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二回,全屋的人各就各位

宋飛機匆匆跑過場打了個板,依藤便從臺階上步了下來。她此番的表現得很含蓄,一雙明眸善睐的眼睛低低垂着,繃着随那含着xiong提起了一個飽含微笑意味的轉眸。

她輕緩了步伐,曼步向拜堂的桌子。

“新娘子來啦!”一聲推波助瀾,人群紛紛湧動了起來,恭喜的話不絕在依藤的耳裏。依藤瞥一眼這個,瞥一眼那個,挽着兩只手,其中一只手輕輕刮着另一只的拇指,她瞥一眼側邊,漲紅了耳根。

“不行!”

宋爺爺的聲音讓她猛地一驚。

依藤猛吐了一口氣,那氣仿佛帶出口血來,她看一眼宋爺爺,不等宋大炮走上前來,她便問:“哪裏不行啊?宋爺爺你能別搗亂麽。”

“我這是搗亂?”宋爺爺登時豎起了眉毛,“我這是給你們意見。”

“是是是,”依藤說,“那也拍完再給,膠卷可貴了,您老等下有意見跟宋大炮說啊。”依藤說着,将宋爺爺推入了人群中。

宋爺爺一個甩手将她脫開:“你知道結婚是什麽心情嗎?笑得跟偷了只雞的賊似得,端得是約到情郎的年輕小妞!”

這話這麽一說也是合情合理,依藤卻不知結婚是什麽滋味。

用力揣摩着,她搖了搖頭,望一眼宋爺爺,又同宋大炮對了一眼,無奈地點了點頭。她朝宋爺爺問到:“那您說該怎麽演?”

宋爺爺思索片刻,指着她道:“這是你的事情,我怎麽知道。”

依藤又同宋大炮對視了一眼,宋大炮攤攤手。依藤轉身進了屋裏補妝,宋飛機進來催促,她開始了下一場戲。

她站在打開的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擡起一只腳,走下了門檻。

既不能演得像偷雞賊,又不能不成體統,這對她而言是個挑戰。

☆、大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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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藤步下樓梯,這回她緩了情緒,朝着人群,只含羞帶怯一眼,只臉紅一瞬,自始至終斂着目光,像是不敢瞧那參禮的人,整個人軟了骨頭,鞋擦在地板上也帶着糯糯的尾音。

這是她能演出的最過分的嬌羞了。

場外的宋大炮點了點頭,同甘明洵耳語道:“你覺得怎麽樣?”

“還不錯。”甘明洵專注在鏡頭上,“她演得很好。”

“是吧。”宋大炮自豪道,“果然這是我女主角。”

甘明洵擡起眼來看他,又斂下目光,半打趣地呢喃着:“你看起來對她很欣賞,兩個人關系很不錯吧。”

“哪有,”宋大炮擺擺手,“不過,我們才認識了一個月沒到,前段時間不是說我砸車了嗎,就是她幫的我,她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這我還是算了……”宋大炮抿緊了唇,喑下了嗓音,後頭那話被藏進了甘明洵看不見的地方。

他看向鏡頭。

甘明洵在這一刻,看向了他,凝視了眨眼的功夫,不知在看到些什麽,低下了頭去。等宋大炮感到有一道目光在臉上,已經是不一會後的事情了。

此時,依藤已經演到了這一場的末尾——女主同丈夫拜過天地,将要被送入洞房。

她嬌羞滿面,笑意皺了她的眼角,臉紅似紅透的果子。眼望着衆人,眼裏似有夏天的溪水歡快流淌。

旁人的氣勢也被她引動了。其中一個大爺入戲太深,猛出一聲:“入洞房喽!”

依藤一驚,卻見氣氛正好,應和着這情勢,将羞臉壓到最低。她加快了腳步,轉入了出來的房間,被穿着半身戲服的宋飛機一拉,把她拉進了屋子裏。

她坐到凳子上,見關上門,大出一口氣。

這戲可憋壞了她了。

她本就歡快活潑,性格鋒利,要她演一個含羞帶臊的娴靜姑娘,這不是叫老母豬扮仙女,強豬所難嗎?

她抹去額頭上的汗,臉上卻綻開了微笑。

其實這事她轉念一想,也可說是她的一個進步。後頭宋爺爺可沒出來阻止,說明她做得完全符合老人家的心意。

這不就證明她演得很出彩。

依藤沒忘上回自己在網上發的話:直播現場。

她拿起手機,認定這是個圈粉的好機會。她向來對手機上的事情不精通,雖然不知道錄像的功能怎麽用,但她随便擺弄了兩下,按上自拍杆,就興沖沖地跑出門外了,穿過人群,依藤找到了宋大炮和甘明洵。

“這是我們導演,要求嚴格。”依藤一把抓住宋大炮的手臂。宋大炮正在與甘明洵聊拍攝效果,吓了一大跳,一見鏡頭,連忙展開一個微笑,他說到:“大家好,我是宋大炮,請多多關注我們的電影《往事》。”

依藤拖着自拍杆從宋大炮身後擠出去,宋大炮跟她邊走邊打,手一揮,就在走到甘明洵身前的時候,險些碰翻旁邊的器材。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甘明洵她,她向後一倒,靠到牆面上,避免了慘劇的發生。

她歉意一笑,接着笑着介紹道:“這是我們的攝像甘師姐。”

甘明洵瞥一眼,低頭擺弄光圈,适時擡頭,也給予了一個仿佛的微笑,又斂下目光。

“看看,又漂亮又帥氣。”依藤從旁誇張道。宋大炮從中硬插一嘴,在一旁嬉笑着:“為什麽叫師姐是又漂亮又帥氣,我就只是導演,我去!”

“我就要這樣。”依藤同宋大炮定回嘴,大開笑臉。她如常收回視線,擦過與宋大炮之間時,猛地撞進了甘明洵的審視中。

那審視意味深長,隐晦在甘明洵煙灰似得眉眼中,僅牽出一根線頭,只叫她看見。她縮回視線,低下頭,看一眼鞋上的灰,不對,看一眼滿地的電線,不對。

“還就要這樣?那你跟大家說說,你是不是在嫉妒我又英俊又有才華。”宋大炮還在一旁開玩笑,語氣像是逗弄,全然不知好基友被他親手推向了地雷陣。

我滴乖乖。

依藤驚急地轉回頭,她一腳向外擠去。宋大炮被她撞到了一邊,叉着手要上前理論。依藤也不回答,挨了他的幾句罵,逃也似地跑了。她在人群裏尋找,一把拉住向屋子張望的宋爺爺,直接進入了主題。

她望向手機,好不容易找到了微笑,喘聲說到:“今天的戲拍得很不順利,就是因為這位,我們的宋爺爺,但是啊,我吸取教訓,謙虛進取,還是……”依藤望向宋爺爺,說完那話,終于有氣力笑得緣灣,“我們順利渡過了難關,還是非常勵志的。”

“依藤,”宋爺爺在她說話過半時拉住了她,見她還在說,拖長了話音,“依藤——”他收到了依藤轉來的視線,點了點頭,正視着手機,用那字正腔圓的調子語重心長地說,“我有話跟你說。是這樣的,我認為你演得還有很大的欠缺的。那半鹹不淡的表情腳不知道的還以為哪被迫強嫁的呢,這我可得提意見,你……”

依藤認真聽了一會,覺出了話音裏的批評,她趕緊伸手按斷拍攝的進展。

只是今昔與往時不無不同。她向來與手機有仇,迅速按了幾個按鈕,錄像倒是停了,但文件卻開始發送和上傳了。

她又想起忘改直接上傳的默認設置了。

“這簡直是……”依藤戳幾下删除的鍵,看向反複調動的消息欄,發現消息上傳跳過了99%,直達圓滿。雞脖極度欣喜,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給她發送了提示:您的文件已上傳成功,麽麽噠。

麽麽噠你妹妹!

依藤反手打開了雞脖,想要立刻删掉。

但在她按下删除之前,有人點贊了。

那人是最愛布丁奶茶。

她一錯神,亡羊補牢的關鍵時刻遠去了。

手機一震,依藤又收到了數條消息。消息的來源自然是幾個活躍在她雞脖下的黑子。

“呃。”依藤捂住了臉,險些失聲痛哭。

她不敢點開看,但好奇心就像是隔着門窗的聲響,只能想到一個隐約的輪廓,輪廓裏面的東西令人東西百般想象,時而只剩下淺淺一層霧,時而又給你一個更深的輪廓,你張望着,可是見不到。

她到底耐不住性子,一鼓作氣點開了,點開後簡直剁手的心也有了。

屏幕上的嘲諷是大黑字,有的還加粗。

叫你手賤!

這下好了吧。

你終于成功get√到了演技不行還要強上、被耿直老漢戳穿的新型女配物種稱號了吧。

她心肝澀得直顫,好不容易耗盡了畢生功力,忍住了反駁的欲望。但只過了三十秒不到,最愛布丁奶茶回複了。

最愛布丁奶茶:太可愛了(撒花)(撒花)。

依藤仿佛為了掩蓋扭曲的面容,揪直了前額的劉海,她帶下手來,憋着死前最後一口氣似得,将手放在牆上撇幹淨。

一方面,布丁奶茶是她第一個粉絲,這雞脖她不好删。另一方面,就算是沒有粉絲,她這一删不就是說明自己認慫了嗎。

她摳了摳手機邊殼,閉着眼睛一點,把這條雞脖給删了。

其實呢,做人最重要的還是從心。依藤删完那雞脖,又在私信裏同布丁奶茶說清了事情的因果,囑咐他不要再回複。

她按下最後一句話的發送鍵,嘆了一口氣,手機又是一響。

依藤低頭查看自己還有什麽遺漏的,目光觸及雞脖彈出的字眼,心氣奔湧若急潮,猝不及防攻襲了她的腦血管。若她再老個十歲,只怕此時已經躺倒在地,要跟某些人要個一輩子醫藥費了。

這樣觸動她心緒的,自然是馮若景。

若景似畫:品性不端,是再難改正的。我心底于她有怨氣,但也不願意破壞一個少年的滿腔心緒。下面附一條馮若景近期主演的電視劇的鏈接。

好一個不願,好一個不忍。

依藤xiong口憋着一股氣,她與自己分析利弊千百遍,卻還是不敵看馮若景這對話一眼。

她有心生氣,怎敵得過人家有心挑撥。

只是還未來得及回複,宋爺爺卻拖着她一般神思走出來了。他碎碎念道:“依藤啊,我說你有沒有在聽爺爺講話,我是很認真給你意見的。”

依藤敷衍一個嗯,宋爺爺還在說:“我總結了如下幾點,”宋爺爺一手拿着老花鏡,一手提起寫好的紙,細細念着,“最好是帶一點笑,嘬嘴角的那種,走路在羞澀一點,”說着,宋爺爺挨近了看她,“我說得很難聽嗎?你的臉怎麽氣得那麽紅?”

“我……”依藤塌下肩膀,将回複欄裏所有氣話删除了。她吐了一口嘴裏的怒氣,準備說清事情的前因後果。而憤怒一劑憤怒上腦,她一陣添油加醋,說起馮若景時,就像是說起了幽居山野蠱惑人心的妖女。

她說到了底,終于發現說的不是馮若景。

依藤心懷了愧疚,猶豫着,還是彌補了一句:“她還不算太差,但是我……”

“啧啧,說幾句你就這樣了,我覺得”宋爺爺擺了擺手,“就我們一個村裏還說來說去的。你真氣不過,要不就回罵,我和你宋奶奶吵架,誰聲大誰贏。”

“可我沒她聲大,”依藤撇撇嘴,不得不承認,“她厲害着呢。”

“那我幫你喊回去,”宋爺爺說到,“要不你就……”宋爺爺沉吟着,“就證明給她看,說你差你就變好,說你演技爛,你就提升呗。事實擺在眼前,總不會有人說什麽。”

“這樣,”依藤點點頭,卻還有些不情願,“那我豈不是要忍着這口氣了。”依藤深吸一口氣,又想到前幾回的事情,“那也行。”

她露出一個笑臉,宋爺爺也跟着笑了。

依藤心中的怒氣莫名消散了,飽滿的鬥志充盈着她的心,她立誓要将這一幕演得完美。

正這樣想着,宋大炮一拍她的肩膀。她怒目而視,卻瞥見在宋大炮身後不遠處忙碌的甘明洵。

她軟下目光,敷衍了宋大炮幾句,一瞥,蹿了一尺有餘。宋大炮卻仗着男人身高有優勢,欺她腿短,轉身一橫攔住了依藤的去路,說罷還洋洋得意地炫耀道:“你怎麽回事?是看本寶寶我太帥了。”

甘明洵從他們之間走出去。

依藤一腳踹他腳上,他向邊上一縮,撞上了挂着籃子的直鈎。

“你夠了!”依藤壓着聲警告到,她見甘明洵将在屋裏折騰好一會,她一把推着宋大炮到院裏。

她憐這小子天生腦力殘疾,教宋大炮如何正确處理女友和基友的關系,算是一日行善。兩人推搡着到了屋子側邊的樹下。宋大炮還不知死活,耍了兩下,被依藤拍開了手。

“你媽生你就沒發現你有什麽東西落了嗎?”依藤指了指腦子。

“什麽鬼?你才腦殘。”宋大炮笑出聲,推了一把依藤,“你說我哪裏腦殘啊?”

依藤被他的智商深深震撼了,她無可奈何,用腦殘星人的語言再重複一遍:“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男、女、有、別?”

“男女有別,”宋大炮拍了一把依藤,“男女有別怎麽了?”

依藤甩開他的牽扯,又退後了一步,這一步之遠的地方,遠遠看去宋大炮仿佛是個棒槌。

依藤說着,嘆了一口氣。

她将這一口氣與為顧守篤嘆的氣相比較,只覺得這口氣更深更長。

“就是我是男的,”依藤一咽,呸呸了口誤,“我是女的,你是男的,我們之間靠得太近會發生暧昧關系,這就是……”

“暧昧關系。”宋大炮恍然大悟,全身發癢般笑起來,“你說的是你跟我?大姐你沒開玩笑吧。我一想到你想到就相聲好麽,我是那個長相英俊雖然做的是搞笑行業,但是天生麗質難自棄,你根本就是……”他仿佛怕依藤不相信,猛地湊近了依藤。

兩人有了情人之間的距離,眼與眼碰在一起,倒映的卻是古怪的氣球,摔倒的小醜和馬戲團裏的單輪自行車。

說實話,如果有世界只有她和宋大炮兩個人怎麽辦這種問題,依藤決定毫不猶豫選擇狗帶。

兩人宛如照着哈哈鏡,都憋不住笑了。

“宋大炮。”突然的女聲從屋裏飄入了兩人的笑聲裏。

宋大炮向後看去,只見甘明洵站在那處,因着太遠,讓人看不清神色。而依藤慢慢拉開與宋大炮之間的距離,她正無所适從,上天就給了她一個轉開的機會。

“藤藤。”上山小道的邊緣傳來了一聲呼喚。

依藤循聲而去,只見顧守篤站在視線盡頭。

☆、22222……

依藤離開宋大炮一步。

“甘師姐!”宋大炮揮揮手,笑容滿面,将臉湊近了依藤笑。他像是找到一件很好笑的事情,迫切想要跟甘明洵分享:“你知道依藤剛剛說什麽嗎?”

依藤看不清遠處甘明洵的神情,她偷窺一眼,只見甘明洵走到他們跟前。

“宋大炮,我剛剛沒聽清你在說什麽,”甘明洵斂下目光,挑着視線輕放在依藤臉上。較之甘明洵之前的态度,這視線太過綿長,像是秋天的風,似有若無,卻給人以生冷的感受。

依藤将頭低得越發低了,她将宋大炮的手斷開了。

宋大炮卻同她反着來,身後向後一探,因為瞧不見她手的方向,所以抓空了她的腕子,正好揪住了她的手指。

兩人的手連在一塊兒,仿佛是擁在一起般。

依藤望着甘明洵下沉的視線,啓了唇,卻只能聽甘明洵又詢問了一遍。

“你說什麽?”甘明洵又問,微微皺起眉心。

“我說……”宋大炮也受到氣氛的影響,蠢蛋那敏銳的直覺終于不再是擺設,他的眼睛溜到了依藤這邊,“我說了什麽?”

依藤垂下眉眼,她的心瀕臨死線。

說實在的,她覺得這世界上比宋大炮更過分的男人再沒有了。女朋友問你幹什麽,你怎麽會答不出來呢?再着說,答不出來你壁咚啊,你答不出來你按頭用舌頭甩嘴唇啊。用最熾熱的愛欲告訴你女票答不出沒關系,但你愛她啊。

你特麽看基友幹什麽,想搞基麽?

依藤回乜宋大炮,她沉下了呼吸,反手抓住宋大炮的手,将那蹄子塞入了甘明洵的手裏。

“我們開玩笑說你們以後生幾個娃,哈哈哈。”她随即仰着身子假笑,笑得再厲害,也像是做了嘴角上揚。

這笑破綻百出,令甘明洵的視線沉到了眼底,甘明洵側開眼睛,松開了宋大炮的手。

“方才你們在這處幹甚麽?”甘明洵複述道,頗有幾分不依不饒的意味。

“我……我……”宋大炮一直未曾轉開朝依藤的視線。

“你們在幹什麽?”甘明洵打斷了宋大炮的我字,蹙着眉側開臉,像是蓄勢要離開。

在這千軍一發之際,依藤轉身了。

“我看見顧守篤來找我,你們好好聊。”她邊說着,便快步走下通向山下的階梯。她向前探了一眼,控制那偏開的視線,她走到到了顧守篤的面前,站定了望着顧守篤。

顧守篤沒有變,還是那張肅冷的面孔。

她深深吸氣,順着呼吸,她的xiong腔裏湧入了冷風,這讓那緊貼髒器的皮肉一陣緊縮。她說不出話來便不說,也不想要顧守篤說。

趕在顧守篤說話之前,她勾起了顧守篤的手,拖着顧守篤向上面走去。顧守篤任由她拉着,從宋大炮和甘明洵身邊走過。兩人并肩走進老屋裏。

老屋裏亮着燈,不見宋飛機的身影。

其實進了老屋可做的選擇很多:依藤可以先帶着顧守篤到後院竈房準備晚餐,也可以到宋飛機屋裏坐一坐,避開小情侶兩個說話吵架;當然也可以就坐在堂屋裏頭,閉目塞聽,讓那兩人沒有發作吵架的空間。

但智硬的可怕之處在于,那是一種會傳染的疾病。

依藤把顧守篤帶進了睡房裏,關上了門。

她轉身抵着門,大松了一口氣,擡眼便望見顧守篤端坐在對面的chuang邊。還沒有運用智商想一想這是怎麽回事,她慌了,飛快挪開視線,一陣環視四周,終于發現房裏的凳子全被器材占住了。

能将那些器材挪開嗎?

依藤看那漫下凳子的電線,一眼望去是10kg起跳的箱子,又看向那壓得凳關節等發白的袋子。

“你不坐下嗎?”顧守篤望着她,不改那石頭似得的神情。

她脊背一麻,擺着手,向離chuang最遠的角落靠。

但靠近了角落,角落裏黑漆漆的一片,這又叫她感到不妙了。她瞥了顧守篤一眼,向前點了點腳,見顧守篤的視線落在她腳上,她的腳連帶着一起縮進了角落裏,将角落填得密不透風。

這舉動拒絕的意味是非常明顯的。

依藤也确信顧守篤明了她傳達的意思。

顧守篤一眼不錯地望着她,斂下了目光,沉默了好一會,站起身來。

“藤藤,我走了。”他站起身,将自始至終提在手上的保溫桶放在空餘的的地方,“這是野雞湯,你記得喝,營地裏的廚子很不錯,雞湯味道很香,”顧守篤輕輕走向門邊,沒有多出視線讓依藤不适,“今天我工作完畢了,明天我就不在這處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他還是用那嗓音強調,卻沒由來地讓人耳垂下沉,仿佛耳蝸裏墜着塊石頭。

依藤瞥了他一眼,心急要他走,卻說出不出快走的話來。

總好像是她自己的不對,畢竟……

依藤閉緊了眼睛,悄然擡起眼睛,見顧守篤到了門邊,擰上了門把手。

在那門把手擰後的一瞬間,門外傳來了劇烈的敲門聲,阻斷了那開門的動作。門被一陣沖力撞開了。

依藤一縮視線,天大的衰氣蒙住了她,索性苦着臉轉身面壁。

“依藤,快幫幫我。”宋大炮同時沖到她身後,對她的尴尬視若無睹,“甘師姐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裏了。”

“是嗎?”依藤轉開臉,給宋大炮使了一個眼神。那眼神勾連了顧守篤和宋大炮,依藤認為這足夠表現她想要顧守篤離開的迫切心情,她僵着臉,又重複了方才的那動作,“你說了什麽?”

“我沒說什麽,我就說了依藤真好玩啊!”宋大炮盯着她那明晰斜開的眼珠子,轉頭向停在門口的顧守篤扯着嗓子喊到:“顧守篤留下來吃晚飯吧,我們正要準備。”

這一句話說完,氣氛都凝滞了。

依藤隐約聽見門那頭行走的窸窣聲,而木質大chuang又是一聲呀地驚叫,又有人坐到它身上了。

依藤使勁摳額頭,給宋大炮使眼色。

宋大轉更湊到依藤跟前了,他又以那打門時的語調說起:“依藤,你快幫幫我。我都幫你了……”

依藤趕忙搖頭。

“還不夠嗎?”宋大炮又會錯意了,“那顧守篤你晚上留下來過夜吧,我……”

“好啊。”顧守篤一拍即合,應下了。

依藤聽到這應和,她反駁的話被堵在喉管裏,向上發酵,憋紅了她的臉。她也不知自己的在臉紅什麽。

我到底在臉紅個什麽鬼?依藤扪心自問。

不就是一句過夜嗎?

她想到這詞臉越發紅了,顧守篤前幾日做的事情也反複出現。

什麽事情失去控制了……

依藤側開紅彤彤的臉,一頭磕在牆上,指望能把自己撞死。

“你撞牆幹什麽?”宋大炮撇下眉頭,煞是懵懂無知,“我做錯了什麽?”

“是啊!”她朝宋大炮吼到,宋大炮被這一吼吼得失神。

依藤吼完之後就後悔了。

宋大炮皺起了臉,轉身要走給她看。

她一把抓住宋大炮,必須挽留這個照亮她黑暗人生的電燈泡。就她這小胳膊小腿的,跟顧守篤單獨呆在一起,不如直接躺平在餓狼嘴裏。

“我是說甘師姐生氣這事說都怪你,你就應該死皮賴臉擠進門裏去,告訴甘師姐我愛你。”依藤柔和了語調,連忙亡羊補牢,“然後跟甘師姐解釋清楚我們剛剛說的話。”

宋大炮吐了一口氣:“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我做了什麽大事呢。你是說是因為剛才我們的笑話惹師姐生氣了?可是我覺得沒有生氣的點啊,我們就是一朋友關系,這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兩個人開開玩笑有什麽好生氣的。”

“有什麽好生氣的”她強調道,在不去看顧守篤的前提下,脫出了驚慌的影響,“我和你是男女關系。并且是個女人就會介意自己男朋友跟其他女人親熱好嗎?”

“我和你親熱?”宋大炮皺起了眉頭,發出一聲嫌棄的嘶聲,“我怎麽會跟你親熱?不是,”宋大炮難以理解,他轉向身後的顧守篤,仿佛置身在顧守篤的注目之外。但須得知道的是,他和依藤現在貼得極近;依藤推開他一點,他又挨過來說到,兩人指尖之間的縫隙引得顧守篤動了瞳仁,“我說你到底有沒有跟顧守篤親熱過,知道親熱是什麽意思嗎?”宋大炮這質疑清脆響亮,擲地有聲,傳入了每一個角落。

“我……”依藤已感覺不到麻成一團的頭皮。

“我來告訴你們是什麽親熱?”宋大炮決心證明作死決不僅止于此,餘音未盡,他哎呦了一聲——依藤踹了他一腳。

那一腳正中宋大炮的膝蓋骨,宋大炮痛得彎下了身子,正好撞到了依藤的肚子上。依藤向下扶住他,仿佛同宋大炮擁在了一起。

“哎呦,哎呦!”宋大炮叫着,從中穿出了一個聲響。

“宋……”那聲響來自打開的門邊,頓住了,化作一聲輕微的嘆息。

依藤推開宋大炮,看向門邊,只見甘明洵望着他們兩人。

甘明洵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一點點的冷卻,逐漸變作初時仿佛在看的模樣。她牽開嘴角,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将那口氣困在了肚子,接着說話有些顫:“我沒胃口,晚飯不必叫我,還有宋大炮,你不要再來叫我了。”

說罷,她走了,沒留下一個背影。

宋大炮的視線追着那身影淡去,他沒有追上去,而是皺了許久的臉。過了一會,他意識到現今是怎樣的突發狀況。

“怎麽辦?”他驀地呢喃。

在此之後,又是一陣醞釀。他竟咬牙着紅了眼睛,垂下了臉。猶豫了許久,他吐出了一個讓人極度失望的詞——算了?

他就是随随便便說得算了。

“算了。”依藤從一處震驚進到了一處驚駭裏,她暫時忽略了顧守篤的目光,氣憤起來“什麽算了?”

“我說算了,甘師姐要是不高興,就算了。”宋大炮喘了一口氣,“不如分手算了,”

“什麽什麽算了,”依藤尖起聲音,強行穿破宋大炮的低沉,“是你腦子有病,還是我腦子有病,這事很容易就能解釋清楚,你竟然說算了?合着您老談戀愛是出來耍的,這高杆的約炮神功我還真長見識了。”

“那我還能怎麽樣?”宋大炮撓撓腦袋,看向地面的目光閃了閃,“我還是……”

“去解釋啊!”依藤猛一推,把宋大炮推向甘明洵門口;他倆身後跟着顧守篤。

他倆立在甘明洵門口,依藤示意宋大炮敲門。宋大炮袖着兩只手望了一眼依藤,依藤揪起他的手向門上扣,掐了宋大炮一把。

宋大炮撓了撓後腦勺,朝門裏喊:“甘師姐開門。”

話音剛落,門就打開了。

宋大炮見到門裏的甘明洵,不知向哪裏放手腳。他向後一望,想要尋求援助,可身後連人影都沒有,只有空蕩蕩一片。

依藤和顧守篤卻不見蹤影了。

他鼓起勇氣望向甘明洵:“我……”

而拐角牆壁的暗出,依藤竭力去聽那頭的響動。她現在非常忙碌,除了耳頭這一要緊事,手也不得閑。她用力将将顧守篤捂在牆上,緊捂住他的嘴巴,顧守篤的呼吸一直噴到手上,像是幼狗的tian舐,輕輕搔動,非要她分出一股精神去抵抗。

☆、自己作的死死也要作完

在兩廂掙紮中,依藤艱難地聽那頭的說話。

“我……”宋大炮低落下嗓音,“抱歉,還是就這樣算了。我覺得談戀愛就是開開心心的,從一開始,我和甘師姐就是不開心的,不如當作……”

“當作什麽?”甘明洵顫動的話音清晰地傳入了牆後。

“當作沒有發生過,我很抱歉。”宋大炮果斷道,“我們不要繼續了。”

“你确定?”甘明洵再次确認,她有些急,以至于所錯了好幾個音節,“你前天在路上對我說的都是假話?你說你第一眼就對我有好感,你說你每次看見我都會心跳,這些算什麽?”

宋大炮仿佛無力招架這追問,他支吾着,終究一句聲洩氣想要強行終結兩人的對話。

“是這樣沒錯,”他坦白道,“但我們很不開心,你不開心了,我不開心了,這……我們結束了,我不想就這個問題再吵架了,我們好好做朋友吧。”

牆後的依藤瞪大了眼睛,她将顧守篤向牆上一推,就闊步邁向了兩人跟前。宋大炮那單向後退的平衡被她打破了,左邊是宋大炮紅了一圈的眼睛,右邊是甘明洵向下殆盡的視線。

甘明洵望着她,臉像是丢下了千萬只沙袋,向下一松,細微的情節盡數崩裂了,化作沙粉落下。甘明洵霎時間紅了眼眶,側開眼睛,啓開的唇受風的影響,冷得顫栗。

依藤全然陷入了甘明洵的情緒裏。

“她在一旁聽着,”甘明洵點了點頭,徹底轉開了臉,“在一旁聽完了全部。”

依藤一個旁觀者,聽着這話,摸不清底細。但她看見顧守篤從牆後出現,從顧守篤的關系聯想到甘明洵和宋大炮的關系,她即刻便明了了。

“不是甘師姐,我真的不是。”她擺起手來,手快舞成了扇子。

甘明洵卻對這鮮明的動作置若罔聞,瞥了宋大炮一眼,她随着梗咽沉下氣,将眼睛合上。依藤見她終于受不住了,說到:“我出去走走。”

甘明洵向外走去,宋大炮還停在原地。

“你以怎麽?”依藤扳過宋大炮一問,向外望去,甘明洵已經走了好久了。宋大炮此時的神情很落寞,但他就是站在原地不懂。

“不是啊,”依藤看了宋大炮一眼,生生啐了一口,快步追向甘明洵。

甘明洵這回沒有跑到公路上去,一路疾走,她走向村落。

依藤跟在甘明洵身後。

甘明洵仿佛知曉她在身後追,越發加快了腳步,專往田埂上繞彎。

此時的天色過渡到黃昏,已經是全黑了。田埂上沒有路燈,只能從那亂發似蒙眼的稻子裏頭望,望見一兩點燈光,若那燈光正好照到甘明洵眼前,甘明洵的身影才會顯現出來。

依藤追了大半的路途,追到一處岔路口。這時,她很吃力,不停喘氣,上一回見甘明洵已經是一分鐘前的事情了。

她眺望一眼邊上,只捕捉到身後的燈光。

喘息在回頭的的時候扼住她的喉嚨,催逼着她停下,她緩下腳步,終于打算尋人幫忙了。

她從兜裏摸出電話,點開亮屏,向前眺望四顧。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她望向稻田,一陣寒風吹過,稻田隐約有異物攢動,仿佛隐含着什麽。

“喂?”她問一聲電話,一腳踩空在兩邊的溝渠裏,掉進了田埂裏。緊接着,她呼出一口滾燙的氣。痛覺一陣陣翻湧上來,掌控了她的盆骨。

她仰倒在一邊的田埂,繼續抽氣,吸進來的冷氣又随着痛一陣陣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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