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連老爺子駕到

有句話說的好,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顯然老天爺也是願意湊熱鬧的,大考原本就是個辛苦活計,這日一衆學子們剛檢查完鋪蓋用物進了考場,小小的隔間尚且沒有打量完,天上就飄起了雪花,而且是一片接着一片,直到天黑才停了下來,而此刻地上的雪已經積到小腿肚子了。

好在三個主考官不是那等吝啬死板的主,臨時調了很多木炭,每個隔間又多發了一小盆,但數量怎麽看也不夠堅持三日兩夜的。

考生們紛紛抱怨,手下又不敢停了答題,只能加緊速度,生怕最後沒了炭火,墨水上凍就徹底完蛋了,相對而言,楊誠和連君軒便從容許多。

上午進了考場後,楊誠和連君軒兩人得了監考小吏分發下來的題目就先放到一邊,先就着炭盆做了一頓熱飯,吃飽了才開始構思做文章。晚上依舊是熱飯,又在炭盆裏壓了兩塊蜂窩煤,繼續答題,夜半才裹着狼皮被褥美美的睡到天亮。

同處一地,別的考生卻是苦不堪言,有些身體弱的,第二日一早就被擡出了考場,待到第三日早晨,擡人的小吏幾乎累得癱倒,隔間裏也空了一半,見此情狀,兩人不禁越發慶幸楊柳兒的先見之明,腦裏也是靈思如泉湧,筆下文章做的花團錦簇一般……

楊柳兒留在連家別院,也是擔心的吃睡不香,時時刻刻望着院子裏的白雪嘆氣,這樣的天氣,她留在屋子裏都覺得冷飕飕,更何況那樣簡陋的考場,二哥和連君軒又有多辛苦難捱呢?好在她給兩人準備的行李用物還算豐厚,勉強算是安心一點。

連強當日跟着主子到了貢院門外,就把馬車停在附近守着,一直沒回別院來。家安一日三次跑去給他送吃喝,順便把消息傳回來。

一聽說很多學子都凍得風寒擡了出來,幾位先生也坐不住了,白日裏也跑去附近的茶樓坐着,表面雲淡風輕的說笑,其實心裏無不忐忑。好在,除了一個年紀小又體弱的秀才在第三日早晨被擡出來,其餘衆人,包括連君軒和楊誠在內都還沒露面。

這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過了晌午,楊柳兒就忙着招呼兩個廚娘燒熱水準備飯菜,各個院子也加了雙倍的炭盆,好不容易盼到晚上,幾位先生終于帶着一衆考生們回來了。

楊誠和連君軒都是臉色青紫,眼裏血絲遍布,楊柳兒心疼的撲上去嚷道:“二哥、連大哥,是不是冷了餓了?快進屋去!”說罷,她也不等兩人應聲,喊了家安和連強幫忙把他們送回房裏泡個熱水澡,等他們換了新衣出來,又立刻擺上一桌好飯菜。

楊誠和連君軒什麽也顧不得了,狼吞虎咽吃得肚子圓滾滾的,滿足的打了一個飽嗝,這才算徹底回了魂。

楊柳兒眼見連君軒還想再喝一碗湯,趕緊搶了他的碗,嗔怪道:“不能再喝了,小心胃腸不舒坦。緩過今晚,明日才能多吃。”

她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半舊棉袍,紮了條藏青腰帶,勒得腰肢比男子細了許多。許是方才忙碌,屋子裏又燒的熱,這會白晰的臉龐透着兩抹紅潤,只要不是瞎子怕是都能看出蹊跷,偏偏她還以為自己掩藏的好,說話行事半點都不顧忌,惹得人好笑又心暖。

哪怕連君軒常年跟着孫叔練武得了一副好身體,吃過這日兩夜的辛苦,他依舊有些受不住。特別是漫漫寒夜裏,躲在溫暖柔軟的狼皮裏,聽着隔間外面的寒風呼嘯,他滿心都是她的好、她的笑、她的喜怒嬌嗔。哪怕是夢裏,他也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哪怕天塌地陷也不能放開她的手,若是他的命就如同這寒冬一般,她就是那抹唯一的溫暖。

“柳兒,辛苦你了!”連君軒偷偷拉着楊柳兒的一只小手緊緊握在手心,低聲感慨,“這次我同師兄能順利考完,都是你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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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筋疲力盡的楊誠依靠在太師椅裏,沒發現師弟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占自家小妹的便宜,聽得這話反倒真心附和道:“師弟這話說的對,真是多虧小妹心細,吃食備的齊全不說,那個煤球燒起來真是暖和又長久。否則不等考完,我怕是也讓人擡出來了。”

楊柳兒側過身背對着二哥,一邊裝作拾掇碗筷一邊瞪着連君軒,嘴裏卻笑道:“阿爹讓我跟來皇都,就是為了照料你們好好大考的。不過等放榜中了舉人,你們想謝我,我也不攔着。什麽金銀首飾、玉器綢緞,多多益善,我不嫌棄!”

楊誠雖然早知小妹財迷,可依舊被逗得笑開了臉,“好,左右銀子都在你手裏。你不心疼就盡管買去!”

一聽這話楊柳兒立刻嚷道:“那還是不買了,我留着銀子有大用處呢。”

三人正說笑着,史先生許是聽得動靜,終于耐不住心裏惦記,背着手尋了過來。

連君軒飛快的在楊柳兒手背上親了一記,這才站起身,同楊誠去門邊迎接。

楊柳兒偷偷瞪了連君軒一眼,趕緊拾掇桌子,上了一壺茶水,也沒有避嫌離開,反倒坐到屋角守着炭盆。

平時史先生就算再重規矩禮法,如今也顧不上了,仔細詢問大考的試題,又讓兩人把答卷默寫出來,最後捋着胡子差點笑開了花。

不得不說,楊誠和連君軒今年當真是走運。這三日的試題有大半是師徒幾個先前就琢磨過的,其中需要引用的經典兩人都熟悉至極,做出的文章自然極好。

就是有那麽幾道生僻冷門的題目,不過就怕沒幾個考生能答得好,再退一步說,就算有答得好的,也不見得身體好,興許還沒做完文章就被擡出貢院了。

與此同時,貢院裏負責閱審的三位考官也正在對坐犯愁。原因就同史先生料想的一般,兩千個秀才走進考場,有一半被擡出來,這說出去,誰都知道是天公不作美。但若是有人嘴巴一歪,說他們三個慮事不周、辜負聖恩,就算皇上不會當真怪罪,但也跑不了寫自辯折子,惹得麻煩纏身。

因此為免波及自身,如今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盡量粉飾太平。

原本兩千個秀才選一百舉人,如今一千人也照舊選一百,上榜機會硬生生擡高一倍。但凡文章還入得了眼,字也寫的不錯的卷子都被審閱的吏官選了出來。

而連君軒和楊誠兩人半點沒凍到,吃的好、睡的暖,試題又是熟悉的,自然都被選了出來,而且還是甲等。

如此焦頭爛額忙了兩晝夜,最後待得天色将明,其中一位考官才猛然想起,先前還受人之托,要謹慎擇選“兩個”學子,于是趕緊找出兩份試卷,就要改筆拙落。

但事有湊巧,本來趴在桌子上小憩的一位考官突然醒了過來,見此就道:“陳大人,這是為何?難道方才有何遺漏?”

雖然朝中人人皆知大考就是幾大世家的勢力瓜分地,幾乎處處貓膩,但有些規矩還是要遵守。

昨晚三人多方角力,好不容易定了名單,天一亮,上報朝堂之後就要發紅榜了,陳大人卻趁着兩人熟睡“動手腳”,這實在有些下作。

陳大人年紀也過了五十,平日在朝堂上也有些地位,若不是本家子侄請托,斷不至于行此勾當。因此聞言後立時紅了臉,含糊道:“方才想起其中兩人的文章許是有些不妥,這才打算取出再看幾眼。”

“噢,是嗎?哪兩人的?”那位考官起身上前,借着半亮的天光一看倒皺了眉頭。

若說混淆視聽的最高明之處就是三分真七分假,這次各世家派出的子侄門生多半被擡了出去,剩下的大半都是才學平平,因此免不了就要多錄取幾個懷揣真材實料的學子。一來,衆人吃相也好看些,二來也防着皇上心血來潮想親閱試卷。

陳大人挑出來的這兩個人就是先前三人特意留下,預備粉飾門面的。若是再拙落了,那豈不是自己把臉上的遮羞布扯下去了。

這般想着,那考官就直接把試卷又塞了回去,笑道:“陳大人多慮了,這兩個學子的文章還是很不錯的。大宇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我們為國選材,雖說要謹慎但也不能過于嚴苛。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陳大人眼裏閃過一抹惱色,有心想要放棄,但一來抹不開顏面,二來子侄又曾多次囑咐,他想了想,硬是把兩人的卷子抽了出來,冷聲道:“即便這兩人的文章沒有大錯,但也不至給個甲等。依我之見,丙末正合适。”

那考官猜不透陳大人為何如此堅持同兩個考生為難,但轉念想了想,就把拟好的名單抽出來,直接提了自己家族兩個位于丙等的子侄放到甲等,換下的兩個自然就落了下來。

如此這般後,那考官笑着反問陳大人,“如此,陳大人可滿意?”

陳大人見此,死死皺了眉頭,到嘴的肥肉居然被人家搶去了,實在有些不甘心,而且這兩人雖評為丙等,但仍于榜單上,不算完成所托,但若是嚷起來,就更得不償失了,最後只能冷哼兩聲算是妥協,一切都是天意,他盡力了。

那考官得意的翹了胡子,親自動手又撰寫了一遍名單,忙完這些天色也大亮了,很快就有太監來取走名單,久病的皇帝勉強坐在龍椅上,問了幾句就下令發了榜單。

連強和家安幾乎是夜半就跑到貢院外的圍牆下候着,史先生假裝淡定的帶着兩個弟子坐在堂屋裏喝茶閑談,只不過時常望着門外走神,偶爾又被茶水燙得直抽冷氣,連君軒和楊誠倒是比史先生好一些。

先前那般辛苦考過來,兩人自覺已經盡了全力,成與不成都是問心無愧,大不了下次再考就是了,但若是能一次就中舉自然最好不過了。不過其餘幾位先生和學子們卻沒有他們的定力,早早就跑去貢院門外等放榜。

就這樣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家安才跌跌撞撞跑回來。這小子興奮得滿臉通紅,身上都是殘雪,顯然一路上沒少摔跟頭,“少爺,中了,中了!”

不等連君軒起身,史先生已是一個箭步沖了出去,抓住家安就用力搖晃,嚷道:“到底誰中了?中了幾個?”

家安被晃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就扯了脖子喊道:“都中了,楊少爺和少爺都中了!”

“真中了,中了!”史先生歡喜的一把松開家安就背了手滿地走,連君軒和楊誠也是興奮的拍手慶賀。

楊柳兒更是直接抱住兩人蹦跳歡呼,“哈哈,二哥是舉人了,連大哥也是舉人了!太好了,太好了!”

早就等在院子外的護衛、廚娘和花匠門房一聽到動靜,也紛紛跑進來磕頭道喜,楊柳兒從懷裏摸出早就準備好的賞封,連同家安,每人都發了一個。

衆人還沒熱鬧完,朝廷報喜的小吏也到了門前,別院大門全都敞開,迎了小吏進來,楊誠和連君軒接了各自的紅貼,楊柳兒在一旁遞上大大的賞封,樂得小吏滿嘴喜話,末了又趕緊回去準備給下一家報喜,這可是“收獲”的好時節,要幾年才能遇到一次啊。

待關了大門,重新回到堂屋,連君軒和楊誠都誠心跪倒,叩謝史先生的教導之恩。

史先生看着兩個弟子成才也是感慨萬千。他早年因為脾氣耿直、仕途不順,這才落在書院裏,沒想到老了居然收了兩個好弟子。不說楊誠是個端方君子,就是連君軒也沒有那般纨褲習氣,如今更是高中舉人,以後仕途平順,做官牧民一方,他也是老懷大慰啊。

“起來吧,今日高中也是你們的辛勞所得。但也要戒驕戒躁,三日後的殿試不可輕忽。”

“是,謝先生提點。”楊誠和連君軒恭敬應下起身。

楊柳兒歡歡喜喜的張羅着準備酒席,史先生這會也想起其餘幾位先生和學子了,剛要讓人去問,不想就有護衛來禀報說人回來了。

史先生趕緊帶了楊誠和連君軒把人迎了過來,許是也沾了這場大雪的便宜,一同從甘沛趕來的學子裏也有兩個高中了,這般算起來,此行就有四人中舉,別說放在小小的甘沛縣,就是整個甘隴也是件大喜事。即便那些沒中舉的秀才們有些失望,但多少還有份心胸,紛紛恭喜幾位同窗,幾位先生更是羨慕的扯了史先生,直要他請喝酒。

楊柳兒早就安排下去了,左右連老爺子給的銀子還剩下許多,慷他人之慨,這事太容易做了。因此酒席很快就擺了上來,不論歡喜狂飲還是借酒消愁,總之酒桌上推杯換盞,熱鬧極了。

楊柳兒看了一會,見沒有大事,交代了家安幾句後就跑回廂房列單子。眼見沒幾日就要衣錦還鄉了,皇都這裏的好東西該采買的就要準備了。

魏家雖然答應晚些成親,但二哥一中舉,楊家的門檻怕是又要被媒人踩塌了,當中萬一有二哥中意的姑娘,總不能缺了下聘的聘禮吧?小地方的百姓,對于住了皇帝的都城從骨子裏有種敬畏,同樣的首飾,哪怕成色還要差幾分,但只要添上一句“皇都裏采買回來的”,定然就會身價倍增,哄得女方歡喜,自覺顏面十足。

楊柳兒正喜滋滋的忙碌着,一早起來就不知去了哪裏的連東這會卻跑進了院子,許是見堂屋裏熱鬧,就拐到了廂房外,喚道:“柳青兄弟在嗎?”

聽見叫喚聲,楊柳兒趕緊拾掇了紙筆,又整理一下衣衫,見沒什麽破錠這才掀開門簾子走出去,問道:“我在啊,連管事可是有事?”

連東扭頭掃了堂屋一眼,這才低聲說道:“我們家老将軍來了,想要見見二少爺和楊少爺。”

楊柳兒聽得一楞,可琢磨了一會也明白了,連老爺子怕是聽說小孫子中舉,心中歡喜,着急過來看看,卻又顧忌着避嫌,不願見那些先生學子,連東這才報到她這裏來。

“好,我明白了。老爺子在外院書房吧?勞煩你先照料着,我這就去喊連大哥他們。”

楊柳兒走去堂屋外,順手拎起一壇酒送進去,找了機會同連君軒和楊誠使了眼色。

楊誠雖然疑惑,但也知道小妹不會無事打斷他宴飲,便借口去更衣就退了出來,連君軒更是早不耐煩聽同窗們悲喜吵鬧,也起身跟了出來。

楊柳兒領着兩人到了竈間,塞了一大碗解酒湯給他們,這才道:“趕緊喝了醒醒酒,連老爺子來了,在外院書房等着呢。”

連君軒眼裏閃過一抹喜色,楊誠則迅速掃了小妹一眼,痛快地灌下醒酒湯後就擡手整理衣衫鞋帽,扯了扯連君軒就往外走。

連君軒猶豫了一下,低聲問了楊柳兒一句,“你來送茶點,好不好?”

聽到這話,楊柳兒立時紅了臉,這哪裏是送茶點,明明就是要她提早見長輩啊。她有心想拒絕,但見連君軒邊走邊執拗的扭頭望過來,到底忍不住點了點頭。

見狀,就像火種引燃煙花一般,他眼裏的喜意瞬間就爆開了……

連老爺子手裏捏着茶杯,半晌都沒沾到嘴唇,一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他忍不住坐直身體,等見到幾月未見的孫子,他心中又歡喜又感慨,可一開口卻是罵道:“臭小子,若不是大考,你是不是就不準備回來了?”

連君軒趕緊笑嘻嘻湊上前,讨好的行禮,應道:“老爺子又不講理了,先前不是您拿着藤條把我攆出皇都的,這會怎麽又怪我頭上了?”

見他提起舊事,連老爺子是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想要再罵幾句又看見門口的楊誠,于是問道:“你就是楊家小子吧?”

楊誠擡腳上前,恭敬行禮,溫聲應道:“回老将軍的話,後生正是楊家二子楊誠。”

連老爺子眯着眼睛仔細打量楊誠兩眼,忍不住在心裏叫了一聲好。沒想到甘沛那等窮山惡水居然能養出這般溫潤君子,說話也不卑不亢,實在是讓人驚訝。

看着自家孫子,俊秀倒是不相上下,但氣度總帶了三分陰郁,若要用什麽來打比方,這楊家小子就是一匹駿馬,自家孫子就是頭倔強的青騾子,思及此,令他想起烏煙瘴氣的将軍府,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不用客套,都坐吧。”連老爺子擺擺手,連君軒直接坐到連老爺子旁邊。

楊誠偷偷松了一口氣,也坐到了右手第一張椅子上,他原本還瞧着連老爺子同一般富家翁沒什麽兩樣,但他的目光掃過來時候,卻像鋼刀一般鋒利,惹得他背上汗毛都豎了起來。

怪不得父親常說,再老邁的虎也是吃肉的,若是把他當貓看,那就離死不遠了……

這時,楊柳兒端了托盤,上面放了新茶和兩盤點心。她已經在門外猶豫了好久,又是忐忑又是害羞,聽到屋裏不時響起的笑聲,到底咬咬牙敲響了房門。

連君軒一聽門響,眼睛立時就亮了,三兩步竄過去開了門,待迎進楊柳兒,臉上的笑就更燦爛了。

楊柳兒偷偷瞪了他一眼,這才穩穩當當走到檀木書桌前放下托盤,端莊行了一禮後道:“小女子楊柳兒給老将軍問安,出門在外為了行事方便,改換男裝,實在失禮,還望老将軍不要怪罪。”

“罷了,在外行走,謹慎些是應該的。”連老爺子剛一擡手示意楊柳兒起身,還來不及再說些什麽,連君軒就想讓了自己的椅子。

楊誠從小妹一進屋就黑了臉,這時哪會再讓他們親近,直接拉住小妹坐在自己身側,末了還道:“農門小戶,禮儀不謹,讓老将軍見笑了。”

連老爺子人老成精,怎會聽不出其中隐含之意,扭頭掃了一眼厚臉皮的孫子,笑道:“楊小子不要客套,我們連家雖是高門大戶,可禮儀也沒好到哪裏去。就說你師弟這匹倔驢吧,也常氣得我冒火。”

聽見這番打趣,楊誠臉色好了許多,嘴上卻忍不住替連君軒辯解幾句,“師弟年歲還小,可難得的是行事豪爽仗義,書院裏的先生和同窗私下都贊他好呢。”

這話讓連老爺子聽得舒坦,心下對楊家兄妹越發滿意,今日雖是初見,但只看着兄妹兩人,兄長寬厚,妹妹端莊大方,楊家其他人怕也是不錯的,但是結姻親還是要門當戶對,哪怕楊家出了個舉人,門第還是太低了些,不過這事說起來還早了些。

這般想着,他又改了話頭,“你們早些拾掇行李,不必準備殿試了。方才宮裏有消息傳出來,皇上又病倒了,殿試怕是要延到明年冬初。到時候加試一場,錄取的舉子連同你們今年這屆,一起殿試。”

“什麽?”楊誠和連君軒都是聽得驚疑,趕緊問道:“皇上的病嚴重嗎?”問完許是覺得這話有些唐突,立刻閉了嘴。

“你們先生那裏也不必多說什麽,明日一早許會有聖旨發下來。回去好好讀書,明年殿試時再一舉奪魁。如今你們年歲都輕,過早進官場也是弊大于利。”

連老爺子這話可是肺腑之言,讓楊誠和連君軒真心行禮道謝,末了對視一眼,臉色都有些複雜,但慢慢的只剩下歡喜了。

少年人多少都有些心高氣傲,這場大考雖然高中,但每每想起那些被擡出去的學子,難免總存了些芥蒂,想着若是明年加試,兩年并在一起殿試,這樣得來的功名才是底氣十足。

連老爺子把兩個少年的神色看在眼裏,不禁想起自己年輕那會也是這般意氣風發、傲氣十足,只可惜如今老了,銳氣盡失。

書房內一陣沉默,還是楊誠聰明,猜連家祖孫興許有些私事要說,于是扯了個借口,領着小妹就要告退。

而連老爺子不知出于什麽心思,突然開口問向楊柳兒,“丫頭,先前鐘家強買莊園那事,你可會怨恨連家?”

楊柳兒本來低眉順眼的跟在二哥身後,想着只要出了門就算功成身退。

她之所以進屋來亮相,可沒存了巴結連老爺子的心思,一來是不忍心連君軒失望,二來也足為了心裏那點傲氣。她還是那句話,她可不覺得自己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連家嫌棄楊家門戶低,她還嫌棄連家烏煙瘴氣呢。你來看我是不是好姑娘,我還得看看你是不是好長輩呢!

可她沒想到連老爺子臨了還冒出這個問題,她倒也不願違心應答,擡眼望了望二哥,兄妹倆心有靈犀,同時挺直了腰背。

“回老将軍的話,因為那場官司,我阿爹挨了三十殺威棒,我大哥蹲了半個月大獄,大嫂肚裏的孩子也沒了。若說我們一家不怨恨那個喪心病狂又陰狠缺德的蠢貨,那是假話!但是我阿爹自小教我們做人要恩怨分明,連大哥多次幫扶我們一家,我們心裏感激,不能因為這些怨恨讓他夾在中間為難,所以這筆帳暫且記下來,但是為人子女絕不能再次看父親受欺,下一次,我們楊家絕對不會息事寧人,還望某些惡狗好自為之,多少也念一些血脈親情!”

楊柳兒擡着下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說完後就再次低了頭,随着楊誠退了出去。

一帶上門,望着門外的天空,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何時天空又飄起了雪花。兄妹倆并肩站在院子裏半晌沒有說話,直到雪花落在額頭融化,那股冰涼刺骨的感覺讓人乍然清醒過來。

楊誠握緊了拳頭,難得贊道:“小妹說的好,就該這樣驕傲!”

楊柳兒深深吸了一口涼爽的空氣,也是笑開了臉,“我是舉人的妹子,當然要驕傲了!”

倒是楊誠聽到這話,寵溺的拍拍小妹的小腦袋,開口又道:“不過你一個姑娘家以後不能再罵人了,什麽惡狗、陰狠缺德……”

“哎呀,二哥,我忘了竈間還炖着湯呢,我先回去了!”楊柳兒最受不了二哥的唠叨,趕緊腳下抹油開溜了。

見着跑得不見人影的屋廊下,楊誠無奈的搖頭苦笑,回身望了一眼緊閉的雕花門,再次擡步回了主院。

他的小妹是世間最好的姑娘,連家即便保證視若珍寶,他還不見得願意雙手奉上,若是他們敢有一點輕慢,他就是養妹子一輩子又何妨。

“哈哈,這姑娘好膽量,當真有張利嘴!”楊誠兄妹出門良久,連老爺子也沒吭聲,就在連君軒急得不知怎麽轉圜的時候,連老爺子卻是突然笑出了聲,不但沒有惱怒反倒頗為贊許,“想起來,當年你祖母就是這個脾氣,為了這種事,也沒少同你太祖母鬥氣。”

一聽見這話,連君軒偷偷松了口氣,趕緊順杆往上爬,“柳兒不只脾氣爽快,還有一手好廚藝,又聰明善良,楊家的鋪子也都是她在打理。”

聞言,連老爺子收了笑,不置可否的掃了孫子一眼,讓連君軒幹笑着閉了嘴,末了忍不住地道:“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回皇都安家,那些人容不下我,我也不耐煩見他們。”

“胡鬧,你如今都是舉人了,将來授官還不知道在哪裏呢。你以為大宇是連家的後花園啊,随便你挑選!”連老爺子重重放下茶碗,但看看孫子一臉桀骜不馴的模樣又洩了氣,擺手道:“這事以後再說。嗯,你大哥的婚事定在半個月後,你……還是盡早回甘沛去吧。”

“哼!”連君軒聽到這樁事,臉上冷意更甚,“放心,我不會留下攪了連鐘兩家的喜事。”

“你……你這個臭小子,都是你惹出的亂子,讓你避出去就是為你好!”連老爺子氣得黑了臉,恨不得兩棒子敲傻這個不省心的孫子。

連君軒如何不知祖父的用心良苦,但嘴巴上卻還是不肯服軟,“他若是不招惹我,我怎麽會回手?再說,我若是不機靈點,就得娶那個母老虎了,那可不行,我這輩子只娶柳兒一個!”

“滾,你趕緊給我滾!”聽了這種沒出息的話,連老爺子氣得胡子直翹,作勢就要起身踢人。

見狀,連君軒趕緊竄到門口,到底還是扔下一句,“你也別不服老,平日少喝酒,我将來娶媳婦生孩子,還指望你教孩子騎馬射箭呢!”

“你這臭小子……”

“我走,我這就走!”

門扇吱呀一聲開了又阖,屋裏屋外再次陷入了寂靜。連老爺子無奈搖頭,坐下想喝口茶水,才發現方才早潑了個幹淨,再看看盤裏的點心倒是綿軟好入口,極适合年老之人食用,心裏忍不住一軟,末了卻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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