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佛前(一)
秦念一路施展輕功, 絕不肯回頭看。
謝随跟随在後, 只覺狂風吹刮,眼前那個纖紅的影子在月下缭亂拂動, 宛如早落的亂紅。
他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一定亂得難以收拾。
林小鬟是她在紅崖寨最得力的部下和最交心的朋友,卻被蕭予之那樣毫不在乎地一掌擊殺,她想為小鬟報仇,這樣一份心,原沒有任何錯處。
但秦念此刻所想, 卻比謝随想的還要複雜得多。
她想的是,如果不是蕭予之那一掌, 高千秋也就不至于為了小鬟而到無錫來騙謝随,高千秋自己不會死, 謝随身上的剔骨針也就不至于二度發作……
張家口外的長城下,冷月盤沙。
秦念終于停了下來。
她覺得很冷。
此處地勢甚高,背後是沉默綿延萬裏的城垣,面前則可以俯瞰一望無際的荒原上零星散布的村落與城鎮。
“從張家口往西,過雁門關,便是無拘無管的地方了嘛。”
柳綿綿滿不在乎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其實都不必過雁門關,他們此時此刻,不就已經立在了無拘無管的地方嗎?
謝随站在她身畔,微笑道:“雖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但有了武功, 總還是比尋常百姓要來得自由一些。”
一陣風襲來, 而這風似乎也因為無拘無管,而格外冷酷。
秦念喃喃:“我放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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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随伸臂攬過她的肩,聲音溫和地道:“他也已窮途末路了。”
秦念道:“窮途末路的人,就可以欠債不還了嗎?”
謝随道:“這不是他做的選擇,是你做的選擇。”
秦念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手。
“大哥哥,”她忽然道,“你記不記得你殺了多少人?”
謝随卻沒有回答。
她側過頭,看向他。大哥哥的側顏挺拔,薄唇抿成了一條線,俊逸的眼眸中沉着月色,輕輕地動蕩着。
秦念下意識又朝他靠得緊了些,好像唯有這樣,才能将他看得更明白、記得更深刻。
最後他按了按她的肩,又牽起她的手,“我們下山去。”
一夜之間,喝酒、報仇、趕路,秦念确實已很累了,謝随帶着她繞過關隘,便在山下一座村口的破廟裏歇腳。
再走出這座村,便是徹頭徹尾的關外了。
黑暗之中,連上首供着的是哪一尊佛菩薩都看不分明,只直覺那琉璃鑲嵌的眼珠子以一種冷漠的姿态下望着自己。秦念倚着斑駁牆角抱膝而卧,看着謝随忙忙碌碌地布置了一番,最後在佛像前點起了火。
火焰讓幾乎被凍僵的身軀猝然一顫,溫暖耀映在眼底,又慢慢地流入心肺。這一刻,秦念才終于有了一種放松下來的感覺,不論是睿王也好、皇帝也好、仇恨也好、權欲也好,仿佛突然都離她遠去了。
她忽然體會到,放過了蕭予之,其實也是放過了她自己。
謝随在她身邊坐下,她便立刻挽起了謝随的手臂靠過去。
謝随不由得笑了,另一只手揉揉她的頭,“怎麽了?”
秦念搖搖頭,不說話。然而她的長發撩動在他的胸前,卻令他有些發癢。
“已很晚了,好好睡一覺,明日我去找吃的。”
秦念睜着眼睛看向那尊佛像,忽然道:“這地方真破。”
謝随失笑,“你嫌棄?”
“不嫌棄。”秦念嘟囔,“以前我們還住過更破的地方。”
“是啊。”謝随靜靜地凝望着她的發頂,“但以前我們沒來過關外。”
秦念笑了,躺在他的膝蓋上仰頭看他,眼睛裏亮晶晶的,“待你那剔骨針取出來,我們便南北東西,全都可以一路玩過去,小時候沒去過的地方我全都要去個遍。”
謝随低下頭,眸色在火光中融出暖意,“聽你的。”
“大哥哥,”她迷茫地道,“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謝随好笑地摸了摸鼻子,“我對你很好嗎?”
秦念雙手撐在他的腿上,努力地擡起身子去看他的眼睛。他忽然想起來什麽,盯着她道:“你今晚喝酒了,對不對?”
秦念笑:“你看着我喝的呀,還特意将我趕回房去,你自己都忘啦?”
他微微眯了眼。
念念喝了酒的時候,确實和平素會有些不同。
但到底有哪裏不同,時至今日,他卻還沒能觀察得透徹。
秦念的眼神凝着他,凝着他,直到漸漸地軟了。
“大哥哥。”她閉上眼睛,“親我。”
旋即便有吻落了下來。
她滿意地含住他的唇,她想,大哥哥畢竟是大哥哥,大哥哥從來不會拒絕她的。
但是這個吻……這個吻,好長啊。
她漫漫然地想。
清淡的挑逗,繼之以柔軟的吮吸,再繼之以酥癢的啃齧,他每次吻她都很專注,可她卻每次都要偷看他。大哥哥如墨的長發絲絲拂動在燈火的暗影裏,入鬓的劍眉之下,是一雙緊閉起來的眼。她擡起手臂圈住了他,不自主地将他往下拉,他便輕輕地悶哼了一聲睜開眼,無可奈何一樣地看着她。
她抱着他的脖頸索性地倒在了地上,而他雙手撐在她兩邊,那雙深而又深的眼眸毫不掩飾地凝注着她,然後他低下頭,鼻尖在她的頸項上蹭了一下,又一下。
“哎呀——”她驚笑出聲,抱住他的腦袋,下巴點點他的額頭,“你做什麽呀——”
他卻不回答,只繼續往下滑去了。
衣料摩擦的輕響,在暗夜裏聽來格外清晰。
他用牙齒咬住了她的衣帶,然後擡眼看她。
男人的眼神很危險,她明明知道,可是她不想阻止,反而只是擡腿蹭了蹭他的腿。
她總是很清楚怎樣可以最直接地點燃他。
她望見他身後那一尊沉默的佛像,火光映着剝落的金裝。那到底是什麽佛呢……她漫無邊際地想着。
謝随不是個虔信的人,雖然身在少林門下、也能解一些佛法,但他入廟不拜,見佛不禮,似乎是當初做延陵侯時留下的規矩。唯一一次,卻是在她十六歲及笄的那一日,他恭恭敬敬地給觀音菩薩上了三炷香。
她想起他那一日的溫潤眉眼,如佛前青蓮,如蓮上玉露,但她卻也終于想起,他那一日神情之中的種種緊張與眷戀。
她忽然不管不顧地開了口:“吶,五年前,如果我沒有問你……那一句話,你是不是……本來也要問我的?”
從不求佛拜神的少年有一日點燃了菩薩面前的香,只是為了告訴女孩自己是喜歡她的。
他伏在她身上,卻低垂着頭,薄唇緊抿。
他沒有回答,很快她就再也無法追究他了。他帶來的歡愉如驚濤駭浪,剎那便沖翻了她的扁舟,海水漫上了太陽,青空之上,疊起來重重明媚燦爛的幻影,連飛鳥亦渡不過。
她咬着唇,很快又被他吻開。他一邊吻着她,一邊卻又沖撞她,在愛欲橫生的世界裏,溫柔與疼痛是那麽地接近,近得仿佛只隔一吻。
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笑了。
她已經将自己方才的發現藏進了心懷裏,他不回答也沒關系。
***
一夜過後,謝随先醒來了。
先是感到手臂酸麻,他微微側頭,便看見秦念如一只小貓般蜷在他臂膀上睡得正酣。他不由得笑了笑,也不動彈,便任她枕着。
這間破廟年久失修,昨晚睡熟了不覺得,清晨從門外吹進來破曉的寒風,那門板也跟着呼啦啦地作響。謝随将脫下的外袍又往秦念身上裹得緊了些,她卻在夢裏哼哼了一聲鑽進了他的手臂下方。
他好笑地撫摸着她的頭發,一擡眼卻又看見那尊佛像。
原來那不是佛,是文殊菩薩。
這尊文殊菩薩身長丈許,坐在青獅背上,左手的青蓮花中供着金剛寶經,右手執一把金剛利劍。
寶經象征無上具足的智慧,利劍可以斷絕一切塵寰煩惱。
菩薩的金裝都已斑駁,彩漆裏處處露出泥胎,但他那低垂的眉眼裏,卻仍像是有目光落在謝随身上。
謝随笑笑。他并不為自己昨夜在菩薩面前做的事情而感到羞赧。在他的人生中,其實也并沒有幾件會讓他羞赧的事情。
他坦然與菩薩對視,目光漸漸移過菩薩那風霜剝蝕的臉容,又落下來——
他的目光陡然定住了。
菩薩左手蓮花上的那一卷書,并不是泥胎所塑。
蓮花花瓣微曲,正将那一卷書捧得嚴實,連風也吹不下來,但卻将那書頁吹得振振作響。
——那是一本真的書!
謝随沉默了很久。
最後,他還是決定去看一看,那到底是本什麽書。
他輕手輕腳地從秦念的鉗制中縮出來,秦念“嗯”了一聲,翻個身背對着他繼續睡。
他在心裏笑罵一聲“沒良心”,動了動酸麻的胳膊,擡頭望向那七尺上的蓮花,一提氣,腳步随而在菩薩的坐騎青獅上點了一下,便穩穩落在了菩薩的手臂上。
那卷書就在眼前了。
他用長刀的刀鞘随意翻了翻書頁,卻發現那真是一卷經書。
一卷金剛般若經。
謝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文殊菩薩手中拿着的本就是金剛般若經,這莫不是修廟的村落太窮,菩薩造到最後卻造不出那一部經書,就只好拿一卷又破又爛的真經書來代替了?
但見那經書密密麻麻的梵文中間,卻還夾雜着漢文的批注,好像還是有人用過的。他只随便一翻,便看見兩行娟秀小字——
“念念念兮入惡易,念念念兮入善難。念經念佛能一般,愛河竭處生波瀾。”
謝随将長刀挑起那經書,經書在空中打了個旋,書頁嘩嘩飛響,落地的一瞬間,謝随也跟着無聲落地。
那經書恰翻到了第一頁。
第一頁上,蓋了一方大章。
謝随往前走了一步,看見那印章上的篆字,寫的是——
“九霞軒印”。
***
謝随的目光下落,菩薩的寶相前沒有蒲團,但香案上卻仍供着孤伶伶幾粒瓜果,約莫已放了十數日,早被大風吹幹了。
謝随的神色微微一黯。
人間苦難百種,菩薩都渡得麽?
秦念終于醒了過來。
她揉了揉眼睛,只覺地面冰涼,不由得撐着身子坐起來,便看見謝随正翻着一卷破破爛爛的經書。
見她醒來,謝随便合上了書,笑道:“睡得可好?”
秦念不言,只湊頭過去看,金剛般若經,令她無趣地撇了撇嘴。
謝随笑起來,起身縱躍,将經書放回了那文殊菩薩的掌心原處,又輕飄飄地落回來。秦念也跟着擡起頭,微微迷惘地望着那菩薩慈悲的臉容。
謝随摸摸她的腦袋,自去打來一桶水,開始清掃香案上的積灰。
他回頭對她一笑,“很快便好。”
她又歪着頭看他。
謝随做任何事都很認真,掃完了香案,又開始擦拭菩薩的金身,最後,他在香案上燃起了旃檀,袅袅的香霧盤旋上升,令那風霜剝蝕的菩薩的臉容上也終于現出了莊嚴的色彩。
“念念,過來。”他柔聲喚她,仿佛在哄她一樣。
秦念還兀自迷茫着,就這樣呆呆地朝他走了過去。
他拉着她的手,帶着她,在佛前跪了下來。
“文殊菩薩,是主大智慧的。”謝随笑道,“我想有什麽事,拜他總沒有錯。”
秦念愣愣地道:“你有什麽事要拜他?”
謝随卻只是笑着将她的手握得更緊,貼向地面,而後俯伏下去。
秦念也有樣學樣,跟着他俯伏下去。
“我佛慈悲。”謝随疏朗的聲音仿佛透過寒涼的地面直震她心扉,“弟子謝随、秦念,誓為夫婦,自今而往,三界八苦,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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