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極樂(二)
謝随頓了一下,乖乖地轉過了身, 在地上趴好。
秦念伸手輕輕地将他身上碎衣拉扯下來, 許多地方的布料已與流血的傷口融在一處, 她再是小心翼翼, 也如是在撕扯皮肉。男人寬闊而修長的脊背上,竟已沒有了一塊完好的肌膚。
好在多數還是外傷,她一一塗抹了金瘡藥,又将傷口都包紮好, 一番忙碌下來, 連她的額頭都滲出了細汗。
他雙臂為枕趴着斜看她,她卻渾然未覺, 只是又怔怔地将手指撫上他的脊骨。
那真是一根筆直的脊梁骨啊。
也不知在這骨頭裏面包裹着的,是一顆怎樣的心?
她一言不發,只将手指隔着紗布,輕悄悄從脖頸處往下滑,偶爾會按一按确認包紮牢靠, 漸漸地滑到了腰際——
謝随連方才劇痛都未曾哼哼一下的, 這時候竟爾“嘶”了一聲,坐起身來一下抓住了她的手。
他對她笑, 眉梢揚起:“想摸?”
她頓覺臉上發臊,想将手抽出來他卻不許, 慌不擇言地破口道:“你才想摸呢!”
謝随睜大了眼睛, “你怎麽知道?”一邊說着一邊作勢伸手向她腰間, 她驚得直往後躲, 他碰不到她,立刻又皺鼻子皺眼:“哎喲哎喲,好疼呀……”
“我信你的邪。”秦念憤憤地罵。
謝随停下了誇張的動作,笑着展開雙臂,“就是受了點傷,不過你想摸的話,随時都可以。”
她斂了表情,凝望着他。
清冷的夜,熒熒的燭火,男人微汗的臉,傷痕累累的身軀裹在紗布底下,透出沉着的力量。
秦念伸出手,輕輕地從他的胸膛撫摸上去,擡手拂開他肩頭的長發,道:“給我瞧瞧你那什麽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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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随的笑容微微地靜了。
秦念傾身過去,上一次沒有看清楚的地方,此刻在燭火下一覽無餘。
确是隐秘的黑色針痕,從後背的蝴蝶骨貫穿到前身的琵琶骨,也不過是兩個小小的黑點,因為根本找不到傷疤,也就無從下手。
“裏面有針,針內灌了毒。”謝随淡淡地開了口,“那座水牢,你也看見了,兩根金針被四根鎖鏈吊着,卻并不斷裂,據說是神醫蒯藍橋獨家的金針,可以救人,也可以殺人。鎖鏈撤下後,那金針便立刻消失進了皮肉裏。”
秦念忽然側頭看他,清冷發問:“你不是第一次進那座水牢了,是不是?”
***
謝随淡淡地笑了笑,似是默認了。
許多事情驀然在秦念腦海中如珠成串地聯系起來,全都解釋得通了——
在方丈禪室中聽見那回環往複的水聲時,他眼中一剎那掠過的痛色。
在他去絕命樓之前,她已經在他肩膀上看見了這樣的黑印。
暌違五年之後的重逢,他的武功竟爾折損許多,就連酒量都大不如前。
……
女子的長發拂在他肩頭,微微地顫動着,令他有些發癢。他想轉頭去看她的表情,卻被她擋住了。
他微微笑着安慰她道:“無事的,這半年來我努力修為,總算壓制住了剔骨針的毒性……”
“那你又為何會被抓?”秦念打斷他的話,“他們——少林寺帶頭的那些人——他們知道你這個破綻,所以才能抓住你,把你再帶回那水牢裏去,是不是?”
他頓了頓,笑道:“練武的人,因為破綻被抓,總不能歸咎于敵人。”
他想還是不必告訴她,自己的剔骨針是被高千秋引破的。
秦念道:“但是少林寺的大和尚,難道不是你師父嗎?”
謝随道:“他也有很多無可奈何之處。”
秦念擡高了聲音:“每一個傷害你的人都有無可奈何之處,但這樣就能任憑他們傷害你嗎?”
謝随笑起來。
秦念卻好像真的急了,盈盈的眼眸中全是痛切的關懷,“他們這樣傷害你,你為什麽不計較?!”
“怎麽不計較?”謝随笑着,但那笑容卻很嚴肅,“但我也曾告訴你,身在江湖,首要的便是把賬算清楚。譬如摩诃殿的殺手,殺人固然是一筆賬,但也要看到他們背後是有金主的。再譬如這次五幫三派圍攻絕命樓,他們自己死了人總不是假,而後被人利用才會與我們為敵……”
“被誰利用?”秦念問,“謝陌嗎?”
謝随搖了搖頭,“比謝陌更高地位的人。”
秦念明白了,咬住了牙,“是皇帝,對不對?”
謝随望着她,她似乎真的全不知道自己才是皇帝必欲除而後快的獵物。
但他也希望她永遠不知道。
謝随笑了笑,道:“你還記不記得鐘無相?”
“他怎麽了?”
“他臨死前,對我說了一句話。”謝随慢慢地回憶,“他說,‘季子,我對不起你’。”
秦念微微一震,“那個水牢,就在他的禪室底下……”
“他說他來這島上已十年有餘,與南陽家人早已斷了聯系;但在我們到此的第一晚,他卻又說,我的母親快要死了。”謝随輕輕地道,“我母親的假葬禮,是在五年前辦的。如果他拿十年多前的事情來诓我,那也太容易露出馬腳;而如果他在這島上與世隔絕,又為何會知道我母親未死?”
秦念擡起眼,“你的意思是……”
“他知道。”謝随平靜地道,“我就在他的禪室底下的水牢裏,被關押了整整五年,他一直都知道。每一日每一夜,他在那禪室中修行打坐、吃飯休息,都能聽見那水聲,或許也能聽見我被折磨的聲音,但他卻沒有救我。因為他自己也不過是個武功被廢的囚徒,一舉一動,全在他人的掌握之中,只要稍有不從,就會被殺了再扔進那長江密道裏,任屍骨腐爛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
“所以,他才會對我說對不起。
“你說,這樣的事情,我該不該與他計較呢?”
***
鬥室幽暗,蠟燭已燒過了一半。
沉默許久的秦念忽然道:“我不管,他明明知道你被困在底下還不救你,這樣的人就不能算你的朋友。”
女子的眼神看起來那麽地執拗,好像無論在江湖上受過多少挫折,她也仍舊不能相信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而人心更不是。
下殺手的人如果不是自己,自己就永遠可以找到理由為自己開脫。
信航是這麽想的,鐘無相是這麽想的,高千秋是這麽想的,可能就連謝随的母親都是這麽想的。
而這些,秦念并不能理解。
謝随凝視着她,那清麗的容顏上全是年輕的憤怒,燭光照映的眸色宛如火焰灼燒過後的灰燼,最是澄明幹淨。他真是很喜歡這樣的她,從十五年前他就知道了,她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兩樣人。
他本來也不想改變她。
所以他只是縱容地笑了笑,“好,他不算我的朋友。”
秦念抿了抿唇,低下頭,伸手撫過他那帶着兩點針痕的肩頭。其實若不細看,那針痕還真是很不起眼,甚至給人一種即将要隐入肌膚、遁入骨髓的錯覺。
他消失的那五年,就一直在那座水牢裏,毒針貫體,鐵鏈加身,飽受折磨嗎?
他從那水牢逃出來,來到紅崖寨,來……見她,又花了多少的工夫,吃了多少的苦?
而她,卻一心以為他是抛棄了自己,懷着怨,懷着恨,一把火燒毀了那個他們曾快樂生活過的小屋。
其實謝随說的道理,她過去縱不明白,在高千秋舍身而死之後,到底也明白了一些了。
如果沒有高千秋,謝随就不會離開她而自投羅網、陷入瀕死險境;但如果沒有高千秋,她和謝随兩人,也早就被炸得血肉橫飛了。
這世上,每一個人,總是有那麽多無可奈何之處。
她只是為謝随感到不甘心。這世界對他如此不公平,可為什麽他永遠都不會抱怨呢?
“念念?”謝随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秦念回過神,卻好像是這時才突然發現自己正對着一個男人赤裸精實的上半身,雖然滿布着傷疤,但仍從那紗布底下透出緊繃着的壓迫感。
謝随看她臉紅,也覺十分有趣,笑道:“好不好看?”
原本還眼神躲閃的她立刻豎了眉毛:“你臭美!”
但這發洩般的三個字一出口,她就随即感到莫名的後悔,剛才始終強撐着的力氣仿佛也漸漸在燭光風影中流失掉了。
她微微垂下眼睫,謝随卻盯着她,又道:“念念。”
她不答,只是慢慢将身子靠了過去,便被他寬闊的臂膀攬住了。
他好像也長長地喟嘆了一聲。
秦念依偎着他的胸膛,聽見他那傷痕累累的肌膚之下有力的心跳。方才那片刻的晦暗心情仿佛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酸酸漲漲的感覺,像是在夢裏翻了船,怎麽撲騰也游不出去,只能任自己就此溺斃。
“念念,”他輕聲道,“過去總瞞着你許多事,對不起。”
他又在道歉了。
秦念搖頭,“是我……是我竟然,把五年前的事情,忘記了……”
“那還是因為我傷了你。”謝随柔和地道。
秦念再次搖頭,發絲拂過他的胸膛,很癢,叫他眼底的燭火都暗了幾分。“大哥哥,我……我全忘記了,我還恨你!”她有點想哭,“我這樣恨你,為什麽你卻沒有讨厭我呢?”
“我當然不會讨厭念念的啊。”謝随輕輕捧起她的臉,認真地凝注她那仿佛蓄了淚水的眼眸,“忘記了也沒關系,你要我說幾遍都可以。念念,我喜歡你啊。”
她眼中的淚驀然就湧了出來。
他伸手,手背輕柔擦拭過她臉頰上的淚痕,一邊悄聲地哄着:“念念乖,不哭啊……”
被他這樣溫柔而安谧地哄着,她的淚水反而更肆意地流出來,“你還當我是小孩子?”
“我若還當你是小孩子,又怎會對你說這樣的話。”謝随一本正經地道,“但我知道哄你總沒有錯的。”
秦念吸了吸鼻子,“你也會哄別的女孩子嗎?”
謝随失笑,“哄你一個就夠我折騰的了……哎哎,別打別打,有傷的!”
秦念終于也破涕為笑,“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我原以為我會死在那裏,”謝随想了想,道,“但是念念,是你讓我活了下來。”
秦念低聲道:“我說了,哪怕是讓我去死——”
“不,不是的,念念。”他卻一字字地道,“我是說,你願意和我一起活下去嗎?哪怕颠沛流離,哪怕危險叢生——你願意和我一起活着走下去嗎?”
秦念怔怔地看着他。蠟燭已将燒盡了,半截屋舍之外是大雨過後遼遠的星空,四方風聲幽靜的山林中,哪怕還蟄伏着許多野獸與刀槍,但總之此時此刻,一切都平和而美好。
雖然這小小的燒殘的鴿舍并不足以遮風擋雨,雖然這荒蕪的孤島上也并非世外桃源,雖然自己也仍有許多不能明言的恐懼與迷茫,但當她望進他的眼睛裏時,好像便能獲得繼續活下去的力量——
明明他自己也是遍體鱗傷,但他卻仍然可以笑着保護她。
她終于是慢慢地将臉埋進他胸懷,然後悶悶地點了點頭。
他卻又笑了。
她感覺到他的胸膛震動,他微啞的話音響在頭頂:“你這樣低着頭,我怎麽親到你?”
她臉上頓時熱似火燒,卻更加不肯擡頭。清朗的笑聲近在耳畔了,他的吻輕輕落在了她頭頂的發旋上,又慢慢地往下移。
她不得不一點點松開了手,而他的吻已經飄忽地游移到她的耳根。
女子的耳根上有一顆痣。被他的舌頭輕悄悄地找到了,又不動聲色地一吮。她驚得差點叫出了聲,一只手本能地扣住他肩膀,雙眸似嗔似怪地凝望着他,猶含着山林中淺淺的水霧。
這樣的時候,他終于沒有餘裕再笑了。
“念念……”他呢喃着,輕輕舔吮着她的耳垂,充滿欲-望的喘息透過耳膜無限放大,在她心胸間碰撞、震蕩、反反複複回旋無盡,令她仿如是陷入了一個眩暈的迷夢。最後他終于放過她的耳,那薄唇卻又繼續往下了,迫得她的身子不由自主跪立起來。他的牙齒輕輕磕過她的脖頸,好像要咬出血來一般,然則最後卻停在了她的鎖骨上。
她驚喘未定,一側頭就對上他的眼睛。
他在她的下方,卻正擡着眼凝視她的表情,被她撞上了,他也并不躲避。
他就這樣看着她,然後抿着唇,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鎖骨。那姿态仿佛一個虔誠的信徒,猶在等待着神明的垂眸。
她不想阻止他,但也不願給予鼓勵,她不願承認自己其實寧願就這樣陷溺下去。
他的雙臂仍舊攬着她的腰,此時此刻,一分分地又收緊了,她感覺到自己的衣帶都被他抓出了褶皺,最後,他将頭靠在了她的心口。
她擡起手,輕輕為他理順了長發,也慢慢等待自己的情潮一點點退去。
謝随大約是累了,又或是已經餍足了,他微微閉上了眼,輕輕地道:“你害怕嗎,念念?”
秦念強撐出一副神氣,“我怕什麽?”
他閉着眼睛笑:“你怕我欺負你。”
她理直氣壯:“你欺負我,我便不知道欺負回去嗎?”
“哦?”他眼睛微微張開一條縫,便見她張牙舞爪的像只小貓,不由得又笑,“好呀。”
“什麽?”她反而愣了。
他索性攬着她慢慢躺下去,“我躺平了,你來欺負我吧。”
她将手撐在他胸膛上擡起身來,只見他那雙流光潋滟的桃花眼中笑意盈盈,雙手當真都攤開了,一副任她蹂躏的樣子。
她沒來由地不甘心,俯下身往他的嘴唇上咬了一口,旋即就退開了。
“啊……”他撫摸着差點見血的嘴唇,好像還在回味一般,“這可真夠厲害的。”
她紅暈燒了滿臉,一下子跳了起來,惡狠狠瞪他道:“受了那麽多傷,還盡胡鬧。”
謝随笑着看她,柔聲道:“我高興。”
秦念禁不住他這樣瞧着,別過了頭去,卻見漏風的廢墟外頭,天邊已隐隐露出了魚肚白。
這座充滿了危險的殺人的孤島,到底還給他們留下了一晚的餘地,讓他們相互依偎。
“我去看看外面。”她倉皇地提起彎刀往外跑,讓黎明前的冷風将自己吹得清醒一些才回來,卻見蠟燭已徹底熄滅,而謝随已側着身沉沉睡去了。
她看了他半晌,終于放下刀,自己也躺了過去,小心地避開他的傷口,将整個人都縮進了他的臂彎裏。
明明還在睡夢中的,但男人卻聽話地張開了手臂。
就好像那溫暖安靜的臂彎,一直都在等待着她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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