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極樂(一)
謝随牽着秦念上了岸,秦念這才看清楚他的全身, 原本的長衣已爛得不像樣子, 且幾乎都是被刀、劍、鞭之類的兵器割裂開的, 但相比之下, 最為可怖的還是肩頭那兩根金針。
兩點黑色的痕跡屯聚在那金針周圍,正是她很久以前曾經看到的那兩點,但卻比當初色澤更深,而顯得更加隐蔽。
她莫名地不安, 想靠近去細瞧, 謝随卻忽然彎下身,撿起來死人身邊的那塊木牌。
秦念湊過去看, “這是什麽字?”
“這是小篆。”謝随道。
秦念沒趣地撅起嘴,“哦。”
謝随看了她一眼,笑道:“是我的錯,我以後慢慢教你。”
秦念強道:“不要你教,我自己就會學。”
“對對對, 我家念念最聰明了。”謝随笑應着, 将那木牌随手扔了,複往前走。秦念跟上去問道:“所以呢, 那是什麽字?”
“凝香。”見秦念又擰了眉毛,謝随笑着補充, “那是宮裏的腰牌, 宮裏有一座凝香殿。”
“皇帝住在凝香殿嗎?”
謝随停下了腳步。
秦念眨了眨眼睛。
“我……雖然記不太清了, ”謝随的目光望向黑黢黢的甬道, 仿佛在不斷地沉陷,“但凝香殿,總歸是後宮的殿名,亦可能……就是皇貴妃所居。”
“皇貴妃?”秦念頓了頓,“你的姐姐?”又追問,“你姐姐要殺你?”
“被你殺死的那個餘太監,”謝随淡淡地道,“口口聲聲說皇上、皇上,但其實,恐怕與皇上無關,是我那貴妃姐姐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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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笑了一笑。
秦念不再問了。
任誰都不可能在謝随這樣的笑容面前,問出更殘忍的話的。
這牢籠在地底,一路暗道盤旋上升,路中俱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謝随偶爾停留探看一番,秦念便在一旁道:“這些人的武功差勁得很,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謝随笑道:“我家念念武功高強,這些後宮侍衛的三腳貓把式自然不是她的對手。”
這一下哄得秦念十分開心,拉着他衣袖便道:“大哥哥大哥哥,我來救你了。”
他低頭,看見秦念眼中閃爍着久違的光芒,快活得仿佛将将要跳出深海的星光。明明也是過二十歲的大姑娘了,但眉飛色舞的模樣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童真的時候。
如果只是一個吻就能讓她這麽快樂,那他真應該早些給她的。
他輕輕地一笑,翻手将她的手再度握緊了,“多謝了,念念。”
“你也不必謝我。”秦念卻又別扭地道。
謝随微微一挑眉,“是要我以身相許?”
秦念紅了耳根,別過頭去,卻沒有甩開他的手。
謝随逗得她盡夠了,自己也忍不住笑,末了終是問道:“你是如何過來的?”
“坐船。”不知為何,只是被謝随牽着,秦念就覺心頭一陣急躁又一陣平穩,仿佛是剛才的雨聲還嘩啦啦地響在自己耳畔。她過了片刻才接着道:“我們想找那座寺廟,但卻只看見一大片燒焦的空地,這條密道的盡頭倒也不遠,那裏原先曾是養鴿子的地方……啊呀!”她突然驚呼。
“怎麽了?”謝随轉過頭。
“我忘了告訴你……”秦念面露苦色,“高千秋還在外面等着我們。”
謝随笑了,“這有什麽大不了的嗎?我們這就要出去了。”
秦念悶悶地“喔”了一聲。這當然很有些大不了,非常之大不了,但是她卻絕不會再說什麽了。
謝随回頭笑睨她,“你是怕他等得心焦?我們也沒耽誤什麽——”他有意将“耽誤”兩字加了重音。
“行了行了!”秦念大聲說着,黑亮的眼眸轉了轉,道,“你的刀呢?”
謝随坦然地道:“不知道。”
秦念忍不住道:“你不是很寶貝你的刀嗎?”
謝随笑了笑,不說話。
秦念抿住了唇,“你方才還說,決不再自作主張的。”
“我方才也說了,這是個陷阱。”謝随不再笑了,只低低地道。
秦念倉促擡眸。
謝随卻緊了緊她的手,又笑,“不妨事的,我們先出去。”
她從小就覺得他的笑容好像有某種魔力。好像不論是多大的事情,只要他這樣一笑,就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一般。
***
一看到等在洞口警備四周的高千秋,秦念就立刻甩開了謝随的手。
風雨凄凄,天色已将晚了。黃昏臨于四野,遠近荊榛荒蕪的叢林随漸漸消歇的暮雨而于幽暗中透出微光,猶如閃爍磷火的鬼域。
秦念大步上前,高千秋見到她,當即側身行禮:“大當家——”
然則他話音未落,身下突然爆發出一聲巨響!
就連連綿的細雨仿佛都為這一聲巨響而停頓了片刻,而後,便見洞口的地面猛然炸裂開來!
高千秋倏然變色,立刻揮掌将兩人往洞外空地一推,而自己的身子已不由自主往那爆炸的大洞迎了上去!
“高樓主!”謝随将秦念撲倒在地,轉身厲聲大喊,卻只見煙塵滾滾,高千秋的身體已被炸成了千片!
夜色好像是随着這一聲爆炸而突然被一只大手蠻橫地拽了下來。
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四方全是黑暗,但見眼前火光煙幕,仿佛是因高千秋這一阻攔而頓了一頓,但立刻又沿着地面不斷襲來——
謝随挪動雙腿,艱難地往外爬,而秦念卻似乎是吓傻了,竟爾望着那在微雨中猶自竄動的火焰而動彈不得。
“念念!”謝随在她上方嘶喊,她陡然回神,只見謝随朝她伸出一只髒污的手,目光灼灼地映出她背後的火焰,“高樓主已死了!若不想讓他白死,我們就必得逃出去!”
高千秋……已死了?
方才還在她眼前的活生生的人,一瞬之間,就已屍骨無存!
秦念低下頭,将手搭上了他的手,五指牢牢地握緊了,卻還在不停地發顫。
謝随眼神微暗,奮力将她往前拉,肩上的傷口似乎又裂開了,但他卻恍無知覺。
“能站起來嗎?”風聲、雨聲、火焰的燃燒聲中,他的話語顯得那麽嘶啞,但又那麽堅持,“站起來,我們很快就能逃出去了。”
秦念借着他的手,好不容易終于扶着膝蓋站起來。她沒有再回望,聲音裏仿佛滲出了血,“我們去那邊……那邊有一座鴿舍……大哥哥?”她忽然發現謝随身上數處傷口重又開始流血,但在夜色掩映之下并不分明。
謝随對她一笑,“好,我們走。”
***
爆炸的轟隆之聲震天響過之後,原本已經是小雨的,竟爾漸漸地停了。煙塵慢慢地彌散開去,現出眼前的荒亂景象。
本應是當初那座廟宇的所在,如今已只剩大片燒焦的荒地,焦黑的泥土被雨水滋潤過,到處都格外濕滑。不遠處有一座半塌的建築,燒得只剩兩面磚牆,但上方瓦頂竟奇跡般地留了下來。
秦念指着那建築道:“這就是那間鴿舍。”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來,瓦頂雖破,卻仿佛頓時将所有危險都隔絕開,令人頓時心安了許多。此處養的鴿子自然早已死絕,滿屋的鴿子臭味也被雨水沖刷殆盡,牆角扔了幾只包袱,秦念走過去解開,熟練地拿出來紗布、長衣和酒葫蘆,甚至還點上了一根蠟燭。
她小心翼翼地一手護着那燭火,慢慢地将它立穩在面前。又将長衣鋪在地上,徑自席地坐下,最後将酒葫蘆抛給了謝随。
這酒葫蘆也是謝随失而複得的故人了。他打開葫蘆瓶塞,猛吸了一陣酒香,便覺好像奇經八脈全都打通了一般地舒暢。再看秦念,“那是不是我的衣服?”
“唔。”秦念随意地應了一聲。
謝随也走過來,靠着她的肩膀坐下。燭火撲朔,兩人的臉容在微弱的光芒下看去都顯出模糊的疲倦。
秦念歪過頭,看了他一眼,又別開目光。
“高千秋騙了你,一直都很自責。”許久,她輕聲道。
謝随笑笑,“我知道,他是為了林姑娘吧?”
“嗯……”
再次沉默。
剛才在水牢中的片刻旖旎,此刻感覺已是那麽地遙遠。高千秋粉身碎骨的死亡橫在眼前,讓秦念根本無法再思考別的事情。
“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島上的?”謝随開了口。
秦念道:“我去了一趟延陵侯府。”不顧謝随震驚的目光,她繼續道,“是你那個……弟妹,告訴我的。”
謝随好像陷入了沉思。
“謝随,”秦念艱澀地開口,“你知道你的姐姐和弟弟都要害你嗎?”
謝随定了一下,俄而微笑:“我現在知道了。”
秦念看着他,他的笑容卻好似是毫無破綻的,只是笑着笑着,他又忍不住以手抵唇咳嗽起來。
“高千秋雖騙了你,但他也是被你弟弟,延陵侯謝陌給騙了。”秦念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如果五幫三派的人只是沖着我來的,那麽你弟弟延陵侯,就是隐藏在幕後,攪亂了這一切。原本是抓我,結果卻變成了抓你。”
“這也沒錯。”謝随從善如流地道。
“那些武林人士,他們知不知道延陵侯在背後呢?”
“大約是不知道吧。”謝随搖搖頭,“我聽師父的語氣,确實是要找絕命樓樓主的,五幫三派的人,也可能都是這麽以為的。
“那一日,我力戰不敵,被他們關押在絕命樓的地窖裏。但我師父,仍來見了我一面。”
秦念望向他。
“到第二日,我就被人帶出來,然而押我的卻已不再是五幫三派的人,反而是宮裏的太監和侍衛。那些圍攻絕命樓的江湖中人,一夜之間,全都不見了。”
***
師父已經很老了。
在謝随被帶離的前一晚,師父擎着一盞孤燈,慢慢地走下地窖的階梯,那盞燈的微弱光芒便将他的影子投在牆上,不斷地晃動着。
謝随雖然被關,但并無鎖鏈,而絕命樓的地窖中又存了很多酒。
所以他自然在喝酒。
他一邊喝酒,一邊一手握刀、一手拿着一片木塊,正在專注地削磨着什麽東西。
信航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垂眉看他,老人的眼神中有很深的迷惑,又有很深的悲憫。
過了很久,信航才道:“你為何要孤身一人前來?”
木屑紛飛,謝随擡起頭,笑了笑:“孤身一人是什麽意思?”
信航道:“那個秦樓主,原該和你在一處的,對不對?”
謝随抿了抿唇,不答。
信航望着他,淡淡嘆了口氣,“你還是和從前一樣,絕不會說謊,每到不想說實話的時候,就會閉上嘴。”
謝随将木塊放下,端起了酒杯:“該說的話弟子都已說盡了。”
信航将油燈放在一旁,自己卻也一掀僧袍,在謝随對面盤腿坐下,“徒兒。”
他這一聲喚得深長,令謝随不由目光一震。
信航沉沉地道:“為師也認為閻九重等惡盜殺人之事過于蹊跷,但這些人太過神出鬼沒,少林出動了許多人馬都抓不住他們,所以為師只好下江南來質問絕命樓。你說這都是栽贓,雖有道理,但卻沒有證據。”
謝随張了張口想反駁,信航卻一擡手,口吻漸變得沉重:“但是徒兒,這世上也有許多事情,是為師也無可奈何的。
“不論此案是真是假,但已然上達天聽,龍顏震怒,勢必要逼出秦樓主才可罷休。解鈴還須系鈴人,你替秦樓主擔得了一時,擔不了一世,該她面對的事情,總有一天她還是要面對的。”
燈火在謝随眼中飄搖,幽深的地窖裏,老和尚的嘆息聲都仿佛被拉長,傳出悠久的回響。謝随怔怔地望着數尺之外虛妄的黑暗,可能是想了很多,也可能是什麽也沒想,最後只道:“但我願意為她擔着,越久越好。”
信航望着他,“你這是入了魔。”
“師父,您不知道。”謝随閉了閉眼,“弟子從十五年前起,就已然入了魔了。若不是有她在,弟子可能早已……”
“你還以為她可以渡你?”信航加重了語氣,“你同她在一起,她只會害了你!”
“誰害了誰,這怎麽算得清呢?”謝随慘然一笑,“十五年前,若不是因為我在她家,若不是因為我被人引開,她的爺爺都根本不會死,她也就不會随我浪跡江湖……”
“你以為那是你的錯?”信航長眉微顫,“這根本不是你的錯,這根本就是她的命!”
謝随怆然擡眼,“什麽意思?”
“你好好想想,她如果當真只是洛陽城中一個小乞兒,就算做上了絕命樓樓主,又為何會成為……那個人的眼中釘?!”
***
“謝随,謝随?”秦念喚了一聲。
謝随猛然睜開眼,屋外的小雨仍未停歇,而秦念正滿懷擔憂地凝視着他。
他看到她,才茫然地笑了一下。
他方才竟險些因過度疲勞而昏死過去。
秦念道:“你的傷要不要緊?想不通便別想了,不管背後都是誰的手腳,我們殺過去便是。”
謝随笑道:“念念說得對。”
秦念皺眉,“你是在說我傻麽?”
謝随高舉雙手,“天地良心!”眼角卻仍舊噙着笑意。
秦念又道:“哎,謝随。”
“嗯?”
“你聽話好不好?”她嘆口氣,“讓我給你看看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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