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不欺(一)

皇城之中,晴日柔柔, 春風拂柳。

“陛下在凝香殿。”

翠衣女子由兩名宮婢領着, 沿着高高矮矮的宮牆一路行來, 直到進入了凝香殿。

殿宇恢弘,軟紗缭亂。鎏金的龍榻上, 皇帝正百無聊賴地翻着案上的書。

他的年紀已很老了, 皺紋爬了滿臉,且還因為龍袍的重壓而顯得似乎心事沉沉。但他身邊的女人看起來還很年輕,一襲輕紫紗裙, 一根紫玉釵籠着如雲墨發, 眼神中流轉着少女一般嬌俏的光。見到柳綿綿, 她當即笑着起身吩咐:“快去給柳莊主倒茶。”

“謝娘娘恩典。”柳綿綿端端正正地行禮, 道謝。

皇帝擡了擡手,謝貴妃又身子柔軟地依偎了過去。皇帝擡起眼皮來掠了柳綿綿一眼, “如何了?”

他的聲音是蒼老的沙啞,且還透着些毫無意趣的倦怠。

柳綿綿道:“回禀陛下, 小女子先去探了地方, 謝小侯……謝随一直在那個女孩的身邊,我尚無從下手。”

“嗯……”皇帝微微笑了笑,“謝随是你的老朋友, 下不去手吧?”

柳綿綿低下頭,不言語。

謝貴妃在一旁懶懶地道:“臣妾倒不覺得, 似謝随那種人, 該是最讨女人的厭才是。”

皇帝笑道:“愛妃要大義滅親?”

謝貴妃撅起嘴, “臣妾的親人,不是只有陛下一個麽?”

皇帝笑着睨她,她的神情更加嬌媚,貓一般攬住皇帝的肩膀。皇帝卻将她的手慢而用力地扒拉下來,又對柳綿綿擺擺手道:“辛苦你了,柳莊主。此事急不得,你先去吧,餘下的事,朕自有安排。”

柳綿綿應聲退下。皇帝這才看向謝貴妃,後者正低頭用那長長的嵌金指甲剝着葡萄,好像十分專注,但卻弄得汁水四濺。皇帝看得好笑,道:“朕今日不想吃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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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貴妃道:“臣妾又不是給陛下剝的。”

皇帝挑了挑眉,卻轉了話鋒:“你弟弟,已經回延陵去了?”

謝貴妃轉了轉眼睛,“陛下說的是臣妾的哪個弟弟?”

“當然是那個乖的,延陵侯謝陌。”

謝貴妃長長地“哦”了一聲,笑道:“那可不回去了?陛下又不留他的。”

皇帝冷冷一笑,站起身來,“你還想讓我留他在京城?”

“不敢不敢。”謝貴妃忙道,“哎呀,陛下您要走啦?”

“走了。”皇帝由一旁宮女給自己披上玄黑大氅,已衰老的體态在光澤的皮毛映襯下倒顯出幾分氣勢來,他又回望了一眼謝貴妃,冷淡地補充一句,“朕與謝随往日無恩,近日無仇,愛妃不用急着大義滅親。”

謝貴妃笑意盈盈,“陛下說哪裏話來,手心手背,不都是臣妾的好弟弟麽?”

她跟着皇帝亦步亦趨地走到了殿門口的臺階之下,送皇帝上了銮駕,直到那銮駕拐過了宮牆角,再也看不見了,她臉上那柔美動人的笑意才終于消失不見。

回到殿中,琉璃盤裏還零落着許多未剝完的葡萄。她一把抓起那些葡萄攥在手心,尖利的指甲将它們刺破了,便淋淋漓漓流下紫紅色的汁水來,仿佛染了鮮血。

***

柳綿綿走出日光明媚的皇城,與送行的宮婢道別,轉過頭,看向熙熙攘攘的街市,目光微微冷凝。

“出來。”她低聲喝道。

一個年輕男人從街市的人流中慢慢現出身形。他一身粗布麻衣,長發裹着頭巾,身上沒有兵刃,而只在肩頭搭了一塊抹布,一副粗使下人的模樣。

柳綿綿輕輕一笑,“你追殺我這麽久,我倒是第一次見你這副打扮。”

男人開口,話音極低極沉:“謝随已經知道,我已不必殺你了。”

柳綿綿微微眯了眼睛,“所以要殺我的人,果然是睿王嗎?”

男人不言。

柳綿綿也不追問,徑自轉身而去,那男人卻始終跟在她身後兩步遠處。兩人穿過擁擠的街道,兩邊做生意的人在吆喝招呼着,店鋪的旗幡招展,客人們來來往往……

柳綿綿沉不住氣了:“你既然不殺我了,為何還要跟着我?”

男人面色冰冷,并不回答。

就好像他的每一個字都是金子一般,他從不輕易開口說話。

“你到底還想知道什麽?”柳綿綿索性轉過身,男人差點撞在她身上。

她敏銳地看見男人的耳根紅了,不由得“嘁”了一聲,咕哝一句:“童子功。”

男人很快就面色如常,“我仍必須拿到那封信。”

柳綿綿從懷裏掏出那個信封,兩根手指拈着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就是這個?”

男人的眼神暗了暗,但尚且并不至于動手去搶。

“哎你們摩诃殿的,殺人真的不問是非嗎?”柳綿綿笑道。

“不問是非。”男人沉聲回答。

“那可真無趣。”柳綿綿撅了撅嘴。

“你進宮去做什麽?”男人卻又發問。

“你不是說了不問是非嗎?”

男人閉了嘴。

柳綿綿的眼睛轉了轉,笑容緩緩浮現,“我做什麽,還不是跟你一樣?”

他看向她。

“跟你一樣,替人賣命,茍且偷生呗。”柳綿綿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戳了戳他的胸膛,發現那裏當真硬得像鐵,“像你這種只會殺人的人,恐怕是想不通的吧。”

他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眼神危險地發暗,“你将信給我,我便離開。”

那封信既已給謝随看過,形同無用,說要給他也無不可。但男人如此強勢,反倒激起了柳綿綿的興趣:“你殺了我呀,你殺了我,不就能拿到啦?”

她一邊說着一邊往後倒退,身子将将要碰倒一攤子豬肉,男人突然斷喝:“小心!”一伸手将她拽了過來,而從那擺攤論斤的豬肉之間突然劃出來一把長劍!

柳綿綿下意識便去摸腰上的長鞭,然而旋即就想起來,她的長鞭已被謝随給震斷了。

這令她那明豔的臉龐微微地黯淡了一下。

剎那之間,那豬肉攤子被一把推開,豬肉鋪的那個小厮露出了臉,與此同時,劍光抖出!

但那劍光卻并不是殺向柳綿綿——

而是殺向她身邊的男人!

街市上的百姓們見了刀光,全都驚慌失措四散奔逃,男人從腰上的褡裢裏摸出來三枝甩手箭飛擲出去,自己同時已飛身而起,從人們的頭上幾個縱躍逃了出去!

如若一擊不中,便要立刻逃命。

無論如何,自己的性命是最重要的,這是一條颠撲不破的道理。

所以對于殺手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刀劍,不是內力,而是輕功。

男人終于擺脫了那個小厮時,自己所在的地方離那個熱鬧的集市已經很遠。他一邊喘息調整,一邊張望四周,這裏都是普通的民宅,風一吹,地上過早凋零的葉子便沙沙作響。

柳綿綿正倚着巷子口的門牆,懶洋洋地看着他。

他皺眉,“你怎麽還在這裏?”

柳綿綿卻罕見地沒有笑:“方才那個人,也是摩诃殿的殺手吧?”

男人平平地道:“與你無關。”

柳綿綿道:“睿王雇你殺我,原意是想讓他與秦念的勾當不要被人知道,結果我到底還是告訴了謝随,而你到現在還是沒能殺了我。”她靜了靜,嫣然一笑,“言下之意,你失敗了。摩诃殿的殺手若是失敗了,會有什麽懲罰呢?”

男人重複:“與你無關。”

“吶,”柳綿綿好像全沒聽見一樣,“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看着她。

這個女人似乎真的臉皮很厚,如果他不回答她的話,她似乎真的可以一直不停地追問下去。

“蕭予之。”終于,他還是回答了。

***

柳綿綿離開無錫之後許多天,日子平靜如井底死水。

謝随似乎已經将柳綿綿和那封信的事情給忘記了。他就如一個最普通的市井男人一樣,清晨去趕集買菜,回來便在院子裏打水、劈柴,到了中午便開始燒飯,下午也許讀一會兒書,晚飯時則一定要喝酒。喝完了酒,就睡覺。

秦念本不能想象,原來春天,說過去也就過去了。安穩靜谧的時光其實并不是悠長的,而是短促的,就像春天裏的一聲飛笛,連餘韻也不留下,便已消失在遠方的雲層中了。

她與謝随的相處,雖然沒有什麽盛大的快樂,但一直以來,都是最讓人留戀的,抓不住地留戀。

五年前,五年後,莫不如此。

三月末的一個夜晚,月已殘缺。

秦念在夜半過後,披衣起身,去謝随房前,敲了敲門。

門裏沒有聲音,謝随似乎已睡得很熟了。

他這一向似乎都睡得很熟,一點挂礙也沒有的樣子。

秦念在他門前站了片刻,終于轉身離去。

春夜的風暗起,小橋下的溪流淙淙作響,陰雲漂移遮住了殘月,秦念的影子在地上也模糊成一團暗色。明明已三月末了,但深夜到底是冷的,她将彎刀在衣帶上又緊了緊,擡頭看了看天。

似是要下雨了,夜色盡頭濃雲滾滾,有隐隐的壓抑的雷聲暗中潛來,仿佛無聲的威壓。

秦念沿着溪流,一路穿街過巷,直到停在了一家客棧門前。

那正是謝随曾經留她住了一個月的客棧。

她上了二樓,有人已經等候在那最大的雅間裏。雅間的四角都燃着明亮的燈燭,但那個人身前卻只有黑暗。

她在門口半跪下來,低頭,“殿下。”

***

“孤聽聞你在這裏住了一個月,便等着謝小侯給你建房子。”那人的聲音很陰冷,這句的語氣卻像是在講一個笑話。

他穿着一件織金的絲袍,手中拿着酒杯,躺在窗前的軟榻上,身邊有一個低眉順眼的侍女正給他揉着肩。

秦念沒有回答。

這可能确實是一個笑話。

那人又冷冷地笑了笑,“你應該很高興吧?看到新房子建起來,就跟舊房子一模一樣。”

秦念抿住唇,“殿下,我——”

“秦樓主。”那人卻打斷了她,“你跟誰在哪裏風流快活,孤根本不在乎。孤想要的東西也不多,你們江湖人,總應該重承諾。”

他擡了擡手,房栊的暗影裏便浮現出一個人,拖着瘸腿、抱着酒盅一步步地走上前,往他手中的酒杯裏續上一杯酒,又一步步地拖着瘸腿走回去。

韓複生。

秦念知道睿王讓他露面是什麽意思,但她仍然很平靜:“通往極樂島的密道已被我毀了,吹金斷玉閣也不在了,以後不會再有人被送去島上……”

“但是他們又出島了,不是嗎?”睿王突然擡高了聲音,幾乎像是在發怒,但身形卻全然沒有動,暗夜中看去,就像一幅詭魅的畫在說話,“閻九重、單如飛,他們全都出來了,但他們變了——他們在為皇帝殺人了!”

“我雖不明白他們何以能出來——”秦念極力辯解,“但他們如果不殺人,恐怕便會像那長江底的死人一樣——”

“你倒還有心思去憐憫他們。”睿王冷笑,“也不想想你自己,還有幾天輕松日子好過?還是說,你當真以為,只要住在謝随的那座房子裏,你就可以從孤手裏逃掉了?”

秦念咬住了唇。

“沒那麽簡單的,秦念。”睿王似乎越說越愉快了,“你看看謝随,他已經逃亡了十五年,可是他真的逃掉了嗎?!

“新房子和舊房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一模一樣的。秦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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