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完結

要麽他會來，要麽我會去找他。所以，見到他，也不感覺意外。

廣場上很安靜，有行色匆匆的人們，有來往的車輛，夜獨自暗着，一切蠟黃。火車站終究是個悲傷的地方，地上的螞蟻長不出翅膀，卻無恥地渴望飛翔。走下臺階，避開攔路的司機，找到一條長椅，我們坐下。又似乎只是我坐下，或是他坐下，因為別人看到的只是一個人。

我弄不明白到底方冬榮是真的，還是我是真的，不過也無所謂了。

方冬榮問我，你是誰？

我說我是你啊，三年後的你。

為什麽我會見到你？

因為我想見見你，和你說說話。

是你讓我流的淚嗎？

不是，是你自己。

方冬榮傻傻的，讓我想起曾經的自己，和他一樣傻，傻得沒有分寸。

對面的樓很高，霓虹燈閃爍，照着他憔悴的臉。我忍不住點起一支煙，尼古丁麻醉的不止是大腦，還有周圍的空氣。

方冬榮說一切好像是在做夢，三年後的我怎麽會變成你現在這副人模狗樣？

我說，當我看到你後冷汗都出來了，我的青春竟然與你這樣一個傻逼有關！高中三年，你的成績一直很差，但是你喜歡一個學習好的姑娘。那姑娘叫吳菲，高一那年暑假，你過得并不是十分開心，你看了一部叫《你是我兄弟》的電視劇，還記得馬學軍不？鄧超演的，他給花蕾蕾起了一個外號，叫“一枝花”，倆人後來一直沒有好上。想一想，羞不？大老爺們兒的，當時你還哭呢！後來你就給吳菲起了“一枝花”這個外號，只是你從來不敢這麽叫。不過沒事了，等你上了大學，她就是真正的一枝花了！

還有啊，鄧超這兩年老是當“跑男”，嘻嘻哈哈的根本沒有馬學軍的樣子，到時候受到打擊了可別怪你自己沒有提醒過你自己！跑男是啥你知道嗎？噢，也是，你不知道的東西還多着呢。上大學後你的日子過得可不是多好，和你高中時差不多，到哪都沒人喜歡你。對了，順便告訴你一聲，你考上大學了，不用再提心吊膽的，程華沒有坑你。

方冬榮在我的左邊，見我老是沖他抽煙，一下子又換到了右邊，像是一個幽靈。

我說你躲什麽躲，你看看，來來來，看看你滿嘴的黃牙，全是你自己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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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冬榮說，我相信你了，你是我。

方冬榮說，講講你的故事呗。

我說，你有酒嗎？

他倒是很高興，自言自語“我有故事你有酒嗎”這句話挺不錯的！

我說，去你媽的，再過兩年，聽到這句話保證讓你想吐。

你還自己罵自己啊，我不就是你嗎？

說的也是，我發現方冬榮反應的确很快。

我說，來，老子問問你，不對，是我代替“老子”問問你，聽着真他媽別扭，算了，當哥的問問你，總行了吧？

你還喜歡吳菲不？

喜歡。

可是你當面說過你喜歡她嗎？

沒有。

你認為你能追上她嗎？

不知道。

你會放棄她嗎？

不會。

她說她不喜歡你，壓根就沒看上你，甚至讨厭你呢？

還是喜歡她，我就是喜歡她！

你有什麽夢想嗎？

當一個歌手，或者，當一個作家！

我去你——那什麽吧。真想罵你，這不扯犢子嗎？我就是因為你，一直到現在一無是處，你說說你，喜歡誰不好啊，非要喜歡這麽一個人，讓老子又搭進去三年，我心痛過多少次你知道嗎？到時候疼死你，你個傻逼！

還有，你想當什麽不好啊，清潔工泥瓦匠随便你挑啊，非得當歌手，老子一把吉他兩千多，真的學會了本事也記你一個大功，你知不知道，上大學後你有多垃圾，你荒廢過多少時間？還作家，我呸！算了，有些事天機不可洩露，不能告訴你。總之，你現在還欠人一屁股債呢，到時候自己想辦法還吧。想想我就來氣，你可把我坑苦了！你想知道你現在的夢想嗎？

你現在——算了，你也不是個話多的人，我就不要說太多了。以免你誤會，再認為我就是一混蛋，在這兒騙你呢。

來，告訴我，你喜歡一枝花多少年？

三年。

方冬榮反問我，你呢？

我，我，也他媽三年！

六年了，所有的日子就這麽過去。這六年時間，是我和方冬榮的一整個青春，關于一枝花的全部點滴，我們都記得絲毫不差。

我的青春是一顆糖，一半是甜的，一半卻是酸的。

天空是一團墨，最後一趟公交車已經遠遠離開，我們誰也沒有去追，陷入深深的沉默。我不想再說話，只想就這麽靜靜地坐一會。我想讓方冬榮走，走得越遠越好，最好別回頭。可是張不開嘴，像被蠱惑一樣，我無法攆他走。我想悄悄哭一場，又怕被他看見，祈禱他別再問我什麽，讓我安靜一會兒，好嗎？

“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的青春有遺憾嗎？”他又不知趣地開口了，卻問得小心翼翼。

我咬着牙，獨自抽煙，斜靠着蜷縮在椅子上，只是看到跳廣場舞的大媽們，沒有聽見歌聲。我想我是聾了，最好變成啞巴，再讓我瞎掉，我想把一切歸零，讓方冬榮再來一次。

或許，他會比我現在好。

“你想聽聽你的高中有什麽遺憾嗎？”方冬榮突然又問我。

看我不再說話，他自言自語到：“一直到高考結束，你都沒有和那個叫徐婉秋的女生說過話；第二，你沒有勇氣告訴一枝花你喜歡她；還有啊，你很遺憾從來沒有得過第一名！而且你走之後，木槿文學社也不存在了……”

他說這些話時竟似是在哽咽。

“你後悔嗎？”他終于還是哭了起來，但能看出來他并不想落淚，他在用力地咬着牙，他可并不是這麽感性的人。

“你告訴我，你後悔嗎？你，你說啊！”

說到最後他竟然泣不成聲，一幅委屈得像條狗的樣子，我看着心軟了。

抽口煙之後一字一句地告訴他：“不，後，悔！”

真的，方冬榮，你從來不後悔。

“來，扶我起來，還能說話不？”

“能啊！”

“別他媽扯淡，昨天張闖輝子你們幾個兄弟連的人一塊喝酒到大半夜，酒精中毒差點沒死過去，你以為我不知道？按理說這會你應該在家躺着，聽你爸數落呢，怎麽就跑到我跟前了？”

算了算了，不問了，你這會兒想變成一個啞巴。我聲音大點，你稍微小點，咱一起對這個世界說聲晚安好嗎？

“吳菲，我愛你！”

“一枝花，我——你說啥？”

“吳菲，我愛你啊！”

“噢……”

農歷丙申猴年寒露，方壹壹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