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孤墳(二)
大半夜後, 紅崖寨中被官兵殺害而死去的二十三人已全部葬下。
林小船已很累了,抱着膝蓋靠着秦念, 眼皮耷拉下來, 幾乎馬上就要睡着。留守寨中的人有二十四個, 他已是最後一個。
秦念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船兒,你今年幾歲了?”
小船兒一抽一抽地道:“我比姐姐小五歲, 今年十二歲。”
提到了林小鬟,秦念的眸光暗了一暗。當初小鬟身受重傷,她曾與高千秋說過,如有必要,就将小船兒也叫過去。但如今看來,高千秋并沒有告訴小船兒。
“對了, 大當家, ”果不其然, 小船兒擡起了頭, “我姐姐呢?”
秦念淡淡地笑了笑,“她還在揚州。”
“哦。”小船兒也很乖地不再追問。許多事情,他看不懂,但是他相信大當家。“那,那個……謝公子呢?”他忽然想起什麽,“姐姐給我寫過信, 說大當家在揚州的時候又遇見謝公子了!”他從身上扒拉半天, 半拉出來一封白紙包裹的皺巴巴的信, 月光之下,對着秦念粲然一笑,“我身上只有這封信了,每天都要讀好多遍呢。”
在揚州,遇見謝随……這都是多久以前的老黃歷了?
可是林小船,也許連帶紅崖山中其他人,卻都不知道外間發生了多大的變化,他們的大當家又發生了多大的變化。
秦念咬了咬唇,轉過了頭。
“……謝随在等我。”
很久之後,她只淡淡地回答了這麽一句。
***
秦念與林小船只稍事休息,到天蒙蒙亮時,便再度動身往後山行去。
“大當家,”秦念挑的路并不好走,小船兒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跟在後面,“我……我不太懂,你為什麽說……老當家的牌位?老當家她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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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的發問總是這麽直接。秦念頓了一頓,才明白過來老當家的死亡,于寨中諸人都是從未鋪墊的事。她停下腳步,望向尚且昏暗的四周,密密匝匝的枯樹枝上簌簌地抖着殘雪,透過那污濁雪色,依稀可見得雲天爽朗,今日會是個好天氣。
“要走到後山,還得花點時間。”秦念嘆了口氣,“你想聽嗎?”
林小船點了點頭。
秦念于是慢慢地給他講起了故事。
那是一個并不如何古老、但卻似乎已經泛黃的故事。那個故事從七月的長安,穆王府外的驚鴻一瞥開始,而在紅崖山的黑夜裏收梢。
“老當家原本武功很高,尤以內力為上,曾只身一人以真氣禦劍逼退先帝的兩千禦林軍,幫助穆王最終奪得皇位。”秦念緩緩地道,“但她入宮為妃之後,武功便漸至荒廢,尤其是還經歷了兩次小産,最後甚至不能握劍。”
“——小産?!”林小船驚呼出聲,“老當家她……”
秦念笑了一笑,“當失去第二個孩子時,她終于大徹大悟,于是自己在宮中放了一把火,找了個死屍假扮作自己,逃出了宮。”
她摸了摸小船兒的腦袋,“然後她就來到了紅崖寨啦。”
“假死……”小船兒喃喃,“她一定很傷心……”
秦念的目光微靜。
老當家說,自己出宮之後,聽聞皇帝給自己辦了一場非常風光的葬禮。她死時是淑妃,葬時升了位格,以貴妃禮入土。又聽聞皇帝三日沒有上朝,只是将自己困在她的舊宮殿裏,誰也見不到他。
那個時候老當家已經覺得荒謬。可是為什麽,到了多年以後,他再派人到紅崖山來尋她,說要見她一面,她卻還是不回頭地去了呢?
她愛着那個人的心怎可以如此頑強,每回以為是傷透了,最後卻還能因為那個人的一句話而重新躍動起來?
——心真的會有傷透的時候嗎?
還是只是因為沒有希望,所以只能活活地埋葬,就像她那具假屍體一樣?
一旦有了希望,卻又會再次愛上,哪怕是卑微的,也好過一無所有嗎?
***
“我将老當家,就葬在後山湖邊的古墓裏。”故事講完,秦念也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過去我常在那裏閉關的,裏面應該還有老當家傳下的武經。我須好生調養十數日,希望能将九霞功練成……”
她突然止住了話頭。
小船兒擡起淚光閃閃的眼睛,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向樹叢之外。
那一面湖泊一半結了冰,冰外的水面瑩澈,正迎着破曉的天色泛出粼粼的冷光。而那冷光映着岸上兵士的铠甲,眩目得仿佛變成了五彩的。
秦念微微眯了眼,數過去,不多,只有五人。
他們看起來十分閑散,在湖邊的古墓外沒有規律地來回踱着步,佩劍耷拉着時不時與鐵靴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
過不多時,古墓中又出來了兩人——不對——三人。
是兩個兵士,拖着一具屍體。
小船兒幾乎立刻要跳出去,卻被秦念的右手狠狠地壓住了肩膀。
他目眦欲裂地看向秦念,但見秦念神色平靜,但壓在他肩上的手卻如使了千斤的力氣,幾乎要将他的肩膀握斷。
“這就是侯爺要我們找的屍體?”湖邊踱步的一個兵士走上前看了看,滿是驚訝地道,“這這——這女人死了幾年?”
“約莫七八年吧。”另一人道,“這看起來确實蹊跷……”
所有兵士都圍攏來,盯着地上的女屍。
他們只覺背後發涼。
最後,終于有一人奮力咽了下口水,道:“你們覺不覺得……她很美?”
熹微的黎明從湖面上步步淩波而至,清透的日光一分分破開了雲層,從女人腳上那雙已腐爛的繡鞋,一點點往上,照耀她那褴褛的衣衫之下白皙鮮亮如初生的肌膚,柔軟的腰肢與胸脯,還有那雖然緊閉着眼,但無疑是傾國傾城的臉容……
七個兵士仿佛受了蠱惑一般,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突然,兩三點鮮血飛濺在了女人的裙角。
兵士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胸膛中刺出了一把短劍。
他對面的兵士睜大了眼睛,看着他向前倒下——
而他的背後,卻是一個還沒長高的孩子。
那孩子雙目赤紅,像是哭過,卻不再有淚水了。他雙手握劍從死人身上用力地□□,身子還晃了一晃,幾乎不能站穩。
一道紅衣的影子驟然從那孩子身後掠過,刀光只是一閃,日光之下,鮮血如線飛上了天。
七個兵士,已全部倒下。
秦念扶着湖邊的大石,慢慢地喘勻了氣,才對林小船怒道:“你發什麽瘋?”
小船兒握着鮮血淋漓的短劍,惶然地擡起眼,“可是,可是……我不想他們污辱老當家……”
污辱?秦念怔了一怔,轉頭看向地上的女屍。
那真的是……很美的一張臉。
比之她生前,還要美,還要純潔。在那張雪白的安靜的臉龐上,眼睫微微垂落,仿佛仍含着溫溫淡淡的哀愁。
“哐啷”一聲,秦念手中的彎刀掉落在地。
“不,不可能……”她喃喃着上前,伸手便去摸索女屍的身體。——竟然是柔軟的,雖然沒有起伏聲息,但竟然是柔軟的!在這殘雪消融的寒冷清晨,這屍體竟好像還泛出溫暖來,比這人世上的許多活着的人,還要溫暖得多……
“不可能啊……”秦念咬着牙道,“我明明看着她……看着她……難道那□□,在她死後又自解了?不可能……”
然而那屍體卻不會說話,只是安靜地躺在那裏,一任她難以置信地反駁。
然而秦念也并不知曉老當家一生的全部,在何處受過何傷、中過何毒,練過幾種武功、修過幾種心法……也許這世上就是會有這樣的機緣巧合,皇帝給老當家用了能令人面目全非的屍毒,但她卻在死後恢複了當年的容顏,且還從此不腐。
秦念想笑。皇帝如果知道老當家死後的模樣并不老醜,不知會作何感想?
她忽然轉過身,拿彎刀一道道割破那些兵士的衣裳。到第三個人時,終于從那人懷中掉出來一方令牌和一份封緘的文書。她一刀斷開那封緘,一目十行地掠過,驀然跌坐在地。
林小船也走過來,沉默地看過那封文書。
“是皇貴妃。”林小船擡起頭,“是皇貴妃,趁着禁軍圍剿紅崖寨,私自派人過來,要起了老當家的墳,将老當家挫骨揚灰……”
秦念突然笑了。
“也許我錯了。”她說,“男人若要害死女人,哪裏會想到毀了她的臉?只有女人對女人才會這樣做。”
日光映着她的笑容,卻是那麽凄怆。
“也許當年害死老當家的人,根本就不是皇帝。
“也許老當家對那個男人的相信,竟還有幾分道理。”
她又想哭,卻哭不出來,只覺得極度的冷。林小船還在等着她拿主意,而她卻無比地想念謝随。
如果謝随在的話,他大抵會說:“也許這世上的相信,根本也不需要道理。”
可是秦念卻想不明白。
若是如此,那是不是,老當家到死,也沒有再見到皇帝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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