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共死

通寶錢莊是大周最大的錢莊, 老板名叫劉忘筌,靠倒騰米糧發家,後改行經營錢莊。因他信譽好、為人寬厚, 臨京很多貴人都與他有往來,霍弋與他合作,在臨京為長公主置下了寶津樓等産業, 如今又議定了組建商隊,交予孟如韞去與他談生意。

見來者是個年輕貌美的纖弱姑娘, 劉忘筌心中難免生出幾分輕視,然一番交談後,聽她對各地風情、行貨十分了解, 談吐有禮又極有主見, 有獨到的眼光和許多新奇的想法,分明是個糊弄不得的精明人, 劉忘筌對其刮目相看。

談到最後, 劉忘筌不僅同意了七三出資五五分成, 而且利潤超過十萬兩的部分,每萬兩少取十分之一。若兩年之內劉忘筌分得的總利潤超過二十萬兩, 則剩餘利潤無論多少, 皆歸長公主所有。

身後有長公主, 本錢有劉忘筌, 孟如韞一開始就沒打算做走街串巷的小生意。

她先帶着自己組建的商隊去找了尚陽郡主的表兄張啓,跟着他們從南到北販了一次貨,将南邊的幹貨與綢緞運到北十四郡去賣,又将北郡的香料和藥材運回南邊。

張啓邀請她的商隊一起合作販貨, 孟如韞婉言謝絕, 這一趟她雖然漲了不少見識, 積累不少經驗,但也看到了張啓商隊的巨大缺陷。

他南來北往這一趟耗時兩個月,買貨物的成本是一萬五千兩白銀,這批貨一共賣了四萬兩,但真正剩下的利潤只有三千兩。其餘成本均耗費在路上,其中發給夥計們的工錢占三成,貨物的折損占兩成,其餘一萬多兩竟全是途徑州郡時被各地抽取的關榷,以及孝敬地方官員以求不被為難的糜費。

且近幾年大周百姓并不富裕,有閑錢買貨物的人不多,張啓花一兩萬販運的貨物就占據了北郡三分之一的市場,孟如韞擔心自己突然砸進去十萬兩,會造成貨物滞銷,同時也會引起戶部的注意。這對她而言、對其他商隊而言都不是好事。

從南邊去北郡收貨的路上,孟如韞一直在思考這件事,直到到達北郡,她還是沒想到更周全的方案。

北郡這個年過得十分艱難。

往年有不少軍營裏的頭目靠着瞞報死傷退役人數或虛報駐軍數量吃朝廷的空饷,宣成帝下诏削減北郡駐軍人數後,新任北郡安撫使兼守備陸明時第一時間清查了這些虛假名額。

但他沒有上報朝廷降下懲戒,而是“湊巧”地将這些名額劃在被削減的人數裏。如此一來,朝廷省了錢,北郡駐軍最大程度地減少實際裁減官兵數量,可謂皆大歡喜。

倒黴的只有那些靠吃空饷發橫財的官兵頭目,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他們許多年積攢下來的空饷名額被陸明時一掃而空,偏偏又敢怒不敢言,只能拼命克扣手下士兵的軍饷。

往年到了年底,駐守北郡的騎兵能拿二兩銀子,步兵能拿一兩銀子,外加米一鬥、布半匹、豬肉十五斤等,作為軍營裏過年的年資。可今年發到每個士兵手裏的只有二十斤米和一袋快要發黴的窩頭,半分錢都沒有,全被上面的頭目一層層克扣了幹淨。

沈元思巡營的時候發現有士兵糾集起來為此鬧事,持械打傷了郡屯兵的長官。

他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帶頭滋事那人言行兇悍,頗有血性,除了要讨回應得年資之外并無其它無理要求,心中一動,出面擺平此事,将克扣軍饷的軍官削職降級,然後将帶頭鬧事的士兵帶到了陸明時面前。

“聽聞子夙兄最近缺不少武卒百夫長,你看看院子裏那人怎麽樣?”沈元思對正在地圖上勾勾畫畫的陸明時說道。

陸明時掀起眼皮往院子裏瞧了一眼,淡聲道:“不怎麽樣,是個刺頭。”

沈元思驚訝,“這都被你瞧出來了?他今天糾集弟兄們打傷了領頭校尉,那校尉是何銘山的心腹,我瞧着他有些膽量,所以帶來給你瞧瞧。”

聽到何銘山的名字,陸明時停下筆,正眼看向沈元思,“那一起出去瞧瞧吧。”

何銘山是北十四郡的巡撫,管理着北十四郡的百姓,本來軍民之間互不相擾,但宣成帝下诏讓北郡将募兵制改為屯兵制後,作為巡撫的何銘山職權變大,連改為屯兵後的駐軍他也能插手過問。

與北郡零零星星柞不出什麽油水的百姓相比,十五萬募兵的軍饷可是一大筆銀子,摸一摸就能沾一手油水。上行下效,何銘山手下新上任的校尉也克扣軍饷,今年朝廷給的本來就不多,一層層盤剝下來,竟比戎羌騎兵過境搶劫得都幹淨。

陸明時想收拾何銘山很久了,但何銘山是宣成帝派來監視他的人,他怕宣成帝對自己起疑,所以遲遲沒有動手。

陸明時走到那帶頭滋事的士兵面前,打量了他幾眼,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一臉不服氣的神情,“姓趙,單名一個遠。”

“識字嗎?”

“不生僻的都認識。”

“之前在營中做什麽的?”

“百夫長。”

“為何鬧事?”

趙遠哼了一聲,“克扣軍饷的不算鬧事,我讨回我該得的年資反被誣鬧事,天理何在?”

陸明時不置可否,輕輕活動了下手腕,“敢與我比劃兩下嗎?”

他沒穿铠甲,一身長袍,看着像個俊俏書生。趙遠當他與何銘山一樣,是朝廷派下來苛待他們的文官,心裏十分瞧他不起。

趙遠嘲諷道:“比劃一下我都怕掰折了你,還比劃兩下呢。”

沈元思聞言忙後撤了兩步,他怕趙遠的血濺到自己身上。

陸明時讓趙遠先出手,趙遠家中世代從軍習武,他的功夫并不差,又想着狠揍陸明時一頓出口惡氣,沒想到拳頭砸出去不僅沒打到陸明時身上,還被他趁勢一折,擡腿掃向下盤。

趙遠靈敏地跳起來,陸明時的速度比他更快,以掌作刃砍向他頸間,趙遠連連後退,退無可退時只好硬着頭皮出拳應擊,卻拳拳慢他半拍,都落在陸明時的防守和回擊的範圍內。

陸明時收着力道跟趙遠走了十幾招,然後一腳踹在他胸前,将他踹出去一米多遠,回身踢起枯枝為刀劍,正正抵在趙遠喉間。

趙遠十分窘迫,氣得臉都紅了。

陸明時大氣不喘地問他:“你在戰場上殺過人嗎?”

“殺過二十八個戎羌蠻子。”

“能遇上這麽多廢物,你運氣倒也不錯,”陸明時語氣略含嘲諷,“你這身手,也就堪堪做個百夫長而已。”

技不如人,趙遠被奚落得無話可說。

沈元思在一旁看得清楚,趙遠的身手雖然比不上陸明時,但也沒有陸明時說得那麽差勁,他有二十八人頭軍功在身,若非上頭有人壓着,在北郡做個校尉綽綽有餘。陸明時大概只是為了削一削他的傲氣。

見陸明時遞了眼神過來,沈元思清咳一聲,對趙遠說道:“原來的地方你是回不去了,現在問你願不願意跟着陸安撫使,做其麾下親兵的百夫長?雖然職位不高,但眼下卻是你唯一的去處。”

趙遠一愣,望向陸明時,“陸……安撫使?哪個陸安撫使?”

陸明時說道:“鄙人陸明時,北郡沒有第二位安撫使。”

趙遠神色一變,态度瞬間恭敬了起來,“難道是活捉了戎羌世子的那位小将軍?”

沈元思點點頭,“正是他,還有我,姓沈,眼下是鐵朔軍的騎兵總校尉。”

“陸将軍,沈将軍,”趙遠突然十分激動,跪在地上給陸明時砰砰磕了三個頭,“小人願做将軍親兵,莫說是百夫長,就是做個武卒也願意!”

陸明時說道:“起來吧,軍人氣節為重,且惜膝下黃金。”

沈元思同他玩笑道:“早知道你的名頭這麽好用,我見了不錯的苗子呼喝一聲就完了,何必廢這麽大的周折。”

除了趙遠以外,陸明時最近陸陸續續挑走了不少根骨和品性都不錯的人,準備親自教導一段時間,然後以他們為騎兵、步卒的百夫長,逐漸組成一支精銳親兵。這支精銳親兵的組織和訓練都要低調,絕不可以混進來何銘山的眼線,所以最開始作為百夫長的這批人,每個都是陸明時親自過眼,點頭同意。

何銘山這群吃空饷的廢物也給了陸明時靈感,他借着裁撤士兵的機會,明面上将這些人裁撤掉,暗地裏卻将他們劃入自己麾下,此後他們的軍饷不來自朝廷,而來自長公主。

孟如韞人在北郡的消息是沈元思告訴陸明時的。

彼時陸明時正在與五六個新提拔的百夫長過招,聞言将身上軟甲一脫,奪馬就往外跑。

向望雲被他吓了一跳,神色緊張地問沈元思:“安撫使為何如此匆忙,莫非是出了什麽事?”

“哦,他啊,”沈元思抱着表舅張啓捎給他的吃食,見怪不怪道,“急色罷了。”

向望雲一頭霧水,“急……色?”

陸明時趕到孟如韞落腳的商行時已經入夜,孟如韞尚未就寝,正披衣在燈下撥算盤。

外面忽起人聲嘈雜,張啓過來敲了敲她的門,低聲道:“孟姑娘睡了嗎?陸安撫使眼下正在外面。”

聽見陸明時的名字,孟如韞手中的筆一歪,算盤也撥亂了。

她起身整理好衣服,匆忙開門對張啓道:“勞煩您請他過來吧。”

風塵仆仆的少年将軍從夜色中走來,他脫了軟甲,身上只穿着單薄的軍中葛衣,顯得愈發冷清與颀長。

孟如韞撲過去抱住他,陸明時只覺一陣香暖盈懷,手輕輕落在她腰上,半晌才道:“我身上冷,別冰着你。”

孟如韞這才放開他,牽着他的手進屋。

她毫無防備的親近像惹人沉溺的夢境。外面北風呼嘯,雪沙飛舞,室內燈燭微亮,火盆暖融。這常于陸明時夢中出現的景象,讓他有片刻怔忪失神,直至孟如韞笑着問他冷不冷,餓不餓,他才回過神來。

陸明時沒應聲,伸手将她攬進懷裏。

是了,這不是夢。夢裏的矜矜沒有如此鮮活、溫暖,總是傷心地望着他落淚,每每當他想為她拭掉眼淚時,會有朝廷禁軍破空而來,将他押住。

宣成帝痛斥他是叛賊餘孽,斬了他的首級,又要傷害矜矜。岚光兄長擋在前面,他與長公主也被遷怒殺害。

而後,夢境驟然驚醒。

孟如韞在他懷中仰面打量他,“千裏迢迢跑過來,又一言不發,你這是怎麽了?”

陸明時嘆了口氣,輕撫她的鬓角,說道:“我不過幾十裏路,千裏迢迢的人是你。不在臨京好好待着,怎麽跑北郡來了,誰讓你受委屈了嗎?”

“我來北郡是有正事,”孟如韞垂眼道,“說得好像專程來找你抱怨似的。”

她推開陸明時,轉身去給他倒水,陸明時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看到了桌案上攤開的賬本和算盤。

“你當然不會特意來找我,若非沈元思同我說,怕是等你走了我都不知道你來過,”陸明時接過水杯,指着桌上的賬本問道,“軍饷的事是霍少君答應的,他怎麽舍得推到你身上?”

孟如韞擡眼,“你還稱他霍少君嗎?”

陸明時一頓,笑了笑,“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我若是不知道,聽你的意思,是想夥同他一起欺瞞我。”

“矜矜……”陸明時放下水杯走近她,決定将鍋都甩給她那喜歡說一不二的兄長,“岚光兄長吩咐的話,我可不敢違逆。”

孟如韞輕嗤,“你小時候都敢跟他打架,沒想到長大後反而如此乖巧,如此聽他的話。”

陸明時笑了笑,“那時該敬的是你父親,如今他長兄如父,我哪裏還敢胡鬧。再說他眼下這個樣子,同他打架,贏了也沒什麽意思。”

孟如韞揚眉看着他,問道:“年前你為何突然跑回臨京,未及見我一面,卻又匆匆離開?是不是兄長與你說什麽了?”

陸明時道:“你若是好好待在長公主府,別不顧安危四處胡鬧,那天自然能見到我。”

“陸子夙,是我在問你,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孟如韞正色道,“你若不想說,咱們就別聊了。”

她說着要去繼續看賬,陸明時一把攔住了她,将她抵在桌邊,與她四目相對。

他不喜歡她甩手離開,嘆息着妥協道:“你想問什麽就問吧,我絕不隐瞞。”

“都是真話?”

“嗯。”

孟如韞問他:“你如何得知岚光兄長身份的?”

“他看了你留給我的信,先猜出了我的身份,然後與我坦白了他的身份。”

“除了這個,他還與你說什麽了?”

陸明時定定地看着她,燈臺的燭火映在他深如墨的瞳孔中,有種誘人沉溺的晦暗。

他不想将這個兩難的困境甩給孟如韞,卻更怕以謊言回應她殷殷的期待,傷透她的心。

陸明時思忖再三,最終委婉将霍弋那天說的話告訴了孟如韞。

孟如韞越聽越生氣,聽完後輕聲冷笑道:“你不是一向很出息嗎,山盟海誓猶在耳畔,怎麽我兄長幾句話,你就這麽痛快地要放棄婚約,連見我一面也不肯嗎?”

“并非我不想見你,岚光兄長有些話是對的,”陸明時道,“我于你既是可有可無,就不該強迫你冒着被牽連的危險與我在一起。若故人之約給你帶去的只有責任和風險……矜矜,我實不忍心如此強迫你。”

孟如韞眼睛一酸,難以置信地望着他,“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要與我……分開?”

“如果我為你着想,确實應該如此,”陸明時低聲道,“可是我做不到,即使是為了你好,我也做不到。”

他緩緩嘆息,繼續說道:“自從臨京回來,我常常在想你我之間的事。我常常想,若你我素未謀面,你只是印象裏的故人,得知你活着時,我會很高興,也願意履行故人之約娶你為妻,這是我的責任,是我欠孟家的承諾。倘岚光兄長覺得這種責任會傷害你,要我離你遠點,那麽為了你好,我不會糾纏不放。”

“可是矜矜……你我并非素未謀面,”陸明時說道,“我得知你的身份前就心悅于你,那時我嫉妒程鶴年,嫉妒他能毫無負擔地跟你在一起。所以知道你就是孟家的女兒時,我真的很慶幸,慶幸你還活着,慶幸自己可以愛你而不必辜負任何人。在這十三年裏,除了仇恨與遺憾,你是我所能擁有的最大的恩德……幸而是你,也只能是你。”

“我愛慕你的性情,你的容貌,所以不擇手段要将你從程鶴年身邊搶過來,借故人之約将你困在身邊。我尚且不在乎你心中對我有幾分情意,遑論岚光兄長所說,要我為你着想,放你自由……”

陸明時輕輕笑了笑,近乎自嘲,“矜矜,我虛僞、自私、可笑,故人之約只是我心安理得與你在一起的借口,是我将你從程鶴年身邊搶走、強迫你與我在一起的手段。我既然如此自私,便不可能為了你的安危而潇灑放手。我會盡力保護好你,會早日平定北郡,但你一定要陪着我一起,否則這些事除了吊唁故人,将毫無意義。”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将他的心赤果果、血淋淋地剖開在她面前。

孟如韞心中震動。

許是站得久了,她覺得雙腿發麻,又錯覺那陣綿綿入骨的麻意是從心裏來,六感交織,五味雜陳,在陸明時幽深如墨的眼神裏寸寸潰敗。

他心裏……竟是這樣想的嗎?

孟如韞想起自己很久之前糾結過的一件事。

彼時陸明時剛得知她的身份,夜訪江家,他态度強勢得近于強迫,要與自己履行故人定下的婚約。孟如韞一直想不清楚,他對幼時矜矜何以有如此深的執念,無論她媸妍善惡、高矮胖瘦,他都能情意綿綿,珍視愛重。

他的情意如此真摯,以至于孟如韞覺得自己糾結于此實在是了無意趣。畢竟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個矜矜,倘她不是矜矜,他們之間也不會有這前世今生牽扯不清的緣分。

孟如韞已經說服自己不再糾結此事,可今日陸明時卻突然對她說,故人之約是借口,他要的是她的人。

“陸明時……”沉默許久之後,孟如韞低聲道,“我竟從未看清過你。”

握在她胳膊上的手微微收緊。

“你要聽真話,我就掏心掏肺說給你聽,”陸明時苦笑了一下,目光緊緊盯着孟如韞,“但是你不能聽完後當沒聽過,像從前那樣待我。”

孟如韞問他:“我從前待你不好嗎?”

“你從前待我好,是視我為給故人平冤的同謀,所以你能抛下我從容赴死,又将身後事推給我,你不覺得對我太狠心了嗎?”

孟如韞輕輕搖頭。

她将《大周通紀》留給陸明時,是因為她知道陸明時會用心幫她完成。他會輔佐長公主登基,位極人臣,會有很長、很好的一生。

雖然自己會成為遺憾,但相較于前世清明墳前的匆匆一面,他們之間已經擁有得足夠多。

“你将這件事托付給我,屬實是找錯了人,”陸明時輕輕捧起她的臉,凝視着她,柔聲說道,“矜矜,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堅強,你若是死了,我獨活下去還有什麽意思?”

孟如韞蹙眉,“你……”

“聽不明白嗎,我會陪你去死。”

孟如韞揚起的巴掌堪堪停在陸明時耳側,她渾身輕顫,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她恨聲質問道:“陸家死了那麽多人還不夠嗎,他們千方百計保下你,你死了,難道要他們背負污名、遺恨千古嗎?”

“那你死了,我該怎麽辦?”陸明時握住她纖細的手腕,“生前事尚有憾,我哪裏顧得上身後事。”

孟如韞無言以對,望着燈燭默默垂淚。

她心中惆悵、惶恐。她失于天真,沒想到陸明時竟要陪她去死。

陸明時一向不忍惹她傷心,見她落淚,心裏也跟着難過。

他語氣軟下來,低聲近乎懇求,與她額頭相觸道:“求你可憐我幾分,再別做孤身赴險的事,倘你真的別無選擇時,就帶我一起走,別再将我孤零零地抛在這世上,行不行?”

孟如韞不敢答應,只一個勁地落淚。

陸明時又道:“那再退一步,倘我安排好身後事,做完你交代我的一切,這世間再不需要我,你總該允許我去陪你了,是不是?”

“陸子夙……”孟如韞淚眼朦胧地望着他,“好好活着,就這麽難嗎?”

陸明時輕聲道:“這得問你自己。”

孟如韞問:“如果先死的人是你呢,你也忍心讓我陪你一起死嗎?”

“這不一樣,矜矜,”陸明時緩緩道,“你還有岚光兄長,可我除了你,已經一無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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