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齊禦風的要求很簡單,要單獨見張子初一面,哪怕他現在背着人命官司,但以風将軍的身份,見他不難。

刑部很是無奈的表示,張子初雖然進了刑部,但已經被大理寺提走了。這并不符合一般規矩,而刑部給的理由是一具屍首。那是更夫的屍首,齊禦風當然見過。

“那又如何,他分明不會武功,這個人被一刀斃命,任誰都看得出是一個練家子所為。他這種文弱書生,如何能夠做得到?”

威猛在旁聽他的話,正要上前回複,卻被旁邊一人拉過。那人正是刑部侍郎王賢禮,他恭謹的說道:“回将軍,你怎麽知道那人是一刀斃命的?你在何時何處見過他?”

“他不是永安鄉的那名更夫嗎?我親眼所見,他被人殺死在後院。”

“将軍,永安鄉的更夫活得好好的,我們剛問完他的口供。”

齊禦風驚訝不已,問道:“那死的是誰?”

“死者非是我朝人士,而是鹘族派遣我朝的先行官。他死在醉紅樓之內,當時張子初正與他同榻而眠。”

“你說什麽?”齊禦風。

“根據嫌犯交代,他昨日與您分開以後,不慎跌了更夫的燈籠,又逢宵禁,故而借住一宿。不想更夫謀財害命,欲将他投井。但我等據他所言的,前往尋找,卻見更夫完好無損,昨晚也不曾見過嫌犯。嫌犯所言自己被劫持,醒來就在醉紅樓的房間,但我們查過昨日他被您帶走之後,他的馬車就往醉紅樓而去,并且是光明正大的停在門口。有人認出這輛馬車,來刑部狀告官員嫖宿,下官這才令威猛嚴查。何況車夫和下人都已經坦言,昨日他與将軍分開以後,就上了馬車直奔醉紅樓。”

“你們可有對他用刑?”他印象裏張子初不是那麽老實的人,沒有見到自己之前,不會把話說得那麽明白。

“這……”

“用了什麽刑!”齊禦風焦急異常,眼中冒火,似乎怒極。

“杖刑二十。将軍明鑒,實在是嫌犯狡詐,一直不肯坦白昨日去過那裏,見過什麽人。”

齊禦風再也忍耐不住,揪起王賢禮的領子道:“不管指使你的人是誰,叫他等着吧,我定要他十倍奉還。”

他松開人,轉身就往大理寺走,也不坐門口的馬車,飛身上了屋檐,卻見初三和初七正站在上面。

“再跟着我就殺了你們,聽到了嗎?給我立刻消失,永遠也不許出現在我面前。”

兩人連忙跪在原地:“将軍恕罪,這次都是我們的錯,落入別人的圈套。但我們願意盡力幫您查出此事,救張大人出來。”

“不要你們盡力,你們不過嘴皮子一動,他就這樣了。你們再盡力,他豈不是要屍骨無存?我告訴你們,以後月織沒有初三和初七了。”

“将軍,就算你要打要殺,也起碼要等初五初六來接我們的班才好。你現在發着高熱,還強行運功飛檐走壁,怕是很快就體力不支了。這樣一來,反而延緩了張大人的事。”

“初七,你去聯絡初九打聽一下宮裏的消息。初三,你通知初五帶上了了去大理寺接應我,叫初六把更夫尋來帶到将軍府。傳完話你們自己去找十一娘領罰,若是有一分鐘耽擱,我定不饒你們!”

他也懶得理睬二人,自行飛奔而去,前往皇城最為陰森可怖之地。

這裏的酷刑具體是什麽樣子,他不知道,但是已經受過杖刑的張子初是萬萬不能承受的。他發了瘋一樣的趕路,很快就到了大理寺,直奔大牢。

他深知如果與大理寺的人理論,恐怕等到他見到張子初,那人只剩下一把骨頭。

大理寺守在牢房的獄卒并不認得他,見有人擅闖,衆人一擁而上。齊禦風心中着急,也不解釋,出手狠準快,一下子就制服了衆人。他直奔牢房而去,但見到處都是囚犯,剛才竟一時忘記抓一個獄卒問張子初關在何處。

忽然身後有人,他不及轉身,伸手就将那人的手腕握住,但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小風,你快松手!”

他轉身看來,不知為何,喬東臉上依稀閃過一絲惱意,與平常嬉笑模樣大不相同。兩人未及再說,喬東不等齊禦風反應,就拉着他的手往裏面的牢房走去。

外面獄卒早已沖殺進來,喬東喝道:“你們連風将軍都不認得了嗎?還不快退下!”

兩人慢慢走到最裏面的牢房,但見一人趴在草席上,身上蓋着錦被,旁邊有一精致食盒。

錦被擋住了他的囚衣,看不出血跡,齊禦風有些着急,正要上前,卻被拉住了。

“你不要着急,他的傷勢雖重,但我剛才運功護住他的心脈,又帶人給他敷了藥,應該無礙。你們這次是怎麽了?我問他什麽,他也不肯說,只嚷着要等你來。過一會兒又改主意,說萬一你趕不及,他又斷了氣,就讓我帶話給你。”喬東有些猶疑的看着他,似乎不知如何開口。

“他讓你帶什麽話,你直說就是。”齊禦風暗恨自己來遲一步,竟連喬東也比不上。

“他說他從來也不喜歡你,也不在意陳三月,若他不巧死了,應該能馬上投個好胎,讓你不要想太多。他還說……”喬東話說得很慢,一直在觀察他的反應。

“說什麽?你什麽時候這麽婆婆媽媽了?”齊禦風因為高熱和擔心張子初,精神高度緊張,此時更是焦躁不安。

“他讓你小心皇後,還說不要相信你手下那個叫孫名實的人,另外還叫你永遠別入鎖仙林。”

“你确定他說的是孫名實?”齊禦風一邊問,心中卻是非常驚愕,前面兩條倒也罷了,鎖仙林是個什麽地方,他怎麽從未聽過。

“對。還有就是,他說從來也不喜歡你的時候,眼睛沒敢看我,我覺得這不是真心話。”喬東默默補了一句 。

“我知道了,你去應付大理寺那些狗官,我先在這裏等他醒了,把話當面說清楚。”

“小風,你的高熱還沒退,他一時也醒不來,不如先去服藥。你若一直這樣,又怎麽有力氣還他清白?”

“你別說了,等下初五來定會帶着那些藥,我吃了就是。”

“我剛才找大夫給他的時候,已經和大夫要了藥丸,你先服下吧。”

齊禦風點了點頭,接過藥丸,便獨自進來牢房。他坐在旁邊的草席上,伸手去探他的脈息,但見十分微弱,心中不免有些後怕。想起昨日還和他大吵了一架,而這個人滿嘴胡話,也就自己這個棒槌會當真。如果他真是那種為了利益可以出賣身體的人,又怎麽會和自己坦白,不是更應該抱緊他這根粗大腿的嗎?人在沖動的時候,果然會犯蠢,連那種話也信。

他俯身把臉貼在地上,對趴着的張子初持平,但見他臉色慘白,在睡夢中也皺着眉頭,眉宇間帶着一絲絲愁苦不安之色。他伸手撫了撫他的眉頭,但見眉頭頓時平整下去。他小心揭起錦被 ,但見背上囚衣帶血,有些破破爛爛,漏出裏面裹着傷藥的白色布巾。

忙碌了一天,他本已疲憊至極,此時見到張子初的傷口,頓時全身血液沸騰,半分睡意也無。他不自覺的散發出駭人的殺氣,很快就吵醒了睡着的病人。

張子初睜開眼,但見齊禦風平躺在旁邊的茅草堆裏,也是趴着,正看着自己。

“你怎麽在這?是我睜眼的方式不對嗎?”他說着閉上眼,然後猛然睜開,入眼的還是一臉鐵青的齊禦風。

他嘆了一口氣道:“就算你還要生我的氣,那也不必到我面前給我看啊。反正我也要死了,你就不能發發善心不要這樣甩臉色給我。我不想死之前,見你的最後一面,就是你氣得好像一只爆炸的河豚。”

“張子初,是哪個王八蛋說你要死了?”齊禦風盡可能收斂神色,但眉宇間的戾氣卻顯可怕。

“這還用人說嗎?你們這裏的杖刑真不是人挨的,痛得我恨不得馬上死了。……偏偏死不了,剛才進來看到好多刑具……一件比一件可怕,我還不如咬舌自盡比較快。”他受的傷重,此時一連說了這麽多字,早已喘不上氣。

“為什麽你見到喬東還可以和他好好說話,見到我就只有死啊活啊的?”

“那我不說話,你別生氣。” 他早已氣力全空,再也沒辦法和風将軍拌嘴。想到等會兒萬一真的嗝屁,還是不要留下遺憾的好,他又勉強說道:“剛才騙你的……我沒覺得很疼,反正痛到最後就……麻木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齊禦風見他如此吃力,心中萬分不忍,連忙道:“你說。”

“我想摸一摸你的臉,可以嗎?”

不等他再說,齊禦風已經輕輕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但見他有氣無力的摸了好一會兒,幾不可聞地嘆道:“你怎麽這麽好看呢。”

他的手指拂過齊禦風的臉頰,又問:“三月,如果少爺要先走一步,你可以不可以一個人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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