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汽水的商機
不說楊柳兒心裏如何盤算,只說楊家老宅衆人一路往家裏走,楊老太太追上楊老頭,手指幾乎要點到他後背上了,嘴裏罵的是唾沫橫飛。
“你這個老不死的,居然拆我的臺!我好不容易吃頓飽飯,還想着給老三一個沒臉,再擠些東西拿回去,你倒好,擡腿就跑了!”
楊老頭忍了半晌,到底黑着臉憋出一句,“老三也不容易,孩子那麽多……”
“閉嘴!”楊老太太跳腳,“我看他日子過得滋潤着呢,你看桌上的雞鴨魚肉,白白送給一群外人吃,也沒見他往咱們跟前送半點。你可憐他,他心裏可沒你!”
楊田走在最後,越聽越厭煩老娘不講道理,悶聲反駁道:“三嫂過世的時候,人家柳樹溝的人沒少幫忙,三哥自然要好酒好菜道謝,你們當時誰都懶得過來幫忙張羅,今日跟着吃頓好的就不錯了。”
楊老太太被小兒子堵得無話可說,最後擡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記,算是勉強出了一口惡氣。
楊老大氣惱被小弟硬拉出來,斜着眼睛酸溜溜說道:“也不知道老三給小弟什麽好處了,處處幫他說話。”
楊老二卻一直在想着楊山家裏哪裏來的銀錢可置辦酒席,咂吧了半晌嘴巴才道:“老三家裏是不是發財了?我看那些席面,沒有十幾兩銀子可張羅不下來。先前我有兩次在城門口,遠遠看到過杏丫頭和柳丫頭,難道她們進城做那些髒活了?”
“你放屁!”楊田一聽兄長往兩個侄女身上潑髒水,再也忍不住了,擡手就給他一拳頭,罵道:“你再敢說這話,我就打掉你滿口牙!做二伯的說侄女閑話,你也不怕天打雷劈,杏丫頭和柳丫頭進城是賣汽水去了,兩個孩子比你這爺們都懂事。沒她們兩個張羅,三哥家早就吃不上飯了,不懂就閉嘴,沒人當你是啞巴!”
楊老二被打疼了,本來還想跟老娘告狀,但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抓住楊田的話柄,“你說兩個丫頭進城賣汽水?”
一聽見自家二哥說到汽水,楊田不答話了,大步甩開衆人,當先走掉。
楊老太太看不過,還想拉住他罵幾句,楊老二卻趕緊攔了老娘,一雙小眼裏滿滿都是貪婪和驚喜,“娘,你讓他去。他在跟前,不好說話。”
楊老二時常在甘沛城裏混,也曾聽說這汽水的名頭,但他沒喝過。如今乍然得知這是兩個侄女的手筆,就覺得天上突然掉下一個聚寶盆,想着只要把汽水的方子弄到手,他也發達了,這般想着,他就拉着老娘嘀咕開了。
楊老太太越聽眼睛越亮,恨不得立刻返身,逼着孫女趕緊把方子交出來,好在楊老二還沒傻透,琢磨着先前酒席之上已經惹得三弟一家厭煩,怎麽也要再等兩日上門才更好開口。
母子倆的算盤打得劈啪響,可惜他們根本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他們更聰明、下手更快的人。
楊柳兒一家忙過了百日祭,又恢複原本的平靜日子,楊志照舊去燒雞鋪子上工,楊山也是下地做活,倒是楊誠穿上大妹親手縫制的雨過天青色棉布長衫,摘下頭上的黑布巾,束發插了楊木簪子,讓人見了直嘆好一個文雅公子,若不是下田将臉色曬黑了點,誰也猜不出這是農家出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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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打算在家幫着父親種完地就去城裏找個賬房之類的差事,畢竟大哥在鋪子學手藝,兩個妹妹年紀小,他身為男兒自有應當擔起的責任。
但他心裏始終沒有放下讀書科考、出人頭地的夢想,只想着賺了工錢,養家之外再多攢一筆,無論耽擱多少年,他一定還會繼續讀書,可沒想到,兩個妹妹搗鼓出汽水,家裏日子眼見富庶起來了,他也托妹妹的福,不必去做賬房,可以直接交束修進書院讀書。
身為兄長,不能照料妹妹衣食無憂,反受其惠,這多少讓楊誠有些羞愧,但他也不是什麽固執清高的人,只心裏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出人頭地,庇護兩個妹妹和家人終生喜樂安寧。
與此同時,楊柳兒原本準備了好多話,生怕二哥不肯去書院,要好好開導他一番,最後卻發現自己白擔心了,楊誠早已接受這暫時仰賴妹妹的事實。
這一日,兄妹三個早早起身,吃過飯後就辭別楊山進城去了。
甘沛縣的書院其實就是縣學,但凡開過幾年蒙,家裏又覺得孩子前途無量的就會進入縣學,每年交五兩束修,每月還有五百文的食宿費,就可以在學舍裏跟着先生繼續讀書,若想走上科考之路,必定要以自身的天分和才學博得先生的青睐,收為親傳弟子獲得悉心教導,由童生、秀才、舉人一直到進士,一路往上攀爬。
楊杏兒早就給二哥備下了新被褥,連同一張兔皮墊子都卷在一起,楊誠背在背上,手裏還拎了個裝滿書籍和幾套換洗衣衫的藤編箱子;楊柳兒則抱了一只壇子,不時囑咐他每逢休沐之日就回家來,有人欺到頭上也不要太過忍讓。
若是不看她的年紀,只聽說話,怕都有人誤會她是楊誠的老娘,而非小妹。
不過楊誠一直笑咪咪聽着,只覺得心裏暖融融的,半點也不覺得厭煩。
周老漢準時趕着騾車到了路口,三兄妹上了車,一路閑話進了城。
楊志原本說好要一起送楊誠去書院的,但見面後,楊柳兒幾個卻發現他神色不對勁,許是知道這件事不可隐瞞,楊志沒有等弟妹們發問,直接說明了原委。
原來,他昨日回來就聽吳掌櫃說,有家茶樓推出了汽水,但好似比楊家攤子賣的更好喝,很得食客們的喜愛。
這一晚,楊志都沒有睡踏實,嘴角水泡眼見就冒出來了,這會見了弟弟妹妹,他也擔心他們跟着上火。
于是開口安慰道:“這些都是傳言,許是當不得真,等我再找人問問,家裏的汽水攤子還是照樣開張吧。”
楊誠一聽卻是皺了眉頭,沉吟道:“既然有人說起,那定然是真的了,這般等下去怕是不妥。”
“都別猜測了,咱們去那酒樓看看不就知道了?”楊柳兒乍然聽聞也慌了一下,但轉眼又冷靜下來。
遇到事情,急躁是最沒用的做法,不如直接面對。
楊志聽了這話就趕緊同吳掌櫃請假,吳掌櫃平日還有些嫉妒楊家姊妹財源廣進,這時候見她們遭殃反倒有些同情,不但準假,甚至開口勸道:“你們也別上火,汽水賣不成了可以再想別的辦法,千萬別同人家吵架,那些酒樓背後都有大戶撐腰,平白惹氣不值當。”
“謝掌櫃提醒。”楊家兄妹也無心多說,簡單道了謝就直奔那家叫雲中仙的酒樓。
酒樓的小夥計倒很熱情,并沒有因為楊家兄妹穿戴普通而怠慢。聽他們只點了四杯汽水,也很快就端了上來。末了還笑道:“幾位少爺小姐,這汽水是我們酒樓新推出來,味道好極了,您幾位慢用。”
聽小夥計如此介紹,楊柳兒就笑道:“我在街上喝過一次汽水啊,味道确實不錯。你們掌櫃真有眼光,居然買了方子在店裏賣,這可比街上的看着幹淨多了。”
一聽這話,那小夥計臉色僵了一瞬,但也沒含糊其事,“這汽水做法簡單,哪還用買什麽方子啊。我們大師傅嘗了幾口,試驗那麽幾次就琢磨出來了。不過我們這汽水裏加了西南番邦運過來的甜瓜,可比街上賣的幹淨好喝許多。”
楊柳兒沒有應聲,低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她做的汽水比起這一杯,無論味道還是色澤都差了好多,簡直完敗,再看楊志幾個,臉色也是沮喪無比。
楊柳兒不禁有些哀怨,還有什麽比發現自家東西被抄襲,而且還華麗升級改版更讓人郁悶的事?
兄妹幾個沉默的喝完汽水,交了足足二十文銅錢這才離開酒樓。
楊柳兒雖然極力想打起精神,但還是垂了頭。不是說主角都有光環嗎?幾乎天下無敵、事事成功,為何到她這裏就變了?做個汽水賺錢買肉吃都能這麽快被抄襲,這叫她以後怎麽活?
她的大房子、她的錦衣玉食、她悠閑的田園生活,就這麽長着翅膀飛走了。
她想發火,想找酒樓大廚狠狠打一架,但人家并沒有用什麽陰謀手段從她這裏奪了方子,純粹靠自己摸索,為此,她也只能埋怨汽水方子太簡單了。
“小妹別擔心。”楊志伸手拍着妹妹的肩膀,安慰道:“這汽水不賣也罷,大哥很快就出師了,到時候開鋪子賺銀錢給你攢嫁妝。”
而一直沉默不出聲的楊誠則捏了捏懷裏的束修銀子,很慶幸還沒有交出去。
楊杏兒也是極力挺起腰背道:“咱們那汽水方子确實簡單,就是今日這酒樓不出手,明日說不定也會有別的茶樓抄過去——”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小妹突然驚呼一聲。
“嗔,阿姊說的對啊。”楊杏兒的話倒是提醒了楊柳兒,這時候可沒有閑工夫沮喪,趕緊抓住最後的機會再賺一筆才是當務之急。
“大哥,一會我把方子寫下來。你挨個酒樓茶館跑一跑,二兩銀子一份,保管很多人買。”楊柳兒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可行,“同行是冤家,興許很多人已經瞧這雲中仙酒樓不順眼了。”
楊志略一琢磨,也覺得這主意好,笑道:“好,這事交給我就是了。”說着,他也不回燒雞鋪子了,直接帶着弟妹們去旁邊一家書畫鋪子,扔給掌櫃幾文錢,衆人一齊動手,不過片刻就抄了二十份方子。
拿着抄好的方子,楊志馬不停蹄地去找買主,留下楊柳兒姊妹要送楊誠去書院,沒想到他卻死活不肯了,楊柳兒知道楊誠的顧慮,剛要勸說幾句,可最後想想還是等楊志回來,興許更有說服力。
而事情也如他們所猜測的,雲中仙這兩日推出的果味汽水占了新奇,拉攏了一批客人上門,衆多酒樓的掌櫃都很心急,但世界上的聰明人畢竟不多,他們後廚的大師傅還沒幾個猜出能讓果汁冒泡的原因是放了口堿,于是楊志的汽水方子售賣的極順利。
不過二兩銀子就解決掉雲中仙的優勢,實在太劃算了,那些茶館掌櫃也很歡迎店裏多個賺錢門路,讓客人多個選擇總是好的,自然就不在意花二兩銀子買方子。
不過半上午功夫,楊志的二十份汽水方子就賣出了十八份,回到鋪子裏的時候,足足掏出三十六兩銀子放在楊柳兒跟前。
楊杏兒見他渴得嘴唇都裂了,頭上的白布巾也濕漉漉的,心疼的趕緊兌了汽水端上來。
楊柳兒倒是對着白花花的銀子又喜又悲,喜的是這筆進項實在不小,悲的是一錘子買賣,以後別想再有了。
不過她很快就振作起來,事在人為,她再琢磨別的財路就是了,有了這些銀子,起碼夠一家人過兩年好日子了,比起先前那沒吃沒喝沒本錢的時候要好得多,這般想着,她笑嘻嘻地讓楊志收了銀子,然後催着楊誠去書院。
可一聽楊誠還是不去書院,楊柳兒直接就抓了他的胳膊,給他算了一筆帳,“二哥,家裏還有十幾兩銀子,加今日賣了方子,足有五十兩,咱家人十年內都餓不到。再說,你不讀書做官給家裏撐腰,家裏就是賺了再多銀子也不安穩啊。”
楊志聽了也跟着道:“小妹說的對,二弟一定要讀書。”
楊杏兒倒是不說話,直接提起行李就出門了,楊誠沒有辦法,借着抱書箱的功夫抹了眼角的濕意,大步往書院去了。
甘沛縣雖然比不上大宇南方諸縣對讀書之事那麽看重,但該有的禮遇還是不差。縣學修建的不錯,前後七進的大院,明朗疏闊、古樸大氣,分出了專門的學舍和住宿、膳堂,還有景色優美的花園,從裏到外透着一種清雅。
可惜楊柳兒在門口就被擋了駕,只能在大門外偷偷看了幾眼。末了見楊誠身影消失在院子裏,這才牽着姊姊的手去燒雞鋪子取了銀錢,然後坐了周老漢的騾車回家。
一回到家,楊山上次雖被兒女們齊心合力說服了,但心裏多少還是不太喜歡兩個女兒抛頭露面去擺攤子,如今聽到汽水方子洩露,他着實偷偷松了一口氣,幹巴巴的安慰道:“不擺攤子也好,留在家裏做做針線吧。”
楊杏兒點頭,楊柳兒卻是噘了嘴,吃過午飯就鑽進窯洞睡下了,結果這一睡卻睡得有些不好,居然還發起了燒。
楊杏兒在窯洞一側的菜園裏忙碌,眼見天色變得有些陰沉,想着許是又有雨水要落下來,見先前灑下的菜籽已經長出了嫩苗,打算趁這時候松松土,待雨水落下,約莫就要開始瘋長了。
待她在菜園忙完,回院子擦了臉時,卻左等右等不見小妹出來,心下覺得奇怪便進屋去瞧,立時就吓得白了臉。
楊山在窯洞上面的旱田裏忙活,一聽到大女兒高喊小女兒又病了,立刻扔下活計,跑去老林河請了常打交道的赤腳大夫回來,半路遇到陳大舅,聽說楊柳兒又病了,也是吓得跟着跑來跑去。
赤腳大夫來了又走,一碗藥湯灌下去,夜半的時候,楊柳兒終于醒了過來,她只覺得身上酸疼沉重,滋味很是難受,惹得她直皺眉頭,好不容易歪過頭,瞧見趴在炕沿邊的父親和姊姊,嘶啞着嗓子問道:“我這是怎麽了?”
半睡半醒間聽到異樣的聲響,楊杏兒第一個驚醒過來,一見楊柳兒醒了,喜道:“小妹,你醒了!身上有哪裏疼不?”
楊山也是睡得不沉,眨了眨眼就睜開眼睛,聽見大女兒的問話,忙不疊的點頭,伸手替楊柳兒掖了掖被子,附和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窗前桌上的油燈被風吹得搖動,映得他臉色更暗,眼角的皺紋也更細密了。
楊柳兒見了突然就覺愧疚不已,難道真是前世一帆風順慣了,活到三十幾歲,只長了肥肉沒長腦子,如今在十三歲的女孩子身上重生,依舊脫不了脆弱幼稚,一個小小的打擊都經受不了,居然還病倒了,連累疼愛她的家人跟着受苦,她何其不孝又何其愚蠢!
在心裏暗罵自己一頓後,楊柳兒笑着對父親和姊姊說:“阿爹,我沒事了。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病了。”這話不只是對他們說,更是對自己說。
“好、好。”楊山聽得眼眶泛紅,極力想要安慰小女兒,可最後還是那句話,“馬上就收麥子了,阿爹給你磨面烙面餅吃。”
“好,我要吃餅,還給阿爹包餃子吃。”
楊山不知餃子是什麽,但這會小女兒哪怕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他都會應下,更何況小女兒要孝順他了。
楊杏兒出去端了一碗面魚,水滴大小的面魚放在骨湯裏煮的爛熟,加了些新鮮的野菜和細細的肉絲,點上幾滴芝麻油,剛一放到炕沿上就惹得楊柳兒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聽見這聲響,楊杏兒忍不住又氣又好笑,嗔道:“你這丫頭,吓得我跟阿爹差點沒了魂,你反倒又能吃能喝了。”
倒是楊山趕緊護着小女兒,“能吃好,能吃好。”
此時被罵了楊柳兒也笑嘻嘻的,吃完面魚湯,身上又暖又有力氣,待得重新睡下再爬起來,病也好了一大半了。
至于陳大舅昨晚回了家,起早又跑來探望,見楊柳兒好得如此迅速也很是歡喜,連口飯都沒吃就又回去報信了,省得家裏老娘跟着惦記。
楊柳兒又喝了三日藥湯,自覺痊愈了就想跟着姊姊做活,但家裏人被她吓怕了,哪裏肯讓她累到,只允許她坐在院子裏曬曬太陽。
楊柳兒閑不下來,就磨着姊姊進城買了兩塊新料子回來,打算給自家兩個兄長再做些新衣,特別是楊誠,如今可是書院的學子了,多幾件新衣衫總是好的。
日子就在楊柳兒磕磕絆絆學着裁剪中過去了,待她的第一件成品出爐,楊誠也終于休沐回家,看見小妹瘦得臉頰上的酒窩都沒了,他心疼的差點發了火,難得怨怪大妹沒照料好小妹。
瞧見姊姊無端挨罵,楊柳兒趕緊往自己身上攬錯誤,末了又拿出新衣轉移話題。
先前的“楊柳兒”雖說嬌慣,但針線多少還會一些,如今用心練習,加上前世累積的審美眼光,她的衣衫倒也做的有模有樣,這一件長衫裁了一個半寸高的立領,腰側縮了兩寸,所有的衣帶子也換成盤扣,加上一條巴掌寬的深青色繡花腰帶,顏色配的極好。
楊誠本就是個俊秀少年,這一換上新衣,重新束起頭發,更顯身形挺拔,當真是風姿高雅,如玉瑩然。
青春年少,誰都有愛美之心。楊誠自然也是歡喜,但又心疼小妹挨累,于是手裏摸着衣角幾枝竹紋,嘆氣道:“以後不要做了,費神累眼睛。”
楊柳兒正圍在楊誠身前身後轉悠,心裏滿滿都是成就感,早就盤算着下一件裁剪什麽樣式、繡什麽花紋了,聽得二哥囑咐,只胡亂應了一聲就罷了。
楊誠拿她沒辦法,本想再說她一說,可心思一轉又覺得小妹有個活計做也好,省得心思重再病倒,便不再勸阻。
一家人團聚一日,楊誠又回書院去了。
而這時家家戶戶的麥子也要收割了,今年老天爺開恩,得了個好收成,不知多少婦人喜的跪地磕頭,男人們則磨鐮刀拾掇扁擔筐簍,抓緊時間搶收。
楊志請了假回來幫父親忙活,楊杏兒也是整日捆麥子、摞麥垛,楊柳兒則接過做飯燒水的後勤工作,一家人像陀螺一樣忙個不停。
待重新起壟封好玉米苗,又把麥垛挑開,拉去村裏公用的場院碾壓完,麥粒裝袋子,麥稈拉回家,一家四口都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但豐收的喜悅又讓他們臉上時時刻刻都挂着笑。
楊誠惦記家裏秋收,又逢休沐就早早跑了回來。
楊柳兒琢磨着包頓餃子給家裏人吃個新鮮,于是央求二哥端一簸箕的麥粒上磨碾新面,她則剁了一塊五花肉,又把菜園裏的韭菜割下切碎,混在一起做餡料,包了滿滿一簾餃子。
一盤盤白胖水靈的餃子很快地被端上桌,韭菜的鮮美,豬肉的油潤香濃,吃得一家五口連連贊嘆,好似所有的疲憊都随之散掉了。自此,楊家但凡遇到喜事,餃子就會端上桌,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飯後,楊誠才說起書院裏一位先生欲要收他為弟子的事。這讓楊山簡直樂開了花,他根本沒想到兒子這麽快就受到名師青睐。
可楊誠卻是望着坐在椅子上,雙腳來回悠蕩的小妹,心裏滿滿都是感激,說起來,這事還是小妹幫了大忙。他上次休沐穿着那件新式樣的長衫回書院,居然被很多同窗拉住閑話,還有畫了樣子去繡莊訂做的。
有個先生家裏的丫鬟婆子不知怎麽同主母說了,于是他被喚去詢問,那先生難免要端着架子考校兩句功課,結果就喜愛上楊誠的紮實功底,暗地裏又觀察了幾日,覺得他很是上進,就讓人遞話,有意收他做入室弟子。
楊柳兒一直覺得自家二哥将來必有大作為,所以聽說要拜師,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先生才學如何、人品如何?若是有欠缺,就是拚着人家說楊家不識擡舉也不能答應。
好在楊誠私下也探問過這先生的事情,是個難得踏實做學問且德高望重的,于是一家人就歡歡喜喜地商量起買些好禮拜師。
第二日,楊山顧不得給老宅送新麥,先帶着楊誠進城了,楊志也為弟弟高興,忙前忙後幫着選了拜師禮,雖然十兩銀子花得父子幾個都有些心疼,但楊誠科考前路有人指導,這可是別人多少銀子都買不來的好事。
楊杏兒帶着楊柳兒在家一邊推石磨磨面粉,一邊說着閑話,不料楊老二卻上門來了。
楊杏兒趕緊說父親不在家,可楊老二聽後不但沒走,反倒死皮賴臉的坐下來,吆喝着要茶要點心,末了還道:“我聽人說,你們賣的那汽水味道好,給我來兩碗嘗個新鮮。”
一聽到要喝汽水,楊柳兒難得腦子靈光一次,沖口就道:“那汽水很容易做,二伯若是喜歡喝,我抄個方子給你。”
這話一出,楊老二喜得差點直接跳起來,方子一拿到手,也不說要等楊山回來了,一溜煙就跑了。
看到人跑走了,楊杏兒這才反應過來,恨恨罵道:“他哪裏是想咱家阿爹,根本就是來占便宜的。”
楊柳兒卻沒惱,笑嘻嘻地去關院門,邊走邊道:“他以為是占便宜,進城之後就心涼了。等阿爹回來,讓他趕緊把老宅的麥子送去,省得他們再有借口跑來鬧。”
楊杏兒點頭,一等父親回來,立刻就把事情說了。
楊山此時心情正好,方才見了二兒子的先生,他覺得很滿意。那位先生不但高才,而且為人端方謙和,不曾因為他是農人而有半點怠慢,甚至當着他的面給二兒子取了一個字,叫言睿。他雖然不知有什麽含義,但聽着就覺得心頭歡喜,這會一聽女兒們說要送糧,他也沒多想,休息一會便推着獨輪車去了牛頭村。
老宅裏只有楊老頭一個人在看家,楊老太太幾個都不知去哪裏了,楊山坐了一會便回家,根本不知他走後沒多久,發財夢破碎的楊老太太和楊老二娘倆就從城裏回來了,躲過了一場辱罵紛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