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孫家,青蚨軒。

一室寂靜,只有銀兩與銀兩碰撞的聲響,清脆聲直撞人心。

腳指頭微微發麻,肚皮咕嚕作響,孫七子卻不敢作聲。她一入門,便問:四哥,尋我有事?

孫四示意她不要作聲,頭也不擡地繼續數銀兩。

這一數,便近未時。

每當孫四動怒前,除了數銀兩,便是沉默不語。

孫七子見兄長臉容陰深深,散發出不要“惹我”的氣場。她不敢亂動,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乖巧地站定,等候發落。

桌面上閃閃發亮的銀兩已入箱,孫四揉動指尖,終于肯擡首瞄了一眼妹妺。一身灰白的長衫,像一堵牆。

他繞過案桌,來到孫七子跟前,俯身湊近。

用雙眼打量着妹妹。

自上而下。

從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像的俊臉,再到那平坦的胸脯——

太……太近……近了——

目光太毒辣了。

孫七子心口發毛,不自主地退後一步,躲開他的注目,羞叫:“四哥?!”

孫四神态淡定,認真地思考一會,動了動手指,嘆道:“若是我估計也沒興趣吧!都無法握起——”

被自家兄長調戲教孫七子無地自容。

難道胸小也是罪嗎?

“四哥!!”

孫七子趕緊打斷。

她可不願與自家兄長讨論自己的胸脯呀!

孫四直起身子,問:“七娃,你多大年歲了?”

“再四日,就十九了。”

“嗯!”

孫四輕點頭,又問:“你可知花前街一共二十二戶人家,他們家中的姑娘到十九歲都在做什麽?”

這……

孫七子有些為難。

畢竟她離家幾載,除了街尾的申家,她哪曉得其他姑娘都在做什麽,她亦不關心。她搖首答:“不知。”

孫四一聽,腦殼一抽,怒火上揚。

他一把拎起妹妹的衣領叫道:“她們都做了別人的妻子,甚至是幾個娃的阿娘。她們十二、三訂親,十五、六結親,你呢?你呢!”

“呃……”

孫七子一驚,兄長們向來不過問她的婚事。四哥又怎麽無緣無故地糾着她的婚事不放?!莫不是阿娘又給他們施壓了?

“兄長尚未成親,阿七又怎敢搶先。”

家中有六條光棍,都可組三對筷子了,她可沒忘記。

不提還好,一提孫四雙眼更是着了火。

家中兄弟沒有結親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

像老大他說要是成了親,他怕将自己妻子……畫上春宮圖,與他人共賞,所以不能娶;老二則說除非是與他一般愛唱戲的女子;老三不提也罷;至于自己嘛,女人能有數銀子快樂麽?!

孫四罵道:“我們是男子,到了六十仍可一樹梨花壓海棠。你是女子,到了六十能壓兩下腿就偷笑了,還妄想壓個男人,也不怕磨皮。”

四哥一向又毒又辣,但這回竟還猛下了一把花椒,讓她頭皮直發麻。

孫七子哭笑不得。

她不恥下問:“那四哥想阿七怎麽做?”

孫四俊容更冷,斥道:“七娃收起你的小滑頭,你四哥我既不是老大,也不是阿娘不會被你的小聰明騙了。”

“……是。”

孫四掃了妹妹一眼,松開手,說:“你一身不男不女的長衫像什麽樣。我明日着人送女裝到你房——”

“四哥!”

孫七子怪叫一聲。

要她着女裝,那她怎麽騎馬?!

“你若不着女裝可以,那就什麽都不要穿,好讓府內那些個瞎了眼喚你七公子的奴才瞧清楚你是公子,還是姑娘!”

好……

……好狠啊!

不愧是孫四。

孫七子噘嘴不敢言語。

在孫家孫四才是實權者,有時連孫行普也得聽他的。

“過幾日我會安排學習,你最好有準備。有空多見見世家公子,我和阿娘會為你挑選适合的人選。”

這是強迫婚嫁!

孫七子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出聲反駁。

她要去找阿娘。

阿娘最疼她,不但因她是女娃,還因孫家六子一女,兄妹幾人的相貌都有幾分相似,偏孫七子最像其父孫行普年輕的模樣,所以最受人寵愛。

次日,幾箱服飾送入孫七子的牽夷居。

粉紅,嫩黃,水藍,柳綠,淺紫……各式的襦裙,以及眼花缭亂的釵钿手镯,貼心的孫四連亵衣也一一備好。

且是時下少女最愛的牡丹花式和菊花式。

孫七子不敢想像孫四替自己挑選亵衣情景。

而幾日後,銀李園的一名女工突然離職,轉入了孫府作丫環,她又哭又笑地鬧着要去孫四的青蚨軒。

孫七子出了青蚨軒回到自己的院落。

一入門,顧不上吃,便着小丫環去找人。

不一會,有人叩了叩門。

孫七子在門內問:“孫現?!”

“是。”

“進來。”

孫見和孫現是孿生兄弟,哥哥孫見在孫四手下辦事,而弟弟孫現一直跟随孫七子,是她的得力助手。

孫七子說:“孫現你去守着河東竹林的大椒小舍,保護申家人。将申畫師的情況一一向我報告。”

“是。”

“此事別讓我四哥知道。”孫七子不放心地吩咐。

“是。”

孫現為人沉默寡言,不喜廢話。

孫七子話風一轉,問道:“那我嫁你可好?”

“是……”

孫現眼球一晃,內心驚濤駭浪,聲音結巴。“姑……姑娘,我對男……孫現不敢高攀姑娘。”

差點将自己內心的想法暴露了。

見此,孫七子也不鬧他,着他退下。

此時,門外走來一名大丫環,端着熱騰騰的飯菜入內。“四爺吩咐給七公……給七姑娘準備的午膳。”

打一記個耳光再送一顆紅棗。

不愧是奸商。

吃人不吐骨的那種。

膳廳內一對母子正在搶吃。

碟子已空。

檀香嘆了一口氣,将早已蒸好的包子端上桌……搶吃大戰繼續上演。她轉身給客人添了杯清茶,退了出門。

徐有墨每回見申氏母子吃東西都覺得神奇。申畫師身材嬌小,平坦的小肚子是怎麽裝進這麽多食物?!

揉着肚皮,申畫師滿足地起座,來到一旁的幾上,與好友共坐。

徐有墨年二十,眉眼如畫,是一名清俊的公子,是她的兒時好友,在僻靜的街角開了一間舊書坊,以賣書為生,偶爾也幫文。

“不是說好的十五後才開課嗎?怎來了?”申小枝問。徐有墨有一手好字,她聘請他來教兒子秀習字。

徐有墨偏首往外瞧了瞧,笑而不語,以修長的指點了點茶水,在桌上畫了一個簡單的圖案。

申小枝眼眸一亮,以眼神問道:什麽時候?

徐有墨答:“十四日晚。”

兩人相視一笑,交換了只有彼此才懂的訊息。

檀香入門,見這對青梅竹馬有說有笑,阿秀抓着一只大包子靠在徐有墨身邊,乍一瞧真像和樂的一家三口。

她不由地上前問:“徐公子有沒有娶親的想法?”

最近家中不甚安寧。

果然沒有男人的家,易招事端。

徐有墨擡首,笑着反問:“莫不是小檀香想嫁我?”

呸!

檀香直覺自己所問非人,仍硬着頭皮詢問:“檀香想徐公子與姑娘是知交好友,彼此熟稔,何不湊作一對?”

“呸呸!呸!”

徐有墨打了一記寒顫。“我沒有娶一只豬回家的想法。我怕她會吃跨我的小書坊。”

“喂!”

申畫師被好友形容為豬,不悅地嗆道:“就算是豬,也是一只會生金子的豬。”

初一說要吃清淡的,還要有剩下的。這與申家家訓:每頓舉行的清盤行動相沖;初二回申家,親朋好友共聚一桌,衆目睽睽之下無法開吃;初三又說不能吃米……

嗚……

徐有墨神色自若地回道:“徐某是人,人與禽類不能相戀。恕徐某無能為力。”

其好友無端又中了一刀,忍不住挖苦道:“興許孫家老五才是徐公子的同類吧!”

一聽到孫五之名,徐有墨臉容炸裂。

他明明就沒有那點愛好,為何這品行不端的貪官要來尋他麻煩。他是官,官字兩個口,有權有勢,若想強搶民男也是小事一樁。為了躲他,最近書坊也不對外營業了,收入聚降,因此前來好友家蹭食。

徐有墨斥道:“申小枝!!”

“在。”

……

“別逃!”

“不逃,留着被你打!”申小枝樂呵呵回道。

“今日我非砍了你這根肥竹不可。別動!”

“哈哈哈,有本事,你來啊!來呀……”申小枝竄到門邊叫嚣。阿秀抱着徐有墨的大腿,繼續啃包子。

兩人夾着一名三歲娃娃,你追我逃,一場鬧劇……

檀香仰頭望天,重重地吐了一口氣,退了出門。

她想:看來還是請個護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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