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大鬧将軍府
連君軒一路上山,倒是趕的也巧,孫叔正帶着小紅狐貍在茅草房前烤野雞,突然見到他上來臉色就是一喜,可惜一瞧清楚他手裏只端了一碗米粥,就失望的翻了白眼,問道:“你這臭小子,不帶酒肉就算了,偏端了一碗粥,打算喂野貓啊?”
可一旁的小紅狐貍卻是歡喜,躐到粥碗前就要大嚼,但剛剛開口卻猶豫了,翕動着小鼻子嗅了幾下立刻就跳開了,一副嫌棄又厭惡的模樣。
孫叔有些疑惑,又見徒弟擺着一張黑臉,眉宇間的陰郁之氣好似更重了,也眯起了眼睛,嚴正問道:“怎麽,這粥有古怪?”
一路馬不停蹄的飛奔上山,連君軒跑的急了,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這才低聲應道:“這粥裏放了皇都帶回來的燕窩,楊家的姨娘喝完後流血不止,差點送了命……”
“什麽?”孫叔聞言不敢怠慢,撿了根樹枝,挑起一塊涼粥仔細打量,又嗅聞品嘗,末了豁然變色,喝罵道:“這下毒的人太歹毒了!燕窩裏有淩霄草,男人多吃幾次就會被耗光陽氣,女子服一次就會落下寒涼之症。楊家那位姨娘是不是正行天癸?怪不得會流血不止,這真是造孽,以後怕是難生養了。”
一聽見這話,連君軒臉色立刻黑透,咬牙切齒地道:“柳兒本來也是身子不舒坦,這燕窩粥是我特意要廚下熬好,親手送去……”
他狠狠閉了眼睛,心頭恐懼至極。若不是巧姨娘在場,楊柳兒強拉她品嘗,這會血流滿床、終生不能生養的女子就是他心愛的女子了,而先前他那般憧憬的兒女繞膝、夫妻恩愛就會變成一個笑話!
“該死,他們都該死!”孫叔也是動了怒,“連老頭那個老東西,到底要藏到什麽時候?再這麽下去,等不到真相大白就……”
正說着,他不知為何突然住了口,臉上閃過一抹悔色。連君軒心底生疑,開口追問:“孫叔,什麽事情沒有真相大白,你和老爺子瞞了我什麽事?”
孫叔很心虛,咬牙裝了蠻橫,喝斥道:“少問這些沒用的東西,倒是你個蠢貨,告訴你多少次,要謹慎防備,怎麽還敢吃皇都送來的東西?”
連君軒望着這個自小就教他練武的師傅,想起他多年來不曾下山一次,死守墓群,想起祖父對他的信任,還有方才那些話,他心裏的疑雲越來越重,好似壓抑多年的火山驟然迸發了!
“哎,小子你回來!”
孫叔還想再說幾句,連君軒卻是扭頭就下了山,他心裏咯噔一下,擡腳就要追去,冷不防被小紅狐貍咬住褲腳。這麽一耽擱,連君軒早就沒了影子,氣得他把吃裏扒外的小狐貍狠狠扔到樹上。
連君軒下了山後直接回到了自家莊園,一下馬就直奔庫房,須臾,在庫房裏翻出一只油紙包,然後呼喝一聲,喊了連強幾個就打馬往外跑。
連強不知自家少爺又在哪裏惹了閑氣,匆忙分出幾個兄弟看守院子,自己帶着七八個人追了出去。
原本他還以為少爺又被楊家的小姐惹惱了,進城走一圈,最後還得買些吃食用物再跑回來讨好人家,不曾想這次馬匹卻是穿過縣城越跑越遠,眼見就往府城奔去,幾人都是驚疑又惶然,趁着晚上投宿的時候問了兩句,連君軒卻是陰着臉不肯多說,衆人沒有辦法,只能湊了湊身上的銀子,勉強也有百十兩,就算要回皇都也夠路上花用了,這才勉強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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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他們還真的猜對了,一路風餐露宿,真趕回了皇都……
不說連強一行人日夜趕路,累得是人困馬乏,只說楊家衆人當晚不見連君軒過來吃飯都有些奇怪,楊柳兒照料巧姨娘的吃食藥湯,實在走不開,就托付楊誠去連家探看。
楊誠也惦記那碗燕窩粥的結果,不過片刻就進了連家的新院子,幾個留守的護衛正一邊吃飯一邊疑惑主子怎麽一走就沒回來,見得楊誠過來,幾人紛紛放下飯碗行禮。
楊誠溫和一笑,開口問道:“你們少爺呢,可是回城了?”
其中一個年長些的護衛聞言應聲道,“回楊少爺的話,我們少爺中午時突然從外邊回來,帶了一半兄弟騎馬走了。”
“走了?”楊誠心裏一動,急忙問道:“他說去哪裏了嗎?連強也跟去了?”
護衛點頭,接着卻是有些尴尬撓頭,“少爺也沒說去哪裏,都這時候了,怕是回縣城大宅了吧。”
聽到這話,楊誠沒有安心的感覺,反而隐隐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拱手拜托護衛道:“勞煩兄弟還是快馬去縣城看看,不管你們少爺在不在,都送個消息回來。”
那護衛也不推辭,痛快應了就去前院牽馬回縣城了,結果一個時辰不到,人就回來了。
連君軒不在縣城,有人說看見他們一行騎馬穿城而過,直奔府城去了。
這下就是傻子也能猜得出,能在連老爺子送的東西上做手腳,除了那幾位姓連的主子就沒有別人了。
楊誠更是氣得恨不得大罵,這小子定然回京都找下毒之人算帳去了。
大宇以孝道治國,嫡庶分明,不管連君軒有何原因,只要打罵了爹娘還是嫡親兄長,他頭上的舉人帽子就別想再戴了,那些整日閑着沒事的禦史一定上本參奏,說不定順帶還要咬連老爺子一口……
可惜不管楊誠怎麽懊惱擔心,一邊還猶豫着回去怎麽同小妹說時,幾乎恨不得自己能化身飛鳥,攔住進京報仇的某人了!
皇都的五月雖然沒有甘隴那般幹熱,但也着實不算清涼。連家三代富貴,家財雄厚,幾位主子的屋裏便早早就放了冰盆。
連大夫人掏出帕子,狠狠擦去額角混合了汗跡的胭脂,臉色實在有些不好。兩個站在她身旁打扇的丫鬟吓得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揮動手裏的扇子,恨不得自己不在這。
連旺媳婦從外面進來,偷偷掃了一眼連大夫人的臉色,也是心裏惴惴不安,但依舊挂着笑臉上前行禮,末了揮手攆了兩個丫鬟,親自為主子打扇。
兩個丫鬟如蒙大赦,趕緊快步退了出去,一時屋子裏就剩了主仆兩人。
“夫人這臉色真不好,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一會奴婢去廚下炖碗安神湯敬上來,夫人可得保重身子啊,這滿府一大家子人都指望夫人呢!”
連大夫人聽了這話心裏舒坦,臉色稍稍好了一些,但開口還是抱怨道:“這滿府也就你還算貼心,後院那個孽子又跑出去包戲子了,惹得那潑婦一早就來鬧了一通。他們若是有你一半,我也不至于氣得胸口疼。”
“哎呀,大夫人你可不能這麽想。咱家大少爺那是孩子脾氣,心善又仗義,最看不得人家受苦,那些戲子哭幾句,大少爺就動了恻隐之心,這事也怪不得大少爺啊。再說了,滿皇都算一算,誰家少爺也沒咱家大少爺這樣文武雙全啊。至于後院那位……既然都嫁進咱們連家了,可容不得她耍脾氣,等大夫人養好了身子,尋些好女子送過去,讓大少爺收收心,也算敲打那位幾下。你說呢?”
天底下哪有當真看不上自己孩子的母親,就算孩子真犯了錯,那也是別人的罪過。
連大夫人這麽一聽後臉色果然更好,點頭道:“你這話倒是不錯,榮安這孩子從小就是個孝順知禮的,不像那個野種……”說到這裏,她又皺了眉頭,惱道:“北邊還沒消息傳來嗎?當初真該尋個迅速的法子,這般提心吊膽不說,萬一那野種天生賤命,受不得那些好東西,豈不是被他逃過去了。”
下慢性毒的主意,當初也是連旺媳婦貢獻的,這會趕緊辯解道:“大夫人莫要着急,老爺子那裏看得嚴實,生怕那賤種有個閃失,若是着急下手反倒不好,隔了時日越久,他毒發時去尋了閻王爺,就算老爺子有些懷疑,也抓不到大夫人的把柄。”
連大夫人心裏雖然還有些擔憂,但她手臂再長也伸不到甘沛去,只能勉強揭了過去。
主仆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連大夫人正要起身去內室躺一會,不想卻聽到前面院子裏吵鬧起來,她沉了臉就喝罵道:“哪個不長眼的,又鬧什麽?”
連旺媳婦正想讨好的去前面幫忙詢問,怎料還沒等開口,院子門已經被人一腳踹了開來,就見風塵仆仆的連君軒大步跨進院門,手裏還拎着一個滿身是血的人,接着聽見“碰”一聲,将手上的人重重扔到院子中間。
見狀,連大夫人大驚,臉色立時就繃了起來,開口想要大罵,但擡頭掃到連君軒血紅的眼睛,她又塌了肩膀,一邊沖着連旺媳婦使眼色,一邊裝腔作勢嚷道:“放肆!老二,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嫡母嗎?私闖主母院門,你可知罪?”
聞言,連君軒冷冷一笑,一個側步滑到旁邊,揪住想要貼着牆根逃跑的連旺媳婦,手臂一角力,“啪”的一聲,驚得院內所有人都噤了聲。
“哎呦,我的腰!”連旺媳婦摔得四仰八叉,同先前被扔下的那人正好對上臉。這下她驚得顧不上喊疼,趕緊攬了那人哭喊,“貴哥兒,你怎麽在這?誰把你打成這個樣子?”
連貴被橫放在馬背上颠了許久,正是暈頭轉向的時候,突然聽見自家老娘的動靜,立刻就哭嚎開了,“娘啊,你快救我!我不想死,你快說那藥粉是你讓我買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聽見兒子的話,連旺媳婦猛地倒抽一口涼氣,伸手想要捂住兒子的嘴巴,可惜已經晚了,就是連大夫人聽了也是驟然白了臉色,
連君軒把主仆三人的神色看在眼裏,冷冷一笑,“怎麽不讓連貴說?他知道的可多着呢。連家真是什麽稀奇事都有,當奴才的居然敢給主子下毒,就是送去衙門,也夠得個淩遲處死了!”說罷,他笑得越加陰森,望了連大夫人一字一句的形容,“你們怕是不知道淩遲處死是怎麽個死法吧?就是把人剝光了,纏上一層漁網,每個網眼裏挖一塊肉,足足要挖上三曰三夜……”
“閉嘴,別說了!”
都說有其子必有其母,能把連家長子嫡孫養得整日只知吃喝嫖賭,連大夫人的品行自然也好不哪裏去。心性狠毒,又偏偏沒有匹配的智慧,平日在連家後宅作威作福還罷了,如今東窗事發,又被放在眼裏十幾年的釘子嘲諷恐吓,她怎麽還能忍得住。
“你個小畜生,好大的膽子,平白無故跑回來發瘋!你憑什麽說連貴給你下了毒,那淩霄草只有南疆苗人才有,他一個下人去哪裏尋?就是真想毒死你,買兩斤砒霜豈不是更快?”
說到這裏,她也開始後悔,當初還不如大着膽子毒死這個賤種,連老爺子即便惱了也不能把她這個當家主母如何。如今這小畜生怕是吃了一兩次發現端倪,真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連君軒聞言不但沒有惱火,反倒重重拍着巴掌叫好,“好,真是好!”他扭頭掃了一眼門口探頭探腦看熱鬧的丫鬟奴仆,還有守在他身旁不遠的連強幾個,高聲道:“你們方才都聽見大夫人說的話了吧?我只說連貴下毒,并沒說是什麽毒,大夫人卻一口就喊出淩霄草三個字,這叫什麽?做賊心虛,不打自招!”
自知自己失言了,連大夫人此時雙腿一軟,恨不得能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
連君軒也不等她辯白,上前擡腳踩了連貴斷掉的腿,狠狠碾了又碾,讓連貴疼得鼻涕眼淚直流,慘叫連連。
連旺媳婦疼子心切,見狀,瘋了一樣想要推開連君軒,卻被他一巴掌扇到一旁。
母子倆都是大嗓門,不過片刻功夫,就幾乎把整個連家下人都引來了。
連旺媳婦眼見兒子疼得昏死過去,再也忍耐不住,爬着奔到門旁抱住連大夫人的腿,求道:“大夫人,你是大夫人,他不會把你怎麽樣的。你就認了吧!我們家就貴哥兒一根獨苗啊,求你開恩啊,開恩啊!”
連大夫人用力甩了幾下,卻怎麽也甩不掉打定主意拚命的連旺媳婦,她又是驚怒又是惱恨,大罵道:“滾開,你們一家做的好事,跟我沒有關系!你不是恨這野種攆了碧玉回來,你想報仇才下毒殺他?我可沒指使你,都是你自己的主意!”
“大夫人,你不能這麽說啊。奴婢一家都是聽你吩咐,是你說二少爺中了舉人,以後老太爺會更偏心,說不定将軍府也要傳給他,這才讓我把藥粉灑在那些燕窩上,混進老太爺準備的箱子裏。”連旺媳婦什麽也顧不得了,當真坐實了他們一家毒害主子的話,那他們一家就全都沒命了,只有攀上大夫人才能落個從輕發落。
說着,連旺媳婦幾乎聲嘶力竭地喊,“大夫人,我們為你效命,你不能拿奴婢一家頂罪啊!”
“賤婢,閉嘴。快滾開,滾開!”連大夫人掙紮着想要閃躲,可惜被連旺媳婦扯的鞋子掉了,裙子也是松松垮垮,別提有多狼狽了。
如此主仆反目,狗咬狗,實在是不可多見的熱鬧,就是有丫鬟有心想要上前幫忙,也一時吓懵了。
正是熱鬧的時候,就聽得院外有人高聲喝斥,“到底出了什麽事?誰在吵鬧?”
圍在院門口的下人們轟然散開,連家老少三位主子便邁步走了進來。連老爺大步走進院子,黑着臉色四下掃視一圈,就低聲喝斥道:“鬧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老二,你何時回來的?跟我去書房!”
連君軒心有不甘,可是不等他開口,連大少爺已是奔到連大夫人身旁,一腳踹開連旺媳婦,高聲問道:“母親,這是怎麽了?那野種怎麽忤逆你了,你快說,讓祖父和父親給你作主!”
連大夫人心裏歡喜兒子維護自己,但這事卻是不能深究,只能含糊遮掩道:“娘沒事,不過是下人作亂,打一頓板子就是了。”
“那怎麽成?娘就是太心善了,平日裏嬌慣的這班奴才都沒個奴才樣子。今日聽兒子的,拉下去通通杖斃!”
随後趕過來的連老爺因為剛從外宅趕回來,也是有些心虛,趕緊跟着兒子裝腔作勢,“安哥兒說的是,你是連家主母,打殺幾個奴婢也不算什麽。”
他還想說話,一旁的連旺媳婦卻是忍不住了,若是真讓大夫人把事情混過去,過後他們一家絕對會被滅口,不如拚一把,說不定還能保下一命。
這般想着,她手腳并用,飛快地爬到連老爺子的腳邊,一邊磕頭一邊哭訴道:“求老太爺給奴婢一家作主啊。年前二少爺中舉之後,大夫人氣恨不已,就吩咐奴婢去尋了毒藥,投在您送給二少爺的燕窩裏。奴婢也是被逼無奈,否則奴婢萬不敢以下犯上,這都是大夫人逼迫的,說奴婢要是不答應,就要把奴婢一家攆出去,奴婢不敢不從。求老太爺開恩,給奴婢作主啊!”
“啊?”連大少爺和連老爺都是聽得驚愕,轉頭望了望連旺媳婦,又看看臉色白得像鬼的連大夫人,頓時都明白過來了。
但兩人怎能不偏幫,當下,連大少爺第一個就開口大罵,“祖父,這賤婢一定是在胡說。她家碧玉從甘沛被攆回來之後心裏一直恨着那野……二弟,保不齊是他們起了壞心,如今事敗反推到我娘頭上。”
“就是,這天下哪有母親毒害孩子的,即便不是親生,總是我連家血脈。”連老爺也開始幫腔,可惜連老爺子越聽臉色越黑,猛然一擺手,守在外面的幾個護衛見了,趕緊進院門聽吩咐。
“這兩個拉出去杖斃,連旺同他那個女兒杖責三十發賣出去。”連老爺子手指點了點連旺媳婦和連貴,冷酷斷了兩人的生路,末了目光又如利箭一般射向連大夫人,“你給我滾去祠堂跪着,沒我命令,誰也不準放她出來!”
“爹!”
“祖父!”
連老爺和連大少爺還想開口求情,但連老爺子卻是轉身就走,根本不給他們說話的餘地,兩人沒有辦法,滿腔恨意只得都灑到連君軒身上。
“你個不孝子,忤逆的畜生。虧你頭上還有舉人功名,居然膽敢誣賴嫡母!”
“我定然要告到吏部去,橹了你的功名!”
連君軒冷冷一笑,不屑的彈彈衣角,“你們都不怕丢連家的臉面,我怕什麽?”說罷,他就往外走,轉而又回頭扔下一句,“不對,我倒是忘了,連家哪裏還有臉面好丢。連老爺養外室,連大少爺包戲子,父子同好,皇都裏還有人不知道嗎?如今也不差一個嫡母毒害庶子的名頭了。”
“你……你!”連老爺氣得臉色鐵青,連大少爺更是擡腳就想追上去,但想起連君軒的拳頭又恨恨收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