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Lost and find(六)

(十九)

幾宿幾宿沒睡好的緣故,安曲睡得有些沉,難得睡得安穩。當安曲被驚醒的時候,卻見肆将頭緊緊埋在雙臂間,似乎在隐忍什麽……脖頸的青筋若隐若現。

安曲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護住他輸液管的針頭,“……怎麽了?頭很痛嗎?是不是頭很痛?”回頭趕緊叫了護士過來。

肆沒有回應她,全身的力氣開始抽空,各種征兆都告訴他要快點離開。

護士過來,稍微看了他的狀态,伸手先幫他把快見底的藥水換掉。安曲趕緊道,“能不能找個醫生來看看。”護士應了就走。

那俊美的面容緊繃成一塊,肆的意識有些模糊,“不……別過來……”

“……肆?”

“蠢傻……聽我的。現在……趕快回家。”手掌埋進頭發裏,從指縫露出一只灰霧色的瞳孔,聲音有些虛弱,“……走。”

“為什麽……可是,可是現在你……”

“聽話,乖。”

安曲一怔,站在原地低着頭,不說話。

“聽不懂嗎……我讓你走。回家。”

雙方僵持一陣,肆道,“喂,你不走對嗎。”斜扯了嘴角,“好,那我走。”

安曲擡頭詫異。

這時,只見肆眉間微微一緊,簡單粗暴的将針頭直接扯了出來,輸液管與水滴血液在瞬間濕透了手掌上的貼布。

“你在做什麽啊!腦袋燒壞了嗎?這樣就不疼嗎?”安曲立刻去抓那只流血的手,幫他按住傷口。她低着頭皺眉,心疼了好一陣,“好,那我們回家。”

模糊着,肆深深看她。

沒有回應,亦沒有再甩開她。或者說,不見了。

那副身軀的力氣仿佛在一瞬間被全部抽空,肆直直倒在了她的身上。

“……肆?!”安曲本能的抱住他,反複着,“你怎麽了?你怎麽樣?!”

聽得動靜,周圍一下子圍過來幾個上護士,說着要把病人帶到看護病房去重新檢查。你一手我一手的,将安曲隔在了人外。

帶到病房,醫生聽診器,看瞳孔,測脈搏,從始至終肆都沒有任何反應,如同人偶一般任人擺弄,頭歪斜到一邊。

似有一瞬錯覺,那雙深邃的眸子再也不會睜開。

安曲突然很害怕。

可當一系列檢查都結束後,醫生卻說病人只是陷入昏睡,除了體溫偏高并沒有什麽問題。于是又讓護士替他上了輸液針,便離開了。

看着肆那張蒼白異常的臉,她有些心疼。揉了揉那只創傷的左手,眼淚巴巴的往下掉,“讓你亂來……還讓我乖。”

安曲俯身輕吻他冰涼的額頭,嗓音微顫,“要快點好起來……知道嗎?”

這時,卻見那對睫羽輕顫。

“……肆?”安曲發出如夢呓般的聲音。

漸漸的,他重新睜開一雙灰霧色的眸子。

安曲撲了過來,“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頭還會痛嗎?想不想吃點什麽?”

沒有回應。

他仿似聽不見她的問話。

空洞的眸子直望着前方,過了許久,他轉向安曲,仿似在看一個陌生人,“你。叫我什麽。”

嗓音是疏離的喑啞。

安曲看着他,一分一秒,她的瞳孔慢慢睜大,“你……不是肆……”

她記得,她是記得的。

這樣的聲音,這樣的眼神,她是記得的。

恍惚間,安曲轉身,一腳輕一腳重的跑出了醫院,心髒“砰砰”亂跳。想起過去種種,像是要求證什麽似的,她趕往了那條河岸小道。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一遍一遍自我否定,可偏偏記憶是不會出錯的。

安曲模糊着眼前去敲響了鄰家的大門,“阿姨阿姨!你在嗎!”

房門沒有動靜,她就連着拍了好多下。直到婦人驚吓的以為外頭有人讨債來了,才急匆匆的趕來開門。

“誰啊?”婦人揉了惺忪睡眼。

“……阿姨我有事要問你”安曲急紅了一雙眼。

“哎呦哎呦怎麽了這是?別哭別哭。”婦人伸了手指幫她擦,一副完完全全哄小孩的語氣。

安曲連忙搖了頭表示沒關系,“江家有沒有一個孩子叫江肆?”

“江肆……?沒聽過。阿粟是獨生子啊,他爸也只結了一次婚。”婦人想了想,“長得跟他爸像不像……不會是私生子吧?”

安曲低着頭什麽也不說,只搖頭,失魂落魄的離開。

“他說過的……可,他騙我的……”

婦人見她這樣可是納了悶,自言自語,“這怎麽回事……這麽專情一個人還真有私生子?原先妻子難産,醫生問保大保小,他也毫不猶豫選擇了妻子的,要不是他妻子先……不過他人也不在了,也算是死無對證。”

(二十)

安曲走到半路,突然又返回去了,“……就算是自己猜的那樣,也要弄個清楚。”這番話,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她記得,他家的鑰匙放在地毯下面……想起來這倒是為她“犯罪”提供了方便。

不過她肯定不是小偷就是了。

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的她,在開鎖時,罪惡的手連抖了好幾下,險些掉了鑰匙。

待開了門,空氣中隐約殘留着一股銅鏽氣息。

眼前,仿似一個新的世界。

明明是個有些豪華的大型建築,內部卻是慘不忍睹的形容,仿似一場大火過後,讓人看得心驚肉跳只覺危險。

很難想象會有人在這樣的地方獨自住了近十年。

安曲提心吊膽的往上看,“有,有人嗎?”

沒人回應。

于是,她雙手緊緊抓着扶手往上走。

樓上的房間很多,可是大都是上鎖的。只有一間開着門,安曲就把頭往裏探。

這是一間偏日系的裝潢,書桌卻是西歐的,一只巨大的熊娃娃被塞進壁櫥裏,伸出一只可憐的腳丫。樓牆四壁大概是後來被粉刷過那樣,整個房間都寫滿了“不和諧”,就像是……很多人的喜好擺在一起東拼西湊的那樣。

安曲雙手提着鞋,踮着腳尖走。低頭一看,就見一本書和一件上衣外套散在包裝袋之外。這件衣服讓她十分眼熟,就撿起來看了看,接着發出感慨……怪不得眼熟呢,原本就是她親手洗的。

将外套疊好裝回包裝袋,再将它放在一邊,安曲翻看起那本子書來。

說是書,其實更像是一張留言板。有些簡短,有些隐晦,有些則是奇奇怪怪的話,安曲表示看不懂,手指就快速往後翻,直到翻到日期為最近的幾頁,則仿似從留言板變成了日記。

“6月23日晴

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濕漉漉的地方,原來是浴室。今天是多拉啊,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生氣。

下午。我餓了,我在櫃子裏找到了小粟準備的食物。

咦,奇怪,我的米爾去哪裏了……”

“6月24日多雲

頭好痛……是不是撞到哪裏了?天空看起來灰灰的,總覺得會下雨,多拉跑去樓下偷偷的看。外面好像有什麽聲音,我抱着米爾看門縫,門口有一個盒子。

有個小姐姐總往這裏瞧……是壞人嗎?

晚上,有個阿姨來敲門,說了一些多拉聽不懂的話。還有一件衣服。不是多拉的,但是多拉穿的上。

不寫了……多拉的頭好痛……”

口吻像是個孩子,字跡略顯稚嫩,他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寫在了上面。

那個“小姐姐”指的是她?那麽“阿姨”就是鄰家婦人了。

多拉?他是誰……安曲皺眉。看上面的時間,恰好是前兩天她來找江粟的時候。明明她看着江粟進來的,為什麽多拉卻好像一個人呆在房間裏。

對不上。怎麽都對不上。

還有今天肆來找自己的原因,是因為得知了自己把衣服送過來?還是其他。

安曲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腦海中一道驚雷閃過,她開始從頭将日記進行分析,恰好能将字體分成三類。留言也像對話,她的雙手越翻往後,雙手卻越發顫抖。

“今天放學回家,我看到一個女孩子。她好像很喜歡我,一直在問我喜不喜歡她。

中途有個人找我,我不認識他,他卻好像認識我。問我嘀嘀咕咕說什麽呢。

我說,和剛認識的女孩子随便聊聊。

他看了我一樣,突然跑掉了。

我很奇怪,想要跟女孩解釋,卻發現她也不見了。”

“好吵好吵。好像樓上有什麽人在打電鑽,讓我睡不好。

可是,樓上不是空房嗎什麽時候要裝修了。”

“喂,你是個騙子。”

“我穿着奇怪的衣服,卻不記得是怎麽穿上的。

誰在叫我?

你讓我回答,等等……你說了什麽?”

“誰在跟我講話。”

“我記得我叫江粟。因為母親愛花,所以他取的名字。但是這一切都像做夢,世界都起了霧。

我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嗎?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男人拼命的拉扯我,說不要睡,不要睡。

很兇,眼睛瞪得很大。

一個小孩子抱着娃娃坐在角落裏。”

“你是誰,為什麽翻開我的東西。”

“今天做了一天的夢,他們離我很近,又好像很遠很遠。

他在哭,于是我打了欺負他的人。

我想安慰他幾句,但是拳頭卻揮向那個人。

快停下,為什麽不可以。”

“終于終于,我把他們藏起來了。

快來誇獎我。”

……

樓下的門打開了。

江粟回到家,卻看見有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她手中緊握着那本禁忌,看着自己,一步步走來。

在看清那本日記的同時,他的瞳孔驀然收縮,“還給我。”他伸手奪回了書,就要逐客。

“等一等。”安曲揪緊了衣裙,“我會走,但是在之前……我有事想問你。”

“什麽。”

安曲咬咬牙,“肆……在哪裏?”

邁出這一步的同時,雙手雙腳不住的顫抖。

“你想見肆。”江粟淡漠的話語中透了一絲不敢置信。

“是,我想見他。”

“如果……他就在眼前呢,還想見麽。”他的雙眸微阖。沒待她反應過來,江粟首先上樓。

走上房間,看她低着頭沒有動作,他道,“不是想知道答案麽。”

此言一出,安曲皺眉遲疑,立刻跟過來。再次走進房間,其餘不變,卻見江粟鋪起了地鋪。

她錯愕,“你這是在做什麽?”

江粟不答,兀自躺進被窩閉目小憩。

“你看,天快黑了。”

(二十一)

他睡着了。

等待的時間沒有很長,就如他所說的,仿似只是一覺睡醒。

只見入夜間,他突然坐起身來。

開始的迷茫,在入眼看見安曲的那刻頓然清醒。他開口,“喂,你怎麽在這……”

“……”她退開兩步,“你是……肆。”

在“江粟”醒來的剎那,氣質和眼神都變了。最重要的,她看到了那貼染血的貼布。

肆蹙眉,起身想去拉她,“你過來。聽我說。”

安曲胡亂搖頭。

在她腦中所想被證實的那一刻,一切再次混為一團漿糊。她深深的看他,唇瓣張了張,卻似堵住般發不出聲音。

安曲歪着頭,好似腦中一片空白,又将他看了一會兒。她突然跑出了房間,手上拎着的鞋子被她胡亂丢在了路上。一轉身,眼淚狂湧。

多重人格症(D.I.D.):此類患者行為的差異無法以常人在不同場合,不同角色的不同行為來解釋,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人。每個人格有其個別的姓名,記憶,特質及行為方式。通常原人格并不知曉另一個人格的存在,而新人格則對原人格有相當的了解。

他站在門口,如同被大霧蒙住了雙眼。他微垂着頭,仿似孤零零的一動不動,如同被主人遺棄的小動物。

“喂……你為什麽要走。”

“他們都不屬于我。包括溫度,包括光線,包括記憶。”

“包括你。”

“喂,蠢女人。我可能愛上你了。”他突然冷笑起來,放肆狂妄,“喂。喂。喂。鄉下人,這就是你要的結果麽?呵,你真是好樣的。好可以你贏了,你是贏家你怎麽樣都可以。”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他突然朝着她離開的路狂奔。

河岸邊,已經沒有了人影……他的眸子一暗,靜靜印着河岸,那棵向着河恣意生長的歪斜的樹,随着時間的流逝長得更加歪斜。

肆伸手抓上枝丫,仿似在回味什麽。腿一勾,便攀上危險頂端。

“可以。什麽我都給你。”他緩緩斂了笑,灰霧色的瞳孔看着波瀾的河面,“什麽都是你的,什麽都是你的,我都給你。喂……把她還給我。”他的眼圈泛紅。

至少,把她還給我。

下一秒,他直直松開了雙手,任由重力将他拉扯,跌落。

“肆。”仿似有人擁他入懷,“還好有你在。”

嗯。我在。

“肆……喜歡看我笑?”

哼,怎麽可能。

“……遇見他之前,我一直一直,都是一個人。”

你說,那個人是我。

“肆你是不是燒傻了……還好什麽還好!別燒成了個傻子你!”

蠢傻,那天我想說的是。

——如果怕我會消失……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輕,意識逐漸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 江粟他爹在妻子難産時毅然決然保妻子。若不是妻子先一步停止呼吸,也就沒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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