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捌

開學當天,堂哥送給方冬榮一部手機,在當時卻也算得上是智能機,可以看電子書,可以聽音樂,更重要的是,可以用來看各種電影。而方冬榮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添加吳菲為好友,總在盼着,能和她見上一面。

從辦公室出來,雨下得不小,路旁的銀杏樹被套上陰沉的顏色,葉片粼粼,波光閃閃。本想跑快幾步到教學樓之間的天橋上避雨,卻看到吳菲和另一個姑娘打着傘走了過來,手裏拎着暖水瓶。本可以大方地打聲招呼再各走各路,方冬榮卻兀地止住了腳步,轉身又跑了回去,站在二樓走廊裏一直看着倆姑娘遠遠地走開才重新下樓。張望着臺階下數數寥寥的打傘的人們,竟然忘了此刻是在雨中,只顧低頭走着,聽着滴滴答答的聲音,任由雨水灌進脖頸。

回到教室,已被徹底淋濕,長長的頭發攏拉在腦袋上,很多同學詫異地看着他,班長辛季月走過來煞有介事地問他上節課去哪了,那可是班主任的課。方冬榮并不想回答,一方面回憶着吳菲的背影,一方面又為自己的懦弱感到臉紅。倒是許笑笑遞過來一張紙巾,關切地說到,“方冬榮,你的傘呢?”

稍作停頓,才勉強笑着回答她,忘了帶了。

“可是,這雨從早上就開始下了啊!”許笑笑更加感到好奇。

“噢,早上那會雨還小——”回過神來又開玩笑解釋,“聽老人們說,剛下雨就打傘容易把它吓走,所以我就沒帶!”

“那照你這麽說直到現在雨才變得大起來,倒是怨別人打傘了!”許笑笑說着把一本筆記本遞到他面前,“這可是從十三班借來的,你別給弄濕了!”

“哼,你忘了,他買的那把傘可是女式的,估計送給哪個女生了吧!”辛季月坐在他們對面,卻從來沒有好好和方冬榮說過話。

豫南地區接近南方,入秋以後常常會有連陰雨天氣,一場秋雨一場寒,木槿花正是在這霧蒙蒙的天氣裏日漸凋零。前些天和海源在新思維看書時正好趕上下雨,問過書店老板才得知書架上方挂着的那把傘是他當年路過江南時買回來當作紀念的,傘架倒是和普通雨傘一樣,只是看起來和油紙近似的傘面卻是用高檔尼龍做成,并且是黑色的,上面隐約繡着一朵待欲開放的蓮花,到底是用來擋雨還是遮陽,他便不清楚。老板說着話把傘打開又小心翼翼地合上,顯得很是疼愛。看方冬榮眼睛裏閃着光,外面又着實下着雨,便做了人情随便開個口賣給了他。方冬榮本以此而暗自慶幸,自己生平買到的第一把傘竟有如此來歷!沒想到的是,僅僅在校園裏轉了一個來回,已經被好幾個人嘲笑那是一把女生才用的傘。回去後便收起來放到了櫃子裏,心想找機會送給吳菲,沒想到竟然會被許笑笑記起,又轉念幹脆送給她算了。

只是那場雨過後一連晴了很多天,等再次落雨的時候自己依然被淋着,又舍不得把傘送人,便讓它和它的紀念意義一直躺在箱底。

多數人在外班都會有自己的朋友,豐子落和孔可嘉自然會時不時從一樓五班門口過,在窗外向內張望時方冬榮會當着大家的面走出去,幾個人站走廊裏開玩笑,相互說些近期發生的新鮮事件。

“冬榮,那女生是你們班長嗎?”豐子落看着站在講臺上眉飛色舞地講話的辛季月,臉上露出一個怪異的表情。

“你不知道啊?她是原來的六班班長,就像謝安琪,被分到十五班後仍然還是她們班班長啊!”孔可嘉原來的男朋友是六班的,這會她倒是一副對一切了然的樣子。

“她在說課間操的事呢,我覺得分明就是在說我,因為我從來沒去過!”方冬榮向教室裏望一眼,不少人也在看着外面,他心裏清楚,他們在意的并不是自己。

“你神氣什麽啊,嘉姐也從來沒去過!”對于能夠不去跑操,很多人說起來自然是一幅驕傲神氣。

“哎呀,你們倆牛,我可得趕緊走了,班主任還點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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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子落和孔可嘉走後,班裏的同學們一湧而出奔向操場,辛季月在後面喊着“誰都別上廁所了,趕緊的,先去站隊!”

“方冬榮,你就是不去跑操是吧?”新季月沒好氣地沖正要離開的方冬榮喊了一聲。

“啊,我不去啊,班主任知道的!”方冬榮說完不等她再問轉頭奔向了圖書館。

圖書館在行政樓一樓靠近廁所的位置,是一個足有四間大教室拼合而成的擺滿各種書籍的屋子,由一位穿着花哨卻上了年紀的女老師負責看管。這所高中裏百分之九十的學生從沒進去過的圖書館,方冬榮卻可以來去自如。而整個高二學期,他的所有故事似乎都與這間“圖書閱覽室”有關。

班主任餘達是東北人,身材高大,說話一股胡椒味,沒人敢在他面前稍有放縱。就跑操這回事,學校在接到文件後規定,早操要跑,上下午課間操也要跑,學生們背地裏罵罵咧咧,在他面前卻沒有過絲毫抱怨,更沒人敢不去參加。因為單單是一個班長,辛季月,就把各項紀律整治得嚴明到位,更不用說同樣是從原來高一六班跟班走的如今的體育委員、生活委員等人。各種關于談戀愛帶手機不服管教的小報告像是職業特工的輝煌成就一樣被這些人不知何時就遞到了餘達手裏,班裏縱使有各路好漢一百單八将,在諸如抄寫《中學生日常行為規範》十遍或是站國旗下背《三字經》此類文件下達之後,一個個也不得不委曲求全舍身保命。更讓人咬牙切齒的,有時同一個人犯錯竟然會被兩個班幹部陸續舉報,其彈劾言辭恨不得将此人重打一百大板後推出午門斬首。上次一個叫江建茗的男生手機被收走後,緊跟着班裏大多數有手機的同學也先後被收了去,原因是餘達打開了他的通訊錄。讓大家知道這些的,是學習委員許笑笑,曾經高一十二班的尖子生,那次方冬榮找海源借書時故意刁難他的人也正是她,此時班裏的第一名。看起來嬌小瘦弱,骨子裏卻飽含一腔正義深受大家愛戴,因為她打過誰的小報告,從來沒人知道。

“按常理推斷,一個高二的學生正是豆蔻年華,心血旺盛的年紀,縱使不夠成熟也不至于幼稚如此。但事實就是這樣,這個班級裏班幹部們走在一起,談戀愛的彼此結盟,帶手機的團結成城,小混混們自成體系,學習好的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只有方冬榮一人一路披麻斬棘和所有規矩針鋒相對。而整個班級給別人的印象是,紀律好,衛生好,成績好,餘達對此心滿意足,被校長表揚時感概之餘淚流滿面地說到,五班能有此成績也實在不枉自己翻山越嶺從遼東到豫南從晨幕到夜晚,把自己的青春奉獻于此,把老婆孩子安頓于此!而五班的所有風氣,又和他做人方面的風格緊密相關。因為他注重紀律沒錯,看重成績也沒錯,培養心腹更沒錯,但正是他的這些過分在意表象的品性,影響了學生們的心理。使得在日積月累的過程中,他的學生們在搞好學習的同時,本該是逐漸擁有寬容、接納、正直和善良的品格的時候,卻一個個沉浸在生活裏勾心鬥角的快樂和自私自利的反心理作用當中,大家同處在一個班級,心裏卻有着千萬種截然不同的思維方式。”

“俗話說,兵慫慫一個,将慫慫一窩,在此同樣适用。因為一個老師,一個班主任,他的價值觀與世界觀哪怕是審美觀,對他的學生莫不會産生深刻的影響!”

“不管別人怎麽看,我眼中的五班就是這樣。”方冬榮深深嘆一口氣,重新坐回萬裏的床上,明顯對他的新班級并不滿意。

這是他在高中時光的第二個冬天裏第一次和兩位初中時的朋友萬裏和海源推心置腹的一次談話,說這些話的時候海源屏住呼吸,認認真真地聽着,他沒想到曾經那個與周遭格格不入脾氣古怪的朋友何時竟然會有這樣一種深刻而又睿智的思想。

“聽你講的好像挺有道理,但這些都是你們普通班的事,重點班哪有人操這份心!”海源半開着玩笑回答他。

“看來高一時跟着秦至漢沒有白混啊!”萬裏的與衆不同在于,已經念到高二,棉襖的胸口上卻仍然經常留有幹固下來的飯粒。

“看你這髒兮兮的衣服,早上喝的是胡辣湯吧?”方冬榮一只手掐着萬裏的領口,撇着嘴對海源說到。

“那是!他問盛飯的老女人喊阿姨時別提有多親了,結果人家反問他‘誰是你阿姨,叫大姐!’”海源說着趕緊退後一步,做好了抵擋萬裏的姿勢。

萬裏還是老樣子,為了表示憤怒常常把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到一起做着“葵花點穴手”的招式,方冬榮早中了一下,捂着肚子仍然自豪地說到:

可是你們知道為什麽我從來沒參加過課間操,卻也沒有招來“殺身之禍”嗎?因為那段時間我就在想,餘達這個人畢竟當老師時間不算短,就算再差強人意總不至于什麽時候都不近人情吧?在學校要求實行課間操一星期後的那天晚上,我給他寫了一封信,內容很簡單,不過是從書上抄來一大堆有關辯證法的內容,我想通過辯證告訴他不去跑操對于我而言要比跑操更有意義。我給他列舉了辯證法的三大規律、五大範疇、三個基本觀點,又從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觀點分別給他舉例子,寫了整整五頁紙,從早自習開始,晚自習第一節下課結束,花了我整整一天工夫呢,那封信的名字是《寫給餘達的一封信》。我認為,既然是找不自在,就得理直氣壯一點,連老師都不帶叫的!第二節晚自習剛上課,他就把我叫到了辦公室,說是對于研究馬克思的人,他得親自來請啊!後來問秦至漢我才知道,餘達這樣說是因為辯證法的确與馬克思他老人家有關呢!你們說說,怎麽什麽地方都有馬克思啊,而且他說的大家幾乎誰也聽不懂卻又一致覺得很有道理,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我不知道那封信餘達看完沒,天吶,到底寫的是什麽我也不知道,但我清楚地記得寫那封信的時候好像是一個人在批判着全世界,別提心裏有多快活了!他皺着眉問我,你到底想要說什麽?我說寫得很清楚啊,不想參加課間操,但是早操沒問題。他反問我,體育隊還用參加早操?我想想也是,體育隊早上有自己的訓練,得等你們跑完操才行。他又問我為什麽不參加課間操,我如實告訴他,我要去圖書館看書,秦至漢可以作證。沒想到,他竟然同意了!

“完了?”萬裏用指甲刮着胸前的飯渣問到。

“啊,完啦!”方冬榮咽下一口吐沫又補充到,“對了,往後辛季月他們再也沒有跑完操回到班裏對我指手畫腳的時候了,但是我能看出來,他們都嫉妒得不行!”

海源問他渴不渴,要不要喝口水,方冬榮問誰的杯子,海源說萬裏的,拿起的水杯又被放下,方冬榮實在嫌他邋遢。

和高一相比,此時的方冬榮更善于思考,也敢于表達自己的想法,但是就這件事而言,仍舊不足以讓大家喜歡他,況且是在一個新的班級裏。只是不少同學心裏明白,其它各科成績一塌糊塗的方冬榮,語文上的能力确是無人能敵。

而說到可以随便出入圖書館,又是拜秦至漢所賜。一直到秦至漢當上圖書管理員之前,方冬榮甚至沒有聽說過這所學校裏還有着一間比新思維書店的書更多的圖書館。圖書館的名字被大家熟知,也正是在秦至漢當上管理員之後。他把圖書館對全校開放,只是和從前一樣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內,所有藏書的目錄被打印後再由各班語文課代表帶回班中,一個月統計一次借閱情況。高中部和初中部各自三個年級,分別輪流借閱,每人可以借一本書,期限是一個月。即使這樣很多人依然常常借不到自己喜歡的書,因為書實在不多。這件看似小小的事,做起來卻需要付出極大的耐心和精力,全校将近三千人,圖書管理員只有兩個,其中一個還是上了年紀的并不支持這項提議的女老師。據說,她是某位領導的——親戚。但是,秦至漢對邱校長說,他不怕麻煩。邱校長正式任命他為圖書管理員那天,語重深長地扶着他的肩膀說,“我這是揮淚斬馬谡啊!”

“為什麽不是他的子房?”方冬榮反問到,想起劉文遠曾經對“子房”的解釋又不免覺得好笑。

秦至漢停下來,側身往方冬榮臉上看,看了好大一會,像是在找他的小眼睛。又伸手拍拍他的頭,一個辛酸的笑容被鑲進臉上的皺褶裏,“我哪能比得過馬谡啊,這是邱校長看得起我!”

故事繼續前移,這些對話發生在一個月前的某天晚上。方冬榮和秦至漢在操場上散步,當時有逃課打籃球被政教處滿校園追着跑的學生,有食堂裏出來遛狗的胡老板,有漫天的繁星和半圓的月亮。

秦至漢說:“冬榮,你擡頭看看天,看看它是什麽顏色?”

方冬榮回答他:“我看到了,是藍色啊!”

秦至漢又說:“你再看看,睜大眼睛!”

方冬榮仰着脖子自顧自地回答:“嗯,我看清了,是青色耶,是青色的藍色!怪不得林海音在《城南舊事》裏說她小時候常常分不清到底天是海的顏色,還是海是天的顏色……”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秦至漢已經走遠。

或許,天空本是透明的,你的眼睛裏擁有什麽顏色,它便是什麽顏色。

高二開學後,最讓方冬榮開心的事是,語文老師仍舊是秦至漢,這比離開井儀離開五班更值得銘記。卻在開學兩個月後的一個晚上,秦至漢因為喝酒毆打學生差點被學校開除。當時是大課間,下節自習課是語文,方冬榮趴在位子上看書,聽到窗外的争吵聲中有秦至漢的聲音便慌忙跑了出去。在走廊的拐角,六班的後門口,秦至漢在衆目睽睽之下又伸手狠狠打了那個同學一記耳光,聲音很響亮,足夠讓任何一個人感到憤怒。有人罵罵咧咧說要去找校長告他秦至漢丫的,有人嬉皮笑臉地斜過身子從欄杆上張望,有人躍躍欲試要去阻止。方冬榮不由分說地直接沖過去,拉起秦至漢的一只手說,“老師,你跟我走!”秦至漢另一手還緊緊地攥着被打的那位同學,可以看到他在極力掙脫卻無濟于事。

“我為什麽要跟你走?”秦至漢惡狠狠地瞪着方冬榮,那只被方冬榮用很大力氣拽到懷裏的手臂瘋狂地來回揮舞着,碰到牆壁上,可以看見被擊落的斑駁的水泥碎片,手指在滴血。

平日裏很少講話的秦至漢斷不會是這般模樣,而此時,也許是因為喝酒的緣故,他的眼睛裏充滿血絲,贲張着無盡的憤怒和痛苦。能看得出來,他被某些複雜的情感束縛着、禁锢着、逼迫着。方冬榮不敢再說話,就那麽顫抖着身子站在他面前,被所有啞口無語的同學們注視着,忍不住觑他一眼,卻又動彈不得,像是中了魔怔。

“沒聽見上課啊,全部回班去!”直到餘達叫嚷着從人群裏走出來後推了方冬榮一把,他才緩緩挪動了步子。

“看看,我早就說你們秦老師不是一般人,這回惹上事兒了吧,估計要完犢子!”餘達滿嘴東北味的時候不多,因為平時他的普通話确實講得比很多老師要好。

而這所高中裏,有的老師甚至從來不講普通話。

當天晚上,方冬榮打着那把曾給他無限安慰和力量的手電筒,寫下了高中以來的第二封信——《寫給秦至漢》:

秦至漢,見信好。這封信本想早些寫給你,卻被我懦弱的性格一直回避着,因為過去一年時間裏,實在有太多話要對你說。稱不上感謝,卻又好想用我所有能想到的字眼告訴你,我是多麽地感激你多麽地敬畏你,盡管,你說的很多東西我并不能懂。很多次,聽到有人說你神經病罵你不講道理的時候,我是多麽想沖上前去和他們解釋,說你不是這樣一個人,告訴他們你是一位多麽值得尊敬多麽值得學習的老師。但是,一次也沒有,甚至我會笑着說,沒錯,秦至漢就是這樣,他是神經病啊!因為,我自私的心裏,不想再有別的人喜歡你,再和你接近。而且,我知道,你不需要任何人為你圓場,你不需要任何人為你袒護……(公元12年11月23日,小雪,方冬榮于午夜)

如你所知,方冬榮接着寫下了當晚他所看到的一切。第二天早上訓練時從操場跑到“臻善樓”五樓把這封信放到秦至漢書桌上的時候,他還堅持認為,秦至漢絕不會是無故打人。

兩天後是周五,秦至漢為大家上了他的最後一節語文課。

他說,“自己不是一個好老師,不但上班時間喝酒,還無故打了最不該打的學生。”說着話和方冬榮對視一眼,臉上滿是辛酸,“如果打的是方冬榮,估計事就好辦了!”說完轉過身把書擋到了臉上。

當時是上午最後一節課,放學後該要過大星期。不少同學自願出面,到校長辦公室為他求情,除了他現在教的兩個班級,其它班級見識過他的學生,以及原來高一五班和十二班的人,請願的隊伍從二樓校長辦公室一直綿延到一樓圖書館前面的空地上。大家齊聲喊着“邱校長,別讓秦老師走!”

方冬榮只靜靜地坐在操場的一角,遠遠地看着他們,淚不自覺落下去。

無論在哪所學校,老師酗酒傷人都不是小事。據說同意開除秦至漢的人并不多,但畢竟是有,餘達算是一個。可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想到,竟會有這麽多學生喜歡秦至漢,希望他留下來。

會議結束後,邱校長對秦至漢說了那句“揮淚斬馬谡”的話,讓他暫且停課到圖書館當管理員。秦至漢把圖書館對外開放後找到方冬榮說願意的話他可以到圖書館看書,只是一旦同意就必須保證每天至少在裏面呆三十分鐘,每周還要寫一篇一千字以上的作文。方冬榮根本沒有考慮的份,一口答應下來。所以那段時間,只要有空閑,哪怕是下課的十分鐘時間,也要往圖書館走一趟。看的書并不多,很多本都只是胡亂翻翻,有時一節課時間甚至看不完一頁文字,下次去的時候又經常會忘記那本書擺放的位置。但是日子畢竟充滿了趣味,強大的滿足感驅使着他風雨無阻地奔跑在圖書館和教室之間的路上。

這件事自始至終,秦至漢從沒有提起過當天晚上去教室的路上那位同學皺着鼻子罵他神經病這回事。

而這些事,是在一個月以前。現在,班裏來了一位新的語文老師,叫鐘小紅,體态肥碩,教書卻很用功,專心程度比得上方冬榮高一時的英語老師。初來乍到,大家對她的或許的排斥自不用說,好在她也在極力地做好自己的工作,不勉強任何人對于語文的喜愛程度。鐘小紅早在語文組辦公室見過方冬榮,不但知道他和秦至漢要好,更了解他的語文天賦以及與衆不同的性格,在課堂上便任由他做自己的事情,睡覺或是看課外書從來不管。方冬榮倒是心存感激,雖然不明白鐘小紅是否故意放縱自己,除了秦至漢之外,對她也顯得格外尊重。

在這段時間裏,關注方冬榮的人不在少數,而真正喜歡他并且願意和他交朋友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女生卞樂文,一個是男生申豐羽。平日裏方冬榮在乎的人似乎只有許笑笑,那個個頭不高的學習委員。因為重新分組之後許笑笑和另一個男生談了戀愛,倆人便很少再拿着筆記本讨論從課外書上摘抄來的古詩文。

從前文餘達和方冬榮的對話裏,二人提到過一句體育隊,那麽故事又要從體育隊說起。

高二開學後,除了要文理科分班,小三門也開始了報名。方冬榮最想學的其實是音樂,因為一年前在操場上向井儀表白時,他就說過希望井儀把舞蹈學好,自己将來也一定會走音樂這條路。方爹對小三門并不了解,問他現在考大學還得報小三門?他才認真地回答,爸啊,不是我想報小三門,而是我這成績——實在考大學無望啊……

他雖然不明白上學是為了什麽,卻很清楚之所以沒日沒夜地在高中裏混日子,不過是為了上大學。而學音樂又需要不小的花費,思前想後一咬牙便陰差陽錯地選擇了體育。他說自己喜歡體育,其實也不是喜歡體育,不過是擅長跑而已,說擅長跑,又只是因為從小生活在鄉下,除了跑便沒了別的本事。

而對于上大學這件事,多數高中生內心裏并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麽,他們不過是從小在家庭和學校的兩方面壓力下,不得不奮不顧身地往前走,小學之後是初中,初中完了有高中,現在是為了大學,将來呢?不知道。沒有自由,沒有信仰,甚至沒有目标,沒有方向,只是知道自己一定要上大學,才對得起父母,對得起老師,對得起所有人。到底是否對得起自己,這個問題從沒有好好想過。中國教育制度如此,窮人家的孩子也多數認為上學才是唯一的出路,但是誰也沒有告訴過他們,上學并不是唯一的活路。

方冬榮喜歡吳菲這件事不知不覺被大多數高一五班的老同學們知道了,有人不看好,也自然有人支持。值得一說的是,學校裏任何階段都會有這樣兩種學生,一種是整天不好好學習甚至平日裏小型考試從沒得過高分的人在大型考試裏卻往往考得很好;一種人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撲在學習上成績卻總是不盡人意。高一時和杜宏宇談得來的張旭東是前一種人的代表,盡管依然留在了史老師的班級如今的二班,成績卻并不比重點班學生差多少。他對方冬榮最好的印象源自高一暑假前他為自己寫的同學錄上,工工整整的隸書字體看起來蒼勁有力,因此常常感慨到秦至漢對方冬榮的影響實在太大了。而他也恰好支持方冬榮去追吳菲,終于在午飯後回宿舍的路上見到了這個并不算熟悉的老朋友。

張旭東告訴方冬榮,你如果想要追上吳菲的話也許不是現在,而是将來,但是就你現在的成績怎麽行?你得考上大學,争取和她一個學校!

“啊,我和她考一個學校啊,我能考得上嗎?”方冬榮驚訝地問他。

“怎麽考不上?所以你得努力啊,你知道嗎,生物老師說你期中考試只得了十幾分,考試前她特意說那道一定會考的題,連劉文遠都得了滿分,你竟然空着!”

幸好二班和五班不是一個英語老師,不然他的英語成績也許會被大家當成更大的玩笑。

“你說孟德爾遺傳定律啊?操,就算老師講一百遍,我再背上一百遍,可我還是不會啊!他媽的,這段時間我連睡覺都能被孟德爾吓醒你信不信?”方冬榮說着倆眼睛瞪成一個圓。

“但是不管怎麽說,你現在又進了體育隊,必須要先考上大學才行,不然可能以後連吳菲的面都見不了了!”張旭東說完這些托方冬榮把飯盒帶回宿舍,和他女朋友曲曲拐拐地走進了後山的小樹林……

在此之前,方冬榮只是覺得大家都很努力,自己總歸也要朝着大學的方向做些什麽,卻從沒想過要如何如何去花費多大力氣。張旭□□如其來的這些話像是命運刻意的安排,也像是一道魔咒,漸漸腐蝕着他的心,深入他的靈魂。

不知多少人曾經被孟德爾遺傳定律困惑過,更不知多少人不顧一切地念大學只是為了某個姑娘,但方冬榮的确占全了這兩樣。

體育隊絕對算得上高中裏一個特殊的團體,從開學第一天,大家就能見到操場上光着膀子的男生把二百多斤重的杠鈴高高舉起,晚上去食堂的路上也輕易可以看到拖着重重的輪胎的人把煤渣跑道跑出一縷煙,夕陽的餘晖遮擋住整個操場上的畫面。只是等自己拖起那重重的機動車輪胎時,方冬榮才發現,裏面還裝着鐵餅,汗水砸在地上,根本看不出它們來過的痕跡。

報體育的人很多,分三支隊伍,分別由三個體育老師帶隊,很榮幸地,方冬榮的教練也是個東北人,叫程華。從這所學校裏的老師們來看,大東北近些年的人口外流量确實很大。體育隊規定,早上訓練,并且每天下午的訓練從第二節下課一直持續到晚自習上課。碰到教練心情不好的時候,比如有人跑步時跑着跑着找不到人影了,或者有些同學幹脆被教練從網吧裏逮到了,再或者——方冬榮因為在圖書館看書而遲到了,必須加訓。盡管很累,冬訓開始前程華的隊伍也已經從七十多人縮減到二十四人,而在體育隊的快活日子他們才剛剛開始領悟。只因為這一特殊身份,早自習可以不到教室,下午也不用聽講,每天和操場為伴,日子便在瘋狂的吶喊和重複再重複的奔跑中一天天無憂無慮地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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