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岚光
冬夜的風刮在人臉上生疼。
陸明時出城後直奔大興隆寺而來, 一路上仔細尋找,急促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山路上回響,每一聲都像是踏在他心尖上。
他心中慌亂得近乎麻木, 不敢深思孟如韞的下場。終于,他遠遠看見了歪道在路旁的馬車,急忙下馬奔過去。
碎裂的馬車車廂周圍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具屍體, 都是公主府的侍衛,其中沒有孟如韞。
陸明時提到喉嚨口的心稍稍回落了一點, 他舉着火把在周圍仔細尋找,終于在峭壁的枯枝上找到了一截紅色的衣帶。
為了被認成蕭漪瀾,孟如韞甚至特意穿了紅色裙子出門。
峭壁是長而陡的斜坡, 幾步之後變為陡崖, 崖下是淺溪亂石,即使摔不死, 也會很快被追上的刺客抓到。
陸明時顧不得多想, 直接沿着孟如韞滑下去的痕跡往陡崖下跳, 吓得剛跟上來的公主府侍衛從馬上摔了下去。
崖壁上長着枯灌木,陸明時借力緩沖, 以背部着地, 清晰地聽見了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他忍着疼痛爬起來, 心裏卻更加難捱。他一介武夫都摔成這樣, 矜矜掉下來,如果沒摔死,也會被活活疼死。
四下寂靜無聲,陸明時一邊喊着“矜矜”一邊到處找。那群刺客應該也來找過, 濕潤的泥土上踩滿了橫七豎八的腳印。陸明時一邊找一邊安慰自己, 這幾個刺客是從小路繞下來的, 矜矜說不定趁這段時間藏了起來,看這地上只有腳印而沒有掙紮的痕跡,那群刺客很可能無功而返,根本沒找到人。
山崖底部長十幾丈,形如紡錘,可以躲避的地方并不多,陸明時正要沿路往上找時,忽然聽見一聲極輕的申吟。
就在他兩步遠的距離,陸明時走過去,才發現爬滿枯藤的崖壁後面,竟恰好藏着能容留一人的淺洞。
扒開洞前的枯藤,陸明時終于找到了孟如韞。
她躲在崖洞中,身上多處骨折,卻仍蜷縮着不敢動彈,怕發出聲音被刺客發現。陸明時找到她時,她已經疼得意識不清了。
“矜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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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時聽見自己的聲音都在顫,他小心翼翼将她從崖洞裏抱出來,孟如韞疼得直抖,陸明時低頭看她,眼淚控制不住地落在她身上。
他被失而複得的僥幸沖擊得險些跌倒在地,與此同時,那些自聽說孟如韞孤身赴死時的情緒也自他心中蘇醒,浪潮似的要将他淹沒。
惶恐,無助,近乎絕望。
可是看到她蜷在懷裏,疼得意識不清,陸明時心裏只剩下了難捱的心疼,以及感激。
感激她拼盡全力求生,感激她活着等到了他。
他抱着孟如韞往緩坡上走,此時公主府的侍衛終于繞下了峭壁,小心翼翼從陸明時懷裏接過孟如韞。陸明時見她安全得救,身形一晃,突然噴出了一口殷紅的血,而後跌倒在地。
長公主府中燈火煌煌,蕭漪瀾與霍弋坐立難安,焦急地等待孟如韞的消息。
霍弋面無血色,目光一直盯着門外,蕭漪瀾的手落在他肩頭,安慰地拍了怕,“事猶未定,望之,你不能先倒下。”
霍弋抓住了她的手,手心裏都是冰涼的冷汗,竟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正此時,紫蘇從碧游院匆匆而來,懷裏抱着一個黑木匣子,匣子上有一封信。
她将東西交給蕭漪瀾,“這些是在阿韞的書桌上發現的,她刻意留在了那裏。”
蕭漪瀾接過信,見封上題着“子夙兄親啓”,猶豫了一下,看向霍弋。
霍弋點點頭,說:“開。”
信裏詳細交代了《大周通紀》至今的完成情況,孟如韞希望陸明時能寫完續作,使之傳世。最後只有幾句牽挂之言,要陸明時好好活着,輔弼長公主,為了故人,也是為了後來人。
霍弋看完信後久久不言,待翻開書匣裏滿滿一摞書稿,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是父親的遺願,阿韞她……竟一直惦記着……”
蕭漪瀾在他面前蹲下,用指腹為他擦掉眼淚,霍弋靠在她身上,因為悔恨和絕望而渾身發抖。
“我真是罪該萬死,我要失去她了……”
蕭漪瀾臉上也有淚容,她望着外面黑壓壓的夜,在心裏無助地祈禱着。
戌時初,外面終于有了動靜。
侍衛們抱回了渾身是傷的孟如韞和因急吐血昏迷的陸明時,紫蘇讓人将拂雲書閣的隔間收拾出來,又火急火燎地去宣大夫。
府中的大夫都叫過來,蕭漪瀾仍不放心,派人去望豐堂請許憑易。許憑易為了避嫌,自宣成帝醒後就未出過宮,侍衛沒請來許憑易,反倒請來了剛找上望豐堂門的小師妹。
小師妹名叫魚出塵,與許憑易一門同宗,路數卻南轅北轍。
據她自己說,她本與許憑易約好要同游江湖,結果許憑易這厮毀約,先她一步出師下山。如今她也學出師了,打聽到許憑易到臨京做了太醫,還開了家欺世盜名的醫堂,所以風塵仆仆趕來踢館。
魚出塵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孟如韞和陸明時,啧啧感嘆道:“一對癡人。”
蕭漪瀾問:“何以見得?”
“這女子身上四五處骨折,尋常人傷成這樣,活活疼死的也有,她卻敢把自己蜷在某處,強撐着不肯昏迷,大概是心有希望,在等什麽人。”
魚出塵繞過她,又去看陸明時,感嘆道:“好俊的小郎君,容貌倒也般配!”
蕭漪瀾問道:“他傷得重嗎?”
魚出塵道:“說輕不輕,說重不重,是驟悲驟喜,以至急血攻心,若是能想得開,三五日便可痊愈,若是想不開,心死而身亡也有可能。”
魚出塵的判斷與事實差不多,蕭漪瀾心裏稍稍一定,對她的語氣尊敬了許多,“還請姑娘出手救治,姑娘有什麽要求,本宮都會盡力滿足,診金也會多加酬謝。”
“可以啊,但我不要錢,我要見許憑易,”魚出塵說完就後悔,“不行,錢我也要,我上個月剛治死了兩個人,還要賠好多銀子呢。”
蕭漪瀾:“……”
霍弋緩緩推着輪椅行過來,魚出塵瞥了他的腿一眼,“怎麽,你也要治?那可得加錢。”
“此話何意,你說他的腿也能治?”蕭漪瀾眉心一跳,脫口而出。
魚出塵淨過了手,讓府醫給她準備藥材、銀針、繃帶和夾板,她仔細檢查孟如韞的情況,頭也不擡地說道:“現在還不好說,得一個個來。現在都出去吧,我要給姑娘解衣服了。”
霍弋見她手法随意卻熟練,對蕭漪瀾道:“殿下,咱們去外面等着吧。”
所有人都退去了外間,只留紫蘇和紅纓在裏面幫忙。蕭漪瀾心裏比人尚未找到時還要着急,霍弋卻安定了許多,反過來安慰她。
“臣見過不少大夫,魚大夫雖然年輕,但醫術精湛,您不必緊張。”
蕭漪瀾嘆氣道:“阿韞本就體弱多病,因為我的疏忽,又讓她受了這麽重的傷,我心裏放不下……”
“這事不怪殿下,是阿韞自作主張,您若是怪罪到自己頭上,等她醒來,哪裏還有底氣教訓她?”霍弋安慰她道,“眼下先不想這些。”
蕭漪瀾望着隔間的方向,點了點頭。
霍弋的目光落在黑木書匣上,拾起《大周通紀》第一卷 ,慢慢翻閱。
第一卷 中大部分內容都出自父親的手稿,一字一句讀過,故人的熟悉感撲面而來。霍弋心中梗塞,合起書稿,靠在椅背上舒緩自己的情緒。
他想起了在獄中自缢的父親,一把火點燃孟家老宅的母親,想起了逃亡路上的山匪,摔下高崖後孤苦無依的寂寂長夜。
他以霍弋的身份生存十幾年,與故人舊事的交際越來越少,酒醒夢闌之際,隐約懷疑那是別人的人生。
幸而阿韞還在,她承繼了父親的才華與清正,母親的聰敏與溫情。卻因為他執意不肯相認,讓她敢毫無牽挂地赴死。
這是因他的怯懦而帶來的罪過。霍弋心想,他真是罪該萬死。
魚出塵忙活了整整一夜,打着哈欠伸着懶腰從隔間出來,正撐額小憩的蕭漪瀾驟然驚醒,起身問道:“如何,阿韞醒了嗎?”
“不着急醒,剛把骨頭接上,現在醒來會活活疼死,”魚出塵掐指算了算,“她體質一般,大概三天後未時醒。”
蕭漪瀾聞言松了口氣,“另一個呢?”
“哦,他醒了有一陣了,”魚出塵渾不在意道,“可惜了一個俊俏的小郎君,人救回來,腦子壞了。”
陸明時自醒來後便一聲不響地望着孟如韞。
正說着,見陸明時慢慢從隔間裏走出來,他臉色很蒼白,看上去十分疲憊。
“矜矜很疼,讓她多睡會兒吧。”他對蕭漪瀾說道。
蕭漪瀾與霍弋對視了一眼,霍弋道:“殿下,我想和陸安撫使單獨聊聊。”
蕭漪瀾點點頭,叮囑霍弋道:“他也是傷患,你話別說得太過。”
兩人隔案而坐,紫蘇端進兩盞茶後便關門退出,房間裏只剩下了霍弋和陸明時。霍弋将拆過封的信遞給他,說道:“這是阿韞給你的,你該看一看。”
“阿韞……”陸明時輕輕撫摸着信封被拆開的地方,“霍少君當着殿下的面,也這麽稱呼她嗎?她是長公主的女官,她寫給我的私人信件,怎麽輪得着霍少君拆看?”
霍弋淡聲道:“你我彼此都有想問的事,你先看一看信中的內容,我會告訴你答案。”
陸明時将信紙抽出展開,他讀得很慢,仿佛每個字都要仔細辨認才能認得,看完後忽然嗤笑出聲,閉上眼,聲音近乎哽咽。
“她對我真是……好狠的心。”
她怎麽忍心灑脫赴死,卻将身後事都推給他,逼他若無其事地獨活下去。
她要他成全故人,可是誰來成全他?
霍弋對陸明時道:“信中的內容,我需要一個解釋。”
陸明時漠然地看向他,“阿韞在公主府出了事,霍少君如今卻來向我要解釋?”
“她托付給你的書稿中牽涉到一樁舊案,此案已過去了十三年,如今無人在意。她願意托付給你,必然是篤定你會幫她,她又在信中稱你為故人……”霍弋頓了頓,緩緩說出自己心中的猜測,“陸安撫使,應該也是當年舊案的故人吧?”
陸明時道:“既然是舊案,與眼下所謀并無關系,也不會牽涉到你與長公主,霍少君何必多問。”
“當然有關系,”霍弋望着他緩聲說道,“因為我本不姓霍,我本姓孟,若說故人……或許我也是其中一個。”
陸明時聞言皺眉,“你姓孟?”
孟家人丁不多,孟午不與兄弟同堂居住,孟如韞的幾個堂兄早在孟午出事時就與孟家撇清了關系。
他說他姓孟,那他只能是……
“當年你寄居孟家時,也曾同我一起讀過幾天書,那時你心不在此道,十天裏有八天都被父親罰在院子中舉磚……或許對我,也沒有那麽深的印象。”
陸明時心中震動,不可思議道:“你是……岚光兄長?”
前國子監祭酒孟午之子,孟如韞的哥哥,孟岚光。
陸明時震驚地盯着他,似乎想從他臉上尋出幾分熟悉的故人模樣,尋出他與印象中那個恭謹持身、溫雅謙遜的孟家長子相重合的地方。
霍弋苦笑了一下,端起茶盞嘆息道:“我們都在為故人忙碌,相逢卻不識故人面,真是可笑。”
陸明時往身後隔間的方向看了一眼,“矜矜她知道你的身份嗎?”
“我如今這副模樣,她若知道我的身份,只會徒惹她傷心。”
陸明時道:“你誤會矜矜了,她心裏挂念你,知道你活着,比什麽都好。”
霍弋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不敢與孟如韞相認,腿疾只是借口而已。
他要為長公主謀大事,不能玷污長公主的德行,許多見不得人的手段、陰狠刻薄的算計,都要他自己承擔。
可阿韞是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的人,她有铮铮君子骨,濯濯文士心。
若是被她知道,她的哥哥整日沉溺于爾虞我詐,早已改名換姓、将父親的教誨抛置一旁,她心裏總會覺得失望。
陸明時之前曾這樣猜忌過他,見他沉默不言,很容易就猜到了他在顧忌什麽。
“告訴她你的身份,也是為了她好,”陸明時道,“她若知道兄長還活着,或許舍不得那樣輕易赴死。”
霍弋心裏微微一緊,竟無話可駁。
“我的事尚不着急,”霍弋擱下茶盞,“我想聊一聊你與阿韞的事。”
陸明時不自覺地感到了幾分緊張,“兄長請講吧。”
“你與阿韞是父母在時定下的婚約,那時候你們尚年幼,兩家情景也與今日不同,如今故人已不在,這樁婚約也不必違心恪守。”
陸明時辯白道:“我與矜矜是兩情相悅,非只為故舊之約。”
“兩情相悅嗎?”霍弋不信,“阿韞若是心裏有你,怎麽會如此幹脆地舍棄你赴死。”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紮在陸明時心上,令他又回想起自己得知孟如韞孤身赴死時的心情,胸中一陣悶窒。
見他面色慘白,似聽不得一點重話,霍弋放緩了語氣,說道:“這件事不全怪你,阿韞她胸有丘壑,有時候也是個不聽勸的。”
陸明時緩緩道:“岚光兄到底想說什麽,還是直言吧。”
霍弋屈指叩在輪椅的扶手上,說道:“我想讓你放棄這段婚約,放過阿韞。”
陸明時愣住,“你說……要我們分開?”
霍弋向他解釋原因:“你身份敏感,今日我能猜出,明日就有可能被朝廷猜出。阿韞她活得不容易,孟家已經被你牽連過一次,如今不能再被牽連第二次。何況你常年在北郡,不可能與她長相厮守。”
陸明時聲音僵硬道:“這要看矜矜自己的選擇。”
霍弋冷笑,“你想尊重她的選擇,那你能做到眼睜睜看着她如昨日那般,孤身赴死嗎?”
陸明時啞然。
“你不能,”霍弋道,“你并非是尊重她的選擇,你是為一己私欲,卻以她自己的選擇為借口。”
“你心裏應該明白,”霍弋繼續說道,“當年孟陸兩家定下婚約,是為了讓你們互相幫扶,過得更好,而非互相牽連,當斷不斷。你若真念及故人,更應該放阿韞自由身,莫讓她再被往事所連累。若有一日你身份暴露,我不想看到阿韞為此受傷害。”
霍弋的每句話都像軟刀子似的紮在陸明時心上,他想反駁,卻覺得每句辯駁都蒼白無力。
他愛矜矜,可這種愛既不能讓她留戀惜命,又有可能會給她帶來危險。
霍弋是矜矜的兄長,自然要先從矜矜的角度考慮。可是他呢?
矜矜于他重逾性命,是他漫長而沉重的人生中唯一的撫慰。要他放棄矜矜,比讓他從來不知她的存在更加痛苦。
“我以後會好好待她,”陸明時聲音微顫,近于請求,“我會用自己的性命保護她,會盡力讓她過得開心……岚光兄長,別把她從我身邊帶走。”
霍弋輕輕阖眼,嘆息道:“子夙,我也只有這一個妹妹。”
若是孟陸兩家繁華如舊,他何嘗不願見他們姻緣美滿,可如今步步刀尖,他只能選擇保護他最想保護的人。
陸明時起身,撩袍跪在霍弋面前,舉掌起勢道:
“我陸明時向父母在天之靈發誓,必平北郡,洗舊案,不會讓矜矜受我身世牽連。若矜矜因我之故受到傷害,我願以性命償還,九死不辭。”
“你聽不明白嗎?你的生死與我無關,我只想阿韞能好好活着,”霍弋不為所動,“你們陸氏滿門忠烈,我受不得此一跪,起來吧。”
他伸手将陸明時扶起,态度溫和卻殘忍。陸明時的心一寸一寸陷入寒冰,他回頭望了一眼安靜無聲的隔間,孟如韞正悄無聲息地睡在裏面。
“我想等矜矜醒來,同她說清楚,她若是——”
霍弋打斷了他,“阿韞還有三天才醒,如今北郡與臨京各處都有太子耳目,若是發現你擅離職守,或者在長公主府中逗留,對你和殿下都十分危險。”
陸明時幾乎被霍弋逼到了絕望的境地,他默然片刻後,請求道:“至少請允許我為她留一封書信。”
這次霍弋沒有反對。
陸明時留下書信後就被霍弋趕出了公主府,晝夜疾馳趕往北郡。蕭漪瀾聽說此事後長嘆道:“你對陸安撫使未免也太苛刻,不怕阿韞知道以後心疼嗎?”
“她若真懂得心疼人,就不會那麽痛快赴死,”霍弋說道,“既然她不在乎,不如斷個幹淨,将來免受牽累。”
他的苛刻不只針對陸明時,除了蕭漪瀾外,所有人都沒有寬和的餘地,包括他自己。
蕭漪瀾對霍弋說道:“你既然放心不下阿韞,想管束她,那等她醒來後就同她坦白吧。”
“我……”霍弋猶疑道,“眼下不是好時機,皇上裝病不出,太子虎視眈眈——”
蕭漪瀾打斷了他,“當說不說,當斷不斷,你這是在愚弄她。除非你有能耐瞞一輩子,否則你欺瞞的越久,她知道後就越難過。倘我是阿韞,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霍弋微驚,“殿下……”
他們的說話聲驚動了榻上沉睡的人,孟如韞緩緩睜開眼睛,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在隐隐作痛,沒有一塊聽她安排。
“好疼……”
蕭漪瀾聞言陡然噤聲,撇下霍弋繞進隔間,看見孟如韞已醒,心裏松了口氣,“你可算是醒了。”
“我……”孟如韞望着床頂,似在努力回憶發生過何事,“陸子夙……我看見他了……他在哪兒?”
蕭漪瀾與剛推着輪椅繞進來的霍弋對視了一眼,霍弋從袖間掏出一封信遞給孟如韞,“這是他留給你的。”
原來不是自己做夢,他竟然真回來過?孟如韞十分疑惑地接過信,緩緩拆開。
信的內容不長,陸明時同她說了自己回臨京的緣故,是為了查清戎羌送年貢的車隊中夾帶的狼骨油。
孟如韞心下一驚,她曾在介紹北戎羌的書中讀到過戎羌人的馬上連弩,據說此連弩威力巨大,若精兵縱馬持之,百人騎隊可沖出萬人步卒的包圍,倘真如陸明時所言,有數百架戎羌連弩悄無聲息運進了臨京,這背後的人簡直居心叵測。
她馬上将此事告訴蕭漪瀾,蕭漪瀾安撫她道:“陸安撫使臨走之前已将此事告知本宮,別擔心,本宮已派人去暗查。”
孟如韞心中微定,繼續往下讀信。剩下的內容很短,是叮囑她多多保重。
“見卿重傷,焦心如焚,盼卿此後愛惜性命,勿複以千金之軀,親蹈虎狼之穴。吾念卿如命,望卿垂憐。子夙拜謝。”
短短的一頁信,再無他話。
陸明時沒有提霍弋說的話,更不忍心與她以書信相絕,孟如韞什麽都不知道,捏着信紙悵然若失。
他就這樣匆匆回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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