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蹊跷(上)
屋裏安安靜靜的只有火苗舔上紙錢的聲音,萬媽媽好像是輕輕嘆了口氣,除了呼出來的一片白霧,許元姝沒聽見一點聲音。
“去吧,去加件衣裳喝些熱水,再叫丫鬟準備手爐,夜裏更冷。”萬媽媽一邊說,一邊過來扶起了許修志。
他跪了整整一個下午,腿腳早就僵硬了,許元姝拉着他另一邊胳膊,兩人合力才把他拉了起來。
許元姝索性跪下去給他揉了揉腿,然後就看見青磚上幾滴暈開的深色痕跡。
許修志哭了。
許元姝有點不敢擡頭,“我送你回去。”她背過身站起,拉着許修志的手走出了靈堂。
許元姝一直看着許修志進屋,這才轉身又回去,不過回到自己屋子,坐下之後,她也愣愣地沒了動作。
玉珠一邊摸着眼淚一邊把手爐塞在她手裏,又端了熱水來給她泡腳。
許元姝把手爐放在了一邊,整個人看起來都沒精打采的。
脫了鞋子襪子,許元姝的腳已經變成了青色,浸在熱水裏搓了好幾下才又變回白玉色。
“姑娘。”玉珠就叫了這麽一聲,眼淚就落了下來,“夫人平日裏最疼姑娘了,她就是——也不願意姑娘故意這麽作踐自己的。姑娘好好的,夫人就是在天上看着也是欣慰的。”
腳泡在熱水裏,許元姝才察覺自己渾身上下有多麽冷,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對莞花道:“去看看靈堂,晚上還要守夜的。”
“姑娘,”玉珠欲言又止叫了一句,“老爺說他——”
可是對上許元姝的眼神,她那句姑娘趁機多暖和暖和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玉珠嘆了口氣,拿來烤在炭盆上的襪子鞋子給許元姝穿好,正屋那邊傳來了許義靖的哭喊聲。
“佳蘭!佳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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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就這樣舍我而去了——”
許元姝一聽見這個,眼淚立即便掉了下來,她站起身來,往窗邊一看,隔着窗戶,父親的身形映照在了窗紙上。
他進了內室,撲在床上嚎啕大哭。
“我們成親的時候說要子孫滿堂,說要白發齊眉,你都忘記了不成?”
父親的聲音不大,可是正房已經變成了母親的靈堂,大門敞開着,府裏又特別的安靜,他說的每一句話許元姝都能聽明白個大概。
很快許元姝又看見莞花進去,父親的哭聲稍微頓了頓,萬媽媽出來說了什麽,莞花就回來了。
她眼圈也是紅的,跟許元姝道:“老爺說今天晚上他守夜,叫姑娘還有少爺好好休息,他也只能做這麽多了。”
許元姝剛站起來,就見萬媽媽跟在莞花後頭進來,道:“姑娘先歇着吧,我方才去看志哥兒也是一樣的話,我知道你們都有孝心——”
她走到許元姝身邊,摸了摸許元姝的手,又把一邊的暖爐賽在她懷裏,又道:“這才是一開始,後頭還有數不清的事情。大殓、送葬……你們現在不歇着,後頭怕是撐不下去的。”
萬媽媽拉了拉許元姝,可是她直愣愣的站着,萬媽媽這一下子竟然沒有拉住。
“姑娘。”萬媽媽嘆了口氣,道:“都這個點了,你非得把老太太折騰起來跟你說嗎?”
許元姝這才慢慢坐了下去。
萬媽媽站起身來,看了玉珠還有莞花一眼,“晚上機靈點,好好看着姑娘。”說完她又嘆了口氣,“我先去跟西跨院的幾個說一聲,再去回老太太。”
玉珠上來伺候她洗臉換衣裳,就算是已經跪在那裏燒了一天的紙,看着母親的棺材看了一整天,許元姝還是不敢相信母親就這麽上吊了。
母親……母親就這麽抛下她,抛下志哥兒,還有這一大家子人……外祖母,外祖父,她就這麽上吊了。
就為了個娉婷,一個父親要納回來當妾的女人,太監的妹妹,還在一個當官的家裏沒名沒分的住了十幾年。
就是這樣一個人……
明明——明明——
母親跟她說過,男人沒有不納妾的,父親這些年每年都是兩三個女人往家裏領,母親都應了,為什麽!
為什麽就是這個娉婷。
許元姝翻了個身,耳邊還能聽見父親隐隐約約的哭聲,母親都死了,現在哭還有什麽用!
平日裏跟母親吵鬧不休,等到母親死了又開始後悔,又有什麽用!
雖然腦中思緒紛紛擾擾,但是已經累了一天,在溫暖的被窩裏,許元姝沒過多久就睡着了。
夢見什麽已經記不得了,只是最後那個畫面……就是她暈過去的時候看見的那個畫面。
母親穿着她繡的鞋子,在半空中搖蕩。
許元姝猛地又坐了起來,外頭天已經亮了,她低聲叫了玉珠進來,洗漱完畢就又跪在了靈堂裏。
沒過多久,靈堂裏就又進來了人,是孟家的人。
孟柯林身後跟着孟世洪,才三天的功夫,兩人就都已經瘦了一圈,目光裏頭什麽都沒有,看起來只比死人多了口氣。
看見孟氏的靈位,兩人眼神裏閃過一絲痛苦,又急忙把頭低了下去,像是不忍在看。
主持靈堂的萬媽媽上前遞了香,兩人鞠躬又親手把香插在香爐裏,接着就走到了許元姝幾人面前。
“舅舅、表哥。”許元姝叫了一聲,眼淚就掉了下來,她急忙低下了頭。
孟柯林長嘆一口氣,伸手在許修志肩膀上拍了拍,只是不等許修志擡頭,他就把頭別過一邊,似乎不忍再看。
“你們父親呢?”孟柯林問道。
裏屋忽然有了動靜,許義靖從裏頭跌跌撞撞走了出來,手裏還拿着杖,頭發散亂,眼圈也是紅的。
他第一句話便是:“我昨天等了一夜,佳蘭沒回來……”
靈堂裏安靜了幾息,随即便響起了哭聲。
許元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心中不停的在喊,母親怎麽會自盡,母親為什麽要自盡!
母親不要我們了!
許義靖忽然跪在了孟柯林面前,“是我沒照顧好佳蘭,是我說要納妾,我……我就是個玩笑,我沒想到她真的——真的——”
他痛哭流涕抱住了孟柯林的大腿,“是我害死她的,她穿着紅嫁衣自盡了,都是我害死她的!”
孟柯林已然忍不住了,他幾乎軟倒在地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不能怪你,佳蘭是——若不是柳家遭了大難牽連到了我們,皇後娘娘又……佳蘭想必是怕……佳蘭斷然不會……”
孟柯林說話斷斷續續的,道:“若不是怕牽連我跟孩子,柳氏也不會在我面前上吊……”他的視線落在志哥兒身上,“你好好照顧孩子,這是佳蘭留下的唯一血脈了。”
“嗯。”許義靖重重點頭,視線在志哥兒跟許元姝身上劃過。
孟柯林稍稍止住了眼淚,又道:“今日來,還有事情同你說。父親已經上了辭官的折子,過兩日我們就要回祖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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