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貳
由于是開學後的第一節課,大家格外看重,愛學習的葉良臣起得最早。我們洗臉的時候,他已經穿上一件帥氣外套,将頭發梳成了大人模樣,因為他打了一夜游戲。
學校人多勢衆,一共有三個宿舍區,南校區和北校區均在校外,夜生活固然方便,上課卻要走上一段路程。路過網吧時,迎面一個瘦骨嶙峋的人走了過來,身子一搖一晃,幾乎別人放個屁就能把他嘣走。馮傑和王晖走在前面,把手伸進左邊口袋,表示出對形象的特別疼愛。葉良臣先認出來,面前的人正是趙師兄。我跟了上去和他打招呼,說趙師兄早上好。
趙師兄聲若游絲地說好好好,和我們并肩走在一起,我覺得身邊跟着的是一只木乃伊。葉良臣問他不回去睡覺嗎?趙師兄說,習慣了,我還能到田徑場跑個十圈八圈沒問題。看着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我們都無奈地相信了。
聊着天已經到了校內,遠遠地,路寧和李琦也正往教學樓走來。看着趙師兄若有所思的眼神,我問他在意淫什麽。
“別瞎說,人家倆可是對象!”說完突然轉身,邊走邊說,“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覺,走了!”
“你不跑圈了?”
“誰啊?”路寧已經走到了跟前,一副和我很熟悉的樣子。
“我先進班了,這節是院長的課!”李琦并沒有看我,把背包挎在路寧的肩上走開了。
“我也先進班了,這節課——還不知道是誰的!”我模仿着李琦的腔調轉身要走。
“站住!”路寧一把拉住了我,接着問我“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冷冷地看她一眼,說到:“對呀,我有人格分裂,剛才還想親你,這會兒卻想離你遠遠的!”
難怪前些天我拉着她的手玩“過河拆橋”的游戲時李琦一臉詫異地看着我們,好像我挖了他的牆角,葉良臣還他媽在一旁沒心沒肺地喊着在一起在一起……
但突然聽說她是李琦女朋友,一時半會實在難以接受。
課堂上同學們很活躍,接連吵醒了葉良臣好幾次。老師講了一個很動聽的笑話後我也犯起了瞌睡,因為前面太吵,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下課後我偷偷擦掉了桌面上的一攤口水,葉良臣卻一直趴着,他已經醒了。我問他怎麽還不走,他說等一會,我反應了……
一場秋雨過後,增添了涼意,北方的城市風吹得兇,卻吹不毀大家的純淨花園和驕傲放縱。由于不能和室友好好相處,日子過得極其無聊,內心和窗外的景致一樣,滿目蕭條。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大學的生活并沒有想象中精彩,于是厚着臉皮參加了學生會。
其實加入學生會非我所願,我本是想當班級團支書的。在競選會議上,憑借我過人的口才和儀表堂堂的形象,雲裏霧裏地對自己一通贊美之後,還是落選了。我之所以不去競選班長,只是因為“班長”這兩個字過去對我有陰影。而之所以競選團支書,正是覺得“團支書”這幾個字蠻好聽的。我喜歡一切好聽的名字,比如“蒼井空”,只聽過一遍就再也忘不了,葉良臣卻說看蒼老師的那一代人估計現在已經硬不起來了。我覺得路寧的名字也好聽,因為競選時她就坐在輔導員的身邊,我當時認為團支書非我莫屬,盡管她假裝一副和我素不相識的樣子。本來蠻有信心的一件事,最後卻不得不舉起雙手給別人鼓掌,難免失落。會議結束後,她一把拉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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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吆,沒想到師弟文采還是可以的嘛!”眯着兩只水靈靈的大眼睛,臉蛋紅撲撲的,牙齒雪花白,“來我們通訊部吧,寫新聞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說着擺出了官架子。
“噢,我考慮考慮——”其實,自尊心很強的我心情并沒有好一點,再說,從開學那會起,我就讨厭學生會。
“來,寫下你的聯系方式,等學生會團總支納新的時候我聯系你!”路寧态度倒是很好,第一次感覺到她還有禮賢下士的風度。
後來她得意地告訴我,當時并沒有給我投票,是怕我當上團支書後小人得志。我咬着牙問她為什麽不怕我在學生會裏胡作非為,她說在學生會她說了算。
回去後,路寧給我發簡訊“到時候需要演講,學生會主席以及大二的幹部都要來,你簡單準備一下,随便說些什麽都行,其他的就不用操心了!”她話裏有話,第一層意思是李琦要來,第二層是我被內定了。她看上我了。
兩天後,演講就這麽開始了:大嘎好(粵語),俺叫王大錘子(東北話),很感謝這次發言機會(河南話),首先要感謝黨,其次感謝□□中央共青團、體育學院學生會,謝謝各位領導你們來了!還有,最要感謝的一個人,是路寧師姐,這個,她很漂亮,最好看的是眼睛……
發言被終止時我好像還說過一句感謝李琦師兄之類不計前嫌的什麽話,随即當着一群系裏有頭有臉的人物,被學生會的人拖了出去……
最終,如你所願,我還是成為了體育學院通訊部一名光榮的通訊員!值得慶賀的是,袁國文憑借自己弱不禁風呆頭呆腦的書生形象,同樣走後門加入了通訊部。或許,大學生活在此才算真的開始。
如果婚姻是一座圍城的話,大學又何嘗不是。城外的人晝夜鏖戰不知疲倦,只為有朝一日能沖進去;城內的人離合聚散卧薪嘗膽,莫不盼早日走出來。城內的人不知道城外有多渴望,城外的人不知道他們有多憂傷。
一周後,部口聚餐。席間,我躬身舉杯,向我的部長路寧師姐敬酒:“部長,我代表咱部口敬你一杯!”那時候剛相處,還不敢叫她姐。
路寧臉紅撲撲的,笑着回應我,很溫柔。
“我幹杯,你随意”這句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李琦過來了。
一把攔着,面無表情地對我說:“你代表不了你們部口!”語氣淡得比涼白開還實在。
或許,是我不知分寸,若說成“我代表咱部口新成員敬你一杯”可能會好點。但他若誠心阻礙,也必會陰着臉說到,“他們不用你代表!”
總之,大學裏的事情總是這樣,察言觀色這種low到爆的技能想不學會都難。我知道李琦不喜歡我,可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要在他面前晃悠,我決定把部口的工作做好,總有一天要讓他刮掉眼屎相看。
回到宿舍,大家已經睡下,我便沒有開燈,摸索着脫下了鞋子。一個飽嗝之後,馮傑卻把燈打開了,風言風語地問我“喝了多少啊?通訊部的妹子們漂亮嗎?”我的手裏還舉着兩只臭襪子,可能酒味實在不小,王晖也醒了,從被窩裏探出頭看我,一臉的嫌棄。其實,我是一個不能喝酒的人,一直等到聚會散場,不過是強撐着罷了。聽他這麽問,便沒有回話,或許我已經養成了這個習慣,碰到不喜歡的問題時,會選擇沉默以對。正要起身,馮傑又把燈關掉了,我幹脆走過去重新打開,心想今天就算和他杠上了。他卻并沒有再伸手,抱着手機葛優躺,氣氛尴尬到極致。
洗漱完畢,躺回床上,窗外流進星光。月亮隐隐約約地在樹梢閃爍,不知道在另一片天空下,還有多少人默默注視着。
迷亂中,我竟又拿出了手機。
“喂——”
“嗯,一枝花,睡了沒?”真他媽廢話,但此時我頭暈眼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你叫我什麽?”她初次聽到我這樣叫她。
“一枝花啊!”
“難聽死了,告訴你啊,以後別再這樣叫我!”明顯是不高興的語氣。
胸口憋着一團火,只覺得一顆心在砰砰直跳,滿嘴胡蘿蔔味,因為我想吐。便支支吾吾地問她:“你知道鄧超有部戲叫《你是我兄弟》嗎?”
“不知道啊——”聽語氣她并沒有就這個話題聊下去的意思,而是問到:“好久不聯系了,你——還好嗎?”
“我,我……”
“喂——你在聽嗎?你是不是睡着了?”還能記起的是并沒有回答她的兩個問號。
我記得電話接通後自己又從床上坐了起來,可到底是躺着還是蹲着,在宿舍裏還是在門外,是不是又去吐了,已經想不起來。
“在那部電視劇裏,王學軍喜歡一個叫花蕾蕾的女孩,私下裏給她取了一個外號,叫‘一枝花’。第一次聽到時花蕾蕾并不喜歡,不準他再這樣叫,就像你一樣。”
“那麽難聽,誰喜歡啊!”
“還記得高中那次惹你哭嗎?其實大家誰又不是這樣,越是在喜歡的人面前,越要保持距離越會不可一世地擺出一副狗□□的樣子!”
“那是你!”
“那次看着你落淚,我急得不行,班裏那麽多人看着我,覺得自己糗極了。紙巾遞到你面前,你不但不要,還那麽大聲讓我滾。我不過是想找個臺階下,怕你以後不搭理我而已。後來,咱終于不再聯系,但我敢對着當時看我們笑話的那位女生發誓,我要是什麽時候忘記過你,我今生就娶她為妻!”
“想得美,人家才看不上你呢!”
第二天醒來後,我第一時間給她發消息,一大堆廢話也終于搪塞掉了自己昨晚為什麽突然沒有聲音的原因。
“那這樣,以後只允許我叫你一枝花,行不?”
又過了一個上午她才回了一句,滾。随即又說,行。我對着手機忍不住暗自發出幾聲嗤笑,玩游戲的葉良臣罵了句“傻逼!”只是被他這麽罵我卻并不生氣。
在我的心裏,一枝花就是一枝花,我覺得所有人都比不過她。
不覺間,開學已經有段日子,我依然沒有适應大學裏的生活。除了上課,便一個人待在圖書館,盼着路寧會有新任務布置下來,我實在不想回到宿舍。相比于高中,大學變得自由不假,但人與人之間更加冷漠,無聊的日子也會更多。往往觸景生情的時候身邊沒有可以聊天的朋友,孤獨無助的時候找不到一個安靜的角落。大家好像每天都很忙,可究竟在忙些什麽,誰也不知道。
我不明白葉良臣為什麽要整夜整夜地打游戲,一局又一局,不變的人物,不變的套路。這時他已經和趙師兄要好,兩人常常到網吧通宵。他偶爾會在宿舍玩,筆記本電腦卡得不行,大吼大叫,罵別人傻逼。可在我看來,他自己傻逼極了。因為在此之前,我只通宵過一次,會玩的游戲只有“拳皇1997”,實在不能理解網瘾的含義。
而說起那次通宵,實在太難以啓齒——初中畢業當天晚上,為了看毛片,我和幾個死黨一起去了網吧。搞笑的是,其中一哥們兒在河裏洗澡的時候被水沖走了鞋子,所以他當時是光着腳從大街走過的,行人和夕陽就跟在身後。我們都想給他買一雙新鞋,但沒人有多餘的錢。葉良臣聽完哈哈大笑,當即表示一定要教會我玩游戲。
時間可過得真快,當時能否上高中還是難題的我如今已經念了大學,我覺得這是我一輩子當中最大的狗屎運,卻也是我人生最大的敗筆。前些天從網上買了輛山地車,今天下午發過來一只大箱子,全是零件。葉良臣被我從網吧叫出來,一邊咒罵着網友一邊不無期待地和我一起組裝。
等一切妥當之後,天已經黑了下來,課程表提醒該上英語課了。誰都不願意去,我倆便騎車在校園裏兜風。風有些清涼,路燈下的姑娘總是很漂亮。葉良臣說老家他有一個未婚妻,老爸正在為他蓋樓,國慶節就能見到他們了。
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看彎彎的月亮,竟會覺得世界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圓。走上一圈之後,相愛的人真能再次相遇嗎?
大一的國慶節,是很多新生的期盼,終于可以回家了。此時我也好想快些回到家裏去,想回去靜靜,好好想一想該怎麽和室友相處。
我家鄉的地理位置屬于南方,而學校恰好是在北方,回去要坐上一夜的火車,八個小時。從天黑開始,一路上走走停停,窗外有閃爍不定的霓虹燈和鐵道旁佝偻的身影,搖搖晃晃,混沌裏醒來的時候恰好是在黎明。再轉兩趟班車,最後才能到家。
從火車站出來,天色微醺,正對門花壇邊沿上坐着困頓的人們。早班車售票員在招攬生意,不遠處出租車的司機和黑車司機吵得正兇。風涼涼的,忍不住打個機靈,一位拎着很大行李包的婦女堵在車門口,身後有人排隊,我伸出手推了她一把。剛坐定,班車司機沒好氣地要求她把包提到後備箱裏去。
“哎呀,裏頭早塞滿了!”女人壓着聲音不耐煩地說到。
“哼,那麽大的地方能塞滿?車廂裏一會兒還坐不坐人了?”司機扣着手機擡起了頭,是一個鬥雞眼。
女人和我對視一眼,略顯尴尬的微笑,算是感謝。正想起身再幫她一把,她卻拖起麻袋踉踉跄跄地走了下去。不一會時間,座位全被占滿了。本想着等一會要把座位讓給她,但是我困得不行,頭一碰到車窗就睡着了。
等再次醒來時,售票員在問我到哪下車。車廂裏陳腐的氣味讓人眩暈,眼窩凹陷的男人們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煙,滿嘴黃牙。前面座位上一個小孩趴在窗口往外吐,旁邊有人喊着把窗戶打開,又有人嫌冷。一路颠簸,路過一條枯涸的大河時,幾只黃牛悠閑地甩着尾巴,不遠處路口上一大一小父子兩個人提着竹籃下地,聽到尖叫的喇叭聲,父親趕緊把孩子的手攥得緊緊地拐進旁邊一條小路。家裏的花生熟了,這是一個收獲的季節。許地山說“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只講體面,而對別人沒有好處的人。”而此時,我連體面都講不了。
離縣城公交站不算近,暈車的我難受極了,幾次想吐卻也只能強忍着,眯着眼吧,睡着了也許會好點。從班車上下來,天已經大亮,頭頂藍得像是一片海。在路旁小吃攤喝了一碗粥,肉包子只吃了一半,第一趟大巴車過來了,背起包跳了上去。後面跟着一條狗,因為我用肉包子打了它,它還想讓我打。
挨着我坐的是一個女生,聽的是龐龍的《家的味道》,“孤身一人在這陌生城市漂,難免磕磕絆絆爬起跌倒,心底時常湧起,家那溫馨的味道,日日夜夜,魂牽夢繞……”她長得不算白,但是皮膚很好,下巴上有一顆醒目的痣,指甲染成紅色,卻一點也不妖豔。
沒錯,我認識她,是我的初中同學。當時班裏幾乎每一個女生都有外號,我們親切地叫她“小黑妞”。四年時間沒見面,她已經變得不黑了。而當初的那個她,不會不認識我。因為我暈車,把窗戶開得很大,風是冷的,卻也帶着溫度,吹着她長長的頭發,微微煽動着那件藏青色襯衣的衣領。她睡着了,或許根本就是醒着的,看起來很性感。四年前,初三沒念完執意要離開學校離開大家時的那個她,可完全不是這樣。
我沒有和她說話,或者說,我沒有打擾她。下車時,把窗戶關得小了一點,我蹭着腿貼緊前面的座位輕輕地擠了出去。但她還是醒了,眼睛睜開得很快,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似笑非笑。或許,她根本沒有笑,因為她并不認識我。
父親等在路口,我坐上了他的摩托車。鄉下的晨風是甜的,陽光柔軟而又纏綿,轟鳴聲不算小,卻也到處聽見鳥兒的叫聲,松鼠從田裏穿過,懷裏揣着香噴噴的堅果。
“在學校咋樣啊?”父親用力地聳着肩膀問我,怕我在他背上睡着。
“還行吧。”似乎沒有再好的回答了。
“飯貴不貴?”
“不算貴,不過我敢保證,再多給我一半生活費也能花完!”
“他媽了個巴子!”父親罵了一句。我想問他山上的柿子熟了沒,但他忙着和路旁一個熟人打招呼。車子駛過,從一戶人家院子裏伸出的紫荊花藤條差點打到我的眼睛,再一次伏在他背上,聞到汗水的酸味。我擰下鼻子,又坐直了身子。兩人無言,很快回家。
妹妹早等在門口,放下書包後告訴她裏面有零食,自己翻翻看。她有些害羞,明明嘴饞,卻并不急着去打開,問我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我的大學生活一塌糊塗,不想和任何人提起。
母親從廚房出來,問我吃飯沒,我說吃過了,我想睡覺。
等再次醒來,已到下午,被村上的發小叫醒,他們也是剛剛從外地回來,想找大學生蹭頓酒吃。幾個人胡亂聊些什麽就到了晚上,小菜準備好,啤酒箱子碼得整齊。我告訴他們,大學裏的好我還沒有發現多少,但漂亮姑娘真是多,有些女生的裙子比村東頭李寡婦的還短。他們鄙視地笑話我,但是看得出都很羨慕。吵吵鬧鬧到深夜,父親期間進屋幾次,問我們有沒有什麽需要的,用不用燒點熱水。我們心裏清楚,父親其實是想看看我喝醉了沒有,大家哪還能喝進去熱水,肚子早撐得不行。
第二天一早,王二毛找到我,說他今天出門,想讓我送他到車站。他說趕不上村上的班車了,不過我知道只是想讓我送他而已。當時父親也端着飯碗蹲在一旁,聽見後一口應承說一會他去送,家裏的摩托車我開不好。
二毛朝我苦笑,我又和父親争論了幾句,說我能行,到底還是不願意。我知道他的性格,又怕二毛尴尬,趕緊打圓場:“二毛,等一會,我爸吃完飯就送你!”
父親放下飯碗刷牙的工夫,二毛走了,說先回家拿東西。我知道他不怎麽開心,因為我也有些不高興。不一會給我發信息,說讓宋付軍送他。
我爸問我,二毛呢?
我在洗衣服,沒看他,悻悻地答了一句,不用你送了。我承認,我說話時有些冷漠,因為想起學校裏的種種,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他把鑰匙往桌上一扔,說話帶着氣,說我上了大學翅膀硬了,讀幾年破書看不起人了諸如此類的話。
我們父子脾氣是一樣的,彼此深愛着,卻在很多惡言相向的時候不願退步。我繃着臉求他不要再說了,我不想和他争論。
可是他卻暴躁了起來,不斷重複剛才的話。一怒之下,我砸了他曾馱了我三年的摩托車,用幾年前從同學家“順”出來的那把開山斧。我生氣的不是他不通人情,而是那句“你看不起人!”
争吵聲越來越大,鄰居也過來幾個,陪着笑臉攔他。母親知道我的脾氣倔,過來攆我走。我站着沒動,不想有任何解釋,被父親一拳又一拳打在背上,打在胸上,疼,卻也忍住了眼淚。
終于,被鄰居拉開之後父親往柴火堆裏一陣摸索,我猜他在找那把開山斧,它早已經被隔壁宋叔叔藏了起來。眼看着他又拿着一把鋤頭走了過來,宋叔叔指着我罵到“他媽拉個巴子的還不滾!”一把差點把我推倒。
念初中以來父親從沒有發過這麽大的脾氣,可能是我哪個地方實在做得不對,但是無論怎麽想,我都想不起來。平靜下來之後,他一直躺在床上,被子下面露着半邊臉。我把剛剛洗好的衣服又收拾起來,扔了那件被他撕破的襯衫。本來說好今天上午去山上夠柿子,這會卻沒一點心情。妹妹看一眼後迅速走開了,她一定以為我是在瞪她。母親在一旁紅着眼眶,想說些什麽,也只是擺弄自己的指甲。
吃過午飯,我說我要走了,回學校去。母親本來正囑咐我去給父親道個歉,聽我說要回學校後淚終于忍不住了,說國慶節七天呢,怎麽剛回來就走。看我堅決的态度,又自言自語中午也沒有給我做好吃的。
去火車站的路上,心開始痛了起來。在家裏一直忍着,母親和我說話時都在咬着牙,這會牙床也是疼的。去他們屋裏拿東西時,不敢看我父親。四十幾歲的年齡,像是一個受了極大委屈的孩子,被子蒙着頭,動也不動。我傷了他的心了,我試了好幾次,想說一聲對不起,但話一到嘴邊,舌頭就硬了起來,連呼吸都是困難的。對于我們這樣的父子,對不起和我愛你同樣太難講出口。我閉着眼睛,聽每一首歌都像在責備我,淚悄悄地滴落到大腿上,趕緊擦掉。下來車還有剛從外面回來的子女被家長摟在懷中,行李在父親的背上。鳴笛聲從站臺上傳來,鋼勁有力,傳得好遠好遠。
空裏幾只星星亮得很,在家的方向。坐在花壇邊,路燈把我的身影照到腳下,我踩着他,鞋底是濃痰和鼻涕。母親發來信息,說她知道我很倔,可還是希望我給父親打個電話,哪怕發個信息也行,認個錯,哪有不原諒我的。又告訴我,我走後父親問我去哪了,說別讓我到處亂跑,怕我喝酒,因為我酒精中毒不是一次兩次,每次喝完酒躺床上睡覺他都擔心得不行。知道我走後他失落極了,板着臉問母親給我的錢夠不夠,櫃子裏的錢為啥不拿。我才知道,母親也不敢打擾他,給我的生活費是她的私房錢。
母親的每一句話都是一把刀子,每一個錯別字上都沾着鹽水,比父親的拳頭更讓人痛上百倍千倍。
晚上沒吃飯,肚子抽搐起來,把腰彎到了地上,雙手扶着腳,能聽到滴滴答答的淚水。每一個孩子的淚都連着母親的心,當你哭泣的時候,她也在痛,她是能夠感覺到的。母親的卑微,也許正是在此。
“爸,我錯了,一萬個不該也不該砸你的摩托車。我知道,你不會在乎它是用多少錢買來的,因為我砸的是你的心。昨天晚上喝完酒我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想起來,可早上也是我自己收拾的啊,你一直在罵我……”
“你含辛茹苦地把我養大……”
思躇了很久,還是斷斷續續地給他發了好幾條信息。只是一到說正事的時候,我的廢話就多,這次還他媽不争氣地掉着淚。
然而,他并沒有回複。
我在學校一切很好,你別挂念。我想我會好起來的。
其實,我還想說一句爛大街的雞湯給他聽,只是怕他聽後會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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