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一回賭錢啊?”葉誦芳的姨表妹,尚家七小姐尚玉萍抿嘴笑

江峻節道。

☆、094

确實, 江峻節沒罵刑玉書,只是把刑玉書兩次抛棄他的情形給畫出來了。

一次是在江峻節出生的時候,刑玉書抛棄他和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郁憤而亡,剩下一個弱小的、孤苦可憐的嬰兒;

一次是在江峻節随江家入獄的時候, 刑玉書不認他、不管他,他在獄中的悲苦和絕望;

那份悲苦和絕望不只是要面對死亡,更是要面對生身父親不愛他這個殘酷的、血淋淋的事實。

江老太爺心軟,看了這些,直抹眼淚。

江老太爺覺得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雨過天睛,重提舊事未免彼此尴尬,但江峻節既然堅持,他也就命人把信送給刑玉書了。

城南客棧的一個房間之中,刑玉書急急忙忙的拆開書信, 看到裏面的兩幅畫,臉皮先是漲得通紅,繼而由紅變紫,咬牙恨恨,“這個小畜生!他也不想想, 第一回我哪裏抛棄他了?我雖沒親自養他,不是也拜托給老江了麽?他在老江家裏過的可是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那還不是我這當爹的給他的!哼,我若不厚着臉皮求人, 他一個青樓女子生下來的孩子,老江如何肯收養?!”

刑玉書的仆人刑來福端着杯茶出來,聽了這話,忍不住抽抽嘴角。就您還有臉抱怨呢?您除了腼着個臉去求了回江老爺,其餘的您還做過什麽了?給過米還是給過面了?一根線都沒給過小少爺,一口湯水沒喂過,這時候江家把孩子養大了,孩子娶了公主做了北國驸馬、本朝忠義伯,您就想起這世上還有一個兒子了啊。

刑玉書氣得拍桌子,“還有獄裏那一回,我做親爹的不是不想救他,可江家牽入的是謀逆案,誰知道這裏面水有多深,我若冒冒失失出頭,不只救不出他,連我一起牽連進去了怎麽辦?我有父有母,有妻有子,便是不為我自己,也得為他們着想!我家裏還有五個兒子!”

刑來福陪笑把茶杯遞到刑玉書手上,“老爺,喝杯茶消消氣。”

刑玉書接過茶杯抿了口,怒氣未息,“來福你說說,老爺我這事做錯了麽?”

“小的可說不好。”刑來福連連擺手。

“無妨,你只管說。”刑玉書越想越氣,一口氣将茶水喝幹。

刑來福哈着腰,小心翼翼的瞅着刑玉書,“老爺,從前不認,現在忽然要認,小少爺是有點兒受不了。反正家裏還有五位少爺呢,要不然,要不然……”

“你懂什麽。”刑玉書見刑來福勸他不要認江峻節,怫然道:“我家裏雖然還有五個兒子,但一個只是舉人,還沒考中進士;三個只是秀才,還有一個不成器的讀書不行,跑去經商;唉,二郎這經商也是不順,賺不了什麽錢,反倒賠了不少。眼下他搭上了貴人,願意跟他合辦商號,從北國販運上等皮貨到京城發賣,這可是賺大錢的買賣,良機不容錯過。”

刑來福嘴角抽了抽。

好嘛,為了二少爺要和北國通商,您就逼着十八年來不通音信的小少爺認祖歸宗了。什麽認祖歸宗,不就是小少爺娶了北國公主,想借借北國公主的勢力麽。

“老爺,小的什麽也不懂,不過老話說的好,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年紀也大了,該好生保養自己的身子才是。”刑來福勸道。

刑玉書眉眼都耷拉下來了,長籲短嘆,“你以為我想來找江家?你以為我就不嫌沒意思?我也是沒辦法了,家裏兒孫多,花銷大,卻沒一個兒子立得起來,我不操心給兒孫們賺些家業,将來讓他們喝西北風不成?唉,說不得,只好舍着我這張老臉,來為兒孫謀劃謀劃了。”

“是,老爺。”刑來福唯唯諾諾。

刑來福是服侍刑玉書四十多年的老仆人了,從前的事都清清楚楚。他是刑家老仆人,也覺得刑玉書這事做得不地道。但他是仆人,只能委婉勸幾句,主家不聽,他也就算了。

刑玉書又看了看書信,眼中冒火,“沒良心的小免崽子,沒有老子,世上哪來的他?別說老子生下他還拜托老江照看了,就看老子從來沒看過他一眼,現在老子想認他,他就得認祖歸宗!娶了北國公主也沒用,公主怎麽了?公主能罔顧人倫不成?”眼晴都紅了,不住口的咒罵。

“老爺,您別氣着自己了,千萬保重身子。夫人還在家裏等着您回去呢。”刑來福戰戰兢兢的勸道。

“別跟我提那個臭婆娘,提起來我就煩。”刑玉書怒,“這事都賴她。要不是她醋壇子打翻,硬是不許我帶阿節回家,也不至于這樣!”

刑來福縮縮脖子,不作聲了。

刑玉書一向懼內,今天是心情真的不好,連他老婆都敢罵了。

客棧外頭,刑玉書的兒子刑二郎和一個年輕女人一起回來了,年經女人是刑二郎的妻子郁氏,長相頗有幾分妖嬈,一路走一路交代刑二郎,“相公,你哥哥弟弟都會讀書,不是秀才就是舉人,只有你讀書不成經了商。你可一定要争氣,大把大把的賺錢,別讓你哥哥嫂嫂、弟弟弟妹瞧不起咱們。”

刑二郎陪笑臉,“這不是你娘家得力麽?給咱們介紹了唐大爺這樣的能人,咱商號都能開到北國去了,還愁賺不着錢?”

郁氏道:“那還用說?我娘家從上到下都疼我,這唐大爺是我哥哥特地介紹給咱們的。咱們以後發大財全靠他了。不過,也得你那個六弟肯幫忙才行啊。你想想,這麽賺錢的生意,人家唐大爺為啥別人不找,就找着咱們了?還不是因為咱家有小六和小六的公主婆娘麽。”

刑二郎摩拳擦掌,“小六必須得幫忙!他是刑家的種,刑家有事,他不能不管,否則休想認祖歸宗!”

郁氏得意的一笑,扭着身子和刑二郎一起進了客棧。

刑玉書正在發脾氣,刑二郎和郁氏回來了,刑二郎一見面便迫不及待的問:“爹,您見着小六了吧?認了他沒有?爹我跟您說,最重要的不是小六,是小六那位北國公主。北國好東西多着呢,不只有皮貨,還有人參、藥材、珠寶……”

“甭啰嗦了。”刑玉書沉着臉打斷他,“沒認。”

沒認小六,更沒見着那個北國公主,說這些有個屁用。

“什麽,沒認?”刑二郎吃驚,

“沒認?”郁氏臉色變了,聲音尖了。

刑玉書雖然覺得丢人,但還是把江峻節畫的畫抛在他們面前,“小六畫的。”

刑二郎忙搶過去看了,拉長了臉,“這小六也太不懂事了。沒有爹,哪來的他?世上誰都能怪爹恨爹,唯獨他不能。”

郁氏咬碎了銀牙,“當年公爹不認他,也是為了全家人着想。他一個人死了也就死了,難道要讓刑家全體給他陪葬不成。小六也太不識大體了。”

“別提這沒良心的小兔崽子。”刑玉書煩惱不已。

刑二郎自然是不甘心的,郁氏尤其受不了。她家裏是商戶,在刑家一向受鄙視,刑二郎又讀書不成掙不上功名,她和刑二郎只有做生意賺錢這一條路可走。生意也不是好做的,這些年來她和刑二郎做什麽賠什麽,好不容易攀上了唐大爺,賺大錢發大財的希望有了,拿北國的皮貨、人參到中原來賣,再把中原的糧食、鐵器、絲綢茶葉賣到北國,至少有五倍的利。這麽賺錢的買賣人人想做,早就擠破了頭,但北國那邊沒人是不行的。現在郁氏就全指望刑玉書能把小六給認回來了,只要小六認回來,他那個公主婆娘還不得幫着刑二郎這個大伯子啊?北國那邊的路一定能走通。

這郁氏是商戶人家,從小就會撒潑,見刑玉書、刑二郎父子都沒啥有用的主意,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公爹,相公,咱們到安遠侯府去鬧!不光咱們去,再多雇些人,充作刑家族人,咱們帶着一起去!這安遠侯府是大戶人家,北國公主也是要臉面的,咱們到安遠侯府門前把事情鬧開了,小六認也得認,不認還得認!”

“對,把事情鬧大,小六不認也得認。”刑二郎精神抖擻。

刑玉書聽了倒也動心,道:“我已辭官還鄉多年,京城的事不熟。不如咱們把唐大爺請來,聽聽他怎麽說。”

“對,聽聽唐大爺怎麽說。”刑二郎贊成,“唐大爺在京城可是開大商號的,經的多見的廣,人家說出來,那肯定是金玉良言。”

郁氏聽了,心中暗喜。

她很喜歡那位風度翩翩的唐大爺。

刑二郎要去找唐大爺讨主意,郁氏忙道:“我和你一起去。這位唐大爺是我娘家哥哥介紹的,他得看我的面子。”刑二郎一心只惦記着開商號賺大錢,不假思索,“好,一起去。”

刑玉書正為江峻節不肯認他的事煩惱,對郁氏的話不曾留意,郁氏便跟着刑二郎一起出去了。

唐家是大商戶,在京城什麽鋪子都有。刑二郎和郁氏來京城後見過唐大爺一回,是在朱雀大街一家大酒樓。唐大爺交代過他倆,以後都在這裏見面,所以刑二郎和郁氏直接奔酒樓去了。

巧的很,他們到了之後沒多久,唐大爺也來飲茶,正好見了面。

雅致的包間裏頭,刑二郎殷勤的點頭哈腰,請安問好,向唐大爺讨主意。唐大爺折扇輕搖,“貴府這個小六是必須要認回去的。他若認不回去,咱們攀不上北國公主,生意便沒法做。鬧,你們多雇些潑皮無賴,只管去鬧,安遠侯府勢大,北國公主厲害,那都不用怕。老子要認回兒子天經地義,誰敢阻攔?要是有人敢阻攔,你們不妨把小六生母的事透露一二。他生母那個身份提得起來?說起來北國公主的婆婆是做皮肉生意的,臊也臊死了,哈哈哈。”唐大爺哈哈大笑。

“對,小六丢不起這個人,他那個公主婆娘也丢不起這個人。咱們一鬧,他們準慫!”刑二郎興奮不已。

郁氏趁刑二郎不注意,沖唐大爺抛了個媚眼。

這唐大爺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刑二郎和郁氏已經告辭要走了,郁氏稍稍落後了一步,他在郁氏屁股上狠狠扭了一把,邪邪一笑。

郁氏心裏火上來了,礙着刑二郎在旁,也不敢做什麽,只回頭望了唐大爺一眼,眼睛水汪汪的,媚态橫生。

唐大爺一樂。

刑二郎和郁氏走了之後,後面閃出一人,先将門關好,才對唐大爺笑道:“你這招夠毒的啊。”

唐大爺一臉自負,“刑家這兩個蠢材還以為我真要帶着他們做生意發大財呢。我呸,就憑他們也配?老子這是奉命行事,專程誘他們出來的和江家作對的!哎,小王你說說,我要是真逼死了江峻節,上頭該賞我什麽?”

小王嘆道:“上頭恨死了江家,你回要是真讓江家名聲臭了,再把江峻節那個沒用的書生逼死了,江家人必定痛入骨髓,你這是立了大功了!賞你千金萬金都不足為奇!”

唐大爺得意非凡。

小王給唐大爺慶功,斟上兩杯酒,“來,小弟祝賀你,先幹為敬。”舉起酒杯,一仰脖自己先幹了,唐大爺見他喝得爽快,笑了笑,也端起了酒杯。

小王冷冷看着他。

唐大爺一杯酒進肚,肚裏很快翻江倒海,他疼得受不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困難的指着小王,“你,你,你為什麽害我……”

小王心平氣和,“你別怪我,是上頭命我殺人滅口的。”

唐大爺兩眼圓睜,嘴角流下黑血,頹然倒地。

小王把桌上的酒杯仔細擦好、收到懷裏,又把刑二郎、郁氏方才用過的酒杯還原了,方才推開窗戶,一躍而出。

刑二郎、郁氏回到客棧,竭力蹿掇刑玉書,“唐大爺也說了可行,咱們聽唐大爺的吧。爹,不能由着小六啊,他說不認就不認,您這做老子的臉面往哪放?”

刑玉書本就有這個意思,終于被他們說動了,“好,就是這麽辦。”

刑二郎大喜,央客棧夥計幫忙,在這附近找了幾十個潑皮無賴,說的是每人兩串銅錢,先給一串,事成之後再給一串。這幫潑皮無賴也是有人領着的,聽了這話笑的打跌,“兩串銅錢,你打發叫花子呢?你這是上安遠侯府鬧事,那樣的高門大戶,被抓住了可不是玩的,至少得每人十兩銀子才行。”

“十兩銀子?這麽貴?”刑二郎跳腳。

他可是找了四五十個人呢,這樣一來不得花掉四五百兩白花花的銀子麽?可心疼死他了。

“京城什麽都貴。”潑皮無賴大喇喇的。

刑二郎給不起,讨價還價,再三商量,最後還了一半的價錢,每人五兩銀子,先給二兩,事成之後再給三兩。刑玉書肉痛,“家裏一天不如一天,你還花這種冤枉錢。”刑二郎理直氣壯,“這還不都是因為小六!他要是爽爽快快認了爹,咱還用花這錢?”刑玉書直嘆氣。

商量好了價錢,刑玉書便帶着刑二郎、郁氏和四五十個潑皮無賴去安遠侯府了。

這一行人聲勢浩大,還是很醒目的。

到安遠侯府門前一鬧,更加引人注目 。

江蕙正和丹陽郡主、文氏、呼鳳說着給蘇老夫人過生日的事,侍女匆匆忙忙進來禀道:“不好了,外面有人鬧事,說是……說是……”吞吞吐吐,不敢往下說。

“什麽事,你直接說。”呼鳳脾氣直,不耐煩了。

“說是四爺的親爹,來認四爺,讓四爺認祖歸宗的。”侍女不敢再瞞,硬着頭皮說道。

丹陽郡主和文氏都生氣了,“阿節在江家養到十八歲,從沒見他父親來看望過他,這個所謂的親爹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呼鳳拍案而起,“讓我出來罵走他!阿節說過了,他不認這個所謂的親爹!”

江峻節在成親之前就和呼鳳表明态度了,他有個人品不好的所謂親爹,江峻節不認他,打死都不認他。

呼鳳氣沖沖的要出去,江蕙忙拉住她,“小嬸嬸,不着急出去,咱們先商量好對策。”

“還要啥對策,我罵跑他們就行了。”呼鳳沒把門外鬧事的人放在心上。

“為什麽要罵他們呢?”江蕙微笑,“小嬸嬸,你的長處并不在于罵人。”

呼鳳雖然異常直爽,卻并不傻,一聽江蕙的話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讓我直接打人?”

“你罵人當然也可以,但光罵人未必能占上風,關鍵還在于打。”江蕙笑道。

跟混蛋講什麽道理呢?一力降十會,直接開打。

“直接打人,是不是不大好。”呼鳳很謙虛的跟江蕙讨論,“我到底是江家的兒媳婦,不好好講理就甩鞭子抽人了,似乎野蠻了些。”

江蕙道:“你若是我朝的公主,還真不便動手。可你是北國的公主啊。”

“番邦女子,潑辣一點也沒關系?”呼鳳眼珠轉了轉。

江蕙笑,“別啊,你別這麽說,這麽說我們就不好意思了。”

“這有啥不好意思的。”呼鳳小手一揮,“就這麽決定了,我出去把他們打跑。”

“對方來的人多,小嬸嬸一個人打太費勁,我去調弓箭手。”江蕙決定和呼鳳分頭行動。

“好。”呼鳳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丹陽郡主和文氏聽着她倆說話,都有點暈。

蕙蕙,阿鳳,你倆是不是……太厲害了一點……

唉,來鬧事的人遇到你倆,也真是倒黴了。

“阿鳳,蕙蕙,莫鬧出人命。”文氏不放心的交待。

“不會,不會。”江蕙和呼鳳滿口答應。

呼鳳把她的侍女召集齊了,五六十人簇擁着她,如衆星捧月一般,雄糾糾氣昂昂的殺出去了。

江蕙一面吩咐人調弓箭手,一面叫過品秋,“你是不是認識耍雜技的小姑娘?”

品秋連連點頭,“對對對,上回從街上路過,有人欺負耍雜技的小姑娘,我給解了圍,那小姑娘很感謝我,給我送過兩回好吃的。我當然也要回送啊,一來二去的,便有了些交情。”

“很好,你去把耍雜技的小姑娘叫兩個過來,讓她們配合我演場戲。二十兩銀子。”江蕙吩咐。

“大姑娘,不用給她錢,她也樂意的。她說替我做什麽都行。”品秋忙道。

江蕙微笑,“人家小姑娘出來讨生活賣藝也不容易,況且我讓她做的事平常人也做不了,二十兩銀子不多。”

品秋便不再多說,曲膝道:“奴婢這便去辦。”

弓箭手調齊,江蕙帶着他們往侯府大門走去。

侯府門外正熱鬧着,刑玉書也沒知是真傷心還是演技出色,這會兒哭得滿臉是淚,傷心欲絕,“阿節是我親生的孩兒,是我的骨血啊,你們安遠侯府就算再有權勢,也不能從我手裏把孩兒搶走,還我的孩兒,還我的阿節……”

刑二郎也在一旁幹嚎,“還我六弟,還我六弟!”

郁氏嫌他只會幹喊,沒有一點兒悲切之意,狠狠掐了他一把,刑二郎疼的龇牙咧嘴,低聲抱怨道:“你輕點兒。”再放開嗓子嚎的時候就有了真傷心的意思,帶着哭音兒了。

郁氏滿意的笑笑,帕子一甩,有腔有調的哭起來,“六弟啊,我那可憐的六弟啊,你才生下來便被人騙走了啊,長到這麽大了還沒有認祖歸宗啊……”

這三個人和他們帶來的幾十個無賴一起哭喊,那場面可真是沸反盈天,如蜩如螗,如沸如羹。

聲勢這麽大,不久便圍上了看熱鬧的人,“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有好事者好為人師,趕忙解說,“安遠侯府不是有位四爺麽?就是才封了忠義伯、尚了北朝公主的那位。他是螟蛉義子,不是江老太爺親生的,這是親爹找來了。”

閑人未免疑惑,“怎麽突然就找來了呢?”那好事者可就不知道了,但又不願意自己孤陋寡聞,順口編了瞎話,“唉,還能因為什麽啊?江四爺從前就是國子監一個學生,沒名沒利的,這會兒娶了北國公主,封了忠義伯,有出息了,那親爹就想來沾光了呗。”其實這個人一點兒內情也不知道,完全是瞎猜,竟然猜得極準。

這人的話很合常理,一傳十十傳百的便傳開了,都以為合理,“小時候扔了不要,大了有出息了,就想認回去,想的可真美。”“這可真是夠不要臉的,自家孩兒自家不肯養,扔到別人家,長大有本事了,就來沾光要好處了。”

對刑玉書、刑二郎等都是鄙夷。

不過也有腦子異于常人的,“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哪有做父母的不疼孩兒的?江四爺小時候被親爹扔了,那必定是他親爹沒辦法,養不活他才扔的。血濃于水,血脈親情不能斷,江四爺應該原諒他親爹,認祖歸宗。”

還真有不少人同意他,“就是,應該認祖歸宗。如果江老太爺膝下現在只有四爺一人,我們就不說什麽了,可安遠侯府總共四位公子呢,不少四爺一個。”

這人話音才落,刑玉書便大哭道:“阿節啊,爹的六郎啊,你嫡母和你五個哥哥都等着你回家啊,咱們有田有地,養得起你,你跟爹回家,跟爹回家……”

方才說話的那兩人呆了呆,随即漲紅了臉,羞愧難言。

刑家有田有地,養得起兒子……

江家有四個兒子,刑家有五個,有五個……

周圍一片哄笑聲,這兩個人站不住,悄悄溜了。

這兩人溜出來之後,灰溜溜的到了角落裏的大槐樹下。大槐樹下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已是人到中年,女的卻是風華正茂,不過女的戴了幕籬,男的戴了頂奇特的幅子,将大半部分臉都遮住了。

“小的無能。”這兩人一臉慚愧。

男的揮揮手,命這兩人退下了。

“爹,您多派些人去煽動這些無知百姓,讓他們大喊大叫,給江家壓力。”那女的便是蘇馥了,不甘心的勸着蘇相。

蘇相道:“女兒,不必這樣。今天這場鬧劇的目的,并不是靠着無知百姓逼迫江家。”

“那您的目的是要做什麽啊?”蘇馥好奇。

蘇相聲音穩穩的,卻透着冷靜和狠辣,“要江峻節死,要江家丢人,要江家心痛。”

“請爹明示。”蘇馥忙道。

蘇相語氣自負,“女兒,江峻節的生母是青樓女子。這刑玉書、刑二郎父子愚蠢之極,如果不能順利認回江峻節,一定會當衆說出江峻節生母的身份。江峻節這個人年齡不大,性情軟弱,剛剛尚了公主封了忠義伯,正是得意的時候,這時被當衆說出他生母的醜事,從那麽高的地方一下子摔下來,焉能不死。”

“如此。”蘇馥明白了。

江峻節羞忿自盡,江家和北國的姻親關系也就斷了,呼鳳憤而回國,安遠侯這位陛下面前的紅人這回定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只少了個義弟,還因為隐瞞義弟那難堪的出身,因而開罪皇帝,開罪朝臣……

江家出了這麽大的事,江蕙這個未過門的淮王妃,地位可就不穩了。

蘇馥想通前後關節,興奮得身子微微發抖。

“如果江峻節貪生怕死呢?”蘇馥雖興奮,還在擔心。

蘇相微微笑了笑,“就算江峻節貪生怕死,呼鳳公主也受不了她婆婆是青樓女子這個事實。北國公主可不講什麽三從四德,呼鳳受不了,跟江峻節離異,那效果也是一樣的。”

蘇馥不由的也笑了。

可不是麽?江峻節死不死的不要緊,呼鳳和江家鬧翻、影響兩國邦交、安遠侯府因此丢人現眼,這才是關鍵所在啊。

“但願刑氏父子蠢一些,直言不諱。”蘇馥握緊了蘇相的手。

她擔心刑玉書和刑二郎不夠蠢,不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出江峻節難堪的身世。

“他們一定會說的。”蘇相極為自信,“我已授意唐大,唐大一定會把話傳到刑氏父子耳中。這刑家的兒子是個十足的蠢貨,做爹的當官時便眼界不高,辭官回鄉後更是耳目閉塞,唐大的話他們簡直當聖旨了。女兒你想想,這刑氏父子現在一門心思想和北國做生意發大財,但若認不回江峻節,這一切便全是水中月鏡中花。刑氏父子太急于認回江峻節,如果江峻節一再不肯,刑氏父子惱羞成怒,一定會憤而說出來。”

蘇馥愉快的笑了。

很好,她就要親眼看到江家倒黴,看到江蕙倒黴了。

江蕙神氣了這麽久,簡直無往不利,也是時候栽個跟頭了。

難道天底下的好事全讓她占去了不成?

“爹的主意真好。”蘇馥柔聲稱贊。

蘇相一笑,“江家上回陷入的那個案子,爹也是主審官之一。獄裏所有人的一舉一動爹都命人記錄在案,包括江峻節奶娘給他送飯時說的話。就是因為這個,爹才知道了江峻節的身世。”

“爹這麽細心可真好,現在派上大用場了。”蘇馥愉悅之極。

她和蘇相一起往安遠侯府的大門看過去。

安遠侯府的大門打開了。

呼鳳帶着數十年侍女出現在高高的臺階上。

侍女喝道:“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三公主殿下在此,不許暄嘩!”

刑玉書、刑二郎、郁氏見三公主出來了,登時來了精神,又哭又喊,無賴們則是振臂高呼,“還孩子,還孩子!”叫的整齊又有節奏,聽上去還真像那麽回事。

刑二郎那五兩銀子花的肉痛,這會兒聽到無賴們的呼聲,心裏略安慰了些,覺得這些錢總算沒打水漂。

刑玉書被這些無賴壯了膽子,做出嚴肅的模樣,“公主啊,你見了公爹還不行禮問請安,高高在上的,豈非無禮?”俨然以呼鳳的公公自居了。

呼鳳斜睇他一眼,“你是誰的公爹?”

刑玉書挺直腰身,“我是阿節的親爹!你既嫁給了阿節,我就是你公爹!”

刑玉書自以為理直氣壯,誰知他最後一個字才說出口,呼鳳一聲嬌叱,馬鞭子揮起來,響亮的抽在刑玉書臉上。刑玉書臉上登時一道黑紫傷痕,熱辣辣的像着了火一樣。

刑玉書做夢也沒想到呼鳳會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抽他,愣在了那裏。他唯恐江峻節耍賴不認他,巴不得圍觀的人越多越好,好讓江峻節投鼠忌器,不得不認下他這個親爹。可這會兒他被呼鳳抽了恨不得有條地縫能鑽進去,又巴不得旁邊沒人看,沒人知道,公爹被兒媳婦抽,太丢人了……

“你,你敢打公爹……”刑二郎和郁氏一邊一個扶住刑玉書,又驚又怒,又怕又氣。

“敢在本公主面前胡說八道,掌嘴!”呼鳳大怒,手中馬鞭子高高揮起,啪啪兩聲,抽在刑二郎和郁氏嘴上。

她這馬鞭功夫練得可真是爐火純青了,說掌嘴,就真的抽在刑二郎、郁氏嘴上,不差分毫。

“三公主好功夫!”呼鳳的侍女是跟慣她的,知道她的脾氣,趕忙大聲叫好。

呼鳳得意,“那還用說麽?本公主這馬鞭,不知抽過多少不聽話的奴才!”

圍觀的人本是看熱鬧的,這時都呆住了。這位北國公主,她……她是廢話不說,直接開打啊……

蘇馥也有點暈,“爹,這位北國公主也太兇了吧?”

蘇相沉聲道:“不着急,再往下看,看她聽到江峻節的身世之時,又能如何?”

蘇馥咬牙,“對,且讓她神氣一會兒,過會兒她就該哭了!”

刑玉書顫顫巍巍指着呼鳳,“你,你侮辱尊者,不敬長輩……”

“你算什麽長輩。”呼鳳鄙夷的看着刑玉書。

這就是江峻節口中那個人品不好的親爹了,因為有這麽個親爹,江峻節自傷自憐自卑,一度不敢迎娶呼鳳,怕呼鳳嫌棄他。

“我是阿節的親生父親……”刑玉書覺得自己很有理。

呼鳳想起江蕙的話,也不跟刑玉書多說,幹脆利落的提起鞭子,又抽了過去。

刑玉書和刑二郎、郁氏一起狼狽倒在地上。

無賴們還有三兩銀子沒到手,這時都不幹了,起哄道:“殺人了,殺人了,兒子兒媳婦殺親爹了,忤逆重案,忤逆重案!”

他們這一吵鬧,圍觀的人也不再愣着了,竊竊私語,“這家人不養孩子是真的,孩子本是他家的,應該也是真的。唉,真攤着這樣的事也是麻煩,不如把孩子還給他家算了,這本家族人有這麽多,不還孩子,沒法辦啊。”

“三公主,你不認公爹就不認吧,那也不能打老人啊。”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壯着膽子喊了一聲。

也有人罵刑玉書,“生了孩子不養,孩子長大有出息了你來讨要,要不要臉?”

刑玉書被抽得臉疼嘴疼,啰啰嗦嗦的道:“不是我無緣無故的不養孩子,實在是這孩子……他生母出身青樓,我怎麽帶他回家?”

“什麽,出身青樓?”圍觀的人驚呼。

蘇相和蘇馥同感振奮,眼光灼熱,等着看接下來的好戲。

呼鳳大怒,指着刑玉書道:“敢诽謗本公主的驸馬,你給我等着!我這就進宮面見皇帝陛下,請皇帝陛下明示,難道他賜婚給我的驸馬竟是這樣不堪的出身?”

“不可,不可。”刑玉書聽到呼鳳要進宮見皇帝,魂飛魄散。

“不許走!今天不把話說清楚,不認下親爹,就不能走!”無賴們大呼小叫。

呼鳳正要命令侍女下去趕人,身後傳來江蕙的聲音,“小嬸嬸,讓我來對付這些人。”呼鳳點頭,“好,看你的了。”

呼鳳和她的侍女向兩旁閃開。

衆人忙放眼望去,只見一隊弓箭手從侯府出來了,齊刷刷站成一排。

他們手中皆後強弓勁弩,箭頭為精鋼所制,閃着白中帶着微藍的幽光。

這個陣勢,吓得圍觀看熱鬧的人膽戰心驚,紛紛後退。

無賴們也有些害怕,卻還壯着膽子硬撐,叫道:“侯府了不起麽?公主了不起麽?有本事你們射啊,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侯府傳出一個冷冷的女子聲音,“這些人當中除了倒在地上的這三個,其餘的若有一個真正的刑氏族人,才是見了鬼。只管射,射死這撥無賴,屍體擡到順天府,讓順天府好生追查,順藤摸瓜,把潑皮無賴清理一批,為民除害。”

“是,大姑娘。”弓箭手齊聲答應。

有兩個身材瘦瘦的少年從人群裏鑽出來,“我們真的是刑氏族人……”

“射。”江蕙冷靜的吩咐。

兩名弓箭手應聲向那兩個瘦弱少年射過去,兩少年中箭,胸前流血,軟軟的倒在地上。

“擡到順天府,查身份,看是不是刑氏族人。若是刑氏族人,江家管治傷管賠錢;若不是刑氏族人,不光不管治傷,還要追究罪責。”江蕙慢條斯理的說道。

立即便有人來将那兩名中箭的少年擡走了。

呼鳳心花怒放,大聲的道:“看見沒有?本公主不怕威脅,你們這些潑皮無賴射傷就射傷了,誰還怕了你們不成?”手一揮,果斷的道:“射箭!”

弓箭手搭弦上箭,瞄準了無賴們。

無賴們你看我,我看你,領頭的人給了個暗號,一哄而散。

趕緊走吧,三兩銀子确實還沒拿,可是保命要緊啊。

真被射傷了,擡到順天府一查,根本不是刑氏族人,是雇來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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