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風起

距離十二月還有段時間, 陸明時在北郡提心吊膽,但孟如韞在臨京過得很舒坦。

蕭漪瀾給她派的事很清閑,除了選書講讀之外, 偶爾讓她代筆寫寫折子。若有大事商議,宣霍弋來拂雲書閣,并不介意她在旁同聽, 或詢問她的看法和主意。

此外孟如韞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拂雲書閣裏讀書寫文章。

陸明時臨走之前,還将她請托帶給韓老先生的文集捎了回來。

韓士杞很認真地通讀了她的文集, 在每篇文章上都寫滿了批注。他的話往往一語中的,能指出孟如韞尚不成熟的地方,除此之外, 又為她另作了一片千言長序。

孟如韞将韓士杞的批注翻來覆去讀了幾次後, 頗有心得,于是将已經寫成的《大周通紀》前三卷又翻出來修改一番, 緊接着開始了《大周通紀》第四卷 的寫作。

她寫文章寫得投入的時候常常是一夜寫到天明, 案頭的資料堆成山高, 常常是聽見清晨鳥鳴亂啼才突然從紙堆書冊裏驚覺擡頭。

孟如韞擔心被長公主發現後會教訓她,又趁着天色尚未大亮, 外面走動的侍女不多, 卷了書冊和披風匆匆回碧游院補一個時辰的覺。

孟如韞是死過一回的人, 知道光陰可貴, 也知道病死的滋味不好受,因此這輩子的她比上輩子惜命很多,每次許憑易休沐時都要按時找他問診。蕭漪瀾知道她身體不好後,賞了她很多名貴的藥材, 有千年的老參、雲霧崖頂的野生靈芝、南海海底的珍珠粉, 還有邊疆異族進貢的各種叫不清名字的珍奇藥草。

其實她的病情并不複雜, 娘胎裏帶的病根,又遇上幼時寒氣入體,之後許多年未能仔細保養,所以傷了肺。有這些名貴的藥草養着,再加上許憑易精湛的醫術,孟如韞覺得這些日子身體舒服了很多。往常她入睡晨起時會咳喘,嚴重時徹夜難眠,常有淤血咳出,如今她咳嗽的次數越來越少,就連胸腔裏的悶窒感都比以前輕多了。

除了擔心遠在北郡的陸明時外,她的日子簡直過得舒心極了。

但臨京的平靜下藏着暗湧。

這日孟如韞正在拂雲書閣中整理書籍,忽見蕭漪瀾匆匆而來,一身大紅色宮裝環佩作響,霍弋自己推着輪椅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同進了書閣,蕭漪瀾命侍奉的人都退到游廊之外。

孟如韞合上書,正要起身,蕭漪瀾看了她一眼,“阿韞留下。”

孟如韞應了聲“是”,端詳着蕭漪瀾問道:“殿下剛從宮中回來?”

霍弋也問道:“可是朝會上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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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漪瀾拂身行至首案坐定,神情凝重地說道:“今日朝會上,皇上突然暈倒,從龍椅上摔了下來。”

“怎麽回事?太醫如何說?”霍弋問。

“灌了兩碗藥湯,又紮了針,眼下雖然醒了,但是精神不好。太醫只說是憂勞過度,需要休養,一時沒查出病因,”蕭漪瀾說道,“本宮與太子入內看了一眼,皇上臉色很差,喊了本宮一聲,又喊了太子一聲,待上前問詢,卻又揮手叫我等退出。”

霍弋屈指輕叩着輪椅,凝眉深思。蕭漪瀾沉聲道:“本宮瞧着,似是魇症。”

霍弋沉吟許久,問道:“殿下欲作何打算?”

蕭漪瀾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心裏很亂,他畢竟是我皇兄,我……”

“殿下,”霍弋行至她身側,輕輕握住她的手,安撫道,“殿下莫慌。”

孟如韞在心裏默默思索這件事。

她知道蕭漪瀾與宣成帝的關系并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樣慈恭,能令蕭漪瀾慌成這樣,看來宣成帝病得很嚴重。

可是據她前世所知,宣成帝至少還能活十一年,若無意外改變運道,即時此刻看着病情兇險,恐怕也只是大病一場而已。

只聽霍弋與蕭漪瀾商議道:“陛下病重,近日可能會令太子秉政,太子必然會趁機打壓您,殿下,臣可命內宮與四方可用守将做好準備,一旦陛下殡天,馬上……”

蕭漪瀾聲音微顫,“霍弋,你想幹什麽?”

“弼國正位,為沉冤者洗雪,令溘逝者瞑目——”霍弋輕聲勸道,“臣與殿下籌謀了這麽多年,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蕭漪瀾聞言,擱在膝上的雙手倏然攥緊,眉心緊簇。

她母後與驸馬俱亡于此,她自己為避禍遠走西域十年,未曾有一日安枕,的确等的就是今日。

可她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縱然皇室的親情已寡淡如水,但那人還是她名義上的皇兄,是她的親哥哥,太子是她的侄兒……

蕭漪瀾掌心攥得生疼,許久之後,深吸了一口氣,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

“小六呢,給他傳信,讓他——”

“殿下不可!”自始站在一側沉默旁聽的孟如韞突然說道。

霍弋愕然地望向她,“阿韞?”

孟如韞行至屋中,忽然屈膝跪地,行三拜重禮。

這是臣有事谒君的古禮,文官作此禮,往往意為死谏。

霍弋神色變了變。

蕭漪瀾問道:“阿韞有何話,竟要行此大禮?”

孟如韞道:“此事關乎國祚民生與殿下安危,衆多眼睛都在盯着您,願殿下慎思,不可輕舉妄動。”

蕭漪瀾道:“非是本宮妄動,皇上忽得重病,太子驟然得勢,必會對本宮不利,本宮必須自保。”

“皇上可能只是病了而已。”

“可病情嚴重,有西去之勢,本宮不能錯失良機。”

“您能确定陛下一定會死嗎?”

“阿韞此言何意?”

孟如韞緩緩說道:“我曾在前朝史書中讀過一個故事,昔梁惠帝欲立儲而意不定,故僞作病重試探諸皇子心意,有皇子趁機拉攏大臣,整饬軍隊,欲行興廢之事,一個月後,梁惠帝病好,盡數廢其同黨,尋了個錯處将其流放崖洲。”

霍弋聽完後說道:“你的意思我與殿下明白,可若今上并非僞裝而是真病,殿下按兵不動,會錯失先機,有任人宰割之患。”

“殿下宮中有人,應派人仔細查探陛下寝宮附近的動向,同時派人盯緊太子的動作,至少在太子動之前,殿下絕不可以先動,”孟如韞說道,“我有預感,皇上此次生病無論真假,絕不會有性命之憂,若我猜錯而致殿下有失,阿韞願以死謝罪!”

孟如韞說完,又鄭重一拜。

“阿韞,你……”霍弋緩緩皺眉,“為何如此确信?”

“與霍少君一樣,只是下意識的直覺。”孟如韞坦然道:“古之明君,小事衆謀,大事獨斷,如何抉擇,還望殿下自己定奪。”

蕭漪瀾垂目思忖一番,問孟如韞道:“若本宮依望之所言,聯絡衆臣,準備擁立六皇子即位,你欲如何?”

蕭漪瀾如此說,孟如韞更加确定周宣帝此番無礙,因為最終登基取得帝位的人絕不可能是六皇子蕭胤雙。

孟如韞又想到另一件事,迄今為止蕭漪瀾的目的都是擁立蕭胤雙,可前世登基的并不是他,會不會是因為蕭胤雙後來出了事?

若她今天沒有出面阻止,蕭漪瀾聽從霍弋的話,內聯大臣外整軍隊要擁立六皇子,令六皇子處于衆矢之的,則宣成帝病愈後第一個要處置的恐怕就是蕭胤雙,長公主也會受到牽連而元氣大傷,又要蹉跎下一個十年,才能成事。

如此,一切事情發展的軌跡都與前世合上了。

思及此,孟如韞心裏重重一沉。

“阿韞今為公主府謀事,無論殿下如何選擇,阿韞若生死相随,竭誠為殿下籌謀,”孟如韞話音一頓,“可殿下,也要考慮六皇子的安危。若事不密,或慮有所失,首當其沖的便是六皇子。”

霍弋道:“欲謀大事,不可惜身。想坐那萬人之上的位子,總不可能所有的風險都讓殿下替他擔着。”

蕭漪瀾沒有贊同他,“本宮可以冒險,小六絕不可以。”

霍弋皺眉,“殿下……”

蕭漪瀾繼續問孟如韞,“倘皇上病情為真,本宮卻依你所願按兵不動,致使為人所困,後續又該如何?本宮不想聽什麽以死謝罪的話。”

孟如韞想了想,說道:“倘皇上病情為真,太子會比您更着急,他對您出手,是不孝在先,您為求自保而反擊,不必擔不義之名。屆時若有變,殿下應保名望于朝野內外,急流勇退,暫歸封地,而後徐圖大計。您是明德太後的女兒,先太後遺澤大周,去世時萬民同哭,為其所立廟祠至今仍香火不斷,可見民心所歸。只要有百姓的聲望在,縱一時失勢,又有何懼?”

聽她提起明德太後,蕭漪瀾神情變得悵然起來。

她緩緩說道:“其實本宮并非一定要恣勢弄權,若太子仁德,本宮可以不做這個監國長公主,可蕭道全此人貪財好勢,上無君父下無百姓,其禍謀比其父有過之無不及,本宮寧與其俱焚而死,不願留此餘孽為禍大周。今皇上一病,若太子亦不知內情真假,必然會晝夜難安,對本宮出手,如此……我等靜待之。”

霍弋問道:“殿下決定依阿韞所言了嗎?”

蕭漪瀾望着他,“望之,本宮知你心有不甘,可此事非涉本宮一人,本宮要為小六着想,你也該為你牽挂的人好好想一想,不可魯莽。我們已經等了這麽多年,越到最後,越不能自亂陣腳。”

霍弋掩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動。

孟如韞本以為他會出言反駁,畢竟在長公主府裏,從未有誰能在殿下面前越過他,可霍弋只是淡淡掃了孟如韞一眼,思忖良久後,溫聲說道:“殿下教訓的是,臣聽殿下的。”

蕭漪瀾點點頭,“即日起,本宮将閉府謝客,在佛堂抄經為皇上祈福,望之為我賞求天下名醫入京以備皇上選用。其餘諸事,待皇上病情轉圜後再議。”

東宮內,蕭道全與諸幕僚也在商讨宣成帝昏厥一事。

蕭道全對諸幕僚說道:“孤觀父皇的病十分兇險,似有臆症,如今福寧宮又不許探望,看來父皇此次兇多吉少了。”

諸幕僚互相對視一眼,有人上前道:“恭喜太子殿下,大成之日可待。”

“放肆!”蕭道全冷下臉,“那是孤的父皇,此言傳出去,孤豈不成了不忠不孝?”

那幕僚忙跪地謝罪,“殿下憂心聖體,是臣失言。”

幕僚中又一人走出來,是太子府詹事王翠白。他給跪在地上的幕僚使了個眼色,命其退下,這才不慌不忙道:“殿下至孝,也不能誤了大事,今有虎狼在旁眈眈,觊觎國本,殿下應暫斂憂痛,以國事為重。”

蕭道全對王翠白道,“青峰覺得,該如何以國事為重?”

王翠白說道:“眼下皇上昏迷不醒,殿下應當聯合司禮監與內閣,在朝會上宣布秉政。此事一定要快,要趕在長公主之前,霍弋一定會給長公主出主意讓她調動各方勢力,只要咱們先占住了正統,長公主一有動作,咱們可以趁機治她個不敬不孝之罪,一舉拔除其暗中的黨羽。”

蕭道全道:“內閣首輔是遲令書,司禮監秉筆是馬從德,前者素來不涉黨政,不偏向孤與長公主任何人,後者只對父皇忠心,當此暧昧不明之時,他們如何肯幫孤?”

“殿下此言差矣,非是這兩人清風明月,而是殿下沒有抓到他們的軟肋。”王翠白道。

“軟肋?”

“殿下可知遲令書與程知鳴兩家要結親之事?”

“孤知道,”蕭道全點頭,“遲令書曾因此在父皇面前為程鶴年求情,否則劫官糧的事,父皇不會這麽輕易放了他。這樁婚姻是遲令書的軟肋,可與孤有何關系?”

王翠白分析道:“遲令書有三兒兩女,除幺女外,其餘子女皆與尋常人家結親,因此與程家這樁婚事至關重要。程鶴年眼下尚在牢中,陛下只說饒他一命,卻沒說什麽時候把他放出來。您可以答應程家年底前放人,以此收攏程知鳴和遲令書。”

“好,孤明日親往程家去一趟。”蕭道全轉而又想到另一件事,問王翠白,“內閣與司禮監向來勢同水火,孤攏住了內閣,再去攏司禮監,馬從德未必會理睬孤。”

王翠白又出主意道:“對付司禮監,殿下需另辟蹊徑。”

“哦?說說看。”

“司禮監與內閣不同,其權柄皆仰仗陛下寵信。馬從德能成為司禮監秉筆,最大的優勢就是忠心,只要陛下還有一口氣,他就不會為殿下您所用,”王翠白緩了口氣,接着說道,“但是咱們可以讓他與長公主為敵,如此一來,與歸東宮所用并無分別。”

“青峰有何辦法,細細說來。”蕭道全十分感興趣。

王翠白低聲一笑,“殿下可還記得十三年前馬從德做過什麽?”

蕭道全眉頭一皺,“你說的莫非是……呼邪山一戰?”

“正是,”王翠白點頭道,“當年馬從德為北郡監軍,與時任北郡兵馬提督的何缽一起,以叛國為名将昭毅将軍陸谏斬于陣前,致使鐵朔軍軍心大亂,幾乎被戎羌全殲,也導致了呼邪山一戰的大敗。陸家是先太後得以把持朝政的主要軍方力量,雖然今上登基後借此戰鏟除了陸家,但當年抄家的時候漏了一個人。”

“誰?”

“陸谏的兒子,時年七八歲的陸家小公子。”

蕭道全疑惑,“此事孤為何不知,你又是從何得知的?”

王翠白解釋道:“臣也并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當年查抄陸家的官員發現陸家小公子逃脫之後,怕受到責罰,沒敢上報,随便拉了個乞兒充數,蒙混了這許多年。但紙包不住火,那陸家小公子回來複仇,被臣發覺,這才審問出了這一切。”

蕭道全震驚,“你說陸家那個孩子回來了?是誰,可有證據?”

“此人正是霍弋。他不姓霍,也根本不是宜州來的考生,臣派人帶着他的畫像回宜州打聽過,他的家人雖不在了,但有幾個朋友仍在,見此畫像,都說不是宜州霍弋,此人是冒名頂替,一路進了東宮!”王翠白冷笑道,“臣得知此事後,為防打草驚蛇,所以按兵未動,只派人盯緊了他,後來發現他常出入東宮書閣,查閱有關當年呼邪山一案的資料,抄錄參與此事的涉案官員,臣才敢确定他的身份。”

“你說那個叛主奴才霍弋就是陸家餘孽?青峰,此事為何不早些告訴孤,孤一定殺了他,永絕後患。”蕭道全恨聲說道。

“殿下與他無私仇,殺了徒費力氣,若是留着他,反而有大用處,反正臣已經親手剜去他的膝蓋,此人已廢,絕無為陸家報仇的可能,”王翠白笑了笑,“聽說他如今頗得長公主歡心,長公主為了此人,這麽多年未選驸馬,公主府中人皆以‘少君’稱之。”

蕭道全冷笑道:“孤的小姑姑選男人的眼光一直不行,死了一個傻子,又看上一個瘸子。”

王翠白說道:“若此時馬從德得知長公主一直豢養着陸家餘孽,想替陸家報仇,若她将來得勢,或随便輔佐個什麽傀儡登基,或學先太後空懸帝位,一定會殺了他——您說馬從德還會無動于衷嗎?”

蕭道全冷聲道:“莫說馬從德,便是父皇醒着,也不會允許小姑姑在府中養着此等餘孽。”

王翠白道:“所以依臣之見,應将此事透露給馬從德,使其與長公主反目,同時借程鶴年拉攏遲令書,有遲、程兩位大學士作保,內閣必定為您所用。如此,您再以皇上重病為由執權掌政,則大事可成矣。”

“好!青峰不愧是我東宮謀士,此事若成,青峰當為第一功臣!”蕭道全拊掌道,“孤這就将永林衛精銳都召集回來,這段日子盯緊長公主府,明日,孤就親往程家!”

王翠白淡然一笑,“殿下過獎。”

長公主府閉門謝客後,霍弋安排在各處的耳目更加活躍,自皇宮、寶津樓、南北各郡來往公主府的密奏多如雪花,拂雲書閣裏堆滿了信件,火盆裏燃盡了紙灰。

他們收到了太子拜訪程家的消息,霍弋深知王翠白的為人,知道他會給太子出什麽樣的主意。

“太子想在朝堂立勢,必先争內閣。程鶴年是遲首輔的女婿,程閣老的兒子,籠絡住程鶴年,就等于捏住了內閣的七寸,不愁內閣不聽話,”霍弋對蕭漪瀾道,“臣在刑部牢房有人,只要您點頭,臣可以讓程鶴年走不出刑部,切斷太子勾結內閣的門路。”

正在一旁寫回信的孟如韞聞言擱下了筆。

蕭漪瀾問她:“阿韞怎麽看?”

“我不贊同這樣做,”孟如韞說道,“您在其中的動機太強,程鶴年若是死了,程、遲兩家會算到您身上,太子也會借機發難。且此舉實非君子所為。”

蕭漪瀾與孟如韞同樣反對這件事,霍弋只好作罷。

太子向程知鳴許諾,年底之前會讓程鶴年從刑部出來,前提是他要全力支持自己在宣成帝病重期間暫代國政。程知鳴答應了太子,但遲令書的态度卻模棱兩可,只說:“我可以不出面反對,但絕無可能鼎力支持此事,內閣是皇上的內閣,聽天子令,望太子殿下好自為之!”

太子是不可能好自為之的,擺平了內閣,他又派人延請馬從德。

馬從德謹慎,三番兩次推拒,只在福寧宮中照顧昏迷不醒的太成帝,作出一副忠心耿耿、絕不越矩的态度。

“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奴才!”

蕭道全冷笑,寫了張字條,讓心腹送到馬從德手裏。字條上只有一句話:“陸氏餘孽在朝,監軍好自為之。”

馬從德這輩子只做過一次監軍,便是當年與戎羌勾結、斬殺陸谏的呼邪山一戰。他收到這張字條後果然吓得面色慘白,馬上遞帖子給東宮,說要深夜拜訪。

蕭道全在東宮等着他,戌時末,見馬從德小步趨來。

蕭道全一見他便陰陽怪氣地寒暄道:“大伴在福寧宮裏照顧父皇,真是勞苦功高,尋常請不動你。”

“今朝辛苦,也是為明日方便,”馬從德朝他行禮,“還望殿下莫怪。”

蕭道全讓他入座,馬從德卻沒有飲酒吃飯的心思,開門見山地問道:“殿下說的陸氏餘孽,可是已故昭毅将軍陸谏的後人?”

“正是。”蕭道全将王翠白的話複述給馬從德聽。

馬從德聽完眉頭緊皺,沉聲道:“已經過去了十幾年,往事已蓋棺論定,這個霍弋到底想做什麽?”

蕭道全冷笑道:“自然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孤的小姑姑一向不服從父皇的管教,說不定她心裏也對當年的事積怨頗深。如今父皇病重,一旦她趁機得勢……馬大伴,你的下場,未必比孤好到哪裏去。”

馬從德深深思索了一番,問蕭道全:“那太子殿下您希望奴怎麽做呢?”

蕭道全問他:“父皇如今的病情如何?”

馬從德道:“還在魇着,每日只強灌幾口參湯,不是長久之計。”

“這麽說,父皇駕崩,只在這一兩個月裏了?”

馬從德不答此言。

蕭道全只當他是默認,高興地過了頭,忘了王翠白的叮囑,要誘使馬從德為自己所用。

蕭道全傾身對馬從德說道:“你幫孤時時緊盯着,一旦父皇有西去之兆,孤要第一個知道。你放心,孤登基以後,不會薄待了你。”

馬從德含糊應下,心裏卻無動于衷。

他自宣成帝為太子時就侍奉左右,眼見着蕭道全出生長大。這對父子下梁照着上梁長,都是多疑寡恩的性子,馬從德心裏最清楚不過。

當年宣成帝也是這樣向明德太後身邊的內侍保證的,結果登基後就變了臉,說身邊留不得賣主的奴才,叫人把那內侍剁成了肉泥,分給身邊的人,以儆效尤。

馬從德離開東宮後,冒着冷風回到了福寧宮,繼續盡職盡責地守在宣成帝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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