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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夢裏的話:“你因我痛失所愛是幾個意思?”
“字面意思,”宋大炮又翻了個身,似是将頭放在沙發上胡亂摩擦,一陣頭磕沙發的悶響傍着電話傳入,“我失戀了。”
依藤坐起來,套上睡衣,抓了抓頭發。
“宋大炮,失戀不要緊,”依藤卷着雜亂的頭發,長發接踵跌落下來。她插入額上,将所有頭發撥到了後頭,露出了涼絲絲的腦門,“但是跟我扯上關系就不對了。”
依藤覺得周圍有點暗,她搓了搓睡眼,爬下chuang去。
她走到chuang邊,又打了個哈欠,哈欠聲傳入話筒裏。
“有沒有一點同情心。”宋大炮說。
依藤回以窗簾的拉響。光線照入屋子,落在依藤肩頭,不帶一絲溫度。陽光下,窗面上的霜迷蒙一片,像是依藤睡醒的眼睛。依藤站在窗口畫了個笑臉,攏着睡衣背倚着窗臺。依藤交疊雙腿,膝蓋下空蕩蕩的,她赤腳踩在地上,冰涼咯吱着她的腳窩。
“昨晚我跟你的事情上報紙了,我女朋友知道了!”宋大炮自顧自敘述着,“卡也被凍了,早上點的外賣還沒送來,我現在一身汗臭睡在沙發上,你覺得還有比我更倒黴的人嗎?”
“怎麽沒有,公園躺椅上多的是,知足吧。”她提出了一個可行的意見,“你可以去跟你女朋友解釋啊,我幫你一起。”
“不需要,”宋大炮仿佛呵了氣在話筒裏,鼻音很重,“一個人說再見了,挽回也沒用的。”
“誰給你這麽個想法。”依藤要同宋大炮争論,“我……”
客房的門鎖陡然有了動靜,被輕輕推進來,顧守篤站在門框,高大地讓人看不見外頭走廊。依藤兩腳一叉,跳回了chuang上,裹緊了被子。她霎時間成了墳墓窟裏的女法老,僵直身板,厚棺材。
“你不敲門!”依藤急促地說,臉上飛紅一片。
顧守篤望着她的臉,目不轉睛,維持着一個音調:“吃早飯嗎?”
“吃吃吃。”依藤向外揮手,彈片似得将手縮回,她将臉放在被子上,“快走,我要換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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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顧守篤轉身踏步離開。
他帶上了門,門虛掩着,依藤跳下chuang鋪,将整個門鎖緊了。她松了口氣,不知道剛才哪一個時刻想到:要不是顧守篤什麽都不知道,她現在臊都要臊死了。
她自顧自爬回chuang上。
門外,顧守篤靠着門,酒醉似地倒在門上。
他臉上泛起兩股酡紅,石膏像上仿佛照進了冬日的陽光。他忽然想到母親在宮裏的清晨,常常赤腳走在宮殿裏,去看他,去看父親,去看祖母,又去檢查他們的飯食,囑咐侍女侍衛的工作。魔宮裏每一處都有母親足跡,每一處有母親冷若寒霜的叮囑。
依藤好像靜立母親,又好像……
像什麽,顧守篤思索不出,描摹着依藤的模樣:她站在光下,攏着棉袍子,微笑像晨光一樣清淺,卻滿是亮色。
他倚在門上,聽着門裏的動靜。
門裏,她又舉起電話,聽宋大炮始終存在的呼吸聲和吸鼻涕聲。
宋大炮提醒道:“你已然危害到失戀狗的生命健康了,我要到動物保護協會控告你一大清早秀恩愛。”
依藤縮在棉被的保護下,呲了呲牙:“有毛病,我秀什麽恩愛?”
宋大炮終于肯捏起嗓子了,他嗲聲嗲氣起來:“快走,我要換衣服了。”
“那是一個朋友。”
“男朋友。”
“嗯,男性朋友。”
“男朋友,”宋大炮說到,“我可不信有女人會這麽大清早對男性朋友說,哎呦哎呦,快走,我要換衣服了。”
“哎呦哎呦,快走,我要換衣服。”依藤對宋大炮說到,“那宋大炮你是什麽?照你說的,你不是男性朋友,你又不是我男朋友,是隔壁孫大媽養的泰迪嗎?草雞可愛。”
宋大炮沉默了,久久後發出聲音:“我讨厭泰迪。這種生物的荷爾蒙嚴重威脅到了我的地位。”
兩人撲哧笑在電話裏。
依藤恥笑道:“你失戀居然這麽快就好。”
“呵,”宋大炮自得道,“也不瞧瞧老子是誰?熟能生巧。”
“現在說我打這電話的真正目的。沒錢我不能出去浪,我在家裏也簡直要死,明天我們就啓程去拍戲。”
“明天,你不用籌備籌備?”依藤皺起眉頭,“我怎麽覺得你這麽不靠譜,導演,最後我們不會街頭賣藝混口飯吃吧。刀幣你可得給我一半,我還要養家糊口呢。”
“行了,”宋大炮長吸一口氣,“你和我是講錢的關系嗎?共患難,共生死,共……”
“是。”可宋大炮一番慷慨陳詞沒換來依藤加一個字眼,依藤說到,“但親兄弟還明算帳呢,別怪我翻臉不認人,我大不了……”
“姐姐,你覺得還有戲可演了嗎?”宋大炮呵聲一下,兩人都沉寂在了尴尬裏。忽然想到各自現下的處境,他們紛紛笑了。
“那三分之一。”依藤說。
“五分之一。”
“成交。”依藤啐道,“宋扒皮。”
宋大炮軟了态度:“你怕什麽。你不是還有那石頭嗎?到時候我們靠那個搞點錢來。另外,男主角我自己來,其他演員我可以找當地人,還原風原味,現實主義,特有創造精神。其他的能省則省。只有一件,我找的那個攝像你得幫着瞞着。我她是沖着高薪過來的,說是結束後結錢。我結束後還有多少,多少給她,不過結束了鐵定不剩多少錢,萬一她發現了,半途不幹了,我們鐵定完了。”
依藤冷笑着:“宋扒皮,騙人下地獄拔舌頭。”
“呵呵,你男友知道你這麽惡毒嗎?”
“呸。”
兩人說笑着,顧守篤開門進來。
“藤藤吃飯了。”
“哦……”依藤專注在同宋大炮的争鋒相對裏,“我下……”她一腳跨下了chuang,腳又彈回來了。她窩在被子裏,慌張地拉被子。
耳畔宋大炮的調笑猶如魔音繞耳,依藤望了望顧守篤,心跳調高了拍子。
她看向顧守篤的視線開始不對勁。
她竟然開始考慮道:站chuang前的男人,少年神情,男人模樣,到底算是男人還是少年,還是說是未完全變态形态……
“藤藤。”顧守篤向前走一步,腳抵着chuang欄,chuang一顫。
依藤捂緊xiong口的被子,露出一只手掌,示意顧守篤走遠一點。顧守篤走遠了,停在在門邊,望着依藤,磨搓着腳掌,腳下的拖鞋在地板上發出細響,就像幼獸行在草木之間。
“藤藤,人家好想你~”宋大炮怪叫從電話裏傳出。
約摸是失戀的男人會罹患無可救藥之病,宋大炮如同秋風裏的蛇精,搖曳着身姿,訴說着寂寞老男人的幽情,騷氣蓬勃。倘若這話不知情的人的耳裏,她必然會被人同這神經聯系在一起。
“你不要誤會……”依藤脫口而出,“我……”
“藤藤,嗯哼,你說你要換衣服,我在這裏等着。”宋大炮再接再厲。
依藤一怒之下,狠按手機,按上了公放。
或許人倒黴起來,吃空氣都堵心。
宋大炮無藥可救了。他在接下來的三十秒裏,集結了所有怨氣,污染了依藤屋子裏所有幹淨因子,全然不顧自己是一個人的事實,行了泰迪之獸行。
終于,依藤按對了挂斷鍵,結束了宋大炮的恐怖統治。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擡起視線,正對上顧守篤的注視。
顧守篤還是昨晚模樣,棉襯衫,牛仔褲,望着依藤,面無表情。那一頭頭發蓬松依舊,像是新生的狗尾巴草,入手可定又柔又綿。
兩人相視着,依藤一扭下巴,撇開了目光。
“你……”
“剛才跟你講電話的是宋大炮嗎?”顧守篤又問,他肅穆的臉上兩顆眼睛是兩顆紐扣珠子,晶亮晶亮,“你現在餓嗎?”
“挺餓的。”依藤将額前的雜發撥到腦後,那頭發實在擾她視線,她看到的東西都是毛茸茸的。她一撇視線,又将視線撇到窗臺毛茸茸的邊上,和煦的光,那毛邊透出異樣的色澤——肉粉色和橙色,像是奶貓兒的兩種顏色。
“你還跟宋大炮打電話?”顧守篤問。
“不打了,我要穿衣服。”
“哦。”顧守篤轉身踏步走,“聽說你們要一起出去拍戲,這次拍戲去哪裏?”
“還不知道,不過應該是附近的水庫吧,要看宋老的安排。”依藤呢喃着,“真希望有一個像樣點的賓館。”
“哦。”顧守篤走到門口,帶上了門。
他走到正在喝蓮子粥的梅青霜身旁,向梅青霜借了手機,進入了天音,翻出昨晚的帖子。
顧守篤留言到:宋大炮今早失戀了,真蠢。
☆、最愛布丁奶茶
在宋大炮失戀的消息沸沸揚揚了三天後,他們一行人就決定出發了。
集合地在宋大炮的公寓外,離梅青霜家只有三十米。
依藤一早來了,坐在樓底下的亭子等,迎面走過來一個穿黑色連帽羽絨服的男孩子。男孩子揭開帽子,朝依藤走來問到:“你是依藤嗎?”
“是。”依藤一頓,指着自己的臉,笑彎了眼睛,“你認識我?難道是我的……”
只見那男孩将手機舉到了依藤眼前,手機屏幕上顯示依藤在雞脖上的某張自拍。依藤笑着向後拉直了身子:“快坐下,快坐下。”
男孩坐到她身邊,轉臉吩咐到:“宋大炮讓我過來的找你的。他還是在收拾行李。”
依藤掩着嘴笑:“嗯嗯,我可以簽名,但是……”
“簽名?”小男孩皺起了眉頭,解釋道,“你好,我是攝像,甘明洵。”“他”伸出了手,伸到依藤眼前。
那手的輪廓嬌小,卻也在成人的範圍內,手心手指上的繭子隐在“他”膚色裏,明暗不定,讓依藤對“他”的年齡存疑。
依藤握了握,瞥“他”一眼,又瞥“他”一眼,低下頭去,默默給宋大炮發信息。
藤女神:你忍心騙一個孩子?
傻炮:什麽?我什麽時候騙孩子了?
藤女神:攝像啊!
傻炮:她是我學姐,今年二十八。
藤女神:……
“你今年幾歲?”依藤朝甘明洵問到。
“28。”甘明洵手上的電子書蓋在腿上。她帶了一個大包,單肩背着,那包在外頭看不見拉鏈,就像是一個布瘤子似得垂挂在她肩頭。她微微笑着,雖嘴角沒有弧度,但還是讓人看到了笑意。那湧動的目光專注于依藤一處,一番細致地注目後,她啓唇詢問到:“怎麽了?”
“看不出來,我還以為宋大炮找了個童工呢。”依藤嬉笑着,扇着眼邊的尴尬,“你好,我是依藤。”
“我知道。”甘明洵又是微笑着,将電子書翻過來。
依藤看着她。
她低下頭去,翻過一頁電子書,在間隙裏打聽到:“你知道宋導演一般要收拾多長時間?”
“我也不知道,”依藤抓起手邊的手機,撇過嘴去,“不過照他那情況,我估計他要把床墊都綁車上,我聽說他今天要開一輛很炫酷的車帶我們去,說是車行裏的新車,超級期待的。”
甘明洵傾聽着,點了點頭,過後便沉默在文字裏。
“這是部小成本電影,對嗎?”甘明洵停在了又一個翻頁中,輕聲問到。
依藤從手機上擡頭,她撇向沒有甘明洵的那一面,梳割着側臉的發絲,将目光在局限的那一小地方轉來轉去。她呢喃了一會臺詞,終于說到:“算是,但宋大炮本人浮誇,你完全不用擔心薪水。”
“整部制作的五分之一。”依藤趕緊回答。
甘明洵望着她,視線像是頓在她的眼珠上。甘明洵的眼睛是深灰色的,仿佛裏面布滿了煙灰,随着甘明洵的蹙眉,那煙灰似得眉毛抖落了霜雪。她仿佛真的有疑問,問到:“你平常的價位是多少?”
欺那甘明洵不明就裏,依藤報出了自己的在事情發生之前的數字。
“我明白了。”甘明洵低頭看書。
依藤憋氣般長舒一口氣,她瞅一眼專心致志的模樣,這才低下頭去擺弄手機。她翻着手機,忽然眯了眼睛,彎出了一個大笑容來。
一大溜無知群衆的列表裏竟然冒出了一個智慧超群之人。
她将那回複刻意點出,想要同人分享喜悅,側臉一看卻見甘明洵。她低下頭,笑得顫肩。
這條回複如下所述:
最愛布丁奶茶:依藤是個好人。
依藤邊笑着邊回複最愛布丁奶茶。
依藤:多謝。
不一會,最愛布丁奶茶的回複就來了。
最愛布丁奶茶:你去哪裏拍戲?
依藤:說是省南的一個水庫,環境比較艱苦,但是為了好的戲劇效果,這點辛苦算什麽。我們現在在導演家下面回合了,攝像是個帥蘿莉,要看不?
最愛布丁奶茶:好,我現在有點事,等下再看。
依藤:好啊,我先拍。
依藤說做就做,一手勾上甘明洵的肩膀。甘明洵望向她,蓋上了書本,問到:“請問什麽事?”
“來,我們拍個照!”依藤展開笑眼,攏緊了甘明洵。就在這剎那,她手和冰涼。
她向冰涼出處看去,只見那搭着甘明洵的手。那手只有微小的力道,像是做提醒之用。
甘明洵蹙着眉,雙眼倒影着依藤蹲在嘴上的笑容,煙灰似的色澤寡淡如鏡。
甘明洵仿佛真的不高興。
依藤放下了手。她讪讪地笑:“我是說,抱歉,我想拍個照,想讓人知道我們劇組正在進行什麽……可以嗎?”
“嗯。”甘明洵看向手機,努努嘴,“拍吧。”
依藤望着她,趕忙低下了頭,一邊擺弄手機,一邊補充道:“好的,我盡快。”依藤調好了平時用的參數,舉起手來,被甘明洵抓住了手機。
甘洵的巧勁尤為奇特,卸去依藤的手腕的勁,撥絲一樣撥出了手機。依藤回過神來的時候,手機已經在甘明洵的掌控下了。
甘明洵望着手機,輕皺眉頭,在依藤的手機上輕觸,指尖一轉,攝入的畫面便是一變。
一分鐘後,她把手機遞給依藤。
“拍吧。”他吩咐到。
依藤望着她,再一次趕忙低下了頭:“哦,哦哦。”
“那拍吧。”甘明洵示意道。
“好的。”
依藤舉起手來,對着兩人按下了快捷鍵,在快捷鍵那一剎那,甘明洵将依藤的手扳了過去,閃光燈照着兩人的臉,一副相片就在屏幕上定型了。
那相片十分清晰,角度選取得太過刁鑽,偏一度便讓人覺出不妙來。
依藤的妩媚本因氣質而不穩定。她浮于皮肉的豔色,卻因這一個小角度,消去暴躁和張揚,平靜下來,就是一塊翡翠剖去了外頭的灰質,經過修改,水綠色的柔芒在探燈照下,仿佛一望無際,叫她第一次瞧見自己沉靜的模樣。
依藤對這照片愛不釋手。
“你好厲害啊!”依藤拍着甘明洵的肩膀,引來甘明洵一瞥。這一瞥去得快,依藤的手一縮得快。
甘明洵繼續捧着書,輕觸電子書的翻頁鍵,書頁一閃,她的目光聚焦在字上。
“你好厲害啊!”依藤絮絮叨叨着,“那我把這參數保存下來,到時候……”
“自然光不可掌控。”甘明洵随口提醒。
“什麽?”依藤追問到,“自然光不可掌控?”她理所當然說:“自然光當然不可以掌控……我……”
“剛才的光感狀态都不可複制,”甘明洵望向她,維持着仿佛微笑的表情,“也就是說,那照片只有一張。”
“什麽?”依藤擺弄着手機,“那不是很可惜,不過怎麽可能效果不行,我……”她試着按照原來的設置拍了一張。
于是,甘明洵的話應驗了。
“你好厲害!”依藤再次驚呼道。
甘明洵沒有回答,自顧自看着書。
“冷淡。”依藤嘀咕一聲,又去擺弄手機。
兩人各自做事,約摸過了半個小時,宋大炮和行李——包括宋飛機終于來了。
他開得果然是車行裏的新車,一輛七座休旅車。這車同他臉上圓形墨鏡,一個是雞的屁股,一個牛的腦袋,端得是頭重腳輕。
他倚着窗,手腕的古龍水與車尾氣尚有很大的距離。沒有了汽油廢氣的渲染,失了那髒味兒,宋大炮十足像偷用老婆香水的家庭婦男。
甘明洵和依藤走來。
甘明洵兩手插兜,唇角露出些許弧度:“好就不見。”
緊接着便響起依藤氣勢沖沖的嫌棄:“說好的超級炫酷無敵辣跑車。”
“呵,”宋大炮瞪出了眼睛,嘆了一口氣,“我也以為。”
“這也……”依藤剛要抱怨,那廂甘明洵已經上車了。依藤緊跟着甘明洵上車,甘明洵坐到了最後座,與宋大炮的行李在一起。依藤看着沒有空位的後座,只好坐到了中間的兩個位置。她将東西放在椅子邊,提議道:“我們拍照吧。”說罷,她向後看甘明洵,甘明洵正在閉目養神。
“好啊。”宋大炮扳動手擋,發動車子,車子行上路途。
後座伸出了甘明洵輪廓修長的手。依藤驚喜之餘趕忙将手機遞上。
只見甘明洵拿着手機比了比,将手機放回依藤掌心上。她建議道:“你不介意皮膚暗沉的話,可以拍。”
“那我拍他們倆。”依藤興沖沖舉起手機,要求宋大炮和宋飛機偏過頭。
“你可以用後視鏡拍。”甘明洵道。
“真的!”依藤将相機對準了後視鏡,又看一眼甘明洵,樂呵呵地笑起來。依藤給前座兩個拍了照片,把照片po到雞脖上。
雞脖上依舊還是罵聲洶湧。
依藤尋找着最愛布丁奶茶,不禁大失所望。
最愛布丁奶茶自從剛才說有事後,就再也沒有發布過消息。
依藤點進布丁奶茶的雞脖,發現布丁奶茶的雞脖是今天注冊的,幾乎所有的頁面是空白的,所發布消息頁面上靜靜躺着剛才回複依藤的兩條消息。
“你說會不會是現實中暗戀我的影迷,注冊了一個帳號,跑來關注我的。”依藤呢喃着,“我的人氣也還算不錯。”
宋大炮開車嘴淡,回諷道:“拉倒吧,你還有這樣的影迷,那我就有一打。”
“啧啧啧啧,”依藤搖了搖頭,親自對宋大炮的嫉妒點了名,“你的心理我非常清楚,不就是嫉妒老娘知名度比你高,粉絲比你長情嗎?”
“我嫉妒?”宋大炮将車拐過了彎,“你知道喜歡我的人有多少嗎,從我面前排到山的那頭,藍精靈都是我的超級粉絲。”
依藤嘬嘴笑,捧着手機,笑倒在膝蓋上:“醒醒吧,傻炮你還在夢裏吧,我說……”
“我就是。”後座響起了細微的動靜。
宋大炮急剎車,依藤的頭磕上了前座的靠背,宋飛機也倒抽着冷氣,顯然是腦門磕到了安全氣墊上了。
“我喜歡你。”
在疼痛的寂靜裏,後座的聲音沒休歇,又說着。
宋大炮向後扭頭,看到了甘明洵,他回過頭來,再次向後望。終于,他哽出了喉頭的笑:“師姐真會開玩笑。”
甘明洵低着頭,摩挲着電子書的一邊,她擡起眼來,煙灰的眼睛交纏着電子書的白;她又轉開臉,用餘光注視着左邊車窗。車窗的絲網狀紋路還帶着新的浮誇。她在沉思中,仿佛真的需要呼吸,喉頭向裏一縮。
“沒有,沒有說笑。”
☆、在水庫拍戲可苦了
“學姐你開玩笑吧。”宋大炮轉了個彎,煞在了中轉站的停車場。
甘明洵不再說話了,她望着宋大炮,煙灰似的眼睛悶着一圈紅。她斂下目光,說到:“你說呢?”
宋大炮扭過身來,黑眼珠裏嵌在大塊眼白裏,被驚得只剩下一點了。
而甘明洵的目光沒有撤離,與宋大炮的驚愕撞在一起,發生了不知名的化學反應。
依藤被夾在中間,後頭是冷情若水,前頭是熱心無情。
她冷熱交替,左瞧瞧右瞧瞧,低頭俯腦袋,打了一個打噴嚏。
這噴嚏将宋大炮從甘明洵的視線裏拖拔/出來。宋大炮摳着嘴角,合上眼睛,轉頭去開車。他猛力扭動好幾回車鑰匙,只是車子發動了好幾回,熄火在了路上。
一車人随他原地不動。
“導航關掉了。”依藤提示道。
宋大炮立即去擺弄導航,待導航重新啓動了,宋大炮調了檔數,終于會開車了。
車正常駛上了跨省高速,車裏已經許久沒人說話了。依藤玩手機頭昏眼花,便提議要看劇本。
“到了民宿有的是時間看。”宋大炮勸道。
依藤撇着嘴問:“那車上幹什麽?”
“玩手機。”
“我不想玩手機。”
“那你看書。”
“沒有書。”
“那你聊天。”
“跟誰聊啊?”
“跟……”宋大炮瞥一眼前座睡到天昏地暗的弟弟,又瞥向後視鏡,“那你跟我聊天。”
“我不想跟你聊天。”
“你怎麽那麽欠揍啊!”宋大炮一捶喇叭,通天的響聲驚得前面的車子換了個步調,蹿遠了一些。宋大炮被掉得更遠了。他踩緊了油門,從牙縫裏滋出一句話來:“跟我聊。”
“劇本在哪裏?”依藤瞪着後視鏡,緊抿着的唇角帶着笑,“肯定在後面,我讓甘師姐幫我翻。”
“行行行,”宋大炮白眼一翻,吐了一口氣,聲音變作了蚊蚋的鳴響,他哼吟着,“後座藍色行李箱裏,拉開來,別動裏頭的袋子……”話還未說完,那音調逐步降下,已經低到了輕不可聞。
依藤接着他的話音,将嗓門拔高了三個調子:“甘師姐,幫忙把後座宋大炮的行李箱搬出來。”甘明洵将箱子搬到他眼前,她瞥了眼那箱子,嘀咕着萬惡的有錢人,卻在那箱子打開時噤了聲。
箱子裏的東西倒是真不可說。
“大炮,深夜寂寞我可以理解。”她笑道,提議找劇本只是為了找個樂子,便也沒有動旁邊的劇本。
宋大炮紅了臉,向邊上一白眼,呲着牙咒上一句小娘皮。
依藤越發得意了,同甘明洵說到:“甘師姐,他最近剛失戀,你……”
宋大炮罵了一聲:“依藤!”
“幹嘛幹嘛!”依藤勾起下巴,嚷嚷到,“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麽不可以說的啊,你和甘師姐正好趁這個機會好好溝通一下,幹柴烈火……”
“依藤!”宋大炮再次警告到,“信不信我把你從高速上扔下去。”
“我說你未免也太……”依藤篤定了宋大炮是害羞,不将他的惱怒放在心間,繼續調笑着,語言的喧鬧刺激着宋大炮的神經,那腦子裏的神經膨脹着,外化為他額頭的隆起的青筋,随着車子碰上隔離線而上下晃動。
外頭嗡嗡嗡發燥。
依藤抿了抿唇,切實覺察到些許不對勁。
“你怎麽了?”依藤問到。
“被你氣死的。”宋大炮平緩着呼吸,一點點吐氣,皮肉鉗緊的各處疏松開來,散開了一張繃緊了的臉。
“我怎麽氣你了,行了,不說了就是了。”依藤靠倒在椅子上,在後視鏡和前座來回張望。
甘明洵卻不打算放過此時的靜谧,她難得說話,仿佛真的想說話。說話前頭的預備音延綿了許久,裏面的弦外之音是一段高深的密碼,像是纏繞在她綿密的思緒裏,卻為她堅硬的外殼所打造,變成了一段不知所謂的嗯。
宋大炮是唯一解得出嗯音意義的人。
“師姐,你不必說,我是真的對你沒那意思。”他嘆了一口氣。
“我想說。”甘明洵道,“文智行的事情過去很久了,我忘記了,也不想記得,繼續背負未亡人的聲名。年少時的感情沒多少道義,我也不想講,希望你也不要講。最後一點,我喜歡一個人,不需要你回應什麽,你也沒資格阻止。”
宋大炮抿了抿起皮的嘴唇,泛白的皮屑翻了出來:“師姐,你不能這樣,文師兄在死前念着的都是你,你不能這樣……”他絮絮念着你不能這樣,給甘明洵催眠,也給自己催眠。
“我不能這樣?”甘明洵冷笑着,眼裏的煙灰散落四處,“所以我得一輩子守着他,念着,想着……那我該多可憐。”
依藤又裹入這一冷一熱中,她看向素來的軟弱的宋大炮。
“是啊,是啊。”她從旁幫腔,得了宋大炮一聲吼。
宋大炮解不開甘明洵的執拗,直截了當地說:“我是騙你來的,這次經費不夠,我們根本請不起這樣的攝像,我想……”
“我缺這一點嗎?”甘明洵問,眉眼不動,她面對這拒絕,沉浸在平靜裏頭。
依藤弄不懂混沌的情勢,對于此等複雜感情,她向來懵懵懂懂,又不想陷入這僵局了,索性發表了個玩笑:“我覺得我還是做一個鹌鹑吧。”
宋大炮霎時間爆發了:“你能不能演一只像樣的鹌鹑,別叫喚,行不!攪屎棍!”
“屎!”依藤朝宋大炮吐了吐舌頭,馱着脖頸看手機。
宋大炮在她安靜後喘息着,過了一會道:“對不起。”然後他沉寂下去了,繼續開車。
一路上車裏沒有一個人說話。
過了晚上七點,幾個人終于到了水庫下的村落。
這是一個山腳小鎮,有水泥路,有石子路。說是住處很近,旁邊全是山路,依藤他們就将車停在了村口的村民中心,他們走着去住處。
在走去住處的路上,風吹着地上的石子走,腳碾在石子上,發出喀喀的聲響,像極了骨頭碎裂的聲音。四周全是大塊的稻田。夜風吹過了田埂,稻田便一茬茬向來壓倒。依藤走在這之間,也同那水稻一樣。
宋老安排在當地的接應人是一個腦門渾圓的老人。
老人姓宋,讓他們叫宋爺爺。
他打前頭走着。
“宋爺爺,到了沒?”宋大炮問,喊聲微弱,湮滅在風。他有些氣喘籲籲的。下車後,重行李都歸兩個男人拿,依藤和甘明洵兩人手上只各拿了一點,便可想而知他身上的負重。
依藤幫忙傳遞了話語。
“沒到!還早着呢!”宋爺爺呢喃着。
走過稻田,映入眼簾的是兩排房舍。他向一處亮燈的堂屋打招呼,一個大媽逗弄着孩子出來了。
宋爺爺把他們帶到大媽跟前,用濃重的鄉音介紹:“來拍電影的小孩子,晚上住我家。”
“是嗎?”大媽朝宋爺爺身後張望一眼,回以鄉音,“這事稀奇。”
“當然了,說是要拍修水庫的事呢。”
“水庫啊,拍那大機器啊?”大媽問。
山上水庫現今正在修大壩,數十架機器堆在壩上,遠遠就能看見山般大小的身影。
“不是不是,”宋爺爺連連擺手,“拍我那時候修水庫的事情。”宋爺爺抿着嘴癟出一個大大的弧度,呼呼拳頭,“可能要說到我的事跡。”
大媽霎時間反應了過來:“那老爺子您可要出名了!不過那時候修水庫可苦了,我大伯也修過水庫,說死了好多人。”
“是啊,那時候沒有現在這條件。這水庫是我們一塊子一塊子鑿出來的。”宋爺爺說起年少,話匣子便打開了,臨到最後他問了一句:“我家在後山那塊田上的屋子怎麽走,好久沒去了,不知道……”
衆人聽不懂鄉音,只以為宋老爺子在寒暄,扛着着行李在風裏凍成了狗。
宋老爺子一回身,微微張開了嘴,向前走去。一行人趕快跟上。他們繼續走,像是繞了一個大圈,爬了些許山路,終于走到了屋子邊,都蜷成了肉丸。
依藤滿頭大汗,打了個噴嚏。
“現在的年輕人身子骨太弱了,我以前扛麻袋,能一下扛五個。你們真的不行。”他上前開鎖,換了一把又一把鑰匙。
“宋爺爺,我可是剛剛在風裏凍了那麽久。”依藤俯着腰,她将羽絨服拉到了嘴上,還是瑟瑟發抖,“這裏怎麽風這麽大?”
“哦,就是這麽大,”宋爺爺回到,睨着鑰匙串,從中揀了一枚,“年輕人就應該多鍛煉鍛煉,那麽點風算什麽,越凍越熱知道不。”他盯緊了那鑰匙,小指一勾,又捏住了一把鑰匙的頭,繼續教育道,“我那時候修水庫,才十四歲,晚上頂着比這更烈的風往家跑,但是把紅薯放在懷裏還熱的。有一天,我忘記帶鑰匙了,從家裏跑回工地上,把鑰匙找回來了,又跑回來,滿身大汗,卻一點都不覺得累。”
“是嗎?”依藤攏着兜兜,“爺爺能不能進去說故事,我們覺着有點冷,趕緊把門開了。”
宋爺爺指向不遠處,背着手向下山下的方向走去:“我忘記帶鑰匙了,咱們再熱一會,就不冷了。”
“啊。”宋大炮咬住槽牙,頭上的細汗珠落在風裏,她身上的行李被甘明洵卸去。他看着甘明洵将一只最重的行李箱提在手上,舉重若輕。
“甘師姐你真厲害。”依藤追趕上去,宋大炮才知道走動。
他們走到宋爺爺家,意志全都頹喪在吹不盡的北風裏,最難熬的是,風越來越大了,場院裏的松樹頻繁抖動,像是得了羊癫瘋。
宋奶奶說留他們過夜,又說請他們喝核桃姜茶。衆人一陣歡呼,在竈房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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