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苦命的鄭巧娘

楊家大院裏添了三個丫鬟書童的事,村人好奇之餘私下傳了幾句,過後見到謝家三姊弟的清秀模樣,做事勤快又懂禮,再聽說他們的身世,衆人都是忍不住跟着嘆氣。

謝家三姊弟初始還有些膽顫心驚,因此行事小心翼翼,生怕惹惱了主子,但日子長了,姊弟幾個就發現主家真是難得的好人。

他們做奴仆的,只盼着不要被随便打罵糟蹋就好,沒想到進了楊家就像掉進福坑。吃喝管飽,活計也不重,只要他們聽話勤快,別說打罵,就是高聲喝斥都沒有過。讓三人恨不得夜夜磕頭感謝死去的爹娘,若不是他們在天之靈保佑,他們怎麽會有這樣的好日子,感念之餘,做起活來也越發精心了。

春分行事穩重,針線活也好,楊家的洗刷縫補就都交給了她;冬雪對廚事比較有天分,楊柳兒只要偶爾示範或者指點幾句,她就做的有模有樣,讓楊柳兒又過上了清閑自在的日子。

日子一晃又過了一月,隔壁連家的新莊園,基本建的差不多了,楊柳兒帶着冬雪過去走了一圈,回來時正好碰到進城回來的連君軒。他的車裏捎了兩壇好酒,眼見日頭西斜就笑着招呼道:“柳兒,晚上多做兩個好菜啊,我尋了兩壇好酒給大叔解饞!”

楊柳兒剛要嗔怪兩句,埋怨他總是勾搭自家父親酗酒,不曾想楊山扛着鋤頭從田裏回來,聽得這話是喜得眼裏放光,“太好了,田裏麥子長得好,我正想喝兩杯慶賀呢。”

楊柳兒無奈,瞪了一臉得意的連君軒一眼,就帶了冬雪去廚下忙碌,四菜一湯、半盆米飯,以及半筐饅頭很快就端上桌。

楊誠和連君軒都被楊山拉着喝了起來,雖然如今家裏日子好,但農人骨子裏對于豐收天生就有一種執着,這時節,再過一個月就要收麥子了,沒有什麽比雨水調和,麥子瘋長更讓楊山歡喜的。

楊柳兒眼見父兄們滿臉笑意也是心情大好,不禁多吃了半碗飯,撐得肚子有些難受,飯後就在院子外面閑走消食,連君軒見了,也偷偷跑來會合。兩人牽了手,借着月色去山腳下的樹林,一邊聽着蟲鳴一邊說笑,不知怎麽的就走到陳氏墳頭附近。

楊柳兒自小身子弱,老人們常說是魂魄不穩,楊家人不準她在晚上接近墳地,哪怕是自己親娘的也不成,連君軒聽過一次就記在心裏,這會就要拽着她往回走。

就在兩人要轉身的時候,突然發現陳氏墳頭後面轉出一個黑影來,楊柳兒吓得猛然抱住連君軒的胳膊,想叫又不敢出聲。

連君軒練過幾年武藝,眼目比常人清明,加上月亮也湊熱鬧似的鑽出雲層,他倒是看得清楚,那是個三十幾歲的婦人,衣衫很破舊,眉目似乎還算和善,只不過身形太過瘦弱,夜風吹過都好似會被刮倒,在這種夜晚以這樣的出現方式也就越發驚悚了。

他低聲安撫道:“別怕,是個婦人,許是來墳前找祭食吃的。”

楊家幾個兒女都孝順,楊山也常來看望亡妻,所以左右幾村的鄉親都知道陳氏墳前不缺吃食,偶爾誰路過餓肚子了,或者家裏孩子饞嘴,都會跑來尋些吃食。特別是去年春裏大旱,除了柳樹溝幾乎家家餓肚子,陳氏這裏也就熱鬧起來,好在來取祭食的人也都不是沒良心的,給墳頭拔草或者磕頭道謝,楊家也就裝作不知道了,甚至還會多添些饅頭、餅子之類的幹糧。

那些吃食多半出自楊柳兒之手,她倒也清楚這事,聽了這話,心裏的恐懼也就退去了。

兩人瞧着那婦人在墳前尋了片刻都不見吃食,居然坐下低聲哭了起來。楊柳兒以為她是沒有收獲而傷心,忍不住心軟,趴在連君軒耳邊道:“太可憐了,連大哥你幫我回家去取幾個饅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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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連君軒說他最喜楊柳兒哪裏,肯定是她的善良。不說別人,看他一個陌生人,兩人甚至還有些小過節,只他訴說幾句家裏的苛待就被她輕易接受了,衣食都同自家兄長一般厚待,這會聽她要救濟窮人,自然是全力支持。

“那你好好站在這裏,不許亂走,我馬上就回來。”

“好啊,竈間若是還有剩菜——”楊柳兒還想再囑咐兩句,可惜說到一半卻猛然住了嘴。

連君軒大感疑惑,扭頭看去,結果也是怔住了,那站在墳前,身形魁梧、穿着灰布衣褲的漢子怎麽瞧着這麽眼熟……

楊山今晚喝了幾杯酒,躺在炕上,怎麽都覺得身上燥熱,猶豫了一會就去了陳氏墳頭。

一到墳前,那個見過很多次的婦人果然又在墳旁坐着,他想也不想地就走上前搭話,根本不知道不遠處的樹後還站着自家閨女。

“這麽晚,你怎麽過來了?是不是又餓了一日?”

那婦人許是在發呆,聽到動靜趕緊起身行禮,低低柔柔的道:“不是,我就是……就是想來謝謝陳姊姊。”

楊山聽得疑惑,但還是把懷裏的油紙包掏出來遞給婦人,勸道:“這是我那小女兒蒸的點心,有些甜,我吃不慣,你拿去墊肚子吧。”

那婦人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接了過去,轉身先放在陳氏墳前的供了一會,末了才重新拿起打開,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一旁的楊山找塊石頭坐了,這才問道:“你方才說的是什麽意思,這是要出遠門?”

聽到這話,那婦人手下頓了一頓,收起油紙包,開口想說話卻先哽咽哭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淚水讓楊山有些慌了手腳,四處望了望,見沒有什麽動靜,這才低聲勸道:“怎麽了,可是有什麽難事?”

那婦人抹了一把眼淚,低聲道:“我嫂子要把我賣給三道鎮的胡瘸子,過幾日胡家就要來擡我了。都說胡家是鬼門關,我怕是沒命再出來了,今日特意來給陳姊姊道謝,若是沒有她墳前的祭食,我怕是活不到今日。”說到這裏,她突然軟軟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三個頭,鄭重道:“這三個頭是謝楊大哥兩年來的照料,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即便以後我死在胡家,在天之靈也定然祈求楊大哥一家平安。”

“快起來,快起來!”楊山急得上前想扶起婦人,但是礙于男女有別,到底也不敢沾手,于是惱怒道:“你那兄嫂也太不是東西了,就沒人替你作主嗎?你一個寡婦,再嫁只憑自己心意,他們怎麽敢……”

“我一個苦命婦人,又有這樣的兄嫂,誰家也不敢要我啊。不讓他們賣了我,我又能怎麽樣?最後都是個死,只能聽天由命了。”婦人跪坐在地上,月光照在她單薄的身上顯得分外凄涼可憐。

不遠處的楊柳兒聽見了,好不容易合起驚愕張大的嘴巴,湊到連君軒跟前低聲問道:“那個胡家是什麽人家?”

這個連君軒倒是有些耳聞,但他怎麽好把那些市井流傳的肮髒話告訴她,心思一轉就道:“姓胡的有些家財,但許是有些命硬,娶了一妻九妾都……嗯,都病死了。”

楊柳兒若當真是個單純的農家閨女,自然聽不出這話有蹊跷,但她好歹在現代生活了二十幾年,什麽離奇古怪之事沒聽說過?她幾乎就猜出那姓胡的是個心理變态、虐待狂了,怪不得這婦人如此絕望,這胡家門就是地獄門啊。

兩人一問一答的功夫,那婦人已經站起告辭,留下楊山一個人坐在陳氏墳前,神色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楊柳兒扯了扯連君軒的衣角,兩人悄悄原路返回楊家莊園。進門前,楊柳兒忍不住扭頭望向那片黑漆漆的山林,心裏實在不知是個什麽滋味。

連君軒也是心情分外古怪,但別說他還不是楊家女婿,就是當真娶了楊柳兒,這事也沒有他插手的餘地。這畢竟算是楊家的家醜,父親在娘親墳前約見陌生婦人,這實在是好說不好聽。

但楊柳兒卻沒想這麽多,心裏反倒是愧疚占了大半。仔細想想,楊山雖然再過幾月就要當爺爺了,但年紀不過四十幾歲,手裏還抓着壯年的尾巴。兒女們陸續成親、科考,家裏的日子也富庶了,但即便這樣,他心裏也會覺得孤單吧,若是他想找個人作伴、說說話,這實在算不上是什麽出格之事,說起來,倒是他們這些做兒女的不孝了……

“連大哥,你能不能讓連強去打聽一下這個婦人的底細。”

“啊?”連君軒聽了之後楞了一下,轉而卻覺得她沒把自己當外人,這樣隐秘之事都肯托他處置,趕緊歡喜應道:“好,這是小事,保管明晚就有消息了。”

楊柳兒沉浸在自己的心緒裏,倒沒注意到他異乎尋常的歡喜,點點頭就回了自己院子。

當夜,楊山不知是什麽時候回來的,但他屋裏的油燈卻是一直亮到天亮。早起吃飯的時候,他又把平日最不喜的一碟鹹豇豆通通倒進粥碗,吃完之後甚至沒叫一聲鹹,末了扛着鋤頭,沉默着出門。

這下別說楊柳兒,就是一心撲在書上的楊誠也發現了蹊跷,但他是個謹慎的性子,盡管心裏疑惑也沒輕易說出來,可到了晚上,看見楊山把油潑辣子當成湯灌進嘴裏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了,想着尋到小妹問幾句,可他找遍了二、三進院子也不見小妹人影,正要出門,卻見小妹從院外走了進來。

楊柳兒正琢磨着心事,突然被二哥攔了去路,免不得驚了一跳,一聽二哥問起父親是不是有何難事時。她想了想就斟酌着道:“二哥,阿爹……阿爹年歲還不大,咱們是不是該給他找個伴,平日伺候衣食不說,也有人陪着他說說話。不然大哥以後要在城裏落腳了,你也要出去做官,我和阿姊都嫁了,阿爹……就太孤單了。”

楊誠聽了不由怔楞,男子本就心粗,他年紀又不大,任憑才智再過人也沒想到過替父親找女人這事上啊,這會小妹提出來,他倒有些不知如何應聲了。

沉默了半晌,他到底還是找到其中的關鍵之處,“小妹,你跟二哥說實話。阿爹是不是看中哪家女子了,否則你斷然不會平白說起這事。”

楊柳兒知道瞞不過聰明的二哥,只得把那日所見說了一遍。當然,她還沒傻到把連君軒扯進這種尴尬裏,末了含糊說道:“我找人打聽過了,那婦人叫巧娘,是老林河鄭家人,年輕守寡無子且父母早亡,回到兄嫂家後常被苛待。咱娘墳前的祭食不斷,許是餓極了,常去找吃的,這才識得了阿爹。阿爹心軟,見不得人家受苦,巧娘又受了咱娘的陰德,所以才……”

楊誠越聽臉色越複雜,眉頭死死皺着,手裏的茶碗端起又放下,卻不見沾上一口,顯然心裏也很是矛盾。

楊柳兒偷偷在心裏嘆氣,她來到這個時空時陳氏已經去世了,對于她來說,那不過是個記憶裏待她很好的女人。但對于楊志、楊誠和楊杏兒來說,那卻是最疼最親的娘,哪怕再明事理,依舊不容易接受。

“小妹,你回去睡吧,這事誰也不要說,等我想想再商量!”楊誠無力的擺了擺手,攆了小妹出去。

楊柳兒實在覺得自己方才的話有些站着說話不腰疼,讪讪笑了一下就起身出去了,站在門外,見到二哥映在窗上的影子,好似分外哀傷,她心裏的愧疚就更深了。

連君軒本來就有些擔心,這會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扯着楊柳兒回去後院,又爬上了柿子樹,兩人沉默着依靠在一處,吹着夜風,眺望山林夜色。

連君軒怕楊柳兒心裏悶出什麽病,無法之下又把自己的身世晾出來,“別想太多,大叔那麽疼你,即便家裏添了人也不會不疼你。再說,你總比我強吧,我可是姥姥不親、舅舅不疼,不對,我連姥姥和舅舅是誰都不知道。有人說我娘是個花娘,有人說我娘是戲子,我小時候問我那個爹,結果被踹了個跟頭……”

果然如他所想,楊柳兒一聽見他說的哀傷,立刻把心裏那點煩惱抛開了,主動往他懷裏靠了靠,輕聲安慰道:“小時候再不好,你也平安長大了。以後我疼你,我們全家都待你好。”

聽了這話,連君軒的嘴角偷偷翹了起來,嘴裏卻輕輕嘆了一聲,臉頰上立刻收獲了一枚香吻……

第二日早晨,楊家的飯桌上氣氛越發詭異了,楊山和楊誠都挂了兩只黑眼眶,心不在焉的喝粥吃饅頭,若不是楊柳兒擡手幫忙挾菜,兩人都不知眼前還有菜盤子。

這異于往常的早晨,讓謝家姊弟三個也瞧出了端倪,越發勤快做活不說,連走路都恨不得把腿擡到肩膀上,生怕惹出一點動靜讓主子惱了。

待飯桌撤下,楊山尋出前日硝制的幾張皮子,打算好好刮一刮,可惜手下的刀頭沒了準,差點劃到胳膊。

楊柳兒看見了,趕緊好說歹說勸着父親放下皮子,去田裏看麥子。眼見收獲在即,黃澄澄的麥浪,多少都能讓一輩子種田的父親收回一些心神吧,正如此想着,楊誠卻是回屋換了衣衫,坐車進城,走前囑咐連君軒幫忙照管家裏,他怕是要晚些回來。

連君軒自然應下,一整個白日裏都沒去自家工地,就守在楊家,楊柳兒一整日也是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盼到傍晚,楊誠坐車回來了,吃過晚飯,兄妹倆一同進了東廂,連君軒極有眼色的扯了個借口躲出去。

楊誠足足喝了兩杯茶水,這才說道:“我同大哥商量過了,阿爹身邊是該添個人伺候。”

聽見這話,楊柳兒的心思轉了轉,猜測兩位兄長是不願父親續娶,一來不想娘親的位置被人占據,二來也怕繼母存了私心,攪得家宅不寧。想明白後她就道:“這事你和大哥出面都不好,不如交給我吧。左右以後我都要出嫁,做個惡人也沒妨礙。”

楊誠猶豫了一下,到底也覺得做兒子的不好張羅給父親納妾,于是就點了頭。

既然事情有了章程,楊柳兒也就放心了,當晚睡的極好。第二日準備了一些東西就帶着連強出門,連君軒原本想要跟,楊柳兒卻是不肯。又不是什麽好事,少一個沾手自然最好。

鄭巧娘這一日照舊餓着肚子做好早飯後,又被嫂子攆出門去砍柴,不想剛剛出村就被人攔住了,她有些驚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穿桃紅的細布斜襟衫子,系着月白的裙子,腳下的繡鞋很精致,肩頭上垂着兩條黝黑的辮子,發梢的絲帶上墜着兩粒珍珠。小臉白晰紅潤,大眼有神,笑吟吟望着自己的時候可見臉頰上兩個小巧的酒窩,顯然是個富庶人家的閨女。

她下意識地捏緊手裏的柴刀,顫聲問道:“這位小姐,您攔住小婦人可是有事?”

楊柳兒也在細細打量她,先前夜色太暗沒有看清楚,如今在豔陽高照下,她倒是有些理解父親的心情。只看容貌和身形這鄭巧娘就是個惹人憐惜的,雖然衣裙破舊,身子也瘦得好似只剩肉皮包着骨頭,但五官卻很柔美,輕輕皺着眉頭的時候,怕是每個男人都想把她護在懷裏。

怪不得連強打聽回來的傳言有些不堪,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還是美貌無依靠的寡婦。

想罷,她甜甜一笑,先自我介紹起來,“這位嬸子,我是柳樹溝楊家的麽女。”

“啊!”鄭巧娘吃了一驚,手裏的柴刀瞬間就掉在地上,連差點砍到她的腳背也不曾察覺,雙手死死揪着衣角,怯懦道:“我、我不是,我沒有……”

楊柳兒無奈嘆氣,上前撿了柴刀,扯着她避到路旁的林子裏,這才說道:“我家阿娘去世的早,阿爹身邊沒人伺候衣食,所以我們兄妹打算尋個穩妥人納進家門。聽聞嬸子性情柔和又手腳勤快,我這才冒然找來。按大宇律法,嬸子守寡過了一年就可以憑本意擇人再嫁,若是嬸子不嫌棄我們楊家貧寒,那明日我就安排馬車,接你到柳樹溝了。”

“撲通”一聲響,鄭巧娘勉強堅持到聽完,随即雙腿一軟坐到了地上。她這兩年常去陳氏墳前找吃的,常見到那人在亡妻墳頭拔草、培土,甚至坐在一旁說話,一說就是很久,她心裏不知有多羨慕,是後來被兄嫂苛待得太苦了,她蹲在墳前哭泣時不小心被發現,自那之後就常收到那人特意留下的幹糧。

這一點難得的憐憫和關懷,令她忍不住生出一些心思,盼着有朝一日能跟了那人,哪怕沒名沒分,哪怕被所有人戳了脊梁骨,她也不在乎。

可是不過兩年時間,楊家兒女越來越出息,家業越來越興旺,多少黃花大閨女想嫁進楊家都不能如願。她一個寡婦,身後還跟了吸血蛭一樣的兄嫂,別說楊家,就是貧寒農家都不會收她進門。

結果今日楊家麽女卻明明白白的告訴她,要納她為妾,踏進楊家門伺候那人,多日的盼望突然成了真,她開始害怕是不是昨晚的夢沒有醒,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是不是就會發現一切都是假的……

楊柳兒等了半晌,見鄭巧娘用力地眨着眼睛卻不肯吭聲,于是問道:“嬸子可是不願意?”

“不,我願意!”鄭巧娘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抱住楊柳兒的小腿,聲嘶力竭應着,“我要進楊家門,做牛做馬也願意!”

楊柳兒聽了心裏不禁有些泛酸,可為避免以後家宅不寧,還是硬着心腸說道:“既然嬸子願意,那我們就先小人後君子,有些事要先說個明白。我們楊家兄妹四個已經足夠孝順阿爹,不想再添什麽弟妹,不準備找人管家,嬸子可聽清楚了?”

不想要弟妹,就是進了楊家門不能生養;不準備找人管家,就是楊家的家財也別想沾半點。孫巧娘聽了不由怔楞,臉色白得徹底。

楊柳兒極力不看她的神色,轉而又扔出一枚“甜棗”,“不過,你若是能安守本分,照料好我阿爹。我們兄妹絕對不會虧待你,平日吃穿用度自然不會差,每月也有零用銀子。将來即便我阿爹先走了,你也不必擔心無人為你養老送終。”

說完,她從懷裏又掏出一張契紙,遞到鄭巧娘眼前,“這是賣身契,你若是能遵守,就按個手印,我們家明日來接人也好有個憑證。若是你不想簽,那就當我今日沒來過。”

“不!”鄭巧娘急忙搖頭,不管是賣進胡家還是留在娘家,等着她的都是一個死字,區別只在于時間長短罷了。但進了楊家,即便再不好也能活命,更何況那個人早就紮根在她心裏,不然她那晚也不會跑去陳氏墳頭哭泣……說罷,她也不等楊柳兒找印泥,直接咬破拇指,在契紙上重重按了下去。

楊柳兒看着眉頭不禁狠狠跳了兩下,她倒是沒想到這麽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烈性的一面。

她小心收了契紙,又低頭在鄭巧娘耳邊仔細囑咐了幾句,最後又道:“你的二十兩賣身銀子,等過幾日再給你,這會你就算拿回去怕是也留不住。”

聞言,鄭巧娘眼裏添了一抹感激之意,起身行禮道謝。楊柳兒也沒再多說,轉身出了樹林,與等在不遠處的連強會合後,一同回了柳樹溝。

連強耳目清明,方才之事聽得是一字不差,路上就忍不住偷偷打量這個楊家麽女,心裏也多了三分信服和敬佩。有這般心性手段又處事周全,不但顧忌了父親的顏面又絕了家族後患,簡直不比男兒輸上多少,以後有這樣的主母,對他們這些下人來說也是福分。

不提連強心裏的小算盤,只說楊志當晚得了弟弟妹妹的傳信,胡亂吃了飯就出了鋪子。

再回來時,就見媳婦依靠在被子上,借着油燈光做針線,便溫言勸道:“小心熬壞了眼睛,白日裏再做就是了。”

吳金鈴如今是有子萬事足,笑着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笑道:“咱們的孩兒今日很乖呢,我多吃了半碗粥,怕早早睡下積食,這才做會針線。”說罷,她擡手拿起炕幾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又問道:“倒是你,大晚上的又去哪裏了?”

楊志想了想,家裏要添人進口也是大事,就簡單說了兩句,當然他還沒傻到把公爹的糗事說給兒媳聽。末了才道:“我剛才去找了媒婆,明日就往家擡人,你也拾掇一下,明早先雇輛車送你回去。”

“什麽?”吳金鈴聽說自己馬上就要多半個婆婆,驚得立刻放下手裏的衣衫,問道:“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同我商量一下?再者,雖說家裏一直是小妹在當家,我這個長媳平日也不敢多說話,可以後姨娘進了門,又該把我這長媳放在哪?萬一姨娘存了什麽心思,家裏不是亂套了!”

聽到這一番話,楊志端茶的手微微一頓,雙眼眯起,冷冷開口問道:“這是我和二弟、小妹商量過的,我和你平日都不能留在莊園裏孝順阿爹,難道找個人伺候阿爹衣食有什麽不妥嗎?”

“我、我……”其實吳金鈴也不是什麽壞心腸的女子,但身為楊家長媳,總覺得楊家的家底應該歸她掌管,特別是平日眼看着鋪子賺銀子,落在自己手裏的不過是皮毛,大半營收由小姑子收着,她難免心裏有些不舒坦。如今肚子裏有了親骨肉,自覺腰杆子硬了,考量也多了,這才一時沒管住嘴巴,多說了兩句。

“我也不是反對,只不過……這不是怕以後家裏生事端嗎?”

楊志臉色更冷,應道:“你也別存了什麽小心思,今日我跟你明說了。雖說我們楊家如今日子過的興旺,但當初家底可是大妹和小妹抛頭露面、忍着風吹日曬賺回來的,若不是兩個妹妹,二弟讀不了書,我開不了鋪子,家裏蓋不了新院子。我同二弟早有商定,楊家家財,一半給了大妹置辦嫁妝,剩下的都歸小妹,待小妹出嫁,再積攢的銀錢才是我同二弟的。你可聽懂了?”

吳金鈴的手死死捏着衣衫,心裏既委屈又不甘,硬着頭皮又憋出一句,“那咱們的孩兒……”

“我的孩兒自有我養活,若他是個出息的,說不定長大還能替我們賺回萬貫家財,根本看不上楊家這點家底呢。”楊志覺得這番敲打足夠了,也緩了臉色,溫聲說道:“你也別心疼銀錢,大妹嫁了魏家,日子肯定錯不了。小妹……她雖然自小七災八難不斷,但命裏帶着富貴,說不定以後我們楊家都要借她的福分呢。她又是個懂事的,只要你對她好,她絕對不會虧待咱們的孩兒。”

聞言,吳金鈴想起平日裏笑咪咪的小姑子,還有當初因父喪流落到楊家時,小姑子也沒少關照她,當即也有些為自己的私心臉紅了。

“掌櫃的,我方才也是聽說阿爹要納姨娘,一時不知怎麽自處,這才說了錯話,你別放心裏啊!”

“我們是夫妻,怎會不知道你脾氣?”楊志也不想懷着身孕的媳婦太尴尬,趕緊借坡下驢,“明日打扮好看一些,你是楊家長媳,以後見了姨娘只行半禮就好。她若是待阿爹好,咱們就多敬她幾分,若是看着不象樣子,你這長媳作主發賣了她,誰也挑不出理來。”

聽得這話,吳金鈴自覺長了底氣,便歡歡喜喜的去翻箱倒櫃找新衣衫了……

這個春日的夜晚注定很多人不能安眠。鄭家的破舊倉房裏,鄭巧娘在為以後的日子忐忑,楊家莊園的正房裏,楊山在憐憫一個女子的苦命,而東廂房裏,楊誠在夢裏同娘親賠罪,至于後院,楊柳兒在吩咐春分、冬雪明日需要忙碌的瑣事,諸如酒席、茶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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