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舊風華(二)
謝随向信航說明了來意, 信航望向昏迷不醒的秦念, 長長嘆出一口氣。
午後昏敗的日光投進窗牖, 将老和尚的臉容映得悲歡莫測。“我們……當初是錯怪你了。但少林寺, 也已為此付出了代價。”
他得知了少林寺遭劫的事, 卻反而只是向謝随認錯。
謝随緊抿雙唇。
信航殊無笑意地一笑:“可為師心中還是放不下。”
謝随忽然道:“放不下也沒關系。”
“放不下,便是大業障。”
“大業障也沒關系。”
信航微微一顫, 擡眼看向自己的弟子。
謝随卻是望着床上的秦念,目光沉靜如水流深,“大業障也沒關系。”
蒯藍橋始終坐在窗前,任那師徒倆叽叽歪歪,這時候轉過了頭來, 道:“可以開始了嗎?大師父,如今還有一身少林功夫、保養得也不錯的就只剩你了, 我需要借你的內力一用。”
天色暗淡, 蒯神醫看起來似乎很不耐煩, 他對謝随與信航的恩恩怨怨、對謝随與秦念的依依不舍,這些, 一概都不關心。
他的心中只有兩個念頭,那就是複仇, 然後回家。
信航靜靜地點了點頭:“都依大夫。”
***
真氣在體內運轉過一個小周天之後, 秦念終于不再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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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止了呼吸。
她原以為自己到死的時候, 一定會把謝随深深地刻印在腦海裏的;可事實上, 她的眼前卻只有一片白茫茫。
她所從來的地方, 沒有謝随, 沒有老當家,沒有爺爺,沒有那許許多多與她發生過好的壞的聯系的人,而只有一片鴻蒙初開的白茫茫。
“念念。”一個安定的聲音在她耳畔低低地道,“我若久不回來,你便自己想法子出宮,往北走,不要回頭。”
——什麽意思?這是什麽意思?
她想追問,卻沒有人回答,四下裏只有呼嘯的寒風灌入她的喉嚨。
“念念念兮入惡易,念念念兮入善難。念經念佛能一般,愛河竭處生波瀾。”
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切會不會變得更好?
——“咄!入魔了!”
半空裏一聲棒喝,剎那間震碎了那雪白無瑕的天與地。慘白的色塊都崩落下來,露出其後黑黢黢的深幽大洞。那洞中仿佛有光,又仿佛沒有,秦念盯着那大洞,好像一定要知道那後面藏着什麽,然而她盯了很久很久,最後卻什麽也看不見了。
她睜開了眼睛。
“阿彌陀佛!”
她看見一個白須白眉的老和尚正坐在自己面前,脫口而出:“你是誰?”
信航笑了,“姑娘沒見過老衲。”
一旁神色端凝的蒯藍橋不耐煩地出了聲:“他就是謝随的師父,少林方丈信航大和尚。”
信航?和蒯藍橋?秦念尚還混混沌沌的腦子并不能将這兩人聯系在一起。她張目望向四周,但見色彩暗沉的雕梁畫棟、錦幄玉幾,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種排場,不由得呆住了。
“這是宮裏。”信航慢慢地道,“你先時性命垂危,謝随帶你進宮,讓我用少林內力逼出你之前修煉的偏門功夫——”
“什麽偏門功夫,那叫九霞功,是老當家教給我的。”秦念對信航本無好感,就算他救了自己的命,也還是忍不住反駁他,“你們少林功夫就是正道,其他功夫就都是偏門了?”
蒯藍橋突然笑出了聲。
信航讷讷了半晌,被蒯藍橋接了話:“以後學武功可要選準了,不能再半途而廢去學別的,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走火入魔明明是萬分兇險的事,卻被他說得像教育小孩子一樣輕巧。秦念軟了神氣,哼了一聲,腦中許多疑團還沒有理清,肚子先叫了起來。
一碗粥擺在精致的漆膳盤上,送到了她面前。
秦念一愣,擡起頭,信航溫和地道:“吃吧。”
不知為何,老和尚這樣的做派,竟爾令她想起了爺爺。
她不好意思地接過了碗,一口一口細細地啜飲着,輕聲地道:“那,謝随呢?”
***
謝随被叫去了凝香殿。
凝香殿中,處處軟金貼玉,柔暖芳香,葵紋地磚晶亮得可以映出人的倒影。謝随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宮婢給他引着路,對他道:“娘娘在園子裏。”
所謂的園子,原來曲徑通幽,十分廣袤。漠漠輕寒的初春,楊柳低拂着水面,謝貴妃就倚着水上青紅的小榭,漫不經心地喂着魚。
謝随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過這個姐姐了,但十多年後再看去,卻覺得光陰好像在她身上凝固了,她的容色好像一點都沒有變。
不知是因為她駐顏有術、容顏如初,還是因為她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已經是這樣的了。
他在那水榭外站定,沉沉地喚:“姐姐。”
謝貴妃回過頭來,目光首先定格在他腰間的刀上。“你入宮上殿,都不解刀?”
謝随只是“嗯”了一聲。
謝貴妃的目光這才漸漸上移,從他樸拙的綁腿、凋敝的灰袍一直看到他的臉,棱角分明而微露滄桑的臉,然後是他的眼睛,亮而剔透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你殺了小陌。”謝貴妃道。
“嗯。”
謝貴妃又安靜了很久。在謝随來之前,她原本準備了很多話要與他說。譬如現在皇帝即将發現她害了雲淑妃了,局勢危殆,他若是有一星半點還為着延陵謝氏着想,便應該與她合作……又譬如睿王在外相逼,皇帝的禦座危如累卵,我們若想臨陣倒戈,倒也未為不可……
但現在見到他了,她卻覺得那些話說出來也沒有什麽意義。
他好像已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了。與他說,他也許能聽懂,但他卻不會做選擇。
他的選擇,不在她給的選項之中。
謝貴妃嘆了口氣。
“江湖,有那麽好嗎?”她漫漫然地道,“我也真想見識一下。”
謝随的眼神動了一動,好像是對她有些憐憫似地望過來。
“我算了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最後算得了什麽。雲淑妃死了,可他仍然不喜歡我。其他女人都沒有兒子了,可我也一樣沒有兒子。”謝貴妃仿佛是在自言自語,聲音幽幽然,“你走了,可一切卻并沒有變好,反而越來越壞,直到壞得不可收拾……”
“十五年前的事,姐姐也有份嗎?”謝随平靜地道。
謝貴妃笑了,很坦然地道:“其實是小陌來找我幫忙的,那個要入宮的采女是我找來的,她的名冊也是我給小陌的。小陌他喜歡沈秋簾,又想要侯位,本來是想嫁禍給你,誰知道那殺人犯太蠢而暴露了,原以為沒希望了,你卻又自己走了……”
她擡起頭,看向叢叢青翠花樹的蔭裏那個挺拔的人影,“你當年為什麽要走呢,謝随?”
謝随沉默了很久。
“你一定覺得,告訴我,我也不懂。”謝貴妃的話音漸漸地冷卻,直到沒有了一絲溫度,“我确實不懂,我若是像你一樣,早就死在這個見不得人的地方了!”
謝随卻道:“你這些年來,獨自在宮中,一定有許多辛苦。”
謝貴妃頓住。
她那柔紅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将所有的情緒都藏了起來。
藏起情緒——這也許是她在宮中幾十年,學得最好的一件事。
可是她的眸光卻仍然在發顫,仿佛即将燃盡的燈,看不到希望卻仍不得不靜默地發亮。
“你……”她張了張口,又停一停,好像在搜腸刮肚地尋找合适的措辭,“你還是快走吧,這裏不太平……”
“——娘娘,娘娘!”方才那個宮婢突然慌張地跑了進來,“有聖旨!”
謝貴妃忽然坐直了身。
就在這一瞬之間,她的表情已變了。她轉過淨白的一張臉,冷冷地道:“不過是一道聖旨,慌什麽,平白叫人看了笑話。”
那宮婢咬了咬牙,一跺腳,又轉身跑了。之後便是一疊聲的尖細嗓子叫着“聖旨到——”一個裝模作樣的大太監帶着幾個小太監走進了這一方水榭。
謝随往後退了半步給他們讓出一條道,而他們看也沒看謝随一眼。
那大太監将手中的黃紙抖了抖,尖聲唱旨:“皇貴妃謝氏,殘殺淑妃雲氏,罪甚明白,賜死——”
謝貴妃突然笑了。
這道聖旨太過潦草,甚至全然無視宮裏規矩,也難怪她會笑。
她想象着皇帝現在的神情。他是不是快要氣瘋了?她瞞着他從紅崖山找出雲淑妃,害死她,還給她用了毀容的□□,這一件事,唯有這一件事,是這許多年來令她最為快活的一件事,幾乎讓她做夢都要笑醒。
就為這一件事去死,她甚至也不覺得可惜。
她将發髻上的簪珥一一除去,緩慢地叩下了頭,“妾領死。”
那大太監笑了笑,将身後太監端着的盤子指給她看,“娘娘,這裏有毒酒一杯,白绫一條,匕首一把……娘娘?娘娘——”
“——姐姐!”謝随排開那些太監搶上前去,卻來不及了。
但見水花驟起,潑天濺日,在那水榭前方的石臺上,只剩了一把被池水濡濕的嫣紅裙角。
就在此刻。
宮城之中,四面八方,忽然回蕩起鐘聲。
這明明只是個安谧的初春的午後而已,這樣的時候,原不應該有鐘聲——
然而那鐘聲沉沉,穿林過葉,連續而有序,那幾個太監怔怔地聽了半天,突然大叫:“喪鐘!這是,這是陛下的喪鐘!”
“駕崩了,陛下駕崩了——!”
衆人惶惶然如喪家之犬般四處奔竄起來,而謝随站在水邊,只覺風聲汩起,涼意蕭蕭。
謝貴妃的屍體漸漸地從水底浮起。在那被水泡得臃腫的臉上,竟依稀見出一個可怖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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