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拾壹
會議室裏早擠滿了人,先到同學自然有椅子坐,後來的卻只能站立一旁。邱校長坐在評委中間,威嚴中透着幾分仁慈,氣氛有說不出的肅穆。當一個同學發言時,其餘人便充當起了觀衆,等他發言完畢機械地連連鼓掌,而在各自心裏卻又是一片忐忑。有的人是真心實意參加競選,看見幾個女生拿着事先準備好的演講稿緊張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方冬榮既感到好笑又忍不住一顆心劇烈跳動起來,雖然不清楚文學社社長到底是一份多大的榮譽,總感覺有一頂皇冠擺在眼前,很多人正在觑觎。一邊機械地拍着雙手,一邊也在心裏打起了草稿,該說些什麽呢?有的人臨陣退縮,本該自己上場卻不自覺地退出身去,慫恿後面的同學先上。邱校長最看重的當然是社長一職,本是有意把社長的競選放到最後,可眼看一節課時間已經過去,進度卻異常緩慢,忍不住開口說:“編輯部暫且放到最後,接下來競選社長的同學先開始!”
重新站好隊方冬榮才發現,天啊,社長的職位可是只有一個,前來競選的人卻是最多的!一時間在心裏組織好的幾句話也錯亂起來,只感覺呼吸急促,馬上就到我上場了,快了,已經是第二個發言了,到我了,就要到我了!競選社長的人自然是年級裏的佼佼者,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各有自己的強項,即使語文功底一般,卻也多數有着過人的膽量和勇氣,一個個發言自是精彩絕倫不容置疑。當然,也并不排除一部分人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态度來的,王天霸在得知評選人不是學生會幹部而是語文組幾個循規蹈矩的老教師後幹脆棄權。
說時遲那時快,思躇間已經輪到自己上場,方冬榮臉上滿是緊張和局促不安的表情,可轉念想既然站到了這裏,總不至于垂頭喪氣地回去,定了定身子,深吸一口氣,先是當着所有人的面擺好正對評委放着的那把椅子,以此拖延了幾秒鐘時間。而那把椅子由于在圓形的辦公桌對面,雖然沒有學生坐下,這麽長時間卻也并沒有人把它扶好。看他衣衫不整地站在大家面前,顯然是沒有來得及喬裝打扮,邱校長微微一笑,和幾個評委老師對望一眼,準備在報名表上劃下他的名字。同學們更是不在心裏看好,下一位發言的同學幹脆低下頭重複心裏的臺詞,已經發過言的人倒是一臉輕松如釋負重地等着看好事發生。
“大家好,我是高二五班的方冬榮——”向周圍掃視過後眼神停留在嚴肅地望着自己的方正的臉上,原來他也來了,卻不曾知道他要競選什麽職位,随即又和評委老師對望一眼娓娓說到:“其實,我并不明白文學社社長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身份,但是我喜歡‘文學’這兩個字,更認為‘文學社’是一個了不起的地方,所以我想真實地表達我的想法!”同學們心想,你不過是真實地表達你想當這個社長而已,還用得着花言巧語?老師們怕他啰啰嗦嗦說個沒完,趕忙笑着點頭意思是那你就趕緊說吧!
“魯迅說——面具若戴得太久就會長到臉上,想要揭下來,非得傷筋動骨扒皮不可!搞文學也是這樣,風就是風,雨就是雨,我希望今後不管有誰進入文學社,都能不忘初心,寫最真實的文字,表達你最真實的想法!”說到這也難免緊張,輕輕舔了舔嘴唇又想好了一句話,“聖人千慮,必有一失,文字是盾牌,卻也是武器,有時一句話可以救人,一句話也可以傷人——”
聽到的人不禁眼前一亮,重新打量着他,看他怪異的裝束倒是心生敬重,想到真是人不可貌相。邱校長也不禁擡起頭怔了一下,倒是很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紅樓夢》裏有句詩寫得好——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想必是和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有相通道理,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有自己的過人之處,眼下的文學社便是大家展露才華之處,但是它又着實不是你唯一的可留戀之所!紅樓裏還有一句話記得清楚,‘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文學社社長一職無疑對我的誘惑很大,我也的确做不到‘天不拘兮地不羁,心頭無喜亦無悲’,所以才會站在這裏!”
聽他發言的時候,方正一個愣怔接着一個愣怔,一會看評委的表情,一會又趕忙回過頭盯着方冬榮,似乎是有什麽心事。
方冬榮咽下一口吐沫,早已不知自己說的是些什麽話,心想也說得差不多了,是該到結尾的時候,便随口說了句“泰戈爾寫‘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但我已經飛過’,我很榮幸自己能夠擁有這次發言的機會,也不需要大家記着我,只想說一句感謝的話,我的發言完畢——謝謝!”作為結尾。
方冬榮勉強用拗口的普通話說完,臉色已經變得慘白,頭也不回地直接走出了辦公室,心想總算經歷了一次大場面,定了定神倒是覺得爽快。他哪知道大家早被他的演講驚愕到,走到樓梯口時背後還是浪潮般的掌聲。正要下樓,卻聽到室內正在發言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沒錯,他是方正,可他競選的不是社長啊,怎麽倒是搶先發言了?帶着疑問又蹑足回去趴在門口聽着。
“老師好,同學們好,我是方正,在哪個班級并不重要,很榮幸地我和剛剛競選社長的方冬榮是同姓,不巧的是,我們倆還是朋友!”
門外聽着的方冬榮看不到裏面的情況,倒是也覺得好笑。
“聽他的發言的确很精彩,很明顯他看過《紅樓夢》,而且還說了句我的臺詞,因為我沒有看過什麽書,唯一認真讀過很多遍的便是這本,我怕自己想背的詩都被別人搶先說了去,便提前一步,給後面的同學再留點準備時間!”
方冬榮明白過來,前不久還笑話方正已經是高中生了卻還拿着拼音版的小小《紅樓夢》冊子在自己面前炫耀這是他的珍藏本,原來他怪異的言談舉止正是從此書中受益。
方正接着先是念了句邱校長在校刊《木槿花》上寫的開篇詞“木槿花開有時盡,朝榮暮落總是春”,又接連背誦了幾首林黛玉等人在“海棠詩社”寫下的詩說到:“我能背下來《紅樓夢》裏所有的詩詞,我想再給大家念幾首關于“金陵十三釵”的詩聽聽!”
不等他張口,邱校長問到:“方正同學,我打斷一下,請問你要競選的職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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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要競選的是編輯部部長!”方正也随即明白賣弄實在過了頭,語氣變得徐緩下來。
“行,由于時間緊迫,随後你再一首一首念給我聽好嗎?”邱校長慈愛地問到。
聽他競選的并不是社長,方冬榮放下了一百個心,脫下早把自己捂出一身臭汗的外套揮舞着一陣風向教室跑去。
兩天後的政教處門前公示欄上,白紙黑字地寫着木槿中學“木槿”文學社第一屆幹部名單,社長是方冬榮,榮譽社長是邱校長,方正也如願以償當上了編輯部部長。
此時秦至漢已經從圖書管理員變成了宿舍管理員,在中午見到方冬榮的時候,高興地稱呼他“方社長”,也是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認真地誇贊他,臉上的笑容很幸福,也很欣慰。只是聽他這麽叫自己,方冬榮倒是不好意思起來,尴尬之餘竟然不敢接話。
在一次出黑板報時,方冬榮見到了一個名叫“林雨心”的女孩,是編輯部副部長,此時念高一。文學社的女生并不少,但是幾場活動下來,唯獨對這一個女生印象最深。那天板報的主題是“孤獨”,林雨心在方冬榮用隸書寫下的“孤獨是人的宿命,愛和友誼都不能将它根除”這句話旁邊畫上了一朵飄在雪地的蒲公英。
方冬榮問她為什麽要這樣畫,她說“孤獨只是因我們沒有在熱鬧的季節開放。”說完把手心的彩色粉筆沫輕輕地吹到了黑板上,一部分落在花瓣,一部分灑到空中。
當天林雨心穿的是一件淺色T恤,領口繡着纖細的花紋,白色的平底鞋搭配黑色休閑褲,站得筆直,說話時面帶微笑,含蓄,內斂,一舉一動都印在方冬榮心裏。但是兩人的交流,又僅僅局限在偶爾的工作當中。因為每次布置任務時,負責通知的人是方正,曾經有人半部《論語》治天下,而如今的方正正是因為一本《紅樓夢詩詞全集》如虎添翼,馳騁校園。
兩人私底下聊天時,方冬榮會忍不住說起那個叫林雨心的高一小姑娘,他說“如果不是因為我馬上就要念到高三了,一定會去追她一次!”
方正見他說得認真,便不再質疑,可是他又哪裏知道方冬榮之所以見到林雨心時保持沉默,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心裏早已經愛上了那位叫吳菲的姑娘。楊過下鐘南山後遇見了陸無雙和完顏萍以及程英,甚至是後來絕情谷的公孫綠萼對他的愛慕之心也表達得再不能明顯,他卻始終不敢和這些人之間的關系稍有逾越,不過是因為心裏深切地念着自己的姑姑小龍女。很多時候,一個男生不願和另一個女生靠近,也只是不願辜負自己的一往情深而已。
夏日已深,木槿花開得濃烈,像火花又像蝴蝶。在每每念起吳菲的時候,方冬榮愈加會感到緊張,恨不得當下沖上樓去和她見上一面,甚至想過當着所有人的面牽上她的手,去到沒人的地方,認認真真地表白,不管她是否接受,也要大大方方地吻到她的臉上。好多次失落或是難過的時候鼓足了勇氣一定要見上她一面,終于沉甸甸地爬上二樓卻只是在十三班門口晃了一圈便趕緊回來,忍不住在心裏罵自己是膽小鬼,懦夫……
去年冬天直到現在,見到她的時候也越來越少,即使倆人偶爾碰面,卻也一句話不曾說過。方冬榮不止一次在日記上寫到,青春欠他一個吻,遲早是要還的。也往往是在這時,才明白過來,時間已經荒廢得夠多,和大學夢似乎也離得越來越遠。
在文學社的日子的過得很忙碌,邱校長對方冬榮的工作有過幾次稱贊,使得他更有自信和責任地投入到任何一件工作裏。原本歸校黨委宣傳部管理的校刊《木槿花》此時也交付給了文學社,方冬榮自然有了展示的餘地,在學校算上是半個紅人。因為他的做事風格,平時很少露面,所有工作親自把關卻全部由方正出面協調,而方正,正是另半個紅人。
常常走在路上,會有女生偷偷看他,小聲議論着“他就是方冬榮嗎?”“但看起來又不太像啊!”
是啊,為什麽不太像?
方冬榮畢竟是體育隊的人,終日以一套運動服支撐臉面,身邊又總會有諸如劉文遠、江建茗甚至李晉這樣的人在一起,誰也不會想到校刊上一篇又一篇被大家稱道的文章竟然是這樣一個人寫的。當然,他很享受現在的時光,他喜歡在操場上奔跑的時刻,也喜歡“社長”這一身份所帶給自己的一點點榮耀,虛榮心總歸是容易得到滿足的。
而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在做這些事的同時,他的學習成績依然沒有任何提高。至于倒退,因為早沒有了倒退的餘地,暑假前的月考他是班裏倒數第一,年級排名更是不值得一提。沒有人會認為,一個縱使語文成績得了年級第一的人,在英語和生物甚至達不到五十分的情況下,能夠考上大學。
餘達在調換座位時幹脆把方冬榮和江建茗一起放到了最後一組,挨着垃圾桶,小組成員全是班級倒數的幾個人。江建茗最大的任務變成了阻止別人往垃圾桶裏扔東西,整日追着班幹部索要買粘蠅紙的錢。而在他們背後的牆上,“學習園地”的空白地方,寫着大大的“不放棄,不抛棄”幾個字。因為這幾個字,五班曾受到過邱校長的表揚,被評為年度班風最好的班級。
晚自習課上,辛季月因為踩到了江建茗刻意放在地上的粘蠅紙而大發雷霆。
“有些人比蒼蠅還賤!”辛季月一邊擡起腳使勁往下拽那張沾滿蚊蟲的粘紙,一邊罵到。
“嗯嗯,我也是這麽想的!”江建茗趴後窗臺上抖着腿往外使勁吐了一口痰。
可能是因為考試成績終于超過了方冬榮,江建茗發誓要好好學習,便往往會在自習課上假模假樣地抱着課時練趴在窗臺,一來可以欣賞對面樓上的景致,二來吐痰方便,最重要的一點是可以避免和方冬榮說話。其實他并不是不想和方冬榮說話,關鍵是倆人說話不對付,說不上幾句就非得大笑一陣才行,很多時候他自己也想笑,只是笑的時候方冬榮聲音總是太大,等班幹部們皺着眉頭望過來時,站在門外的餘達也早就聽到了。挨訓挨罵的事,自從認識方冬榮後就時有發生。
“傻子才會這麽想!”方冬榮接住從書桌上滑落的課本直接扔進了垃圾桶,江建茗又趕忙轉過身撿了出來。
要是在以前,他的座位上總不會這麽亂,因為有卞樂文幫他整理。而現在,再加上江建茗,倆人的各種課外書以及學習資料恨不得堆成一座山,經常在上課後老師已經開講了兩人的課本還未找到,等到下課後再是随手一扔。如果誰的書跑到了另一個人的桌面,對方是有權力扔掉的。
總之,在無數個無聊的晚自習課堂上,大家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嬉笑怒罵着把時間熬過去。而方冬榮和同學們之間的關系,也幾乎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由于上次和年級裏出了名的王天霸打架,也使得他更加目中無人起來,再加上現在的文學社社長的身份,很多人嫉妒的心理便要遠遠超過真正的不喜歡。他讨厭班級的氣氛,恨不得回到高一,那樣就一定會選文科,只要遠離餘達,遠離面前的這些人們,随便被分到哪個班都行。當然,方冬榮做夢都想和吳菲一個班級。
在一陣哄笑裏方冬榮被秦至漢叫了出去,他已經很久沒有找過他。
天空很靜,月亮很輕,學生們經常翻牆外出的地方明晃晃地亮着一盞燈。方冬榮跟在秦至漢身後,等着他先開口。
“你看見遠處那盞燈沒?”秦至漢突然扭頭問他。
“看見了,怪亮的!”
“知道是誰的主意嗎?”
“政教處吧,翟——老師不是經常在那裏逮人嗎?”方冬榮差點笑出來,中午因為和江建茗打賭輸了一包煙,回來時就差點被逮到。
“那麽我告訴你,是邱校長的主意!”秦至漢仰起頭微微閉上眼睛,嘟起嘴唇緩緩呼出長長一口氣,起碼有五千的肺活量,是一個“朽木不可雕”的嚴肅表情,“學生們經常從這裏出去,邱校長是知道的,但是他告訴我這個地方不能完全堵死,因為這裏是目前除了學校大門最安全的一個‘特殊’出口,如果堵上了,學生們肯定會另尋出路。”說完看着不明所以的方冬榮輕聲笑笑,“換做是你,你會怎麽做?”
“我啊,那就幹脆扯了門衛,允許學生外出,但是只能在三個飯點出去!”方冬榮早想過這個問題,他和很多人一樣認為食堂的飯是全世界“八大菜系”中最難吃的,也認為門衛是最應該取消掉的。
“邱校長也想這樣,但他不是學校的老板,學生全出去了,食堂上一群人怎麽活?”
“噢,那說明我有當校長的潛力嘛!”
兩人聊着天登上了臺階,走到那個白熾燈下,可以看見被踩得明晃晃的小路。
“還記得高一時你和吳菲參加的那次作文競賽嗎?”
提起了吳菲,方冬榮異常激動,甚至能記起當晚的所有細節,“記得啊,那天還是她叫的我!”
“你聽着,她是全市第一!”秦至漢一只手摟着方冬榮的肩,兩只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說話時一字一頓地點着頭,聲音很低沉,“但是你們誰知道?”說話時又明顯是“嗤之以鼻”的口氣。
方冬榮沒再答話,因為單單是提及吳菲,他就思緒萬千起來,又得知在那次作文比賽裏她竟然是全市第一,心裏直發毛。他感到驚訝的不是吳菲得了第一,而是她得了第一卻沒人知道。
秦至漢說:“你念幾句在《木槿花》上發表的詩給我聽聽。”
方冬榮突然又來了興致,沉吟片刻開口說到:“寫得太多了,我也記不清哪句是哪句,就随便給你來一首吧!”
秦至漢不做聲,微仰着頭,深陷的眼窩以及刀刻般的皺紋像極了被歲月傷害過的老男人,頭頂的燈罩裏亂嗡嗡飛着肥大的蚊子,足夠吸光他身上所有的血。一只金牛飛過來,“砰”的一聲撞在燈罩上,夜空變得閃爍,地上到處是人影。
“木槿花開了,身後是渴望長大的少年,一個紮着馬尾辮的姑娘路過,花斑狗趕忙走開,因為——”
說到這裏看了秦至漢一眼笑吟吟地說到:“老師,其實我本來寫的是——因為它想□□,而發表的時候卻是‘因為這不是它的時代’!”
本指望秦至漢會露出個笑臉,他卻更加陰沉了,默不作聲地走在前頭,方冬榮只好跟上,不知道他在心裏想的是什麽,便打算再念幾句自己洋洋得意的作品。
“所有的誓言被埋在心底,在那個孤獨而又寒冷的冬季,一座座荒蕪的孤墳,埋葬的是無數個來不及實現的夢。”這首在本期《木槿花》上将要發表的小詩是方冬榮模仿席慕容的《青春》所做,想到這裏便又不自覺念了句“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啓程——”
恍然間,秦至漢回過頭,撲哧笑了一聲,但是聽起來很虛僞,根本不是真的在笑,他搖着頭說了句“你就不感覺全是廢話嗎?”說完一個冷厲的眼神打到方冬榮臉上,“回去吧,馬上要到高三了,既然想那寫就好好寫!”
熱烈的心情被一盆冷水猛地潑過來,失落到了極致,方冬榮并沒有回到教室,而是一個人坐到操場上,垂頭喪氣。正想躺下去,卻看到翟禿子搖晃着手電筒從教學區出來,本可以就此起身大大方方地回去,他卻像是做了賊一樣灰溜溜地向操場另一角逃去,沿籃球場轉到了體育館,又從食堂裏直穿過去,在後山的雜草叢中站定。急促地一口氣接着一口氣換掉,身上被各種看不見的蚊蟲來回叮咬,又憋口氣向山頂跑去,□□的雙腿被藤條劃出了一道又一道傷口,也全然不顧。看着山腳下疾馳而過的車輛,路燈孤獨地亮着,竟不自覺落下了淚。也不去擦它,任由雙眼迷離,心底成海。既恨自己寫的詩不被秦至漢看好,又恨叮咬自己的亂嗡嗡的蚊子,方冬榮突然發瘋一樣揮舞着手裏的木棍,打到一切無辜的正在光合作用的花草身上。卻從沒有記恨過秦至漢半點,他甚至怄氣第二天就要辭去文學社社長的職務,既然不被秦至漢看好,再待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時逢三五便團圓”,月亮正高高挂在頭頂,天空是青色的,山上草木峥嵘卻是一片荒涼,偶爾聽見蝈蝈的聲響,方冬榮也受夠了折磨。暖風吹來,氣浪擁着野草向身後滑去,平靜下來,下課鈴已經敲響,他竟整整一個晚自習沒有回到教室。
如果在一年前,秦至漢說過的話方冬榮是全然無法領會的,但此時不同,他很明白秦至漢的用意。
回去後找到那幾期刊登着自己文章的《木槿花》,一遍遍讀那些曾經熬夜寫下的文字。的确,很多句子幾乎寫得沒有任何意義,更像是廢話。一度讓自己沉醉并且引以為傲的關于青春的詩句,再次讀起時也是如此地矯揉造作和無病□□。而這些文章,很明顯都被秦至漢看到過。
或許是自己這段時間的确太過于放肆,有點得意忘了形,讀着那句“花開了我們就回去,花落了我們就作繭在自己的夢裏”時心頭一陣凄然,想到了秦至漢卻又是莫名地感動,便把書輕輕合上放進了抽屜裏,發誓再不打開。
也正是有急于表現和證明自己的成分在,在語文組組長郭老師的建議下,方冬榮又找到邱校長,決定要舉行木槿中學的第一屆“木槿花杯”作文競賽。校長很支持,這也是他任命文學社社長之後所做的唯一一件值得一說的事。
但是,作品交上去之後,放假了。
方冬榮的父親酷愛象棋,不但全村裏沒有他的對手,周圍的村子裏一些慕名前來的棋手也多數敗興而歸。而因為方冬榮,父親卻有過輸了一整個下午的時候。
原因是前些天,經常有一個騎黑龍江三八大杠自行車的老頭找方爹下棋,盡管贏的不多卻不急不躁,棋品很好。當老頭來的時候,方爹會讓方冬榮泡好茶端出去放到棋盤的兩邊。因為自己多少能看懂,往往也會坐在旁邊端着一杯水有滋有味地喝着。
“令郎一表人才,念幾年級啊?”老頭是文化人,言辭裏透着一股酸味。
“不正經幹的玩意兒,開學就是高三了!”方爹吐着煙圈回答,眼睛死死地盯着棋盤,一聲“将軍”之後才忽地擡起頭,“這是你李表伯,原來也是個教書先生!”
“表伯好!”方冬榮趕忙放下二郎腿向老頭打招呼,之後一下午都在不停地往他杯子裏倒熱水,老頭走時茶葉已經變成了透明色。
老頭這一聲問不打緊,方冬榮卻在心裏犯起了嘀咕,因為他總是覺得這個表伯很面熟,又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見過他。便在晚上詢問父親這老頭是不是有一個也是教書的兒子,弄不好就是重點班的班主任。方爹本來正研究着棋譜,無心和他不争氣的兒子聊天,聽到“重點班”這幾個字瞬間又來了精神。問方冬榮你不是也在重點班嗎?方冬榮張着嘴“呃”了好大一會才回答到,“我那重點班和這個重點班不一樣,這個重點班裏的人才是考大學的!”
結果第二天,方爹親自泡好了茶,又連續打了三個電話,說今天天氣好,你說什麽也得來,李老頭說還用得着你打電話!我老婆子把自行車鎖了,正找鑰匙呢……
親兵點将之後,站在楚河漢界之上,方爹一邊安營紮寨只守不攻一邊和來勢洶洶馬走前蹄炮封路的李老頭聊了起來。果不其然,抛磚引玉話裏有話,一問便知理科重點班班主任李葉林正是他兒子。方爹得知這一消息後主動丢車保帥給了李老頭揮師南下的機會,一招一式都渾然天成讓人看不出任何破綻。由此,方爹使出渾身解數,一整個下午都在扮演着技不如人的角色。李老頭每一局都贏得并不是十分輕松,卻也異常快活,臉上笑成一個司馬懿。
臨了時,一輩子沒有求過人的方爹有話要說卻不知如何開口。李老頭倒是不緊不慢地喊方冬榮過去,先是要他給自己的自行車打氣,最後才緩慢地從懷裏掏出一個記事本讓他寫上自己所在的班級和姓名,并且說其實昨天回去就想要給兒子打電話說這件事,只是忘了孩子叫啥名,想了一夜還是沒想起來。又扭頭對方爹說到,我下了一輩子象棋,沒見過你這麽沉得住氣的,明明可以吃車,你非要攀相,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得啥?
方爹紅着臉推了方冬榮一把,“快,送送你表伯”,又忙不疊伸出雙手拉着自行車後座,“咱燒柴火,做飯快,偏了再回去!”
李老頭大夏天穿一件外套,只是為了裝那個記事本,取下眼鏡擦擦頭上的汗,“可不中,今個要是再回去晚了估計明天車胎該被軋了,孩子的事你無需操心!”又看看光着膀子的方冬榮說到,“這孩子——不簡單啊!”說完絕塵而去,方爹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到村口拐角處心裏仍有餘味。
夏日裏的好天氣,并不是因為天有多麽放晴,而是蜻蜓點頭,時不時刮陣北風,可以看見白色的雲,可以做着快活的夢,僅此而已。
方冬榮以為父親又要就此說教一番,沒想到他轉身回到棋盤上擺好一個殘局,自言自語到“沒想到下了半輩子棋,今天才明白智守要比強攻更重要啊!”
開學後已經是高三,教學樓也由第二棟變成了靠近後山的第三棟,所有人終于體會到劇烈的緊迫感和強大的壓力,後牆上的“高考倒計時”随着鐘表的擺動每減少一次就是一天,再沒有人抱怨過時間過得慢。除了方冬榮,新轉入高三四班的還有其他幾個人,只是誰也沒有說過自己是走後門進來的。班主任李葉林找方冬榮談過一次話,問他到底想不想上大學,方冬榮堅定地回答,想。
李葉林說,我再給你轉到三班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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