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辦公室位于走廊的盡頭, 左手邊就是本層的廁所。

餘清音回回走到這裏都會屏住呼吸,一張臉憋得通紅,在門上敲了敲:“報告。”

這是間大辦公室, 幾個老師一起擡頭看又低下, 只有何必春拿着水杯:“進來。”

又有所預料地拿出排名表攤在桌上,要說的話在心裏過一遍。

小字密密麻麻,餘清音憑掃視根本沒辦法看到自己的名字。

她琢磨着這次好歹能進個年級前五十名之類的, 問:“老師,我能看一下這個嗎?”

何必春就是要跟她聊這個,拿出筆把她的名字圈出來:“你自己看看,你這次是四十三名。英語雖然很好, 數學也還可以,但你這個語文要是再提高個十分,可以往前十幾名。還有副科,怎麽都是七八十, 背一背就好的科目, 要多花點時間,總分得提高才行。”

餘清音的時間還得用來抓被漏掉的初中前兩年, 恨不得把自己拆成八個用。

她心虛點點頭, 只是沒有料到人的努力在數學上可以得到回報,語文上每一分的進步卻很難,有時候很懷疑自己是不是中國人。

思及此,她坦誠道:“我之前落下的功課太多,暫時沒辦法全顧上。”

攏共九科, 她一天就是有四十八小時都不夠用。

要不說學習是得穩紮穩打, 差一天都不行, 多數學生壓根輪不到講天賦的時候, 靠的就是時間。

何必春知道她努力,但還是說:“你自己算算,離中考還有幾天。真的要學,就往死裏學。”

後悔藥哪有容易喝的,硬着頭皮也得咽下去,該吃的苦早晚要吃。

這話在別人聽來或許有些不近人情,但餘清音是受過社會教育的人,工作的時候比這難聽千百倍的話她聽得更多,領導當面劈頭蓋臉就能來一頓。

她知道溫情有時候只有心理上的安慰,用力點頭:“好,我會的。謝謝老師。”

多可惜,要是從初一這麽懂事就好了。

何必春內心嘆口氣,略顯溫和:“你也別太急,要注意勞逸結合。”

中考其實還未到決定人生的地步,餘清音已經聽父母提過送她去市區讀高中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有退路,但一來不願意太多的依賴于人,二來重生總得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因此很願意為難自己,深吸口氣:“我最近每天都在跑步。”

這就對了,何必春拍拍她的肩膀,又叮囑兩句,聽到上課預備鈴響說:“行,上課去吧。”

餘清音的目的還沒達到,抓緊提出:“老師,排名表我能拿去看看嗎?”

學生們都愛研究這個,何必春也沒打算藏着掖着,下巴一擡:“記得還我。”

餘清音拿起來就趕快走,在數學老師黃老邪的前腳進教室坐下來。

餘景洪松口氣:“差一點就挨罵。”

不過他放松得太早,黃老邪仍舊是花十分鐘先把全班掃射一遍,才拍着卷子:“第一題有誰錯,給我舉手。”

餘清音盯着左上角的132的分數,緩緩地舉起手。

像這樣的基礎之中的基礎,在二班本來是最不該犯的錯誤。

黃老邪怒極反笑:“餘清音,我都懶得講你,這題給我抄一百遍。”

餘清音自知理虧,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老老實實地點點頭。

餘景洪替她抱怨:“馬有失蹄,兇什麽兇。沒事,我替你抄。”

餘清音搖搖頭:“是我粗心,我應得的。”

一道選擇題有三分,到考場上找什麽借口都是枉然。

餘景洪其實也知道老師的用力,還要再講話,一個粉筆頭已經砸腦袋上。

黃老邪冷笑:“就那幾分,還不認真聽。”

餘景洪考了一百二,還覺得自己很不錯。

但左看堂妹的,右看同學的,認清現實坐直坐正。

餘清音還以為他會不高興,隔三差五觀察一下變化,第三次看到時候,手肘被碰一下。

餘景洪頭沒動:“好好聽課。”

得,餘清音正襟危坐。

下課後立刻把要來的排名表展開:“來,看看你的。”

餘景洪也好奇,準确找到一百這個數字。

按他的估計是比開學考進步點,順着往上看十一個就是自己的名字。

和預計的差不多,他一臉胸有成竹地摸摸下巴:“我真是神機妙算。”

還挺得意,餘清音給他寫下九個數字:“這是你期中考的目标。”

真是考無止境,明明月考才結束。

餘景洪只覺得做學生真是件難事,捶一下桌子:“沒完了這世界。”

餘清音其實也這麽想。

她回家後把複習計劃重新規劃,第二天五點就起。

連範燕玲都比女兒起得晚,整個家一片寂靜。

餘清音洗漱完順便從廚房拿個蘋果,洗幹淨後一邊吃一邊回房間。

她把燈開得亮如白晝背歷史,因為眼睛酸痛看向窗外。

外頭一片昏暗,天邊泛起魚肚白。

不知道誰家的雞瘋狂打鳴,一輛摩托車轟隆而過。

這種吵鬧顯得周遭更為安靜,仿佛天地之間只有幾個人。

餘清音生出一種踽踽獨行于世間的錯覺,其實很偶爾,她都覺得自己跟世界格格不入,即使至親都在身邊,也仿佛飄忽不定。

只是感慨是一時的,她收斂心神拍拍臉醒過神來,等六點一到去學校。

門衛大爺現在看到她都不會問,自顧自抖着報紙,怎麽看都很惬意。

餘清音忽然有點羨慕這份工作,轉念一想自己絕對不要朝九晚五。

她要做個自由人,而不是被困在巴掌大的工位上。

思及此,她的目光堅定,熱身後開始跑步。

即将秋天,早晨的風不痛不癢往人臉上刮,汗憋在身體裏也發不出來。

餘清音只覺得跑了跟沒動似的,到教室原地跳。

實話實說,蹦跶得有點像僵屍。

本來就是陰天,坐在角落位置的徐凱岩不知怎麽毛毛的,忍不住盯着她看。

四目相對,餘清音才是被他吓一跳,愣愣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徐凱岩沉默兩秒:“每天都是我開門。”

教室要上鎖,鑰匙有三把,他拿着一把。

餘清音确實對班裏的事情不清楚,她一心只讀聖賢書。

可讀到這份上,連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尴尬笑笑:“辛,辛苦了。”

順手的事情,徐凱岩大概不知道怎麽答,索性嗯一聲接着看書。

餘清音其實也不知道怎麽跟這麽大的男孩子社交,甩甩手坐下來掏出提綱背。

兩個人一派勤學好問,于冥冥之中形成良好的氛圍,以至于下一個進來的人腳步放輕,絲毫不敢打擾。

怪有意思的,餘清音擡頭看一眼,等堂哥到學校跟他打聽:“你跟徐凱岩熟嗎?”

餘景洪很會交朋友。

他生來有一種熱情,加上這個年紀的男生最喜歡的籃球和游戲兩樣都是他擅長的,因此向來在同性裏向來吃得開。

但唯有一種類型的人,始終在他的交友圈之後,聽完連連搖頭:“我跟書呆……”

話到一半,生怕得罪堂妹。

餘清音現在确實挺書呆子的,拍他一下說:“人家小小年紀就有理想有目标,很了不起。”

讀書本就不是件容易事,尤其在縣中的環境裏。

就知道她會這麽想,餘景洪切一聲:“講得好像你多大似的。”

整天講大人話,比大堂哥餘勝舟還有樣子。

餘清音心想自己就是大,摸着腕上的手表:“反正聽我的,你不會吃虧。”

餘景洪故意唉聲嘆氣:“攤上你是我妹,吃虧又有什麽辦法。”

表情一遍接着說:“你忽然問徐凱岩做什麽?”

餘清音就是順嘴,倒叫他如臨大敵無端猜疑。

她不想給人家帶去麻煩,只得詳細解釋:“我今天才發現他比我還早到教室。”

開學個把月了,她的魂到底都擱哪了。

餘景洪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從小對外界敏感的堂妹,用力拍拍額頭:“我的天,你不會真讀書讀傻了吧?”

餘清音也想,嘴角的弧度譏諷:“咱們跟書沒有那個緣分,能勉強讀透就差不多了。”

就她現在推崇學習的樣子,餘景洪覺得明年清明得跟祖宗們好好絮叨絮叨。

他一臉吃驚說不出話來,倒是回頭看一眼徐凱岩。

在這個班裏,他的存在感很弱,成績卻不容忽視,屬于大家都知道能上東陽一中的人。

餘景洪哪怕現在懸崖勒馬,跟他也是搭不上腔的。

以前如此,以後大概也是。

因此他收回目光,接着寫昨天沒來得及做的數學作業。

餘清音看他手忙腳亂,毫不留情從桌子底下踩一下,眼皮子都不動一下。

餘景洪也沒敢多動,心裏嗷嗷叫,全當叫小貓踩了,不知為何偏過頭看一眼徐凱岩,覺得換他的話肯定不會。

很是湊巧,徐凱岩正對着空氣喃喃背誦,兩個大男人四目相對。

餘景洪是個開朗的人,沖他笑笑還挑個眉。

對方客氣,徐凱岩也只好扯起嘴角。

他不太習慣這個表情,看着就有點像冷笑,不知道的以為得罪過他呢。

但餘景洪知道人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再次确定大家不是一路人,繼續專心致志地補作業。

筆都快揮出殘影,典型的水燒開了才淘米。

好在餘清音看得開,心想怎麽都比上輩子來得好,她有時候怕改變身邊的人太多,以至于他們走不上從前的軌跡。

畢竟蝴蝶在熱帶雨林扇動翅膀,可以引起美國的龍卷風。

萬一她這麽一折騰帶來的不是風雨後的彩虹,而是七級大地震,那就得不償失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真的好冷,在沙發上抱着被子,大家也注意保暖。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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