28 利用
“我知道的事情大概就只有這些,如何取證,如何參奏,還要靠大人您,”孟如韞望着陸明時肩頭的傷,嘆了口氣,“你的傷本應該多休息,可這件事,我實在找不到別人。”
陸明時說道:“不必介懷,此案本就是我分內之事。”
“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陸明時笑了笑,“你這一說,倒真有件事要你幫忙。”
他帶孟如韞到書房去,給她找來紙筆,“勞煩你給欽州通判程鶴年寫封信,我來說,你來寫。”
“現在?”孟如韞驚訝。
陸明時點點頭,“此事要謹慎,就在這裏寫吧。”
孟如韞擡手研磨,“他既已決定瞞下此事,不會因為我的一封信就改主意,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明白,試一試也無妨。”
陸明時背對着孟如韞站在窗前,望着庭院裏茂盛的灌木,只聽他一邊思索一邊說道:“願君心如長亭月,烏雲蔽日縱無色,十裏清風過欽州,戌時雲破仍相見。”
孟如韞一字一句寫在信紙上,“僅此而已?”
這四句話很簡單,只是勸程鶴年要保守初心,即使不能與盤根錯節的“烏雲”相抗,也不要與他們同流合污。
“勸人也要适可而止,你的話,他或許還能入耳幾分。不指望他寫折子告發徐斷,只求他別想不開摻和一腳,回頭再連累你。”陸明時緩聲說道。
孟如韞嘴唇動了動,想反駁,又覺得此刻實在沒必要,于是在落款處寫了一個“韞”字,待紙上墨幹後将信對折裝進信封裏。
陸明時瞥見了一眼,覺得她的字眼熟,問孟如韞:“孟姑娘的字臨過誰的帖?”
孟如韞折信的手微微一頓,旋即不動聲色地回答道:“倒沒有刻意臨誰的字帖,小時候我爹在紙墨鋪子裏買了好多狀元卷帖,見裏面有個本家姓的,便讓我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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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家姓……可是仁帝二十七年狀元,孟午?”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小時候臨過,有些記不清了。”孟如韞垂下眼,牽強地笑了笑。
陸明時默然一會兒,輕嘆道:“他的字風清骨峻,穩凝而不沉滞,值得一學。”
孟如韞怕自己失态,不想與他聊這個,問道:“陸大人還有別的事要我幫忙嗎?”
“沒有了。既然你與程鶴年之間有專人傳信,這封信就勞煩你照舊送給他。”陸明時說道。
這倒不是什麽難事,孟如韞一口答應了下來,“沒問題。”
天色将晚,孟如韞戴上帏帽告辭離去,她前腳離開,陸明時後腳就悄悄跟了過去,見她去程府對街的酒鋪裏找了程鶴年派給她的信使,把信交給了他。
那信使接了信,連夜就要出城往欽州。臨京往欽州的官道只有一條,陸明時不着急追,先回家吩咐姚老去尚陽郡主府找沈元思,又去書房做了番準備,估摸着半個時辰後,才騎馬往欽州方向的官道追去。
出了臨京,夜行六十裏可到陳州,陳州有夜禁,酉時過後不可入城,城外只有一家像模像樣的客棧。陸明時在客棧門前下馬,在店小二的引路下牽馬去馬廄,只略略一掃,就看到了程鶴年信使出城時騎的那匹馬。他心下微定,又與店小二客套了幾句,套出了信使住的房間。
子時,客棧裏的行路人在一天的舟車勞頓後都睡得很熟。陸明時用銀針從僅容留兩指的門縫裏探進去,三下五除二撬開了信使房間的反鎖,偷偷潛進去,找到他存放行李的櫃子,飛快将孟如韞交給他的信封與他懷中的信封調換,然後悄聲離去,将門鎖恢複原狀。
此刻沈元思也哈欠連天地趕了過來,見到陸明時就開始抱怨,“你整天神神秘秘地搞什麽?我娘還以為我要去青樓嫖宿,差點把我腿打斷,你看看你看看,都青了。”
陸明時懶得與他拌嘴,只問道:“我讓你帶的東西都帶了嗎?”
沈元思把東西從懷裏一樣樣往外掏,“蠟燭,刻刀,水融膠,印墨紙……你大半夜要我帶着這些跑到荒郊野外,要幹什麽虧心事啊?”
陸明時将換出來的信封遞給沈元思,“我記得你曾為了拆人姻緣,将姑娘寫給心上人信裏的字打亂重組成了完全相反的意思,而收信人完全沒看出來信被動過手腳。”
“什麽拆人姻緣?我那叫救人出狼口,叫憐香惜玉,羅念遠那王八羔子騙人家姑娘——”
“這不重要。”陸明時打斷了他的絮叨,指指他手中的信,說道:“現在你用同樣的方法,把這封信裏字的排列順序改一下。”
“改成什麽?”
“欽州城外清月亭,十日戌時,願君來相見。”陸明時緩緩念完,“落款照舊。”
陸明時将此事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沈元思,沈元思皺眉思索了一會兒才将此事想明白,“所以你是兩頭騙,先騙孟姑娘寫封不痛不癢的信,然後在她的信上做手腳,将程鶴年騙出來。落款這個‘韞’字是孟姑娘嗎?可她不是名‘青衿’嗎?”
“許是她的閨名,”陸明時覺得肩上的傷口在隐隐作痛,“她與程鶴年關系極親密,談及婚嫁,信中互稱表字與閨名,這不奇怪。”
沈元思挑眉,“談及婚嫁?可你不是與她……”
“從慎,”陸明時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我不想談這個,眼下最重要的是石合鐵的案子。”
他不想主動想起跟孟如韞有關的一切,所有的煩躁、疑惑、難過都被他壓在心裏,像他肩上那道嶄新的傷口,裹在衣服裏看不見,但稍有牽扯,就會猛得一抽疼。
沈元思識趣地閉上嘴,按陸明時的意思将信改好後,給他過目。陸明時照在燈下仔細檢查了一番,字跡比原信稍淺,但不仔細對比看不出來,除此之外,這封改動過的信件自然得如同本人親筆。
此時尚未過醜時,陸明時打算趁夜将這封改完的信再調換回去,他出門時,沈元思猶豫着叫住了他。
“子夙兄,此事并非天衣無縫,若有一天孟姑娘得知你騙了她,你們之間……”
“我明白。”陸明時沒回頭,低聲應了句。
“我因為之前那事已經遭了報應,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世間諸事不過盡力而為,你不必太過偏執。”
聞言,陸明時一笑道:“若非傾極所有,怎算盡力而為呢?”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留沈元思在身後長嘆了好幾口氣。
陸明時原封不動地将信調換了回去,他行事小心,那信使并未發覺,一覺睡到了天亮,揣着信件繼續往欽州去了。
程鶴年收到信後的反應與陸明時預想的差不多,先驚後疑,将信裏裏外外檢查了一遍,字是孟如韞的字跡,也看不出什麽可疑的痕跡,他問那信使:“這封信,确是她親自交予你的?”
信使十分确信,“是三天前的下午,孟姑娘親自來送的。”
“她可曾說什麽?”
信使仔細回憶了一番,“沒說什麽特別的,只讓小人務必送達。”
那信中所說之事,就是真的了。
程鶴年心中确認後,捏着信在屋裏轉了幾圈,沒想明白孟如韞為何突然要來欽州,是為了石合鐵那個案子?可朝廷的案子,她就算好奇,或者義憤,畢竟與她無關,她應當不會為此跑來欽州。
難道是為了自己?
對了,應該是這樣。他既已寫信向母親暗示自己的意思,孟如韞必然會看到自己非卿不娶的誠意,所以要來欽州尋自己。
若是如此……
程鶴年面上神情轉緩,将信收好,迫不及待地吩咐知州府邸的下人做準備,要給她在自己的院子旁邊打掃出一間清淨的屋子,精心布置,衣食住行,樣樣都精細地準備好。
距離七月十日還有九天,程鶴年已經迫不及待想見到孟如韞了。
與此同時,陸明時與沈元思也在緊鑼密鼓地準備。他們一個稱病閉門不出,一個佯作夜宿青樓被尚陽郡主押進祠堂關禁閉,轉身帶了幾個精銳衛兵,喬裝打扮來到了欽州。
陸明時早早勘探好欽州城外清月亭附近的地形,還孤身去了趟欽州下屬的惠陽縣,此處正是徐斷命人用石合鐵造次品兵器的老窩。因為此事已經透了風聲,所以惠陽縣鍛造場暫時停止了這樁生意,守衛們打起精神晝夜巡邏,就連做慣了夜行潛入之事的陸明時,進去一趟,險些驚動裏面的守衛,九死一生地将鍛造場裏尚未來得及銷毀的賬本偷了兩冊出來。
他多次與沈元思演練七月十日那天的計劃,對于和陸明時一起綁人這件事,沈元思已經一回生二回熟,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他娘的,兩夥孫子要麽想坑咱們要麽想利用咱們,這回咱也借力打力,坐山看猴戲。”
陸明時沒有沈元思那麽興奮,他深知此事兇險,環環相扣,若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不僅會前功盡棄,還會把他和沈元思徹底暴露在東宮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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