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六千七百回合,皇甫弋南難得卒了一次

若非為了王妃,殿下根本不必做這樁虧本買賣。

良久後,他道:“将士們必不負殿下所托,一路護送王妃平安回到南回,只是殿下也千萬保重身子,須知還有許多事等着您回去料理。”

皇甫弋南笑了笑,過一會才負手望着江憑闌離去的方向淡淡道:“不礙,來西厥前,我已将甫京諸事都安排了妥當。”

楊騁霍然擡首,殿下這話的意思是……!

……

正午當頭,江憑闌孤身一人跋涉在山野,折回了昨夜那個懸崖邊,逗留一會後,根據沈纥舟可能的去向制定了三條路線,随即一路摸索追蹤了出去。

沈纥舟一介文官,即便因出身江湖名門身手不凡,卻也不可能具備領軍的本事,加之昨夜又被她所傷,此番最可能便是為自保躲了起來,企圖伺機而動。

而若非她單身一人,那個老狐貍決計不會出現。她因此以身相誘,不帶一兵一卒,也不聯絡先前留在西厥王宮垂蓮門的下屬,誓要将他揪出,新賬舊賬一起算個幹淨。只是她的身子狀況仍是不佳,為保存體力只得緩步慢行,當沿着最後一條可能的路線走到一處溪澗邊時,天已黑了。

江憑闌在黑蒙蒙的夜色裏靠近溪澗,伸手掬起一捧溪水,湊到嘴邊要喝時忽然嗅到了不對。

水裏有血腥味。

她立即松手,看一眼溪水的流向,朝上岸那向追蹤而去。待到走出約莫百丈,才遠遠瞧見什麽人似乎匍倒在溪邊。

她小心翼翼靠近過去,那人卻似有所覺忽然暴起,手中長劍一側,直向她前心而來。

這淩厲的劍勢叫江憑闌立即認出了來人,而對面的人顯然也在同一時刻認出了她,一剎間慌忙收劍,只是招式已老,這一劍收回反倒傷了自己。

江憑闌見狀立即上前扶穩她,“夕霧?”

她的狀況看起來很不好,渾身上下都淌了血,有她自己的,也有別人的。江憑闌不确定昨夜的西厥王宮還發生了什麽,只是看她這模樣,再聯想到皇甫弋南孤身一人赴險時的情形,也能猜到事态不容樂觀。

夕霧卻沒答她的話,反倒蹙着眉看了看她身後,“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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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憑闌自然曉得她問的是誰,聞言神色淡漠下來,松開了攙着她的手,往後退開一些,默了默才道:“我不知道。”

同樣是一段長久的沉默,兩人誰都沒有再開口,過了好長一會,夕霧忽然伸手去把她的脈象,随即苦笑一聲,反問道:“你不知道?”

她曉得這話的意思。以皇甫弋南昨夜的狀況,強行替她運功逼毒後,她的身子好了多少,他就相應地折損了多少,今早替他把脈時,她明顯感覺到他內息混亂,倘使再動武,必是死路一條。而夕霧很顯然也通過她的脈象猜到了這些。

她笑了笑,“他有手有腳,去到哪裏我哪管得着?夫人若想尋他,或者可以往東穆山的方向走,運氣好的話,興許能碰上。”

她的笑意雲淡風輕,絲毫看不出說謊的跡象,仿佛當真事不關己。

夕霧聞言死死盯着她看了許久,才切齒道:“你從來都狠心,對自己狠心,也對他狠心。”

她仍舊笑得一臉無所謂,“是嗎?狠心好啊,勝過沒有心。”

“沒有心的人不是他。”

江憑闌聞言默了默,彎起嘴角,“那麽想來他對夫人該是很有心了。既然如此,夫人還是趕緊上路去尋他,我這名不正言不順的就不跟着瞎摻和了。來日等二位榮登帝後之位,我大乾定送來賀禮恭祝。就此別過,不必相送。”

她說罷毫不猶豫轉頭就走,卻忽聽身後那人道:“江憑闌,你還想自欺欺人到何時?”

她步子一頓,笑着回過身去,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回避了重點,“夫人好歹也得喊我一聲‘攝政王’才是。”

夕霧恍若未聞,“你以為,你是怎麽能夠活到現在的?”

作者有話要說: 啊,好酸。

☆、當年真相

“是,或許沒有他,你照樣可以活着走出西厥,可你能允許自己冒這些險,他不能。”

江憑闌極其輕緩地眨了幾下眼,雖不再陰陽怪氣稱她“夫人”了,卻仍是岔開了話題道:“夕霧,幾年不見,你倒是變矯情了不少。”

夕霧慘白着臉笑了笑,也不接她的話,“你以為他為何冒充大昭相國,為何假意與沈纥舟合作?為了他自己嗎?如今的皇甫朝堂有七成以上官員皆直接或間接聽命于他,倘使是那樣,他大可叫人參上幾本折子,不來走這一趟,便是神武帝也奈何不了他。他如此大費周章,甚至及早安排好了甫京諸事,連自己的性命也打算好交代在這裏……你以為,這都是為了誰?”

江憑闌終于不再笑了,卻也沒回話,似乎是在等她繼續說下去。

“他取信于沈纥舟,目的只有一個,打探他的計劃,而後制出解藥提前讓你服下。江憑闌,不是藏在昨日飯食裏的那顆解藥,你早就死在桑旦宮了。”

江憑闌聽罷點點頭,稍稍彎起嘴角,“是嗎?那真是太謝謝咱們的寧王殿下了。”

夕霧一聽她這陰陽怪氣的語調便猜她不肯信,沉默一會後取出了懷中的一個紫金瓶子,捏在手裏道:“好。我昨夜一樣服了六藤花泡制的活泉水,眼下這瓶子裏的是赤蠡粉。”說罷一手撬開瓶蓋仰頭就往嘴裏倒。

江憑闌因方才走開了幾步,趕不及阻攔她,伸出的手頓時僵在了半空,又見她将空了的紫金瓶往溪澗裏一丢,“你不是只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嗎?那就好好看看,赤蠡粉遇上六藤花,究竟是怎樣的毒。”

還不及話音落便有血紅的液體自她眼中流出,随即是鼻,耳,口……江憑闌終于無法泰然處之,飛似的上前去扶将将要栽倒的人,誰知她身子實在太沉,這麽一扶,反倒叫兩人一起栽進了溪澗裏。

早春的溪水涼得刺骨,江憑闌卻恍似未覺,一面去給夕霧擦拭七竅裏涓涓流出的血,一面急聲道:“解藥呢,你告訴我解藥呢?”

“你……肯信了……”

她拼命點頭,“我信,我信!夕霧,我沒有不信,我從來沒有不信!”夕霧的話,不論從邏輯上還是情感上都足夠說服于她,她心裏自然是信的,不過因為眼前的人是皇甫弋南的妻子,且還是名副其實替他生兒育女的妻子,她才會置氣,嘴硬着不肯承認。

夕霧眨着眼笑了笑,繼續解釋,“他沒有太多時間,研制出的解藥只夠解大半的毒,所以你昨夜才會那樣……”

“夠了,大半就夠了……我昨夜就是那樣挺過來的,你快把解藥服下!”

“沒有……”夕霧搖搖頭,嘴角湧出一大口血來,“就那一顆,沒有了……”

江憑闌幾乎要崩潰了,“怎麽會沒有,怎麽會沒有!既然能有一顆,沒道理不能有第二顆!”她費力地将自己撐起來,又去拖夕霧,“夕霧,我帶你去找他,我帶你去找皇甫弋南,你撐住。”

夕霧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擡手拂開了她,笑道:“我本就沒有你好看……你還要叫他看見我……這個樣子?”

江憑闌的手霎時僵在了那裏,還不及解釋,又聽她道:“別白費力氣了……沈纥舟拿來對付你的毒……怎會有回轉的餘地……你不如趁我還剩口氣,聽我交代完後事……也好叫我死得瞑目……”

她說着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江憑闌手足無措,木了好一會才記得給她順氣,一面點頭道:“你說……你說,我聽着。”

或者是人之将死,夕霧也不再拘禮,大大方方借她的膝蓋枕舒服了,笑着仰頭看向她,“有些話,如果沒有人替他說,他永遠都不會說……江憑闌,你領過兵,打過仗,對皇甫南境的守軍軍備再清楚不過……怎麽就不奇怪……當年破軍帝的三千藏龍軍究竟是如何悄無聲息打到甫京來救了你的呢?你不會想不到,只是不敢想罷了。”

江憑闌沒料到她所謂的後事并非關乎留在甫京的幼子,而竟是這些,聞言便發起愣來。

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尤其當她領兵攻向亓水關的時候,曾不止一次地疑惑過,皇甫邊境固若金湯,微生再怎麽如何用兵如神,藏龍軍再怎麽如何以一敵百,要攻破關隘已然不易,又怎可能做到那般悄無聲息?

半晌後,江憑闌費力地張了張嘴,近乎嘆息道:“是他偷偷放行的……”

“他都算好了,什麽都算好了……你的生死,你的去留,你要走的每一步,早在你以女官身份出征嶺北的時候,他就替你細細謀劃好了……那是因為,那個時候,他終于得知神武帝的秘密,得知他非你不可的緣由……也得知你決計逃脫不了……”她近乎凄慘地笑起來,“可是江憑闌……你知道嗎?在這一切的最初,他是想殺了你的。”

江憑闌的指尖微微一顫。

“你剛到這裏的時候,他對你一無所知……神武帝拿他母親的性命作要挾,叫他不得不帶你回甫京……開始時,他的确試探過你,也曾動過殺你的念頭,可你設身處地替他想一想,以他的立場,一個可能助神武帝一統天下的人,他怎會留,怎該留……?但後來呢,你看看後來呢?”

“夕霧……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江憑闌拼命點頭,“剛才是我說了謊,你放心,我沒有丢下他一個人,我把騎兵隊留給他了,狂藥在我走後不久也該趕到了。他會救他的……他一定會救他的……”

夕霧聞言輕籲出一口氣,似乎放下心來,“我早該想到……你是嘴硬心軟的……既然如此,你會回甫京嗎?你會回他身邊去嗎?”

江憑闌聞言稍稍一滞,有些困難地咽下一點幹澀。

“是不是覺得這臨終遺言很奇怪,覺得以我立場不該說這些?”她有些自嘲地笑笑,“你以為,只有你能跟他做假夫妻?假的,都是假的……成親是假的,孩子是假的……為了拿到何家的利益才是真的,為了叫你恨他也是真的……”

若說前頭那些事只是這些年來江憑闌自欺欺人不願承認的,這一句就當真出乎她的意料了,她大睜着眼愣了半晌,才去替夕霧擦拭嘴角愈湧愈多的血,搖頭道:“他怎麽能……你跟着他刀尖舔血這麽多年,永遠赴湯蹈火在他前頭,他怎麽能!”

“不是他……這門親事……他不想答應的……是我求……求的他……”她說着又咳起來,好一會才能再說出話來,“早在那時,我就想好今日的結局了……只有我死了……他才能徹底擺脫何家和朝臣的束縛……赤蠡粉也是我早就準備好了的,與你無關……不過……倘使你對我心存愧疚,就別再辜負他了……”

“夕霧……你何苦?”

“假的……假的也好啊……”她笑起來,慘白的臉襯得唇色豔麗到驚心,“你看他……不也樂得跟你做假夫妻嗎?我也……也樂意……”

江憑闌終于無法抑制地落下淚來,她拼命仰起頭,眼眶裏湧出的濕熱卻越來越多,為這女子在一生的最後終能說出口的最卑微的愛意。

只是并非向那個人。

她無法想象,這女子究竟是如何眼睜睜看着皇甫弋南和她一路走到現在的。

她想問她,不會痛嗎?

淚如雨下裏,她看見懷裏人的眼神漸漸渙散開去,感覺到她拽住了自己的衣袖,聽見她輕聲在自己耳邊說了一生裏的最後一句話:“當年那個雪夜……喻妃……是他親自調去王府的……這份罪孽……別讓他一個人背負……”

江憑闌聞言身子一顫,霎時朝後癱軟了去。

作者有話要說: 夕霧的結局是在小說的開頭就想好了的……還有,這章的省略號真是太多了……

☆、履諾

這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擊在她內心深處最泥濘不堪的位置。

這個女子,用世間最慘烈最叫人無法置身事外的方式,将最赤/裸殘忍的真相告訴給她。

她不是沒有奇怪過,以皇甫弋南對自己母親的着緊,怎可能叫人鑽了空子,将真假喻妃給調了包。卻原來,連這也是他的算計。

他為了假意與她反目,為了叫她走得決絕幹脆,連母親的性命也算計其中。

時至今日,她終于明白喻妃在她懷裏咽氣前,最後呢喃出的那一句“不怪弋南”究竟是什麽意思。

喻妃沒有瘋,起碼那時候沒有瘋。她什麽都清楚,清楚自己的兒子要拿她的死來換取另一人的生,清楚他的苦,他的痛,他的無可奈何,他的兩相難全。

所以她說,不怪弋南。

的确不怪他。夕霧說得沒錯,這弑母的罪孽,不該叫他一個人背負。倘使必須有個人來承擔,那也是她。

她拿沾滿血污的雙手捂着臉,待到指縫裏流淌的淚将它們沖刷了個幹淨,才将夕霧的屍首背到安全的地方,做下記號後轉身離開。

起初還只是小步,後來幹脆狂奔起來。

倘使真如夕霧所說,皇甫弋南根本沒打算活着回甫京的話,那麽他一定也跟自己一樣拿以身相誘的法子去找沈纥舟了。

皇甫弋南,你撐住,千萬撐住。

……

夜色迷蒙的山澗裏,七零八落翻倒了一地的屍體,濃郁的血腥味氤氲在水汽裏上蹿下跳,兩個烏墨色的身影忽近忽遠,一直從山澗的一端纏鬥到另一端,一招一式快得不見人形。

綿密沁涼的雨絲被風卷着穿堂而過,忽聞一聲春雷響動,與此同時有一人轟然栽倒在了泥潭裏。

又有一束人影在電閃雷鳴裏疾奔而至,一眼看清戰況才大松一口氣,扶着酸軟的膝蓋喘起氣來。

周身春雨綿密,江憑闌卻覺喉嚨裏如火在燒,她有些困難地咽下一點幹澀,看一眼泥潭裏嘴角鮮血狂湧的沈纥舟,再看一眼尚且好端端站在雨裏卻明顯臉色發白的皇甫弋南,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來晚了一步。

皇甫弋南看她一眼,随即走向了殘喘着要将自己撐起的沈纥舟,“沈大人可是覺得奇怪,何以昨夜那一點點血毒便叫你體力如此不濟,以至落敗?”

沈纥舟一言不發死盯着他。

“有個秘密,沈大人或許不知道。”皇甫弋南淡淡一笑,俯身向他,“令妹出生時曾遭仇敵擄去,沈家人殚精竭慮費心找尋,好歹将嬰孩抱了回來。沈老爺,也就是您的父親為免再生事端,來了一計偷梁換柱,将真正的沈千金調了包。沈書慈不是您的妹妹,她身邊那名叫‘阿蘭’的侍女才是。”

沈纥舟聞言霎時瞳仁一縮。江憑闌也跟着愣了愣,再回想起當年與沈書慈和阿蘭兩人的交集,兩相對比之下才驚覺或許真是這麽回事。

沈書慈的愚蠢做派實在不像江湖名門的千金,而那名叫“阿蘭”的侍女又處處表現得太過聰明,且竟還習得沈家一門的武學。

“真相只有沈老爺一人知曉,在他死後,這件事自然就成了秘密。可紙是包不住火的,杏城沈府慘遭滅門,沈書慈帶着阿蘭前來甫京投奔于您,很久以後的一日,她終于曉得,原來自己只是被你們沈家拿來當擋箭牌的冒牌貨。沈書慈的确不聰明,可她當了這麽多年的沈千金,也不是毫無用處的。她心有不甘,欲意報仇,我就教她該怎麽報。”他說到這裏彎了彎嘴角,“沈大人,您來西厥前可曾吃了令妹親手做的糕點?”

沈纥舟呼吸一緊,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江憑闌也是到得此刻才恍然,當年還是喻南的皇甫弋南為何要與沈書慈唱那一出你侬我侬,又為何留了她一命,一路護送她去到甫京。

早在那時,他就将一粒火種埋進了離沈纥舟最近的地方,等着有一日,那粒火種被大風吹燃,将整個尚書府燒得一幹二淨。

只是有一點她想不明白,阿蘭既然知曉自己才是真正的沈千金,為何不告訴沈纥舟呢?

皇甫弋南看一眼江憑闌的神色就曉得她在奇怪什麽,“沈大人應該知曉,阿蘭為何不将真相告訴您吧。她背棄人倫,冒天下之大不韪,爬了自己兄長的床,哪還有退路?”

江憑闌登時瞠目在原地。連她一個局外人都覺得震驚太過難以接受,更別說是臨死前聽見這一場好戲的沈纥舟了。

皇甫弋南卻還沒完,“沈大人,該知道的您都知道了,待您上路,便會有另一個‘沈大人’代替您回京複命,告知陛下我的死訊。您不如在黃泉路上好好猜猜,這甫京朝局,究竟會變成何等态勢。”

他将話說盡,在沈纥舟近乎癫狂的眼神裏輕巧一彈手指,封了他最後一口氣,随即轉身看向目瞪口呆的江憑闌,“你曾說,這世上最殘忍的死法,不是餓死、凍死,也不是含憤而死、懷羞而死,是悔恨而死。如今沈纥舟這死法,可還稱你的心?”

江憑闌又是一愣。她就說嘛,皇甫弋南那麽高冷的人,怎麽會跟一個将死之人費這麽多口舌,原是在履行當年普陽城天岩塔下承諾過她的事。

她費力地咽下一口口水,盯着沈纥舟死也不瞑目的震驚神色道:“稱心,太稱心了。”

誰想剛答完,再轉頭看向皇甫弋南時,就見他直直朝後栽倒了下去。

她心裏一緊,疾步掠上前去,“皇甫弋南!”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沈家的所有鋪墊和伏筆終于到此了結了。

女主:貴圈真亂……

☆、跪天階

七日後,大乾都城南回。憑欄居裏,好端端睡着的人毫無征兆地自床榻上猛然坐起,驚得守在殿內的商陸和呂仲永手一抖,一個掉了湯匙,一個掉了銀針囊袋。

兩人張着嘴對看一眼,異口同聲道:“憑闌,你醒了!”然後狼撲向她。

江憑闌神情呆滞地抓着被角喘着粗氣,似乎還未回過神來,好一會才找回了些零星的記憶,“我怎麽回來的,皇甫弋南呢?”

呂仲永立即笑呵呵看向商陸,“商姑娘,我賭贏了,銀錢拿來吧。”

商陸憤憤瞪他一眼,丢給他一個錢袋子,也不好意思提自己拿江憑闌醒來第一句問話與呂仲永打賭的事,看向一頭霧水的人解釋道:“憑闌,是陛下将你與殿下從西厥接回來的,陛下尋到你們的時候,你們都在雨裏泡了一日夜了。這一路回程你一連燒了好幾日,一直昏昏沉沉的,昨夜到南回方才退了燒。”她說到這裏頓了頓,“至于殿下的情況,我與呂先生也不清楚,陛下将他安置在密殿,不讓旁人進。但看何先生日日往那裏頭去的樣子,想來應是有把握救回來的。”

江憑闌将她口中的信息在腦子裏過了幾遍,方才回想起來事情的經過。當夜皇甫弋南暈得太沉,她倒是能勉強背着他走,卻感覺他身子骨越來越涼,怕他中了沈纥舟的毒招,也不敢耽誤,就在山澗裏給他輸起內力來。

哪知她自己那身子也是一波未愈一波又起的,心急如焚之下更亂了內息,不久便跟着暈了過去。

她揉了揉太陽穴,想自己大概真是被燒壞了,好一會才又問:“微生如何得知西厥的事,瓊公主平安回都了嗎?”

商陸撇撇嘴,看了得意洋洋的呂仲永一眼。她賭的可不就是這個嘛。尚在西厥的時候,憑闌将所有的人手包括狂藥和騎兵隊都支去接應了她與瓊公主,并命所有人趕在西厥大亂前及早撤離,她還以為,憑闌醒來第一句必然是問瓊公主的安危的。

“瓊公主比你還早回到都城,狂藥前輩領着咱們的人手和那支騎兵隊在西厥打了個迂回戰,李乘風和李觀天,還有殿下的其餘人手就趁機救出了瓊公主。至于陛下,我想,他是早便猜到了你的計劃,因而不放心,忙着處理完朝裏的事,沒比你晚多久也趕去了西厥。”

江憑闌點點頭,随即又皺起眉,“聽你這意思,你和狂藥是與皇甫弋南合作了,才救出的瓊公主?”她說着又瞥一眼呂仲永,“他究竟買通了我身邊多少人?”

呂仲永被那眼神瞧得瘆得慌,慌忙擺手搖頭,“憑闌,我可沒有被買通!”

商陸也急聲道:“憑闌,你別誤會……”

“好了。”她打斷他倆,“難怪這兩年我看你倆總眉來眼去的,還道是互相瞧對了眼,原是背着我偷換了主子。”

她說罷披起衣裳下床,呂仲永忙上前阻攔道:“憑闌,你身上還有餘毒未清,還是先躺着讓我診了脈再說。”

“我這都躺了七日了,你還沒給我解毒?”她不耐地看他一眼,“我看你這太醫院院判也做膩了,不如回皇甫當差去?”

呂仲永苦起臉來,“憑闌,赤蠡粉這毒物會依照人的身子狀況改變症狀,前些日子你一直燒着,我實在沒法确診,自然也不能胡亂下藥。”

江憑闌将手遞出去,“要診就快。”

呂仲永只得憋屈地伸出手去替他診脈,又趕在她沒耐性前迅速松手道:“這毒物頑固,的确有些麻煩,不過眼下宮裏頭安全無虞,沒有旁的毒物催發,它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來,待我研究幾日……”

江憑闌的耐性只夠聽他這話唠說到這裏,她揮揮手打發他,仿佛解的不是自己的毒似的,“行了,你去研究吧。”說罷大步朝殿門走去。

恰這時,殿門口急匆匆跑進來一個人,正是柳瓷,“呂先生,情況緊急不容細說,陛下宣您即刻去密殿!”

她人未到聲先至,拐過一個彎才看見江憑闌站在裏頭,腳步登時滞在了原地。

江憑闌蹙起眉吩咐,“呂仲永,你先去。”

他自然猜到是什麽事,忙急着應聲走了。柳瓷卻是被扣在了殿內,支支吾吾道:“憑闌你醒了……那個,密殿沒什麽事,你先歇着吧!”

她這謊撒得連自己都說服不了,江憑闌一挑眉,“是你老實交代,還是我親自去看?”

柳瓷沒了法子,吐吐舌頭道:“那我就直說了。當年寧王還是璟太子的時候,主子為試探他的病情,曾請何先生替他診過一次脈。何先生行醫多年,從未見過如此毒症,因而頗感興趣,在那之後便一直對此病竈有所研究,說來也有五個多年頭了,自然是有成效的。此番,主子就是請了何先生去救的寧王。原本倒是好端端的,只是方才何先生不知怎得猜到了寧王的身份,忽然就說什麽也不救了。”她說到這裏頓了頓,“憑闌,你也知道這杏城何老跟甫京何老的淵源瓜葛,寧王是甫京何老視如親孫的人,咱們這位何先生自然心有芥蒂了。”

江憑闌聞言也就明白了究竟,也來不及細問別的,“皇甫弋南這會什麽情況?”

柳瓷的神色頗有些為難,憋了會才道:“從西厥回來就沒醒轉過,眼下拔毒拔到一半忽然停了……”想也知道該是個什麽情形了。

她話未說完,眼前的人忽然一閃不見,待回過頭朝外望去,哪裏還有江憑闌的蹤影。

江憑闌連閃數幾十丈,也沒瞧着眼前腳下,“嘭”一下就撞着了剛從密殿出來的微生玦。

他看起來疲憊得很,似乎這幾日大過操勞,因而氣色不佳,卻在見着江憑闌的一瞬忍不住露出笑意來。

這兩年來,她內裏的情緒幾乎從不外露,總見她愈發冷靜,愈發沉穩,也愈發不像個人。他是多久沒看見她這麽莽莽撞撞了,竟一剎覺得歡喜,哪怕曉得她所為何人。

江憑闌擡頭看見來人,不知何故一時語塞,張了張嘴卻沒能問出話來,最後叫了一聲:“微生。”

微生玦松開扶着她肩膀的手,笑得爽朗,“去了趟西厥想我了,這是來投懷送抱的?”

她有些不自然地笑笑,目光卻狀似不經意掠過他身後昏暗的密殿。

微生玦看一眼她眼底的焦色,笑着解釋道:“呂先生方才進去,眼下約莫在裏頭施針。”

江憑闌點點頭,張了張嘴,又一次将想問的話咽了回去,與慣常行事不同,看神色難得有幾分躊躇。

微生玦卻像知道她要問什麽似的,不等她開口便答:“憑闌,天命未可知,不如盡人事。”

她聞言默了默,“何先生人在哪?”

他一努下巴指了個方向,“往醫署去了。”

她點點頭,“謝謝你,微生。”說罷轉身朝那方向疾奔了出去。

喘着粗氣剛趕過來的柳瓷瞠目看着再度一閃不見的人,似乎驚訝于江憑闌餘毒未清大病初愈竟有這等速度,訝異問:“主子,憑闌去做什麽了?”

微生玦彎了彎嘴角,負手瞧着那向道:“盡人事。”

……

南回春來多過雲雨,方才晴明的天覆了一層軟實的雲,忽而“噼裏啪啦”落起雨來。江憑闌眼看着何涼沉的轎子入了太醫署,差一步沒能追上,反倒被這突如其來的雨澆了一身。

醫署門口立着的守值人一看是攝政王,立刻就要下階來送油傘,卻被滿臉戾氣的江憑闌揮揮手打發了。

然後,他們看到了十分驚世駭俗的一幕。

只見他們素來高嶺之花般的攝政王忽然一掀袍子,在天階下邊跪下了。膽子小的差點身子一晃栽倒,随即趕緊慌手慌腳避開了醫署的正門。

這一跪,他們這些小人物可受不起啊!

江憑闌一跪後并不停歇,起身擡步上一階,再一掀袍子跪下。繼而是清脆響亮的“嘭”一聲響,磕下一個頭。

不明真相的守值人要去阻攔,被江憑闌擡頭時的一個眼刀子給吓得魂飛魄散。

江憑闌再起身,再掀袍,再跪下,再磕頭。

守值人站不住了,一溜煙奔進醫署,打算去叫主事人。呂先生不在醫署,只得尋何先生出來了!

天階一百零八級,頭頂是急驟過雲雨,江憑闌穩着步子一點點往上,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額間很快被這石板磨砺得殷紅,過不一會便淌下血來。

血順着她的鼻梁骨往下,又被雨打得四散開去,她的眼睛很快模糊得無法視物。

“嘭”,“嘭”,“嘭”。夾雜在急雨裏的這一下下清脆利落的響動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底,每響一聲都叫人渾身大顫一下,直跟着揪起心來。

除了何涼沉,沒人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麽,也沒人敢吱聲詢問。

蜿蜒了一路的鮮血很快被急雨沖刷幹淨,卻又有新血流淌下來繼續蜿蜒。一道一道猙獰可怖。

守值人吓得一動不敢動,如“站”針氈似的渾身緊繃在那裏,心裏一面奇怪,平日一會便止的過雲雨也不知中了什麽邪,這麽久了還不歇。想到這裏卻又覺得實在無甚可奇怪的,陛下心尖上的人都來跪醫署了,難不成還有比這更荒誕的嗎?

足足一百零七聲過後,何涼沉終于肯從裏頭走出,立在了醫署朱紅正門的門檻前。他沉默地看着那女子跪完最後一級天階,磕完最後一個響頭,擡起一張早已血水模糊的臉,向他微微一笑,無聲比了一句口型。

她說,請救皇甫弋南。

☆、醒轉

剛從鬼門關溜完彎子的攝政王又躺回了她的床榻。

江憑闌睜開眼的時候,看微生玦坐在她塌子邊,似乎在瞧什麽公文,見她醒了就笑起來,一如往常地問她:“餓不餓?”

她在醫署門前暈了過去,這會已是戍時了,先前又因昏睡多日,也沒用過什麽正經吃食,當然餓了。

她點點頭,啞着嗓子道:“你呢,吃過了嗎?”

微生玦吩咐宮人去拿飯菜,完了手一攏合上了公文,“憑闌,你這一醒來就關心我吃沒吃飽,密殿裏躺着的那個要是曉得了,好不容易救回來怕也得再被酸死。”

江憑闌默了默,笑着別過頭去。她問不出口的話,他總能變着法子答她。

江憑闌悄悄籲出一口氣,随即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又摸了摸纏着一圈白紗的腦門,“淋了點雨也能暈,阿瓷是不是嘲笑我了?”

“是啊,說了你半天,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微生玦說着站起身來,“我還有些事得處置,就沒工夫陪你吃了,飯食不夠再叫人添。”

她點點頭,“好,你忙。”

微生玦轉身走開幾步,忽然又停下來回過頭去,“憑闌,你還記得當初我送到甫京的第一封信嗎?”

江憑闌稍稍一愣,随即道:“記得。”以她那過目不忘的功夫,哪有什麽是記不得的。

“好。”微生玦點點頭,這回是當真出了殿門。

她皺着眉躺在床榻上細細回想那封信的內容,直到想明白微生玦為何要提及此事。

在那封信的結尾,有這樣一句話:“順帶也替我謝謝皇甫弋南吧,不論他是出于何故如此,他放過我這一次,來日我也必将放過他一次。”

他放過我這一次,來日我也必将放過他一次。

她眨眨眼,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輕道:“謝謝。”

……

微生玦前腳剛出殿門,後腳就有人從拐角處出來,跟上了他的步子。正是聽了半天牆角的柳瓷。

“我說主子啊,我看您閑得很,哪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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