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池魚之殃

這樣的日子熬了半個月,這日上午,當值的幾個村人隔着木門正和陳家表兄閑話,贊起楊家大方,昨日的紅燒肉就着白面饅頭實在太香了,繼而又猜測着午飯又有什麽好菜。說的熱鬧的時候,冷不防有馬車進了村,一到楊家莊園門前就跳下三四個衙役,最後居然扶了楊志出來。

陳家表兄慌忙進去報信,楊柳兒、楊杏兒正忙着做飯,一聽到楊志回來了,顧不得竈間還燒着火,急跑出去抱住大哥就哭了起來。

吳金鈴還在炕上躺着,許是心有靈犀,聽到前院有動靜也跟着跑了出去,看到多日不見的丈夫,連忙擠到楊志跟前也是抓了他的袖子不肯撒手。

好不容易回到家,楊志紅着眼睛,強忍着眼淚,連忙低聲安撫媳婦和妹妹們。

一家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楊柳兒卻是先回過神來,立即猜到鐘家終于服了軟,第一個收了眼淚瞪向站在馬車旁的倒楣蛋。

于師爺一臉尴尬,眼見楊家的小女兒目光灼灼地望過來,燒得他暗自咬牙。

本以為楊家是個軟柿子,哪裏想得到他是一口咬到了石頭,不說這次鐘少爺要倒楣,怕是皇都都要掀起驚濤駭浪,而他這拍馬屁的狗腿子說不定要第一個被扔出去抵罪,真是想想就冤枉,可如今別的都管不了,他只能先把楊家人安撫好,到時候許是能破財免災。

這般想着,他硬擠了一臉的笑湊到跟前同楊志拱手行禮,“楊掌櫃,這次的事實在是個誤會,都怪這些不長眼的狗東西瞎了狗眼,您可千萬別怪罪。我們老爺說了,日後定然親自上門賠罪。如今正是秋收,耽擱不得,您看是不是派人早些把楊老爺他們請回來,狀子也撤了,畢竟是山水鄉親,以後還要常來常往呢。”

他這話說的好聽,可惜別說楊家人,就是柳樹溝村人都是撇嘴不屑。抓了人家扔監獄裏受苦,最後輕飄飄一句誤會就打發了,真是嘴皮子一碰,太過輕松容易了。

楊志擔驚受怕這麽久,即便有魏春上下打點,總也不能寬心,這會一到家門口就有些撐不住了,他也不耐煩同于師爺多說,含糊應了兩句就把人打發了。

楊柳兒見馬車走得沒影了,趕緊讓陳家表兄去連家大宅找家安,托他把楊志出獄的消息送到府城。如今兩邊消息不靈通,她也不知道上告的事進展如何,只能讓二哥他們自己見機行事了,不過她猜測應是自家占了上風吧,這般想着,她也稍稍放了心,放大哥嫂子說私房話,轉身進屋,繼續張羅衆人的吃喝。

許是見到夫婿回來,而失去的孩兒又沒見過面,到底傷心有限,吳金鈴幾乎立刻就好了起來。

楊志倒頭狠狠睡了一覺,醒了一邊吃飯一邊詢問他進縣衙之後的事。他在裏面,雖然得了些關照,但消息不通,今日早晨突然被于師爺送回來,還猜測是不是誰去替自己說情了,待聽完這幾日的情況,他沒想到竟是父親冒着性命之憂去府城告狀了。

身為人子,不能孝順老父,還連累他為自己舍命奔波,楊志恨不得立刻飛去府城,但擡頭瞧瞧年幼的妹妹們還有病弱的媳婦,他狠狠咽回了眼淚,梳洗換衣後同陳家舅兄說了幾句,末了又去村裏再次向裏正等長輩道謝。

楊家終于有了男人頂門戶,衆人好似都安了心,不說楊柳兒姊妹每頓多吃幾口飯,陳二舅偶爾也能回趟家,就是幫忙在莊園外巡守的村人偶爾也會說笑幾句了,只不過,府城那裏卻好幾日沒有消息傳來了。

楊志暗地裏差點急得冒火,每日都要跑去縣城的連家和魏春的鋪子問一問,可惜不管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都沒有半點音訊,就在楊志盤算着第二日趕去府城時,這一晚,楊誠等人踩着漫天紅霞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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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志看着從馬車上擡下來的父親,搶上前,雙膝跪地就哭開了,楊杏兒、楊柳兒也是拉着父親的手,稀哩嘩啦的直掉眼淚。

一臉憔悴的楊誠上前勸慰,“大哥、大妹、小妹,阿爹沒事,就是受了點輕傷,養幾日……”可說到一半自己也哽咽難言。

想起當日趕去府城,親眼見父親滿身鮮血的讓人從府衙擡出來,那種撕心裂肺的疼,哪怕過了多日,每每一閉上眼,那畫面就會浮現在他腦海,讓他不敢阖上眼睛。

若是他中了舉,若是他做了官,若是他權傾天下,誰敢欺到楊家頭上?誰敢杖責他的阿爹?

楊山哪裏舍得聽兒女悲哭,掙紮着要擡起身,挨個摸着兒女的頭頂,勉強笑着,“你們哭什麽,阿爹原先給官家挖水渠的時候還把腿劃過半尺長的口子呢,這點小傷不礙事,過幾日就好了。倒是你們在家沒害怕吧?阿爹回來了,都別怕!”

楊柳兒死死咬着嘴唇,低頭蹭着父親粗糙的大手,眼淚無聲砸在黃土地上,濺起一個個泥花兒。

只有渴過的人才知道水的甘甜,前世忍受太多的孤單漠視,沒有人能理解她是多麽珍惜家人的疼愛,這幾日她擔心的狠了,甚至抓着頭發拚命想炸藥的配方,若是父親和兄長們有事,她也不活了,一定要炸翻鐘家報仇雪恨!

“好了,外邊風涼,趕緊進屋去說話吧。”聞訊跑出來的程大娘眼見一家人哭成一團,也是抹着眼淚趕緊招呼,末了又喊了楊田,“快去看看大妮,她在後院呢。”

楊田也惦記着媳婦、孩子,拍打一通身上的灰土就奔去後面了,而楊志、楊誠擡起父親,陳家舅兄護在一旁,衆人簇擁着進了院子。

楊柳兒抹了眼淚,下意識落後一步,扭頭去尋連君軒,就見他站在馬車的暗影裏,眼神明明滅滅,不知為何讓她有些心慌,于是趕緊喊道:“連大哥,快進來啊,我要做飯,趕緊幫我燒火!”

一句話再平常不過的話,在将散未散的村人聽來有些無禮,即便再熟悉,也沒有抓了客人做活的道理,但連君軒的眼睛卻立時亮了,應了一句就大步跟上去。

魏春囑咐兩個車夫先行回城,明日一早再來接人,可一回頭,望着一前一後走在青石甬路上的少男少女,忍不住嘆了氣……

紅通通的竈火燒起來,熱油燙着肉片的滋拉聲響起,竈間很快就盈滿了飯菜的香氣。

連君軒擡眼看了看忙碌的楊柳兒,與先前相較起來瘦了許多,臉色也更蒼白,湖藍色的挑線裙子因方才跪在地上而沾了點點黃土,惹得他心底狠狠抽痛,他沉默了半晌,想起她往日一邊念叨一邊替自己掖衣襟的模樣,鼻子裏又添了幾分酸澀,終是開口問道:“你是不是猜到了?”

楊柳兒拿着鍋鏟的手一頓,須臾,繼續翻炒着芸豆和臘肉,低聲應道:“只是覺得這禍事來的奇怪,我們楊家只是個小小莊戶人家,恐怕還入不了那些人的眼,除了……被遷怒!”

聞言,連君軒頭垂得更低,想起連強從皇都捎回的那些消息,他緊緊握住手裏的樹枝,猛然扔進火堆,眼見燒成灰燼才勉強提起一口氣,“是我連累了你們一家,若是你惱了,我以後就……”他想說再也不來楊家,但唇舌卻像粘了怪樹的汁水,怎麽也張不開。

楊柳兒麻利的盛了菜,一邊添水涮鍋一邊應道:“若我說不怪你,那是假的。畢竟我阿爹因為這事挨了板子,我嫂子沒了孩子,我大哥也被下了獄,如今雖說都回來了,但其中兇險怕是說也說不完,出一點差錯,許是我們楊家就家破人亡了。但先前你幫過我們家裏很多忙,我相信我阿爹和兄姊都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再說壞人是壞人,你是你,不能把壞人的錯都推到你身上。”

“小妹說的對!”楊誠洗漱完了,正好走到竈間外,聞言也是出聲應道:“師弟無需自責,回來路上我就想同你說了。你是你,連家是連家,我們家裏得你幫扶許多,既然同富貴,當然也要共患難,至于那些欺了我楊家的人,總有一日我要親手讨回來!”

“師兄。”連君軒再也忍耐不住,起身抱住他哽咽難言。

去年冬日裏,他滿皇都胡鬧,博了個浪蕩子的名號,就是為了逼着祖父答應他分家出門,長留甘沛,順帶也讓那些把他視為眼中釘的人安心。

他不搶不奪,只想娶心愛的女子過平凡又溫暖的日子,可是這樣卑微又渺小的願望,那些人都不願意成全,擡腳間就被踩得細碎!

他到底欠了他們什麽?他憑什麽要這般容忍?他不服,不服!他要變強,他要權勢加身,若是不能護着心愛的女子,不能護着親近之人,他算什麽漢子?

像是知他此刻心中所想,楊誠擡手拍拍連君軒的肩膀,扭頭望向門外暮色濃重的天空,另一手也緊緊握成了拳……

楊柳兒在一旁想起這些日子的煎熬焦急也是心酸,可她強忍着眼淚,嘻笑道:“好了,二哥你快去忙。連大哥還得幫我燒火呢,我再炒兩個菜就開飯了!”

連君軒和楊誠聞言也覺抱在一起有些別扭,趕緊分開來,不由尴尬的笑了。

知道這兩人許是有話要說,楊誠從善如流的離開,待竈間只剩他們二人後,連君軒蹲身燒火,随口好奇問道:“柳兒,你怎麽想到要讓魏春到處撒狀紙?”

楊柳兒還不知道其中原委,聞言就追問道:“怎麽了,這辦法管用?”

“何止是管用,簡直就是救命法寶。”連君軒也顧不得燒火,連珠炮似的把先前之事講了一遍。

他們趕着連家的馬車一路奔去府城,路上車軸斷裂耽擱了,等趕到府衙門前時已晚了大半日,楊山已在街上尋人寫了狀紙,敲響了鳴冤鼓。

民告官,未接狀紙之前就要先打三十殺威棒,兩人眼睜睜看着楊山半身血淋淋躺在府衙門前。當下忍着心疼,摘了身上所有玉佩和荷包銀錢打點差役,總算把人先擡去醫館,案子也拖到第二日開堂。

當晚,魏春也趕到了,見未來岳父受傷也是怒發沖冠,雇了衆多乞兒在城裏各大酒樓、茶館門口撒狀紙。

原本連君軒和楊誠還覺有些胡鬧,生怕鐘家狗急跳牆,結果當晚就有人找到客棧拜會,一亮身分,楊家人差點沒喜瘋了,來人居然是朝廷的巡風使!

接下去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巡風使的職責就是聞風奏報,況且當今皇上又對世家的勢大多有不滿,鐘家欺壓百姓的奏折一遞上去,就算最後查明有誤,想必皇上也不介意借着這個由頭敲山震虎一把,因此問清楚來由後,巡風使當晚就寫了奏折,快馬讓人送去皇都。

知府衙門本就是地頭蛇,消息也靈通,這邊巡風使剛同楊家人見面,那邊府尹大人就變了臉色,一句身體不适就把鐘管事連人帶重禮都從後門送了出去。

第二日升堂時待楊家人也極客氣,惹得傳喚而來的鐘管事變了臉色,雖然他矢口否認強買楊家莊園,又反咬楊家訛詐不成,行兇傷人,依舊被扔下了大牢候審。

沒幾日,皇都就有官文快馬送到府衙,鐘家惡奴打着主家旗號欺壓百姓,按罪杖斃;甘沛縣令管束下屬不力,致使衙役為虎作伥,罰俸一年,以觀後效。至于盡忠盡職的巡風使,因上報有功,調職回皇都。

歷時大半月,楊家終于保住家産,而鐘家賠上一個管事的性命,不論是誰,看上去都是楊家勝利,但若不是楊山舍命告官、楊柳兒想起撒狀紙,利用輿論這一招,以及楊誠和連君軒拿頭上功名作保,更別說他們好運氣的遇到巡風使,楊家這會許是被人家吃幹抹淨了。

若說還有什麽意外,就是那鐘管事被杖斃時喊出的幾句話,雖然語焉不詳,但楊家人卻也猜得出,這場禍事追根究柢是出自皇都那位連家大少爺的手筆。

原因很簡單,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連君軒是那座城門,而楊家就是被煮沸的魚……

楊柳兒從頭聽到尾,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最後只能嘆着氣,拍了拍連君軒的肩膀,“別想太多,都會好起來的。”

連君軒點點頭,低頭往竈堂裏又添了兩根樹枝,應得聲音極輕……

若說苦難打擊好似狂風暴雨,那少年的野心就是春日裏的草芽,被踐踏的越徹底就越長得旺盛。

不說楊家這裏雨過天晴,一家團聚,只說皇都這半個月來表面看去也是風平浪靜,但暗地裏的争鬥交易從來沒有片刻停止。

發往甘隴府衙的一紙官文,每個字都是權力傾軋的結果。

大将軍府裏,這一日午後也接了客人進門,鐘尚書領着個青衣小帽的書童,端了一盒玉石棋子來找連老爺子下棋。

兩只老狐貍,黑白兩色棋,落子如雨,不到半個時辰,連老爺子就吹胡子瞪眼的扔了棋子,惱道:“鐘老頭,這玩意有什麽意思?不如選把刀劍,咱倆比劃比劃。”

那花白胡子、身形瘦小卻臉色紅潤的鐘尚書,笑咪咪的示意書童收了棋盤,末了端起繪了纏枝蓮花紋的茶碗,興致勃勃的賞玩了好半晌這才應道:“我一個文官,哪會舞什麽刀劍?多少年的交情了,你也不嫌臉紅。”

連老爺子被老友嗆了一句也不惱,朗聲大笑道:“那你同我一個武人下棋,也是勝之不武。”

“論起勝之不武,你們連家可不止你一個吧?”鐘尚書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嘲諷道:“原本過年時,你家二小子惹得我家丫頭到處追着跑,我還以為連家的三分毓秀靈氣都被那小子占了。如今看來,你家大小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起碼比我家那個還不知道被人當棋子使喚的蠢貨要強的多。”許是想起這些時日的激流暗湧,鐘尚書說話也不客氣起來。

聽得這話,連老爺子不免有些尴尬,趕緊擡手,親自給老友續茶,末了也是無奈道:“我家兩個小畜生自小就不對盤,本來以為離的遠了就相安無事,沒想到……唉!”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鐘尚書也不是沒聽說過連家的那點破爛事,現在聽到老友這麽直白的承認了,心裏多少也算消了一點氣。

“皇上對我們幾家不滿久矣,這次的事好在攔的及時,否則一旦拿到朝堂上,就算不會滅門,祖宗留下的基業怕是也保不住了。”

連老爺子也是後怕,在心裏把自家長孫罵了個狗血淋頭。他若是整日吃喝玩樂、不學無術也罷,憑連家的功勳基業,護他一輩子足矣,可偏偏是個滿肚子陰損的蠢蛋,一時照管不到就要闖下大禍。

再想想自幼聰慧、文武都極有天賦的小孫子,他臉色更灰了三分。不說他怎麽喜歡窩在西北,年前還跑回來求他去農家小戶提親,不遂心意就折騰得皇都雞飛狗跳,沾了滿身的惡名,明擺着是絕了他在皇都挑選姻親的念頭,真是讓人又氣又恨,再說謀劃多年的事情也快要有結果了,到時候怕是更管不得他了。

鐘尚書眼見老友臉色越來越黯,心裏多少有些同情,就道:“你擺這張苦瓜臉給誰看?我們鐘家這次被咬塊肥肉下去,我還沒哭兩聲呢。泉州那邊的總兵空缺,你也別握着了,明日我上奏折乞骸骨,皇上想必會歡喜,趁機會給小輩們找個護身符吧。”

連老爺子趕緊點頭,正色應道:“我一會就寫奏折,這事不管怎麽說都是我們家的兩個小畜生惹的禍。”

鐘尚書嘆氣,“我家那個蠢貨也是沒長腦子,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還打算在朝堂裏滾幾年?找個機會也抽身出來吧。”

聞言,連老爺子擺手,“我還有樁心事未了,你先找找山清水秀的好去處,等我抽身之後就尋你下棋去。”

“就你這臭棋簍子,你願意我還嫌勝之不武呢,你還是舞你的刀劍吧!”

兩個老爺子都是哈哈大笑,末了說了幾句閑話就散了。

連老爺子送客回來後臉上就沒了笑意,直接請了家法把剛剛從外面回來的長孫打得是哭爹喊娘。後又寫了一封信交給一直在家裏等着的連強,攆他連夜趕回甘沛,最後對着窗外的枯樹長嘆不語……

楊山的身子骨本就硬朗,這次挨了殺威棒,看着雖嚴重其實不過是皮肉傷,魏春和連君軒幾乎是滿縣城淘換好的棒傷藥,不過半個月楊山就能扶着炕沿走幾步了,看得楊家上下都是大喜,而燒雞面鋪子的封條也早就撤了,楊志夫妻便回去忙活了。

楊誠和連君軒也預備回書院苦讀,楊柳兒瞧二哥連冬日的大襖都裝進包裹,猜想不到過年是見不到人了,于是趕着做了許多耐放的肉醬之類,若兄長平日餓了也有碗肉醬面墊墊肚子,至于連君軒,以他閑不住的脾氣,怕是十日半月就要跑回來一次,到時候再準備就好。

可惜她這次卻是料錯了,兩個立志要強大到足夠護佑家人平安的少年,一頭紮進學問裏當真是兩三月未見,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先前還熱鬧鬧的莊園突然變得清靜下來,還真有些讓人覺得空落落。

楊田回家後,聽說他不在時,老娘和兄長居然欺上門來,很是惱怒,沖到楊家老宅大吵一通,可惜那些被楊老太太翻走的衣料和新木器早早被送去縣城賣掉了,追也追不回來。

楊田倒也不含糊,直接把那些東西頂了三年的養老銀子,也就是說往後三年,楊老太太別想從他這裏得到一粒麥子。

聽到這話,楊老太太氣得跳腳大罵,但打也打不過,找人評理也沒人說她好,最後只得日日在家咒罵不休。

楊山聽說這事也是氣惱,末了勸着弟弟一家搬到自家大院過冬,窯洞雖然翻修過,但冬日住着還是有些冷,不若莊園裏溫暖。

楊柳兒是個怕冷又懶散的,當初建莊園的時候,無論廂房正房都有一間鋪了地龍,只要扔上幾塊炭火,屋子裏就熱得同春日沒什麽區別,可謂是過冬的絕好之地,楊田原本懶得折騰,可想到懷着身孕的媳婦也就應了下來。

三進院子只有楊柳兒姊妹居住,正好把西廂房給楊田一家,程大娘住一頭,楊田夫婦住一頭,寬敞又方便。

楊柳兒姊妹也歡喜有人作伴,正是一臉歡喜地擦抹灰塵,等着四叔回家搬行李的時候,先前送楊志回來的于師爺又上門了。

于師爺不但帶了兩只沉重的紅木箱子,更附上一百兩的銀票,直說是縣老爺精心為楊家準備的賠禮,至于縣老爺曾說過親自上門的話卻是半字未提。

楊家雖然打贏了官司,出了一把鋒頭,但也不會蠢到當真要縣令上門賠禮,不過含糊客套幾句就罷了,令于師爺明顯松了一口氣,閑坐半刻就告辭回去了。

楊山本想把厚禮退回去,卻被楊柳兒抱住胳膊,勸道:“阿爹,你這次受傷是因為縣令為虎作偎,受他的賠禮本就應該。再說了,若咱家把這些東西退回去,縣令說不定會以為咱家不滿,以後再起什麽壞心呢。”

楊山琢磨着這話,想了想也有道理,不由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倒是楊杏兒太清楚小妹的脾氣了,笑着瞪她道:“阿爹,你別看小妹說的好聽,她怕是又財迷,舍不得這些東西了。”

聽到這話,衆人都笑了起來,楊柳兒卻是臉不紅氣不喘的承認,“我就是財迷了,入我眼裏的好東西,誰也別想拔出去!”

“哈哈,這丫頭真是掉錢眼裏了!”衆人笑得更厲害了,楊柳兒卻是揣了銀票,末了又蹲身把箱子大大敞開。

不知是縣令家裏的布莊生意不好,積存了太多貨底,還是采買的人同布莊有些關系,兩只箱子裝得全是滿滿當當的布料。三梭布、松江布等普通布料一箱,各色錦緞又占了一箱,從細棉布到厚實豔麗的蜀錦,無一不有。

見此,男人們還罷了,可程大娘母女,外加楊杏兒都是興致勃勃的圍上前翻揀探看,楊柳兒倒是眼光奇準,手下飛快的把其中花色最好的兩匹錦緞抱在懷裏,腳下生風一般跑回自己屋子,将布鎖進那口樟木箱子。

見狀,楊杏兒看得又好氣又好笑,不明白小妹怎麽就同秋日的松鼠一般,見到好的衣料和用物總要藏起一些。但她也不打算攔着,還是那句話,只要小妹不生病,別的都不算事。

而楊杏兒也不是個吝啬的,再說這次家裏遭難,四叔一家也跟着擔驚受怕,就揀了一匹松花綠的綢緞給程大娘,又選了一匹寶藍、一匹棗紅的三梭布給了程大妮,這樣細軟的布料最适合給孩子做貼身衣衫了。

程大娘和程大妮自然推拒不肯要,最後還是楊山發話才喜滋滋抱在懷裏。

楊柳兒回來又叽叽喳喳鬧着姊姊要做兩條炕被,末了又為招財進寶争取新墊子,自然又惹得楊杏兒牙癢癢,少不了一番唠叨。

一時間,屋子裏笑語歡聲,倒把先前積攢下的那些陰霾徹底驅散了。

正在這時,關五忽然在門外喊了一聲,得了準聲這才進來說話。原來是雞場的小雞都大了,留多少到明春下蛋,多少要送去鋪子做烤雞,這都要主家拿主意。

這事楊柳兒早有計劃,如今要等上一個月才下雪,到時再宰殺一半送去鋪子,既不怕腐壞也方便大哥取用。剩下一半,除了過年各處走禮和自家吃用外,就都留着明年下蛋,若到時候生蛋不多,再宰殺了送鋪子也不遲,反正自家有鋪子,不愁銷路就是了。

關五得了主意,極有眼色的就要告辭,可末了好似突然想起什麽事,又添了一句,“這幾日常有一個婦人在咱家莊園外邊轉悠,我問了兩次,她又不說什麽事,不知道是不是存了什麽壞心?”

楊山回來之後,村裏幫忙守莊子的後生們就都撤了,楊志做人圓滑,每家又送了一條肉、兩斤點心,惹得村人都說楊家厚道,因此平日無事都會到附近轉悠幾圈。

聽得這話,楊柳兒姊妹倒也沒在意,不過囑咐了一句,“許是附近村子的鄉親吧,五叔多受累,平日盯着些就是了。”說話間,楊柳兒把桌子上盤裏的幾塊點心包了給他。

關五家的大兒子也有七八歲了,平日常跟着爹爹在雞場做些小活計,楊家要給工錢,關五死活不要,楊柳兒姊妹就常送些吃食,算是補償,關五沒有拒絕,笑着接了點心回去了。

程大娘娘倆去後院拾掇新住處,楊柳兒姊妹張羅午飯,誰也沒有發現楊山聽了關五的話,臉上添了幾分焦急,偶爾還扶着門框伸頭往院外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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