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遇見

福爾走進寧淵家的時候,他正好畫完一幅畫。畫上畫的正是方才院子裏福爾逗弄的幾只小絨球,或懶懶沐着日光,或閑閑踱步,或啄着草尖,很是憨态可掬。一眼過去,平和恬靜,令人不覺揚起嘴角。

“好一番田園鄉趣!”福爾放下食盒,贊了一句。

寧淵擱下筆,站離開了一步細細端詳了一番。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畫不再是氣勢磅礴的山河圖,也不是清高孤傲的梅蘭竹菊。冬夜蕭瑟,雨不停歇,樹影搖曳,寧淵畫下了一把油紙傘下的暖。看着溪流潺潺而過,水底卵石幹淨而光滑,任溪水流淌卻穩穩卧着,穿過清淩淩的水淡看四季更疊,寧淵畫下了屬于水下石的靜。連那幾只小雞仔,也讓寧淵很是歡喜。這一切,都是面前的這個女子帶來的。她眼裏的世界如此與衆不同,牽引着他看到不一樣的風景,生出別樣的情懷。寧淵擡眼看向福爾,眼裏溫溫的笑意掩不住。

福爾也感覺到了寧淵的畫風變了,她笑道:“你的畫倒是越來越恬淡了。”

寧淵回神。若說畫的皆是信仰的話,那他所追求的的确是變了。他笑了笑,看向她手中的食盒:“這是什麽?”

“做了點小吃食,你嘗嘗看。”福爾打開盒蓋,将盤子取了出來,又拿了箸遞給寧淵。

寧淵接過箸,看着那一個個玲珑的小開口包子。皮薄薄的,仿若蟬翼,內裏的色彩都朦胧地印透出來。他舉着箸停在半空中,一時間竟有些不忍夾來吃掉,他一笑:“晶瑩剔透宛若玉石一般,倒是有些不忍吃了。”

“你是怕一夾就破,汁水滴到衣衫上?”福爾調侃道。

寧淵微仰起臉笑了,這才小心地夾過一只嘗:“皮薄卻韌,汁水豐溢,鮮香爽口。裏面似乎有春芽兒的味道……”

“是了,”福爾點頭道,“春芽兒、椎茸與豚肉切成末末兒包的,各具滋味,融合起來的味道也頗有滋味。”

寧淵點頭,嘴裏的動作倒是沒停,姿态賞心悅目,沒有半分不雅。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心裏很是滿足。歲月靜好,有一人能與你共賞,最美不過如是。

“你還在抄書?”福爾本以為他現在只寫寫字了,畢竟抄書實在不賺錢,寫字畫畫雖少卻很貴。

“多寫一些出來,以後小娃兒用得着。”寧淵道。

福爾一聽,微微紅了臉:“還早呢!”這早教材料都開始準備了?看不出來他還挺急的。福爾想着寧淵在她身旁,用清亮溫和的聲音,讀那些詩詞,心裏就既歡喜又害羞!

“明年便能用上了。”寧淵看了一眼放置在一邊的書。每日教上半日,到明年這時候,學堂裏那些小娃兒可以讀一些淺顯的書了。

福爾嘤咛一聲,紅着臉跑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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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淵納悶,這是怎麽了?臉如此紅,還把食盒落在這裏。

福爾跑回家的時候,臉上還是微紅着。幽蘭看着她的樣子,便認定了先生肯定說了什麽動聽的情話,小姐才這般害羞的。她頗有自知自明地當作沒看到,轉眼想到小姐的妝奁,便算了一下,道:“小姐,成衣鋪的嫁衣該是做好了,我們過兩日去看一看吧。”

“好!”福爾點頭。她當時就選了個嫁衣的款式和花樣,要看到成衣自然還是挺激動的。如此一番,倒是臉色正常了起來。

隔了幾日,福爾和幽蘭一早起來就準備走着去鎮上,沒有坐劉大叔的車。近日裏,漢子耕田,婦孺們早上挖野菜,下午制菜幹,去鎮上的人很少,劉大叔便窩在家了。

“福小娘子,蘭小娘子,今日不去挖野菜?”一早出門,已碰着好幾人如此打招呼了。

“是,今日去一趟鎮上。”福爾一一答與人。

“小姐,你那制菜幹的法子沒問題吧?”幽蘭看着一家家都在曬菜幹,微微有些擔心。萬一制不成菜幹,豈不是讓人白費了功夫,還空歡喜了一場。

“有什麽問題?”福爾擡眼看她,“雖然我沒嘗試過,但只要野菜沒問題,曬過蒸過幾回,便肯定能保存到冬裏的。”

“幽蘭這不是擔心嘛,”幽蘭道,“沒見過人制過菜幹。”

福爾倒是微微一滞,她看向幽蘭,試探道:“你不好奇我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幽蘭倒是沒注意到福爾的緊張,道:“我家小姐自然是聰明過人的!”

福爾撇嘴,難不成是原身本就是個極聰慧的女子?福爾按下不再多想。一路走去,小道兩邊已泛了嫩嫩的青色,與冬日裏的蕭條不同,帶着勃勃的生機。

到成衣店,福爾被那嫁衣驚豔了一番。

“這位小姐,這嫁衣可還滿意?”掌櫃雖在詢問,卻語氣裏盡顯自豪,“制這嫁衣的繡娘手藝還是不錯的,好些小姐都是指定了這位來制衣的。”

福爾白膩的指尖從那鮮亮的繡線上撫過,頭微微點了點頭。衣面上用金線繡滿了百福紋,看着喜慶又吉利。衣擺上并蒂蓮袅袅娜娜地立于水波間,荷下閑閑兩只鴛鴦戲水,幾只金蝶點綴其上,花紋繁複,色澤鮮豔,很是好看。

幽蘭只微笑着靜靜站在一邊,沒有言語。見過芙蕖繡出的嫁衣,再看這件就覺得平平無奇了。不過,幽蘭也不會露出不滿,畢竟這胥卉鎮尚不能與京都的繁絲緞錦鋪相比呢。

掌櫃又使人将訂做的成衣拿出來,給福爾一一過目。這四十八件衣裳與嫁衣非出自同一人,但好在繡紋稍稍簡單一些,看着倒也很雅致。

福爾将這些衣裳一一翻看,最後也點了點頭。嫁衣比較繁複喜慶,這些衣裳倒是淡雅別致,福爾很是滿意。她付了掌櫃五兩銀子的餘款,又打賞了二兩銀子:“掌櫃用心了!”

掌櫃連連道謝:“應該的!還忘小姐多多光顧敝家小鋪。”他趕緊叫夥計将這嫁衣與衣裳細細包好,并上布料一起裝上車,替她們送過去。

這些東西自然不會運去李家村,寧淵早就關照了妝奁可放去北路的院子裏,福爾和幽蘭便随着馬車去北路。

馬車剛拐進北路沒多久,福爾看到一個奇怪的身影。頭發亂糟糟,很短,身上的裝束也奇怪的很,與周遭格格不入。在這裏,不管男女都是長發,還沒見人将頭發剪去的。福爾一愣,不對!她想起曾在上元那日看到的熟悉身影,心裏莫名的一陣緊張。

“停車!”福爾道。

馬車穩穩地慢下來,還沒停穩福爾便從馬車上跳下。

“小姐,怎麽了?”幽蘭連忙問道。

“你帶着車夫去家裏,我一會就回。”福爾回頭道。

“可是……”幽蘭哪裏放心将小姐一人留在街上。

“就在這裏,離家這麽近,別擔心了,我去去就來。”福爾急着去看看那人,扔下話便走了。

幽蘭看了看前面不遠就到了,便也心安了,領着馬車先走。幽蘭想着,早點将車上的東西卸下,再趕緊過來找小姐。

福爾走到那人面前,才看真切。她的确沒看錯,這人穿的分明是沖鋒衣,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裝束!

“你還好嗎?”福爾微微俯下身,聲音裏帶着不明顯的顫抖。她看着這人邋遢的樣子,希望自己是看錯了。

那人輕微地動了動,在福爾以為他是不是睡着的時候,那人慢慢擡起頭,睜眼都費力地看向她。

福爾一下瞪大了眼睛,吃驚地喊出了個名字:“林淵!”

那人雖落魄髒亂,可那五官福爾怎麽都不會認錯。

林淵凝了凝神,看着面前的女子,很确信從沒見過。他張了張嘴,發出沙啞的聲音:“你……認識我?”

福爾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道:“我是祝福。”

林淵皺了皺眉,細細打量了一下這女子的五官,然後輕道:“你?祝福?”

“嗯!”福爾沖他用力點點頭。

林淵看着她用力點頭的樣子,困難地撐開笑臉:“倒是……有點像了。”祝福每次希望對方信服自己的時候,都會用力點頭,幅度很大,帶着一點稚氣與憨傻。

“我本來就是祝福。”福爾這才露出笑臉小聲道。看着林淵眼皮很重的樣子,福爾立馬收斂了笑,問:“你怎麽了?”

“好像……有點發燒了。”林淵沒有精神應付,閉上眼輕聲答道。

“怎麽會這樣!”福爾立馬伸手探向他額頭,全然不顧他臉上的污垢。有熱度,還好不是很燙。

“小姐!”幽蘭看着卸了貨之後,就急急忙忙地跑過來了,沒想到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她家美麗端莊的小姐竟然在摸一個乞丐的頭!她快步上前,拉了小姐的手:“小姐,周圍人看着呢!”

“幽蘭,快!趕緊找個大夫!”福爾掙脫了幽蘭的手,伸手艱難地扶起林淵。

“小姐,這人……”幽蘭拉住福爾,想提醒小姐這人來歷不明,況且她還是女子,怎好扶一個男子,還是一個如此髒的乞丐?

“快去啊!”福爾抽出手,吼道。

“是!”幽蘭看着從不發火的小姐吼她了,便想不得其他了,連連點頭,伸手也扶上那乞丐,往街外的醫館走。

林淵到底是男子,福爾和幽蘭兩個人連扶帶拖很是吃力。也有人看着這兩女子很是吃力,想幫忙,可一看這乞丐實在太髒,便縮了回去。

福爾忍不住落下了眼淚。若是她今日不上鎮,林淵會怎樣?是不是縮在街角,在這個無人認識的世界裏悄無聲息地死去?若她當初不是得了這身體,而是如林淵這樣舉目無親,那該怎麽辦?福爾透過朦胧的淚眼看了四周,突然覺得這平日裏和樂的小鎮是那麽陌生。

“你不要有事!”福爾的淚水一滴滴砸到袖上,止都止不住。

“小姐……”幽蘭不明白福爾為何突然對這個乞丐這般姿态,看着她不停地落淚也忍不住勸慰道,“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好不容易到醫館,福爾費了好一番口舌才讓大夫收下了林淵。

“無甚大礙,就受了些風寒,吃兩貼藥便是。”大夫摸了摸胡子道。

“那他怎昏迷不醒呢?”福爾還是不放心。

“疲勞困頓自然便支撐不住了,等他睡醒了,吃些湯水下去便好了。”大夫道。

福爾沉默了,聽這話音便知他吃了多少苦。

幽蘭看着福爾呆呆地看着那人,便掏了錢給大夫:“謝大夫!”

大夫看着直搖頭,這麽個小病還占了他一個房間,還如此邋遢。這三人倒也奇怪,兩女子看着條件尚可,竟會如此看重一個乞丐。看到還算豐厚的診費上,大夫倒也沒說什麽,便擡腳出去了。

“小姐!”幽蘭看了看外頭,驚道,“午時了!”

“嗯?”福爾這才從那乞丐身上移開,眼裏卻滿是茫然。

“先生!”幽蘭急道,“先生還等着我們回去吃飯呢!”

福爾一下站起,眼裏的茫然消失:“我一時心急,忘了這茬!”不回去的話,寧淵肯定會擔心的。若是自行回去,将林淵留在這醫館裏,那怎能放心。

“幽蘭,我留在這裏,你馬上趕回去,”福爾道,“對先生便說,我有事耽擱了。”

“我怎好将小姐一人丢在這裏?”幽蘭不肯。她現在雖然對先生也頗為盡心,那也是看在是小姐未來夫君的份上做的。在小姐的安全面前,這些都得讓道。

“這裏是在鎮上醫館,會有什麽事?”福爾道,她推了推幽蘭道,“你午膳後替我煮些米粥,再買身男子的幹淨衣裳來。”

幽蘭看了看窗外,又四下裏看了番,這才點頭同意:“那我快去快回。”

“嗯。”福爾點頭,坐到林淵旁邊,皺眉看着他。

“小姐,”幽蘭走到門口,又停下,“這人……先生……”

“沒事的。”福爾擡眼看過去,淡淡一笑。

幽蘭也不再勸,擡腳出去。她畢竟是小姐的仆,只能勸着點小姐,卻不能替小姐做主。即使小姐對她好,尊重她,她也該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

作者有話要說: 林淵就是那盆狗血。沒有林淵,福爾怎能與寧淵幸福地生活……和生子?最後全靠林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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