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佛前(二)
秦念渾身一震, 很久也沒有直起身。
就好像是驟然感受到了那菩薩目光的威壓,地底的寒氣竄入五指, 卻因被謝随攥得緊了, 指尖猝然又溫暖到發熱。
她稍稍側頭, 卻見謝随擡頭, 又叩拜,姿态端然,如是者三。
在這一瞬,她才忽然發現謝随身上确然是有某種王侯貴介的氣度的,雖然平時他刻意地掩藏, 但究竟這一瞬, 還是從他那眉梢眼底, 流露出坦蕩蕩而無懼無畏的神色。
看見他這樣的神色, 秦念好像也什麽都不害怕了。
前世的罪孽也好, 來生的報應也好,全都不害怕了。
她也再度跪拜下去, 唇間輕輕地呢喃着:
“生生世世, 不離不棄。”
***
天已大寒。
雖然尚不至于落雪, 但迎着森冷的江風走在空曠的墓地邊緣, 确然令人冷到身心發抖。
延陵城外并沒有山,延陵侯府世世代代的墓園就在長江邊。
謝老夫人五年前的墓圹被重新打開,舊的靈柩被起出, 新的靈柩被緩慢地放置了下去。
那一根黃金雕飾的鳳頭杖, 仍然安厝在棺材的上方。
這一回落葬, 遠沒有五年前那麽風光。謝陌只找了兩個掘墓的夥夫,十個唱經的和尚,再帶上了沈秋簾,而他身後的樹林裏,還藏了三個江湖上請來的保镖。
那三個保镖在任何時候都不會離開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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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實是個怕死的人。
***
謝陌很小的時候,曾經和初登侯位的哥哥一起去宮中吊唁一位新喪的貴人。
那據說是個很得聖上寵愛的女人,從聖上龍潛時起便一直相伴左右了,但因沒什麽家人背景,聖上即位之後只得屈居謝貴妃之下,封了個淑妃。
饒是如此,那位淑妃從龍數年,卻是春從春游夜專夜,只要有她在,皇帝根本就不會踏足其他女人的寝殿。就為了這事,姐姐好幾次回家時,都會對着娘親默默地抹淚。
謝陌當時并不懂這些。
他只是看到了那位淑妃的棺材,在空蕩蕩的大殿上,四周素白的靈幡飄飛,天子賵贈的禮品和百官相送的慰禮明明都堆滿了偏殿,但卻沒有一個人來看她一眼。
她是在一場宮廟的大火中身亡的,謝陌想象了一下,覺得很害怕。他猜測也許其他人同樣是因為害怕,所以不敢來。
他問哥哥:“人死了,是什麽感覺?會痛嗎?”
那個時候,謝陌曾經問哥哥:“人死了,是什麽感覺?會痛嗎?”
哥哥輕聲道:“我雖不知到底有沒有感覺,但大抵是不會痛的。”
謝陌想了想,又道:“我不想死。”
滿殿鬼影幢幢,只靠一副木棺材裝着自己這一輩子的軀殼,身邊連一個為自己哭泣的人都沒有——
“死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那十歲的哥哥卻說道,“但活着的時候,總可以活得更快活些。”
要過了很多年,謝陌長大了,才聽說當年那個女人姓雲,名羅衣,曾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武功既高,朋友亦多,但卻甘願被當年的穆王金屋藏嬌,并在穆王登基之後,安安分分地做後宮三千之中的一個淑妃。
他也聽說當年那個女人并沒有真死,而是逃出宮去了,但在十多年後,她卻到底還是死了。
他姐姐說:“這世上也許每個人都生來就有一副翅膀,她的翅膀格外地漂亮些、厲害些,但卻被她自己剪掉了。這不能怪我,也不能怪聖上,只能怪她自己。”
香霧經聲之中,紙錢鋪撒滿地,那靈柩上灑開一鍬又一鍬的泥土。
謝陌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在母親落葬之時,想起這些遙遠的、毫不相幹的事情。
母親對他和謝随弟兄兩人有着不同的期望。對謝随,她望他出将入相、加官進爵、做朝廷上的大官、做江湖上的大英雄——曾經的謝随,或許也确實快要做到了——但是對謝陌,母親卻好像并沒有什麽要求。
他甚至連摸一摸大哥的刀都不被允許。什麽江湖、什麽武功,對幼年的他來說都是極遙遠的事情,甚至不如四書五經裏的聖人言來得真切。
所以當時便有風言,說謝家二子,一個做大官,一個做通儒,真是芝蘭玉樹,滿室交輝。
可是謝陌心中卻知道,重要的只是大哥而已,如果本就沒有他,大哥也不需要誰來陪襯。
“侯爺。”沈秋簾在他身邊輕聲地喚,“就要填平了。”
謝陌猝然回神,便見那墳頭已隆起,掘墓的夥夫正拿着鐵鍬等他發話。
他走過去,接過那鐵鍬,往那墳頭撒下最後一抔土。
沈秋簾凝望着他的神情,“侯爺在擔心嗎?”
“擔心?”謝陌一笑,“我擔心什麽?娘已死了,我已将謝随逼入絕境,從今往後,他聲名狼藉,只能帶着那個秦念流徙逃亡……”
“但聖上要的卻不是謝随,而是秦念。”沈秋簾幾乎是溫柔地打斷了他的話,“拿不到秦念,聖上總可以怪罪下來,到時候我們家——”
“我們家?”謝陌冷冷地道,“你說的我們家,是說我,說你,還是說我的貴妃姐姐?”
沈秋簾一怔。
謝陌眼底是嶙峋畢露的孤獨,但卻被他用更冷酷的光芒遮掩掉,“待我死了,你會站在我的墳前,給我撒下最後一抔土嗎?”
沈秋簾靜了很久。
謝陌發出了一聲幹枯的冷笑。他轉過頭去,看着夥夫們擦拭那五年前早已立好的墓碑,有烏鴉在不遠處的樹枝上盤桓叫喚,一聲聲粗嘎而凄涼。
“我五歲的一日,曾經與大哥玩捉迷藏。因為他初學了聽音辨息的功夫,我總是很難贏他,所以那一日,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極偏僻的假山洞,心滿意足地躲了起來。”
沈秋簾望着他。冷酷的風日之下,只見華服攏着他蒼白的側臉。
“我知道那個山洞。”她說。
“你知道?”謝陌微微一頓。
沈秋簾笑了笑,卻沒有接話。
她知道,因為她嫁到延陵侯府這麽多年了,無事可做,便在那偌大的宅邸中繞圈子。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那裏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因為沒有人會比她更清閑、更寂寞了。
謝陌卻沒有看她,也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眼底的寂寞。
“我滿心想贏了大哥,所以絕不肯出來;可誰知道,我就在那假山洞裏過了一夜——沒有任何人來找我。
“後來我才聽說,大哥臨時被爹叫去了書房商議政事。
“第二天清晨,我一個人默默地從假山裏走出來,還有仆人對我點頭哈腰地道‘小少爺早上好’——”
謝陌咧嘴笑了:
“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我消失了一夜!”
沈秋簾于是也只應景地陪着他笑了一笑。
謝陌轉過身,望着她。
如果不是大哥被他逼走,就連眼前的這個女人,也不會是他的。
可是直到現在、做了快十年的夫妻了,他卻仍然感覺這個女人離自己很遙遠、很遙遠。
“秋簾。”謝陌動了動唇,“你還記得……”
“嗯?”沈秋簾擡起眼簾。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謝陌問。
沈秋簾低着頭,伸手拂去肩上的碎雪,微笑地道:“是說洞房的那一日嗎?”
她的神容是那麽溫柔,但又是那麽清冷,他方才想了那麽多、說了那麽多,于她,卻好像只不過是肩頭的幾片碎雪,伸手輕輕地便能拂去了一般。
謝陌不再多說了。
他負手在後,大踏步地往墓園外走去,忽然又停步,冷聲道:“我已經想了許多辦法,拿不到秦念便是拿不到,陛下若當真要怪罪,也莫忘了我謝家這麽多年,背地裏幫他做了多少勾當!”
沈秋簾站在原地,她好像并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她只覺得冷,天與地,似乎都已被封凍住。
橫空裏倏忽飛來兩枚鋼镖,一一釘在那兩名夥夫的額頭,兩人應聲而倒。剩下的和尚們見狀大驚,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往外跑,卻被樹林中飛竄出來的人一一刺死當地。
謝陌仍舊站在墓園的門口,長風如刀,他的背影一片黑暗,仿佛是剛從墳墓中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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