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身世之謎惹惆悵
連家外院書房,屋角的高腳幾上擺了只黃銅麒麟的香爐,清心香剛剛點燃,袅袅婷婷的煙霧慢慢彌散開來。
連老爺子深深吸了幾口香氣,心頭卻依舊煩悶不已。再擡頭看着站在門前,一臉無畏又憤恨的孫兒,只覺萬般無力,心想也許真是時機到了……
“你覺得委屈嗎?這麽多年來,我雖然極力護着你,但也不曾懲罰他們。這一次,你心裏可是連我也恨上了?”
“孫兒不敢。”連君軒冷冷扔出一句,想起自小就一次次在閻王爺門外轉悠,心頭越加憤恨,“孫兒只是想問一問,若是連家當真不願多我這一條血脈,祖父只需說一聲,孫兒自刎也好,懸梁也罷,把這條性命還給連家就是,但楊家之人卻是無辜,只因為待孫兒親近一些,就要被連累遭難,孫兒這次一定要替他們讨個公道!”
“你……”連老爺子狠狠揉了揉眉頭,心裏也是悔不當初,他怎麽就替獨子娶了那個蠢婦回來,生了個長子嫡孫也同他爹一樣是扶不起的阿鬥,但如今說什麽也都晚了。
“究竟要如何你才能消氣?她畢竟是連家的當家主母,況且這次說起來我也有疏忽。楊家那邊,這次是誰替你擋災了,我們連家一定重重補償。”
“那燕窩粥本是給柳兒喝的,若不是她嬌氣,嫌燙口,那如今躺在床上、終身不能生養子嗣的就不是楊家的姨娘了!”連君軒說着話,心裏勉強壓下的火氣又高漲了起來。
“自小您就教過我,一旦結仇就定然要徹底鏟除,即便不能打死也要一次打怕,否則我以後還怎麽娶親生子,難道讓我的妻兒也跟着我随時走一趟黃泉路?運氣好,能活下一兩個,運氣不好,是不是就全家都死絕了!”
“閉嘴!”連老爺子也是氣得胡子亂顫,朝堂上多年練就的養氣功夫也破了,雙手狠狠拍着桌子猛然站了起來。
連君軒倔強的抿了嘴,雙膝俐落一跪,腰板卻依舊挺的筆直,“今日我也豁出去,老爺子,我快馬加鞭趕回來,除了要一個說法之外,還有一件事要問,您這麽多年來……是不是瞞了我什麽事?”
一聽得這話,連老爺子身子驟然一僵,臉色灰暗至極,好半晌才高聲沖着門外吩咐,“來人,封了院子,沒我吩咐,誰也不準進來!”
“是,将軍。”本來守在門外的武伯立刻退出院子,嚴嚴實實地關了院門,站在外頭把守。
“你當真想知道?”連老爺子抖着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末了卻是揮手砸在地上,從博古架子後摸出一壇烈酒,直接打開就往嘴裏灌了一口,“你也喝一口!”說罷,連老爺子随手一抛,酒壇就落在連君軒面前。
他皺着眉頭接了下來,仰頭灌了一大口,末了也不跪着了,起身扯了張椅子坐到桌子邊,祖孫倆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喝光了一壇酒,兩人都有些暈暈乎乎的。
連老爺子極力睜開老眼,上上下下打量小孫子好半晌,随後慘笑一聲,嘆道:“你若是我連家血脈該有多好!可惜,你不是……”
“哐當”一聲巨響,連君軒手裏的酒壇瞬間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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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他曾有過諸多猜想,可頂多也是生母身世低賤,才會如此不受人待見,自小到大,他從來沒懷疑過自己不是連家人!
連老爺子不等他發問就又道:“你姓王,是慶安伯府唯一的血脈。你怕是沒聽過慶安伯府的名頭吧,這也不奇怪,因為整個伯爵府的人都死了,就埋在迷霧山上,也是你每年祭拜磕頭的那些前輩。那裏有你的母親,你的祖父祖母、父親、叔伯兄弟……”
乍然聽見自己的身世,連君軒雙手抑制不住的哆嗦起來。自小他就無數次問過那些墳墓埋葬的是何人,沒想到今日知道了答案,卻是這麽的茫然無所依靠……
“我和你祖父是一起上過戰場的好兄弟,那一年我出征在外,他在朝中被人撺掇着貪渎一部分軍糧。這本也不是什麽大事,軍中常有人這麽撈好處,但偏偏那場戰事莫名其妙的大敗,大宇元氣大傷,皇上一怒之下要嚴查,你祖父被推出來擔了所有罪責。在朝中幾位同袍苦求之下,皇上開恩,只遠遠發配了你們一家,不想路上卻被“流匪”圍殺,等我得到消息,快馬趕去的時候,只在屍堆裏撿到剛出生沒幾日的你。
“誰都知道你們一家死的蹊跷,但誰也沒有證據可以平反。我無可奈何之下,就把你們一家的屍骨送去了甘沛老家,葬在迷霧山上。孫叔是你祖父當年無意救下的一個江湖人,聽得惡耗趕來,又沒有辦法報仇,就自願留在迷霧山守墓。
“我怕王家還有血脈活下來的消息傳出去,會招來那背後之人的毒手,正巧那段時日安哥兒他爹在外風流無度,我就假借一個舞女的手,把你接到府裏認做庶孫。本以為這樣能護得你平安,卻不想反鬧得……”
連老爺子想起好兄弟的慘死,想起這麽多年的苦心,一時老淚縱橫,“軒哥兒,不是我偏袒他們,而是一旦鬧起來,惹了人眼,我這把老骨頭就護不住你了。他日九泉之下,見了老兄弟,我也無言相見啊!”
連君軒雙腿一軟跪在地上,膝行兩步抱住連老爺子的大腿,惶恐不安至極。這就好像一個人原本走在路上,還曾埋怨前路坎坷又遙遠,但下一瞬卻乍然發現腳下居然是懸空的,沒有前路,沒有退處……
連老爺子擡手輕拍小孫子的頭頂,低聲道:“你如今有功名在身,也長大了。爺爺做了一些布置,待王家的冤屈洗清,也就對得起泉下的老兄弟了,至于你的前程和婚事,都自己決定吧。只不過,當年我在外征戰,顧不得親手教養子孫,如今連家後繼無人,若你還念着咱們爺倆多年的情分,就多照拂一下連家吧。而那些蠢貨,此後絕對不會再害到你,把他們交給爺爺處置,你可放心?”
剛強冷硬了多少年,哪怕在朝堂上也敢梗着脖子吵架的連老爺子,這一刻為了無用的兒孫縮起所有尖刺,只為了給子孫再留一片餘蔭,只可惜兒孫們卻不見得清楚這份苦心。
“爺爺!”連君軒再也忍耐不住,放聲痛哭……
“小姐、小姐!”冬雪燒着火,擡頭一看,鍋裏的肉片已經糊了半邊了,趕緊搶過鏟子迅速翻了幾下,末了無奈的推了推自家主子,“小姐,菜都糊了,你怎麽又走神了。”
楊柳兒回過神來嗅到糊香,趕緊把盤子裏的菜葉和木耳倒了進去,這才尴尬道:“許是昨晚沒睡好,有些困倦呢。”
聞言,冬雪趕緊接過活計,笑着道:“那小姐回房去歇一會,我跟老爺和二少爺說一聲,飯菜也熱到鍋裏,小姐醒了再吃也不怕涼。”
楊柳兒點點頭,沒再堅持,轉身出了竈間就回到後院,擡頭見院角的柿子樹已長得郁郁蔥蔥,于是走過去摸着樹幹埋怨道:“壞蛋,怎麽還不回來?不會是被皇都的狐貍精勾住魂了吧?這都大半個月了……”
“小姐!”正當楊柳兒把柿子樹皮當成某人捶打時,春分卻從前院過來禀告道:“方才老爺從外面回來,說連少爺回來了,讓小姐再添幾個菜,怕是一會連少爺要過來吃飯。”
“真的?”楊柳兒喜得臉上立刻放了光,提起裙角就往前院跑。
楊山正在巧姨娘的服侍下洗手,乍然見小女兒闖進來就紅了臉,難得喝斥道:“沒個規矩!”
楊柳兒吐吐舌頭,上前幫父親遞手巾,眼巴巴地問道:“阿爹,你方才看見連大哥回來了?”
楊山點頭,“是啊,他剛帶着連強幾個回來。你讓冬雪多炒兩個菜,這一路上他怕是沒少吃點苦。”
“知道了,阿爹。”楊柳兒哪裏還顧得上炒菜,扭頭又瘋跑出去了。
見狀,楊山很是無奈,搖頭道:“這瘋丫頭,怕是又盼着軒哥兒給她帶什麽好物件回來了。”
女子心細,巧姨娘卻是有些知覺,但她聰明的沒有挑明,只柔柔笑道:“二小姐還沒及笄呢,性子活泛些也好。”
聞言,楊山仔細打量她依舊有些蒼白的臉龐,心裏越發疼惜,低聲道:“你身子還沒大好,不必總照料我。你進了楊家門就是楊家的人,就算不能生養孩兒,以後我先走了,志子、誠子他們也會給你養老的。”
“我知道,老爺別擔心我。我這樣的女子,能進楊家就是天大的福分,別的從來都沒想過。”這一番話讓巧姨娘聽的心裏又是酸澀又是慶幸,即便對當日血崩之事有些懷疑,此刻也都散掉了。這原本就是她為了進楊家享福而應該付出的代價,不論是意外還是故意,又有什麽關系。
一路跑去連家,腳步剛拐進院子,正好同走出來的楊誠碰到一處,楊柳兒趕緊問道:“二哥,連大哥回來了?”
楊誠點頭,但神色卻有些不好,低聲道:“不過,我也沒見到人。他一回來就直接上山去了,許是有什麽事要同孫叔說吧。”
“上山?”楊柳兒一聽,惱得直跺腳,臉上滿是失望的神情,當下賭氣的扯了自家二哥就往家裏走,“他愛去哪裏就去哪裏,我中午炖了羊肉呢,咱們都吃了,一塊也不留給他。”
這話讓楊誠聽了又好氣又好笑,當下無奈的同小妹回去了。
可是一家人吃了飯又喝了茶水,還是不見連君軒過來。楊柳兒到底忍不住心裏的惦記,扯了個借口又溜到連家門前問了問,聽見連君軒還沒下山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繞着山腳小路走了半晌,還是大着膽子往山上爬了。
許是去年附近百十裏內有餘錢修水窖的人家都修完了,陳家兩位舅舅的生意今年少了很多,楊山又心疼小女兒,便把割樹汁的活計接了過去。
于是楊柳兒有一段時日沒上山了,如今只爬到半山腰用了足足大半時辰,累得是氣喘籲籲,好在一路有驚無險,除了碰到兩只野兔、一只野雞,再沒什麽危險野獸攔路。
她本是想去孫叔的茅草屋,結果路過墓群,遠遠就見連君軒孤零零跪在大石上,墓前供着香燭供品,西斜的陽光映得他身上如同鍍了一層金光,卻詭異的沒有暖意……
“連大哥……”
楊柳兒試探着喚了一句,半晌都沒聽到回應,她猶豫着走上前去,輕輕坐到他身旁,又低聲道:“我以為你去孫叔那裏了,怎麽會來跪拜這些前輩?端午時,阿爹過來供奉過粽子了,我做了好多餡料的。史先生那裏,還有魏家也都送了,二哥還念叨說你跑去皇都,吃不到了。其實我偷偷留了江米,你想吃了,我就再給你包新鮮的……”
王君軒一直沒有應聲,半垂的眼眸裏卻一滴滴落了淚……
“柳兒,若我不是連家的少爺,你還會嫁給我嗎?”幾乎幾日未進水米,原本清亮的嗓音這會已經變得嘶啞又粗砺,透過山風送進楊柳兒耳裏,惹得她莫名心酸慌亂。
“你是說,你不是連家的血脈?”
王君軒僵硬點頭,“不是,我姓王,這裏葬着的便是我王家族人。”
“那太好了!”楊柳兒一反常态的歡喜拍手,還握住拳頭用力揮了揮,“以後姓連的再欺負我們家,就不用同他們客套了。省得你夾在中間,怕你難做人,想想我都要憋屈死了。”
她這般不按牌理出牌,聽得王君軒有些發楞,磕磕巴巴的問:“你不喜歡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不等他說完,楊柳兒不屑的冷哼一聲,撇嘴應道:“我二哥是舉人,你也是舉人,即便以後不做官,也總不至于被人家随意欺負吧?至于錦衣玉食,我和你都長了腦袋、長了雙手,做什麽賺不到銀子啊,難道你沒信心養活媳婦、孩子,連家不給銀子,你就餓死了?”
“當然不是!”
“那就是了,離開連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為什麽不能歡喜?”
王君軒被堵得張口結舌,末了又道:“我不但不是連家的血脈,我還背負着血海深仇,甚至不知何時就被仇家找到……”
“哇,真的嗎?好厲害!你們家沒給你留下什麽暗衛,就是那種像影子一樣隐藏在身邊保護你,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曝露身分的高手?”
楊柳兒抓着王君軒的袖子,目光灼灼的望着他,接着又四下張望,好似那些高手護衛會突然從石頭後或者樹上跳出來一般。
看她這副模樣,王君軒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即便心裏有再多的悲傷迷茫也被楊柳兒幾句話敲得碎了滿地,再被山風一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他嘆了口氣,把楊柳兒緊緊抱在懷裏,沉默半晌才低聲道:“你當真不害怕嗎?”
楊柳兒收起玩笑的心态,白晰的小臉在他肩頭愛嬌的蹭了蹭,這才誠實應道:“怕,怎麽可能不怕!我不過是個普通的農家姑娘,這些仇殺争鬥從來沒有經歷過,但怕也沒有用,你是男子漢,有些事逃避不了。而我選了你,也是躲不過。不如大着膽子争一争,你若是贏了,我跟你同享富貴;你若是輸了……嗯,我就換個人嫁了,照樣生孩子過日子!”
王君軒本來還聽得感動莫名,最後卻是氣得差點吐血,“放心,我絕對不會給你改嫁的機會。我一定會娶你進門,生十幾個孩子,整日看他們吵鬧玩耍!”
聽到這話,楊柳兒撇了撇嘴,“你還是先把小命保住再說吧。還有連家那邊呢,不管好歹也養了你十幾年,老太爺是個好的,但那些人可不見得會消停,別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詞叫“挾恩圖報”呢。”
王君軒笑着點頭,“放心,這些我都會處置好。”說罷,他對着墓群又磕了個頭,然後跳下大石,活動幾下僵硬的膝蓋,對着火紅的晚霞伸了個懶腰,良久才低低道:“柳兒,我要走了。過沙漠,去西域,不要攔着我!”他要趁着年輕拚搏一把,要脫離連家那些人,靠真金白銀才能斷得幹淨。
去西域?楊柳兒怔了一下,半垂了眉眼,半晌擡頭粲然一笑,“好啊,只要記得回來就成!”他會這麽決定,一定有他的理由,她能做的便是支持他。
王君軒扭身,依舊單薄的少年卻好像驟然間成長起來了,“今冬第一場雪落下,我定然回來陪你吃火鍋!”
“好,一言為定!”
天邊的最後一抹橘色散盡,暮色終于降臨,大地漸漸陷入黑暗,鳥雀歸林,好似一切都蟄伏起來,靜靜等待黎明的來臨。
楊家的晚飯桌上,時隔許久終于又熱鬧起來。楊山待王君軒當真親厚,不斷招呼他吃菜,甚至又給他倒了酒,直道:“喝幾杯解解乏,之後睡一覺,就是再累也歇過來了。”
王君軒痛快一口喝幹,然後又給楊山倒酒,爺倆喝的是熱火朝天。
楊誠本還要攔着,但偶然瞧着小妹雖笑咪咪的張羅飯菜,眼裏卻好似藏了些什麽隐憂,他猶豫了一下也就把話吞了回去。
果然,酒足飯飽之後,大夥兒換了茶水,王君軒就道:“大叔,師兄,我最近打算走一趟西域,可能要半年才能回來。連家莊園那邊就勞煩大叔多照料了,我再留幾個護衛給大叔打下手,大叔有事盡管吩咐他們,至于幾家鋪子也沒什麽需要照管的,等我回來再打理就是了。”
聽到這話驚得楊山立時放下了茶碗,“什麽?去西域!”他倒不是怕累,實在是擔心這小子的安危。西行之路雖然是個發家捷徑,但也是條不歸路。多少人揣着發財夢走上去,最後都變成沙漠中的枯骨……
楊山苦口勸着,“軒哥兒,不去不成嗎?那可不是個好去處,你若是缺了銀錢,跟大叔說,大叔家裏也有幾百兩存銀……”
“多謝大叔!”王君軒聽了心裏感激至極,但依舊堅持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緣由,大叔放心,我會多帶護衛,保管平安無事歸來。”
一旁靜靜聽着的楊誠眉頭也是緊緊皺成一團,目光在師弟和小妹之間流連良久,最後握了握拳頭,插嘴道:“我這些時日也動了出去走走的心思,先生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沒想到師弟同我想到一處去了,那咱們就結伴上路吧。”
“不成!”一聽二兒子也要去,楊山是徹底惱了,西域可不是游山玩水的好地方,怎麽一個兩個的都削尖腦袋要往沙漠奔?“誰也不許去,今冬就要殿試了,不留在家裏溫書,怎好出去糟蹋大好時日?”
“阿爹,我和師弟會帶着書本,趕路時正好多看看。再說咱們大宇休戰也有十年了,怕是最近又要對邊疆用兵,說不定殿試的時候皇上就要以此出題,我跟師弟出去看看,會比在家裏啃書本要有用的多。”
王君軒雖然不知師兄一定要同去的原因,但這會只能附和道:“就是啊大叔,我從皇都回來的路上正好識得一支商隊,都是多次出入西域的老手,有他們做向導,肯定會平安歸來的。”
楊山也不應聲,抽出腰帶上掖着的煙袋鍋,點了一鍋煙絲吧嗒了好半會,這才嘆了氣,“你們都大了,想去就去吧。”說完話,他起身回了裏屋,留下的衆人心裏都有些不是滋味。
尤其是楊誠,心裏愧疚更甚,但他卻不後悔違逆父親的命令,畢竟他方才那番話也不全是假的,朝廷早晚要對邊疆用兵,若是運氣好,此行當真能探探西疆外的虛實,他的仕途就定然比別人先行幾步,而他護着家人平安的誓言才能不是一句空話……
“師弟,跟我回書房!”楊誠霍然起身,冷冷喝了一聲就擡步出去了。
王君軒沖着楊柳兒輕輕搖搖頭,示意她不要擔心,轉而就跟了上去。
這一晚,東廂的燈光一直亮到淩晨才熄滅,沒人知道楊誠和王君軒這對師兄弟說了什麽,只是第二日,兩人就分頭忙碌開了。
楊柳兒熟門熟路的替兩人拾掇行囊,這次不同于先前兩次出行,什麽吃食都不能帶,衣衫也盡量選輕薄透氣的短衫長褲,頂多加兩頂結實的紗帽和一盒子常備的藥丸,一來要節省牲口的體力,二來也要聽從商隊更有經驗的向導指點,除此之外就是銀錢了。
深入寶山,空手而歸,那是蠢貨。既然西域之路如此艱險,回報自然也是巨大的,楊家把所有存銀都拿了出來,楊誠也不客氣,直接揣到懷裏,就是王君軒暗地裏有些為難。
先前身世沒有挑明也就罷了,如今知道自己不是連家人,他就不願再用連家的銀錢,可是先前幾家鋪子孝敬的銀錢已經建了莊圔,即便賣了剛收上來的麥子也沒有幾兩銀子。俗話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這時候他就開始後悔多年吃喝玩樂,雖說沒有仗勢欺人,但實際上也是個富貴蛀蟲,怎麽就沒有想過自力更生,多攢些産業銀錢?
楊柳兒許是看出了他的為難,找個空閑時候把他喚到後院,擺開帳本和算盤,劈裏啪啦算了好一陣子,最後一只精致小巧的盒子推到他面前,裏面裝了幾張單薄的銀票。
“這是燒雞面鋪子的分紅,當初我就說過給你留着,如今派上用場了吧。”
王君軒聞言掃了幾眼那銀票的面額,見也有四百多兩,很是驚訝,“居然這麽多?”
說到這,楊柳兒得意的眯起眼睛,應道:“對啊,薄利多銷,燒雞面鋪子看着不大,一月也有幾十兩的進項呢。”說着她又偷偷瞧了瞧四周,見當真無人才小聲道:“這盒子裏只有二百六十兩是你的,多出那一百五十兩是當初那筆贖身銀子,左右放在我這裏也沒用,不如一同借給你去販貨了。到時候你發了財,別忘了付我利息啊。”
王君軒手裏捏着幾張單薄的銀票,心裏只覺萬般沉重,但開口卻道:“我的以後都是你的,這利息夠了嗎?”
這話讓楊柳兒聽得臉紅,嗔怪道:“不夠,我是有名的財迷,這點利息就打發了?”
“那好,我一輩子賺的銀錢都給你做利息!”
“這還差不多!”
兩人說笑了幾句,倒是把心裏的忐忑和離愁沖淡了許多。
第二日,楊誠同王君軒結伴進城去見商隊的大掌櫃,大掌櫃對于兩個舉人老爺同行的要求感到很為難,但又不好拒絕,只能提了很多苛刻要求。在他看來,兩個嬌生慣養長大的書生,怕是吓唬幾句就打退堂鼓了,沒想到兩人都應了下來,又詢問起采買貨物的訣竅。
大掌櫃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勉強同意了,不過一聽到王君軒還要帶上幾個護衛之後,他那幾分勉強也去掉了,畢竟這一路上沙盜土匪時有出沒,多幾個會武的總多幾分自保之力。
魏春的牙行口碑一直不錯,一手端買家,一手擎賣家,在城裏很是吃的開。王君軒和楊誠自然找他幫忙采辦貨物,于是楊杏兒也知道了西域之行一事。
雖然楊誠和王君軒都說要出去看看不同的風俗人情,但女人的直覺告訴楊杏兒,這事透着蹊跷,正這麽想着,她幾乎是立刻雇了馬車往娘家趕,哪怕父親不知道緣由,但小妹絕對門兒清。
楊柳兒眼看着姊姊眼色如刀,刀刀往自己身上射過來,真是招架不住,但涉及王君軒的身世,即便姊姊不是外人,她也不好多說。只能撒嬌賣乖,企圖蒙混過關。
楊杏兒也是無奈,最後只能坐在炕上攬着小妹的肩膀嘆氣,“你啊,自小就不是個省心的。先前大病一場還以為你變聰明了,沒想到更讓人惦記,西域之行那麽兇險,若是連少爺有個……你該怎麽辦?”
“涼拌呗!”楊柳兒笑嘻嘻的岔開話,“咱家菜園的菠菱菜長得特別嫩,一會我讓冬雪涼拌一盤,姊姊不是最愛吃這個……呃!”
楊柳兒說了一通,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姊姊方才的話意有所指,于是試探地問:“阿姊,你知道……嗯,那個……”
“你這個傻丫頭!”楊杏兒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說小妹才好,伸手狠狠在她腦門點了一記,“你們那點事,除了阿爹心思粗,看不出來,怕是全家都知道了。你當大夥都是瞎子啊!不過是看你年紀小,連少爺又待你确實好,這才忍耐着不說。但你再過沒幾個月也十五歲了,馬上就是大姑娘了,以後可得記着避嫌。否則,以後你真嫁進連家還好,若是有個意外,壞了名聲,看你以後該怎麽辦?”
楊柳兒聽得臉紅,她對男女大防實在沒什麽概念,隐隐又把王君軒當成男朋友相處,盡管平日極力避開人眼,但在土生土長的家裏人眼裏恐怕還是有些出格的地方吧。
楊杏兒摸摸小妹微熱的小臉,怕她羞得厲害,以後反倒束手束腳,失了那份天真,就趕緊道:“你也別多想,等到冬日二哥他們回來,你們的事也得有個說法了。只不過那連家……”
楊柳兒知道姊姊是擔心她進了大宅門受欺負,雖然礙于保密不能多說,但還是含糊應道:“阿姊放心,連家老太爺已是發話把連大哥分出來了。”
“還有這事?”楊杏兒果然大喜,“那可太好了,單門獨戶過日子最是自在。”
她嫁進魏家,沒有婆婆刁難,夫君也體貼,公爹又是個和氣的,日子過得極滋潤,所以這才不過幾月,身形看着就胖了一圈。
楊柳兒躺在姊姊腿上,伸手點點她的肚皮,不由取笑道:“姊夫都喂姊姊什麽好吃的,都胖出小肚腩了?”
不想楊杏兒卻是趕緊護了肚皮,紅着臉吓唬她,“小孩子家家,打聽那麽多做什麽?等你成親就知道了!”
見狀,楊柳兒一雙大眼睛眨呀眨,須臾,翻身坐了起來,驚喜問道:“阿姊,你是不是懷了小外甥?”
楊杏兒臉色更紅,聲音好似蚊子叫一樣低低應了一句,“才一個多月,不好往外說,過了三個月坐穩胎才好。”
“啊,我要當小姨了!”楊柳兒喜得滿炕打滾,末了跳下地就去尋冬雪整治吃食,恨不得立刻把姊姊喂成一個大胖子。
楊杏兒想攔小妹,可哪裏攔的住,只能紅着臉,扶一扶發髻上的金釵,轉瞬也是甜甜的笑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