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惡人先告狀
楊柳兒和連君軒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大院,楊柳兒正要高聲喊着她回來了,楊杏兒卻是從竈間走了出來,揮手示意小妹趕緊過去。
楊柳兒疑惑上前,低聲問道:“怎麽了,阿姊,家裏有客人?”
楊杏兒臉色有些惱意,應道:“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一個管事,非要買咱家的莊園。阿爹和二哥正陪着說話呢。”
連君軒聽到這話就皺了眉頭,扭身直接進了堂屋。楊柳兒也幫忙端了點心,随在楊杏兒後面去湊熱鬧。
堂屋裏,楊山坐在主位,客座上則是一個穿了錦緞長衫的中年男人,身形很是胖大,臉上肥肉堆疊擠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十根手指上戴了足足八只金戒指,剩下兩只拇指也沒閑着,都套着玉扳指,他身後還站了兩個青衣小帽的随從,各個鼻孔望天、眼白視人,一副了不得的模樣。
楊柳兒打量一圈後差點沒笑出來,心裏奇怪這幾個活寶是哪裏跑出來的,怎麽突然想要買自家的莊園?
楊山也有些不耐煩,他說了幾次不賣莊園,但這人就好像聽不懂一般,真是惹人惱火。
一旁陪着的楊誠也是皺眉,只好再次沉聲說道:“鐘管事,我們楊家不會賣莊園,您還是另外尋好去處吧。”
正好楊杏兒姊妹送茶上來,楊山便順手端起閨女上的茶喝了一口,接着便重重落在桌子上,提醒這主仆三個該告辭了。
不曾想鐘管事卻依舊笑咪咪的道:“莫非楊老爺嫌開價低了?那我再漲一百兩。這價格別說在甘沛,就是在皇都腳下也能買座院子了。若不是我們少爺聽說你這莊園有口靈泉,活水不斷,兆頭極好,也不會想要高價買下送給老太爺做清修的山居。”
他的話音落下,不等楊山再說話,那兩個随從卻是有些惱了,一個撇着嘴,極為不屑的道:“姓楊的,別不識擡舉,我們鐘家想要買這塊破地方是你們祖上燒了高香。端什麽臭架子啊,就是放訛也得看點眼色啊!”
另一個也附和道:“就是,這破地方若不是有口靈泉,別說我們少爺和掌櫃,就是我們都不願意踩一腳爛泥!”
這話實在難聽,楊家老少齊齊變了臉色,楊山用力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高聲喝斥道:“我管你們是什麽鐘家西家,這莊園是我們楊家的,給多少銀錢都不賣。既然嫌棄我們這地方不好,你們就趕緊走,我們家裏不留外人!”
“你個刁民,別給臉不要臉啊!”一個随從許是沒想到楊家如此硬氣,開口就罵了起來。
聞言,哪怕楊誠讀了多年聖賢書,自诩君子,這會也忍不住了,擡手就賞了他一巴掌,“你再敢滿口噴糞,我就扭送你去府衙。強買民宅,足夠你們挨個三十大板!”
那随從被打得有些發懵,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就要上前跟楊誠拚命,不想鐘管事卻站了起來,拱了拱手,臉上依舊笑咪咪,但眼神卻極陰郁冰冷,讓人下意識想起山裏的毒蛇。
Advertisement
“既然楊老爺不願意賣莊園,我們也不能強求,這就告辭了。但世事無常,許是不過幾日我們還會再見面,說不定到時候楊老爺會主動開口求我買莊園呢!”說罷,主仆三人就擡腳出門去了,讓楊家人的面色很不好。
楊誠生怕父親和妹妹們擔心,開口安慰道:“阿爹放心,大宇還有王法,這些人不敢亂來!”
聽到這話,楊山點頭,幹巴巴的應道:“你也別惦記,家裏有我呢,你好好讀書就是。”
楊柳兒揉揉突然狂跳的右眼,扭頭望向沉默的有些古怪的連君軒,“連大哥,你怎麽不說話?這鐘家什麽來頭,你知道嗎?”
連君軒好似沉浸在什麽往事裏,聞言猛然回過神來,見楊家人都在看着他,這才收拾心神應道:“我倒是知道一家姓鐘的,但不知道同這個鐘管事是不是一家?待我回城讓連強打聽一下,得了空閑就送信過來。”
楊家人也沒有別的辦法,又不願自己吓唬自己,于是照舊一邊閑話一邊吃了晚飯。倒是村人不知道從哪聽說有人要買楊家莊園,裏正同幾位老爺子扯個飯後閑走消食的借口跑來探口風,楊山也沒有隐瞞他們,只說那鐘家有些來頭,但他沒有答應。
聽到這話,裏正等人長舒一口氣,要知道甘沛這裏十年九旱,全村的人今年得了楊家放水救了麥田,全都嘗到甜頭了,指望着明年、後年甚至祖祖輩輩都跟着楊家沾光呢,那些富貴人家可不見得有楊家好心,若是買了莊園又不肯放水,全村人豈不是都完了……
不說村裏人如何歡喜,只說連君軒第二日一進城就別了楊誠匆匆回了連家大宅。彼時連強正帶着一幫護衛演練刀法,突然見到自家少爺趕回還有些驚訝,一聽說讓他去打探消息,也沒耽擱,擦擦頭上汗珠子就出門了。
最近,自家主子被關在書院裏,連強閑着無事就常在城裏走動,自然清楚哪裏能探到消息,走了幾家大牙行,又去縣衙前面的茶館坐了片刻就八九不離十了。
原來那位鐘管事是随着自家少爺一同從皇都過來做買賣的,帶着大隊的馬車,裝了不少布料器物,而甘沛縣令的夫人就出自這個鐘家,論起來,這鐘少爺要叫縣令一聲堂姊夫。
也因為這個緣故,鐘家商隊一落腳就在城裏立了名號,無人敢欺,平日都是這鐘管事出面料理事物,那鐘少爺一頭紮進青樓就沒出來過。
連君軒越聽臉色越沉,實在很想翻個白眼。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他與某個鐘家人還真有些瓜葛,但跟這鐘少爺卻沒有打過交道,不過同樣來自皇都,多少都有些情分吧。
他想了想便對着連強道:“拿我帖子去見鐘少爺,就說我今晚請他賞荷飲酒。有了回信,再去請劉三少、馮公子幾個,讓廚下準備酒席。”
連強點頭應了,轉身出去,結果不到半個時辰就轉了回來,這次卻是徹底黑了臉,氣乎乎的回禀,“少爺,那鐘家子弟真是太狂了。我遞了少爺的名帖,他直接扔了回來,說不認識連家人。”
“什麽?”連君軒也惱了,“他當真這麽說?”
“是,我報的是皇都将軍府的名號。”連強微微眯了眼睛,右手下意識摸着腰側的匕首。
其實連強方才在鐘少爺身後看到一個熟悉面孔,他曾見那人出入皇都老宅,難道這鐘少爺是沖着自家少爺來的,而楊家只不過受了池魚之殃?若是這般,以少爺的脾氣,還有待楊家的不同,怕是要暴怒了,他想了想,覺得這事還是暫且壓下不說,先調查個清楚的好。
不說連強心裏暗自嘀咕盤算,只說連君軒也是疑惑,不明白這鐘少爺是不是出生時被驢踢了腦子?但凡世家之人,最講究做事留三分餘地,他們已報了名號,就算對方不領情,起碼也不會這般撕破臉啊,那他這般行事為的是什麽?
在這主仆倆都是疑惑不解的時候,家安卻引着楊志從外面走了進來。
家安小跑幾步搶先進門,小聲道:“少爺,楊掌櫃來了。我見他好似有急事,就直接引他進來了。”
連君軒不在意的擺擺手,起身接了楊志,一邊吩咐家安上茶點一邊問道:“大哥,你怎麽來了?”
楊志聽他這般稱呼自己,心下稍安,想了想便直接說道:“連兄弟,咱們的鋪子出事了!今早開門就有地痞來搗亂,我好不容易把人打發了,又發現後院被人家扔了條死狗,按理說這也沒什麽,咱們鋪子生意好,惹人眼紅使些小手段也想的到。但方才衙門裏的差役上
門了,指着後廚說不幹淨,又說欠了稅銀,直接把鋪門封了,我琢磨着這事有些蹊跷,去書院問過說你在家,這才趕過來。”
連君軒越聽臉色越冷,同連強對視一眼,都有些明了之意。不必說,這肯定也是鐘家的手筆了。
左右這事也瞞不過,連君軒就把昨日鐘家人去楊家強買莊園的事說了一遍,末了囑咐道:“大哥不如回莊園住幾日,正好過個團圓節。鐘家的事我這就讓人去料理,說不定不等你們回去吃頓午飯就該回來開鋪門了。”
楊志雖然隐隐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但連家在甘沛的根底他很清楚,少有人不賣連家顏面,解決起來或許不太難,這般想着,他稍稍放了心,又閑話幾句就回去給夥計放了假,帶着媳婦租輛騾車回家團聚去了。
再說連君軒因為說了大話,正惱得怒發沖冠,連家在甘沛的鋪子雖說遠不如皇都多,但坐鎮的大管事卻是家中得力的老人,曾跟着連老爺子出生入死,別說小小的甘沛,就是在皇都也有幾分顏面。
連君軒原以為親自去請托大管事,去拜訪縣令說一說,楊家這事就過去了,畢竟鐘家那位老太爺還挂着戶部尚書的名頭在朝榮養,總不能因為這等小事同連家交惡,可惜這次大管事居然稱病,死活不肯見他。
連君軒也犯了倔脾氣,死活坐在大廳裏不肯走。大管事沒法子了,最後讓人傳了一句話,“老宅大少爺寫信來托老奴處置一點小事,老奴實在騰不出手,還望二少爺見諒。”
這話若是再聽不明白,連君軒就白活十幾年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管事這是不願意介入兩個小主子的争鬥。也就是說,楊家莊園和燒雞面鋪子的事都是皇都那位大哥的手筆,鐘家那位蠢貨少爺就是指向自家的箭!
“砰!”連君軒擡手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跳得老高,末了卻半字未說,起身離開了。
看到自家少爺這般模樣,連強心裏發虛,但想了想還是疾走幾步,上前低聲說道:“少爺,我先前瞧着姓鐘的有個随從面熟,想着怕是這人真同大少爺有些瓜葛,要不要我送信回皇都,老爺子若是知道了,絕對不會——”
“不必!”連君軒雙眸冰冷掃過街上來往的人群,雙手緊握成拳,“我不信離了老爺子的庇護就寸步難行!走,喊上師兄,我們去縣衙!”
連強還想開口攔阻,可末了還是明智的閉了嘴。
楊誠本就惦記家裏的事,這一日讀書也是心不在焉,惹得史先生喝斥多次。這會聽到連君軒約他一起去縣衙讨說法,立時跑去同史先生陳情。
史先生是個古板方正的脾氣,聽完氣得直接拍了桌子,執意親自帶着兩個學生去拜會縣令,然而縣衙的大門敞開着,進去卻見不到縣令的影子。
師徒三人不論是報了連家的名號,還是書院先生的名號,那位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師爺就是不肯通傳,一會兒說縣令下鄉去了,一會縣令訪友去了,氣得史先生吹胡子瞪眼睛。
正僵持不下的時候,突然有個衙役跑進來在師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那師爺眼角掃向楊誠,居然又添了三分幸災樂禍之色。随後開口就道:“史先生,兩位公子,我們老爺真是不在後衙,若是有事,明日再來吧。另外,方才有人在城外官路上駕車行兇,傷了鐘家少爺,剛被抓回來下獄,聽說也是姓楊。”
“什麽?”楊誠同連君軒大驚,齊齊站了起來。方才楊志夫妻坐車回柳樹溝去了,難道楊志一時氣惱,見到姓鐘的就失了理智?兩人再也坐不住,扶了史先生就出了縣衙。
楊誠心急,解下腰側的荷包就要去找衙役打聽消息,不曾想一直留在外面的連強卻是跑上前,焦急說道:“少爺,楊少爺,楊掌櫃被抓進大牢了。聽說是撞了鐘家的馬車,但我方才瞧見鐘少爺下車進了後衙,不像傷了的模樣,楊掌櫃怕是中了人家的手段了!”
“真是欺人太甚!”楊誠恨得轉身就要去擊鼓鳴冤,但乍然想起縣令就是鐘家女婿,立刻紅了眼睛,“我要去府城告狀!”
連君軒這會也是恨得咬牙,“先找魏春替大哥打點一二,然後我同你一起去!”
連強一見事情要鬧大,就指望史先生開口攔阻,不想史先生居然大力點頭,“你們身上帶着秀才功名,不必挨三十殺威棒,盡管去告。我就不信朗朗乾坤,鐘家一手遮天了!”
得了史先生的支持,連君軒同楊誠鄭重行了一禮,謝過史先生。
可一旁的連強卻急得跳腳,這事若捅到府衙,鬧不好就要上報朝廷,到時候就不是鐘家欺壓百姓了,而是連家同鐘家争鬥!可惜不等他想出辦法攔阻,魏春卻是瘋跑而來。
這般涼爽的秋日魏春居然滿頭大汗,額角唇邊還有血跡,身上淺青色的袍子也濕了前胸後背,實在狼狽之極,楊誠見他扶着縣衙門前的石獅子直喘氣,趕緊上前替他拍背,他卻是急得連連擺手,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卻驚得衆人都變了臉色。
“楊大叔他們去府衙告狀了!”
衆人不由驚呼,直問:“什麽?到底怎麽回事?”
魏春又喘了幾口氣,這才把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前幾日他得了兩壇好酒,就想送去柳樹溝讨好未來岳父,結果今早到了楊家就覺得有些異樣,詢問之下才知有人要強買莊園,于是安慰未來岳父幾句,末了又勸着他進城走走散心,正好楊田要進城給媳婦兒買些零嘴和繡線,就一起上了騾車。
三人走到半路,正好遇到回家的楊志夫婦,一家人就停車說會話。不曾想這時候城裏出來一輛馬車,馬車後邊跟着不少護衛,魏家的車夫特意避到了路旁,但那馬車卻是瘋跑過來,直接把楊志雇的騾車撞翻在路旁壕溝裏。
車夫飛出去摔在農田裏,倒是安然無恙,楊志也只撞青了胳膊,最糟糕的是吳金鈴捂了肚子,裙子下擺就浸了血色!楊家人大驚,顧不得同馬車裏的人計較,就要送吳金鈴回城找醫館。
可是天下就有這樣的恨事,那夥人居然倒打一耙,硬說楊志心存不軌、駕車撞人,幾個護衛抓了楊志就走,楊家人自然不能就這麽看着,但楊山和楊田只是有力氣的莊稼漢,魏春也沒習過武,反倒被打倒在地,還被人踩了腦袋。
至此,前日去過楊家的鐘管事才掀開車簾子,笑咪咪的問了句,“楊家莊子是不是該賣了?”
楊家衆人這才知道,這場無妄之災是鐘家故意欺壓,楊山直接氣昏了過去,好在鐘家人只壓了楊志去縣衙,魏春忍着疼,趕了馬車拉着一車傷號回城尋醫。
楊山不過是氣急攻心,待醒來聽說自己盼了多日的孫子被鐘家給撞沒了,大兒子蹲了大獄、自家鋪子也封了,這一輩子老實厚道的西北漢子再也忍不住,直接跳上騾車,奔着府城就去了。
魏春想要跟去又不能扔下吳金鈴不管,好在楊田見情勢不對也跳上了騾車,直追兄長而去。
“阿爹!”楊誠聽得眼睛充血,悲呼一聲就跳上連家馬車,猛抽一鞭子,馬匹吃痛,撒開蹄子就飛奔起來,吓得街路上百姓紛紛咒罵躲避。
楊誠卻是什麽都顧不得了,父親沒有功名在身,民告官,不論勝負,三十殺威棒打下來也要少半條命!見狀,連君軒來不及交代幾句,幾個縱跳,上了馬車一同走掉,留下連強連連跺腳,轉身回府牽了一匹馬,趕回皇都報信去了。
事發突然,徒留魏春一個人在縣衙門前急得團團轉,楊家如今病的病、小的小,蹲監獄的蹲監獄,他若也趕去府城,可就連一個坐鎮的人都沒有了。
楊家莊園裏,楊柳兒姊妹這會尚且不知出了如此大事,楊杏兒翻了一家人的棉衣翻曬,楊柳兒帶着招財進寶在院外蹓跶了一圈,回來見姊姊眉眼間含了郁色就鬧着肚子餓,要吃羊肉餃子。
一聽這話,楊杏兒轉了笑臉嗔怪小妹,“你昨晚怎麽不說?否則早起多包一些,方才也能讓阿爹給大哥、嫂子捎去一碗。”
楊柳兒抱了姊姊的胳膊,吐吐舌頭辯解道:“羊肉餃子涼了不好吃,馬上要中秋了,大哥嫂子回來,咱們再包就是了。”
楊杏兒到底疼小妹,手裏木棍又敲打了幾下棉襖就要下蔚,楊柳兒笑嘻嘻跟在姊姊身後,正時,關五卻從大門外跑了進來,嚷道:“杏兒姑娘、柳兒姑娘,出大事了,你們快出去看看吧!”
楊柳兒姊妹聽得一驚,下意識牽手跑去門外,就見魏春站在騾車旁,楊杏兒還以為他夥同關五開玩笑,不由紅了臉嗔怪道:“來了就進門,在外邊鬧什麽?”
魏春聞言卻是沒有半點笑意,難以對她們說起今日的禍事。
倒是楊柳兒眼尖,自覺哪裏不對勁,開口問道:“魏大哥,出什麽事了嗎?”
魏春無法,伸手打開車門低聲道:“你們嫂子傷了,先扶她進屋躺下吧。”
“嫂子受傷了?”楊杏兒和楊柳兒立刻搶到車門前,果然見吳金鈴一臉灰白的躺在車廂中間沉睡,眉眼緊緊皺在一處,好似正承受着絕大的苦痛。
楊杏兒和楊柳兒心下大急,兩人合力攙了嫂子下車進門,好不容易把人安頓在炕上就再也忍不住了,抓了魏春就問開了。
“到底怎麽回事?嫂子受了什麽傷?我大哥、阿爹呢?還有四叔怎麽都沒回來?”
魏春恨得咬牙,長嘆一聲到底把這一上午的周折說了一遍,末了勉強安慰道:“你們也別太擔心了,連少爺和二哥都跟着去府城了,大叔……他們不會有事的。”
“哎呀,大妮、大妮,你快醒醒,不要吓娘啊!”
魏春的話音落地,不等楊柳兒跟楊杏兒從驚恐中醒過神來,門外便傳來程大娘的驚叫。
原來她們娘倆聞訊趕來,正好聽到楊田去府城告狀,一時心急,有孕在身的程大妮就暈過去了。
沒過片刻,楊家的大炕上就躺了兩個昏睡的女子,一個剛剛失去了骨肉,一個夫婿生死未蔔,怎麽一個凄慘了得。
“嗚嗚,阿爹,大哥!”盡管楊杏兒再潑辣,這會也沒了主意。
明明一家人昨日還聚在一起吃喝說笑,怎麽一轉眼的功夫就下獄的下獄、告狀的告狀,各個都是生死未蔔,整個楊家好似沙堆的城堡,一個浪頭襲來就全都散了。
魏春眼見未來媳婦哭得哽咽難掩,也顧不得什麽禮數了,上前安慰道:“杏兒,你別擔心,還有我在呢。我這就讓人去府城給二哥他們送銀錢,還有大哥那裏也要打點,怎麽也不能讓家裏人吃苦頭。你好好在家照顧小妹和嫂子,很快就沒事了!”
“不成,魏大哥,你先等一等。”楊柳兒紅着眼睛滿地亂轉了半晌,聽到這話卻是高聲阻攔。
她一直在琢磨這場禍事,怎麽想都覺得有些蹊跷,按理說鐘家為了一個小小的農莊,不至于做事如此狠辣才對,可這些暫且不論,恐怕鐘家也沒想到父親會如此烈性,直接跑去府城告狀。萬一鐘家也怕事情鬧大了,一定會找知府走門路,悄悄壓下這案子,或者幹脆更狠毒一點,直接要了父親的命,畢竟那三十殺威棒可不算少,但凡體質弱一點都能直接喪命。
若是他們家因此吓怕了,這事自然好,若是再鬧,到時候推說衙役下手重了,鐘家也不必擔責任,而如今想要把家裏人救回來,就得反過來讓鐘家害怕,不敢加害。那就又繞回了原點,把事情鬧大!
“對,就是把事情鬧大!”楊柳兒喊了一聲,緊接着重重把腦袋撞向門框,額頭立刻就磕得青紫了。
楊杏兒驚叫一聲把小妹抱在懷裏,哭罵道:“小妹,你瘋了!家裏都這樣了,你若再有事,我也不活了!”
沒想到楊柳兒卻是掙紮開來,拉了魏春嚷道:“魏大哥,你趕緊找會寫字的人把鐘家欺壓百姓的事寫成告示,然後去府城抛灑,一定要搶在開審之前辦成,最好引老百姓去看審案。知府總要顧忌官聲,不敢幫着鐘家人颠倒黑白,只要事情鬧大了,說不定鐘家人就先服軟了。”
魏春本就精明,今日禍事突發又關心則亂,才慌了手腳,這會聽楊柳兒說完,腦子裏立刻就清明許多。他忍不住贊道:“這主意好,我這就找人去辦,然後連夜趕去府城。你們趕緊給老林河送信,以防有事時有人可以伴着擋一擋。”
“好,我們知道了,你快去!”
魏春大步出門跳上車就走了,楊柳兒終于松了一口氣,軟軟倒在地上。
她還是太天真了,來到楊家也有一年多了,這段日子以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姊姊疼愛,就是連君軒這個唯一識得的“貴人”也沒有仗勢欺人,一時間倒讓她以為這裏是人間淨土。
可這世界怎麽可能有淨土?
若楊家有權有勢,鐘家區區一個管事怎麽敢欺負到門上來?若楊家有權有勢,甘沛縣令又怎麽敢為虎作偎?若楊家有權有勢,父親何苦挨那三十殺威棒?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楊柳兒懊惱的敲打着自己的腦袋,楊杏兒雖然不知小妹為何自責,緊緊抱了她不敢松手。
許是聽到吵鬧聲,吳金鈴呻吟一聲醒了過來,母性的本能引得她立刻伸手摸上了肚腹,酸痛之意驟然襲來,頓時想起先前的禍事,“嗚嗚,我的孩兒……掌櫃的,掌櫃的在哪?”
掙紮着爬起,作勢就要下地。
許是動靜太大,程大妮也被吵醒了,跟着哭喊起來,“老四,老四去告官了,這可怎麽辦?”
楊杏兒不敢松開楊柳兒,又要安慰程大妮和吳金鈴,急得滿頭是汗。
自覺是自己帶來了禍事,才讓楊家遭遇變故,楊柳兒心裏正煩躁着,聽得吵鬧聲,也顧不得什麽輩分,高聲喝斥道:“都閉嘴,哭什麽哭!”
許是她的聲音太過尖利,震得吳金鈴和程大妮猛然噤了聲,驚慌的瞪圓了眼睛。
因着輩分關系,楊柳兒不好再喝斥,只得耐着脾氣安慰道:“四嬸,四叔跟去府城告狀,就是挨板子也是我阿爹頂着,四叔不會有事。再說我二哥和連大哥還有魏大哥都會趕過去,說不定過幾日就都平安回來了。”
說完,她又轉向自家嫂子,臉上添了三分惱意,“嫂子,你是我們楊家的長媳,今日失了孩兒,以後又不是不能再生,如今養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更何況大哥在獄裏,阿爹和二哥又在府城打官司,家裏只有我和阿姊,你若是有個好歹,我們還指望誰去?”
聽到這番話,吳金鈴羞愧的低了頭,枉她平日自诩爽利,這會居然連十四歲的小姑都不如。
而楊杏兒聽小妹說的狠厲,趕緊打着圓場,“嫂子也一時傷心糊塗了,你也別多說了。嫂子先安心靜養,大哥很快就能回來了。”
一直不好說話的程大娘,也是開口附和,“就是、就是,柳丫頭和杏丫頭說的對,家裏越是有事的時候越得穩穩當當,千萬不能着急,幫不上忙還拖後腿就壞事了。”
家裏唯一的老人開口了,程大妮和吳金鈴只得點了點頭,老老實實躺了下來,任憑心裏再惦記,也不敢再掉眼淚。
楊柳兒謝過程大娘,托付她留在屋裏照料,就拉着姊姊去做飯煎藥。
程大妮還罷了,不過是驚吓過度,歇息一會就好,吳金鈴小産卻是要喝藥補養,否則留下病根就壞事了。
與此同時,陳大舅、陳二舅一得了消息,不敢告訴自家老娘,只借口城裏有活計,帶了自家兒子就瘋跑來楊家,本以為楊家不知如何混亂呢,沒想到進門卻是靜悄悄一片。
大外甥媳婦兒在養病,外甥女們照管着家裏,雖然眼睛紅腫、臉色憔悴,但還沒失了清明,兩人見狀,都長長松了一口氣。
楊柳兒見到兩位舅舅趕來也是歡喜,趕緊囑咐幾個表兄幫忙守着莊園的大門,一來防備鐘家人再有什麽下作手段,二來就是防備有人趁火打劫,比如楊家老宅!
陳大舅、陳二舅本還覺得外甥女有些小題大做,可是不等太陽落山,楊老太太就真帶着楊老大殺到了。
娘倆還沒到門口就開始幹嚎,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他們這架勢,還以為楊家男人死得一個不剩了。
陳家幾個表兄得了表妹的囑咐,又知道楊家底細,死活攔住木門,不肯放楊老太太母子進去。
楊老太太大怒,立刻大罵陳家不安好心,想要趁亂謀奪楊家家産。
柳樹溝衆多村人聽到吵鬧,又自覺受了楊家恩惠,紛紛趕來勸阻,奈何楊老太太撒潑打鬧是把好手,幾句話就把衆人也變成了觊觎楊家的豺狼虎豹。
裏正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直接喊了兩個後生去牛頭村請了楊六爺過來,這才連罵帶喝斥的把楊老太太母子攆了回去,畢竟楊山一家已經出宗,就是退一萬步說,楊山一家當真有事,家財也輪不到他們頭上。
只是楊山一家歸他們一家,楊田一家可沒有“出宗”這樣的絕好擋箭牌,就算他們夫妻依附三哥一家過日子,但楊老太太卻是正經婆婆,沖進家門罵兩句,順道翻箱倒櫃一下,是誰想攔都攔不住的。
但到底是程大娘人老成精,生怕閨女一生氣再傷了肚裏的孩子,直接把閨女扶去楊家莊園,反正家裏那點存銀都裝罐子埋地下了,嫁妝箱子也上了鎖,別的破爛東西,楊老太太想拿就拿去吧,閨女越吃虧,女婿回來才更愧疚,以後也更疼媳婦。
楊柳兒接了程大娘母女進門,又要同裏正等人鄭重道謝,裏正卻是連連擺手,轉而又從村人裏挑了十幾個年輕壯實的,分了兩撥日夜輪換,幫着楊家守門,預備有事時能搭把手。
楊柳兒很是承情,當即就說楊家負責飯食。衆人先是不肯,最後半推半就也就應下了。
于是,楊柳兒姊妹白日裏殺雞宰豬招待村人和陳家舅舅、表兄,晚上開導嫂子嬸子,雖然疲憊萬分,倒分了許多心神,日子也不那麽難捱。
最重要的是魏春那裏不斷讓人送消息回來,今日說縣衙監牢裏打點的好,楊志半點沒遭罪,明日又說在府城同楊誠會合了,都是平安無恙。就是家安也送了信來,說連強回皇都搬救兵,有連老爺子出面,保管楊山平安無事。
然而楊柳兒心知這些消息多半是報喜不報憂,但依舊笑嘻嘻的講給家裏人聽,至于轉過身她如何焦慮的吃睡不香就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