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六千七百回合,皇甫弋南難得卒了一次

麽要緊事得處置?這人沒醒的時候,您倒是守得屁股都不肯挪一挪,可人一醒就落荒而逃了,您說您慫不慫?”

普天之下怕也就只這麽一個下屬敢這樣跟堂堂一國帝王說話了,微生玦聞言眉毛倒豎,“你皮癢了?皮癢了就出趟差,甫京最近可不太平,不如你替我去瞧瞧?”

柳瓷立刻作閉嘴狀。就眼下甫京那天雷勾地火的形勢,她才不去送命。

好一會後,她才敢重新開口說話:“主子,您方才跟憑闌提那封信做什麽?”

微生玦默了默,想起今日兩次見到江憑闌,從她眼底看到的躊躇、為難、焦灼,想起這些從前不論生出何等事端都無法從她臉上瞧見的神色,随即答道:“她呢,這是在乎你主子我。皇甫弋南是什麽人?是致使我微生亡國,致使我皇室滿門親族弟兄慘死的生死大仇,我非但不挑這絕佳的時候殺他,反倒還救他,豈不做了微生王朝的千古罪人?”

柳瓷撇撇嘴,“原來您還知道這個,我還道您為了憑闌,連家國大義都不要了。”

“所以呢,我得解釋給她聽,我不是為了她才救的皇甫弋南,只是在還當年的恩情。否則瞧她那問不敢問的憋屈樣,我心裏能好受?”

柳瓷翻個白眼,“人家當年不殺您,那是留着您去跟神武帝鬥的,您現在不殺他,是打算留着他回甫京登基稱帝?”

“那也沒什麽不好的,他當年不趁我之危,我如今也不趁他之危。等他爬上那個位子,跟我平起平坐了,咱們再新賬舊賬一起算,算得光明正大,算得一幹二淨。”

“好好好,”柳瓷觑他一眼,“下次再要碰上這種情形,您有本事就別救,最好還親手磨刀霍霍,然後再眼睜睜看着憑闌左右腳打架吧!”

“哎,我說你!”微生玦擡手就給她送去一記板栗,“哪壺不開提哪壺!”

……

半月後。

清早,尚且昏暗到要依靠燭光襯亮的密殿裏響着一聲又一聲低而勻稱的呼吸,仔細聽來卻是兩個人的。稍過一會,其中一人的氣息稍稍頓了頓,床榻上昏睡了足足二十餘日的人睜開眼來。很快,伏在床榻邊的另一人似有所覺,猛然驚醒,擡起頭來。

一剎四目相對,一剎靜默無言。

一剎欣喜激越,一剎心潮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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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剎,将這些所有死死揉進心底,死死壓下。

江憑闌眨了眨眼,偏頭透過密殿牆上嵌着的一扇方寸大小的窗子看見外頭敞亮的天光。她睡過頭了,要換作前些日子,這會該在自己的寝殿才是。

堂堂一國攝政王藏了個敵國的皇子在皇宮裏,叫人知道可得翻了天去,這也是微生玦封鎖一切消息将皇甫弋南安置在密殿的原因。而江憑闌只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深夜才會來此,以免惹人懷疑。

皇甫弋南低垂着眼看她,彎起嘴角笑了笑,蒼白的臉漸漸有了血色。

江憑闌回過頭來就看見他這笑意,剜他一個眼刀子,“還笑得出來?”

他目光一轉,向兩人相扣的十指上一落,示意為何笑不出來。江憑闌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慌忙縮手,随即起身來到桌案前,故作鎮定地倒了盞清水,只是頓了半晌也沒再有動作。

皇甫弋南盯着她的後背看了好一會才淡淡道:“憑闌,你再不拿水來,我就得被你活活渴死了。”

她這才如夢初醒地坐回床榻邊,将茶盞遞了過去。她是一時緊張才起身倒的水,可細細想來,他眼下一定很渴才是。心裏是這麽想的,嘴上卻還硬着,“渴死最好,省得還賴在這吃我的睡我的用我的,浪費國家資源,大乾這麽窮,可養不起敵國的皇子。”

皇甫弋南費力将身子支起,看她這副沒好氣的樣子,自然也不指望她能扶自己一把,又或者溫溫柔柔喂水給他喝,只得伸手接過茶盞,自食其力起來。喝完才道:“你這煞風景的功夫倒是有增無減。”

他剛從鬼門關回來,她就強調起兩人勢不兩立的敵對關系來。

江憑闌白他一眼,伸出手去,“既然嫌棄,有本事把水還我。”

皇甫弋南朝她雪白的手掌心看一眼,忽然擱下茶盞,伸手就着她的指尖輕輕一拽,順勢湊上了她的唇瓣。

他落下的吻淅淅瀝瀝,綿密得像春日裏的細雨,緩慢而又潮濕,分明毫不着力,偏又叫人喘不過氣。江憑闌有心推拒,可那手卻怎麽也不聽使喚,渾身上下也都跟着軟成了一團棉花。

這氣息對她而言實在太熟悉了,即便分離數年,卻也清晰到仿佛昨日才嗅着過。鼻端萦繞的藥香叫她忽似着了魔,壓抑在心底的情緒一股腦都蹦了出來。

她不知道,這個吻他忍了多久。

或者,她又忍了多久。

她像想要縱容自己溺死在這個吻裏般,極輕極緩地閉上了眼睛,醞釀已久的濕熱因為這個動作自眼角慢慢滑落,一直落向兩人抵死纏綿的唇瓣。

鹹澀,酸苦。

兩人同時顫栗起來。

半晌,皇甫弋南松開手,輕聲道:“還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發……糖……了……

☆、交付

江憑闌愣了愣才明白過來這句話的意思,看一眼一旁早就空了的茶盞,忽然笑了一聲,只是笑完了又無法抑制地落下淚來。

皇甫弋南伸手去替她拭淚,誰知她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叫他擦都擦不及,倒是急得他那樣子頗有些好笑。

縱橫捭阖,翻雲覆雨的寧王敗在了一個女子流不盡的眼淚裏。

江憑闌自己也覺得好笑,她不想這樣的啊。似乎是覺得丢臉,她拂開他的手,一面結巴道:“你……你別管我。”

皇甫弋南笑着嘆口氣,“我不管你,還去管誰?”

是了,她倒多的是人管,就這皇宮裏頭還大搖大擺坐着一個,可如今他除了她,卻真是無甚可管的了。

江憑闌好歹止住了眼淚,擡起眼來一副不信的模樣,“這江山都到手了,你還想撒手不管了不成?”

他默了默,忽然問:“你想讓我管嗎?”

她被問得一噎。他卧薪嘗膽苦心籌謀這麽些年,不就是為了這一天,怎麽到頭來仿佛興致缺缺,反還征求她的意見。又見他朝黑黢黢的密殿望了望,“其實這裏也不錯。”

她不曉得他是不是在說笑,分辨了半晌也瞧不出結果,只好道:“開的哪門子國際玩笑,我可不敢留你這麽大個瘟神在這。”

他不輕不重地看她一眼,随即淡淡一笑,“也是。”

沒人再接話,重逾千斤的沉默堵得人喘不過氣來,正這時,殿外回廊裏傳來一陣腳步聲。

江憑闌聞聲回過神來,猜到來人是誰,立即起身道:“我晚些時候再來。”說罷一溜煙跑沒了影。

誰想這一溜煙還是溜得慢了一步。密殿太小,不如宮裏其餘殿宇寬敞,一個回廊也不過短短幾步就走完了,她這一出去,恰被來人撞了個正着。

明面上能出入這密殿的,除了微生玦,就只剩一個人了。

既然被抓包,她也就不再縮手縮腳,朝對面一臉肅穆的人颔首道:“何先生。”

何涼沉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攝政王身子可好些了?”

“多謝先生關懷,呂先生說,約莫再服個把月的藥,餘毒就徹底清了。”

他也不解釋實則自己問的是她腦門上的傷,眼看她似乎恢複得不錯,看不出痕跡來了,就沒再多問,轉而道:“既然在這裏碰上您,攝政王,可否借一步說話。”

她點點頭,“先生請。”

一直到走出很遠,何涼沉才停下步子,“攝政王,下官有幾句話,還是要與您說明白的。”

何涼沉如今也在太醫院當值,自然該自稱“下官”,只是他這語氣卻分明不像是一個“下官”有的。江憑闌倒不在意,又或者是猜到他要說什麽,眨了眨眼道:“先生但說無妨。”

“以他眼下的狀況,短則半年,多不過一年。”

他沒頭沒尾說了這麽一句,江憑闌掩在袖中的手一顫,沒有說話。

她太清楚何涼沉的意思了。皇甫弋南身子裏的毒并非拔不得,只是那些毒早與他的血肉骨髓都融在一起,拔除它們的同時也等于拔除了他的根基。先前情況危急,他體內千奇百怪的毒素在六藤花和金蛇草的作用下混雜交織,再無法維系平衡,除了一股腦去了沒有別的法子。

可在那以後,他也幾乎成了廢人,一身武功白費不說,就如今這副身子骨,怕是稍有勞累亦或天氣嚴寒,便得出岔子。

半晌後,她木然點頭,平靜得像是一張沒有冷暖的紙,“好,我知道了。”

何涼沉幾乎要懷疑眼前的人與前頭跪天階的不是同一個了。他見過太多生老病死,卻從未見過生老病死當前,還能如此泰然處之的。

半晌後,他嘆了口氣,“您應當曉得,下官當日為何寧願違背醫德也見死不救。”

江憑闌笑了笑,“您不救他,不是因為您與甫京何老的恩怨。而是救了他,他照樣熬不過一個年頭,卻得叫微生背上一生的罪孽。這筆買賣,劃不來。至于您後來答應救他,也不是因我的誠意有所動容。而是您看見了,我願替微生贖這場罪孽的決心。”

何涼沉的喉結動了動,似乎也有苦難咽,“這兩個孩子,誰也不容易。”

誰說不是呢?江憑闌面無表情地立着,擡頭看向雲起雲湧的天際,像在揣摩老天為何丢給她這個難題。

半晌後,她輕輕道:“何先生請放心,該作何抉擇,我心中早便有了答案。”說罷向他稍一颔首,背脊筆挺地一步步走遠了去。

……

入夜時分,一個黑漆漆的人影蹿過牆頭,靈巧翻落,一陣風似的鑽進了密殿。床榻上的人似乎就在等她,枕着床欄絲毫沒有要睡的意思,待她步至跟前便擡起頭來,朝她一笑。

江憑闌忍不住緊了緊手中的密報。

回廊裏沒有人,她因此刻意加重了步子。以皇甫弋南平常的耳力,早在那時就該有所察覺,可他今日判斷她來,卻不是用聽,而是用看的。

他素來很會僞裝自己的弱點,但只要她用了心,也并非不能發現。

她在他床榻邊坐下,醞釀了許久也不知如何開口,反倒是皇甫弋南先道:“手裏拿的什麽?”

她垂頭看一眼手裏的物件,解釋起來,“是甫京來的密報。為避免惹人嫌疑,你的下屬都被安置在宮外,你大概還不清楚那裏的情況。”

皇甫弋南默了默,随即淡淡一笑,“你說就好,我聽着。”

江憑闌不意他連親自看看的興趣都沒有,聞言頓了頓,繼而将密報擱到了一邊。畢竟裏頭的內容她看過一遍就記得。

“你的‘死訊’傳到甫京後,果不其然膨脹了老四的野心,叫他以為只要除去晔太子,皇位便唾手可得。因而過後不久,他就秘密組織了一場暗殺。晔太子死了,可老四也被十一當場拿下,人贓俱獲。神武帝震怒,此番連一點餘地也沒留,直接将老四貶為庶人,流放極北苦寒之地。當然,在去往流放地的途中,他‘意外’亡故了。老六和老四滿門已無人,徐皇後瘋了,神武帝也因喻衍攜群臣上奏懇請翻當年喻門之案,氣得大病不起,如今的朝廷全靠十一在支撐。”她說到這裏頓了頓,過了好一會才總結道,“你撒的網已經網住了所有的魚,現在歸京,正是最好時機。”

皇甫弋南沉默良久,“嗯”了一聲,“今日何先生也說,我這身子不礙了。”

江憑闌聞言眼睫一顫,低下頭去,過了好一會才笑着擡起眼來,“夙願得償,人生快事。回頭見着神武帝的時候,記得把我那份仇一起報了。”

他也跟着笑笑,“你想怎麽報?”

她沉吟一會,似乎也想不出法子,“你看着辦,把他氣得跟沈纥舟一樣就是了。”

“好。”他淡淡一笑,注意到她的手一直掩在袖子裏,便伸出手去握,“四月了,外頭還很冷嗎?”

江憑闌的手的确涼得厲害,一整天了,不知怎得就是捂不熱,被他這麽一問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道:“外頭不冷,是我太怕冷了。”

皇甫弋南的手其實不比她的熱,只是仿佛完成一個儀式般替她暖着,過一會又像有神通似的揉了揉她已看不出傷痕的額頭,一面點頭道:“既然如此,甫京太冷,你就別去了。”

她點點頭,眼眶裏突如其來一陣濕熱,努力忍了,又聽他道:“待朝中諸事安定,時機成熟,我或許會遷都南下,倘使将來你後悔今日趕我走了,也可到新都來尋我。”

她繼續點頭,将眼眶裏的濕熱一點點收回去。

皇甫弋南瞧了她好一會,去拂她發紅的眼圈,忽然被她抓住了手,“皇甫弋南,我沒有哭。”

她的聲色聽來平靜極了,他當然也樂得陪她睜眼說瞎話,“好,你沒有。”

“皇甫弋南,九寰宮比王府大那麽多,有暖爐嗎?”

“有。”

“皇甫弋南,新政初定,朝議頻繁,你要天天趕卯嗎?”

“倒也未必。”

她眼眶裏的濕熱越聚越多,“皇甫弋南。”

“嗯。”

她的雙眼模糊到看不清他的樣子,“皇甫弋南。”

“嗯。”

她忽然傾身向前,覆住他冰涼的唇,将呢喃化在了這個數年來第一次主動的吻裏,“皇甫弋南……”

皇甫弋南指尖一顫,似乎是察覺到這個吻裏包含的異樣情緒,他扶着她的肩把她推開一些,費力道:“憑闌,回去吧。”

江憑闌搖搖頭,繼而纏他纏得更緊。

燭影搖紅裏,不知是誰沒忍住起了低低喘息,又不知是哪裏傳來“哧啦”一聲,一條腰帶幹脆被撕裂成了兩截。

有低沉暗啞的男聲響起:“憑闌……別……”

回答他的是滾燙處忽然纏繞上的冰涼手指。

他終于失去最後的理智,沒法再抵擋推拒,翻身在上。“叮鈴”一聲響,床帳的金鈎子随着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打着了床欄。

無數細微的聲響緊鑼密鼓,或者隐忍,或者殘破。一剎忽如浩渺無垠的大海之上駕一船星輝悠悠蕩蕩,緩緩而行,又一剎,是疾風驟雨,是電閃雷鳴,是碧波裏翻卷的浪,是觸礁一瞬驚起的顫栗。

一聲又一聲悠長綿延的嘆息似要将彼此往後的歲月一刀刀提前镌刻下來,有女聲含着哭腔呢哝而語:“皇甫弋南……皇甫弋南……皇甫弋南……”

回答她的是一陣激烈酥麻的抵死震顫,繼而雲收雨歇,風清月朗。

“皇甫弋南……夕霧走了……”

“我知道……”

“你回去後……把她葬入皇陵吧?”

“好……”

倘若當真無計久長,就叫她溺死在這一夜的潋滟水波裏,将所有一切及早給出,交付。

作者有話要說: “文藝號”宇宙飛船起飛了,我含蓄起來連自己都害怕……

☆、相送

卯時的雞鳴響過街巷的時候,大乾皇宮密殿裏閉目一夜卻不曾安眠的人睜開了眼。立即有人抱劍上前,“主上,您醒了!”

皇甫弋南望着紗帳淡淡眨眼,并未去看李乘風的激越神情。

李乘風真切地望着自家死裏逃生的主上,過了好一會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氣氛有點詭異,等了許久也不見他答話,只好主動解釋道:“是王妃連夜聯絡了我等,說甫京來的親衛隊已候在南回城外,叫我等今早來接應您。”

皇甫弋南聞言也無絲毫神色變化,終于應了聲,“知道了。”頓了頓又道,“回京吧。”

李乘風咧嘴一笑,“好嘞!主上,那王妃呢,什麽時候跟咱們回去?”

又一陣直叫人喘不過氣來的死寂後,皇甫弋南起身攬袍,沉默着朝殿外走去,只是走到一半複又回身,朝床榻那向看了一眼,随即再度轉頭離開。

李乘風随着他的目光來回過了一趟,一頭霧水地跟了上去。

……

宮門外,一身男裝扮相铠甲加身的女子背脊筆挺地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遠遠看見李乘風駕着輛烏墨色的馬車來了,一扯缰繩撥轉馬頭,聲色清麗道:“列隊,跟上。”

八百騎兵跟着她無聲撥轉馬頭,流水般分散成一個羽翼的形态,将駛來的馬車牢牢護在了中央。

女子自始至終未有停頓猶豫,眼望着天邊的雲霞淡淡道:“啓程。”

八百騎兵簇擁着馬車向南回城門去,江憑闌行在整個隊伍的最前頭,遠望宛如一柄鋒銳而耀眼的利箭。

路上的行人見狀紛紛避讓。騎兵開道,攝政王親送,沒人曉得那馬車裏頭究竟是誰,也沒人敢問。他們扯着脖子望着近在咫尺的城門,繼而看見攝政王的馬緩緩停了下來,看見她撥轉馬頭,領着八百騎兵退到路旁,看見她緘默無聲地目送馬車歸入城門外另一支整裝待發的隊伍。

馬車再度被簇擁着向前行去,很快淹沒在了那支新的隊伍裏。

漫天霞光肆意潑灑,良久後,因好奇而駐足原地的人們看見他們素來兇神惡煞的攝政王策馬回頭,滿面晶瑩的淚痕。

……

大乾皇宮,正對宮門的高臺上,有人負手憑欄遠眺,綿綿密密延伸到宮門外的目光在觸及到八百騎兵回歸的姿态時稍稍一頓,随即漸漸浮出笑意來。

他身旁的女子瞥他一眼,“我說主子啊,人沒走,好端端回來了,這下見着了,放心了,可以回去上朝了?”

微生玦觑她一眼,“我當然知道她不會走。”

“那您倒是在這瞎瞅個什麽?”

他眉毛一豎,擺起架子來,“朕的皇宮,朕愛站哪站哪,愛瞅誰瞅誰,有意見的,端端正正寫奏本呈上來,瞎嚷嚷不管用!”說罷狀似不經意地掠一眼行到高牆下的人,嘀嘀咕咕轉身走了。

……

二十日後。

微生玦的書房裏圍了一大幫子議事的人,窸窸窣窣一陣細碎的商讨過後,其中一名老臣道:“陛下,西厥宮變當日,老王烏舍納與其手足烏倫瓦利兩敗俱傷雙雙葬身,王室族人死的死,逃的逃,實在一片混亂光景。如今只餘年幼的小王子可堪繼承王業,臣以為,大可不必出兵,以和談之法擁立小王子為傀儡藩王,豈不兩全其美?”

又有人不贊同,“陳大人此言差矣,須知那西厥老王生前愛女格桑公主絕非簡單角色,聽聞正是因了她的護佑,小王子才堪堪躲過一劫。據探子回報,格桑公主日前忙于游說各族,集結兵力,為的就是劍指南回,報當日宮變之仇。如此,我大乾豈能坐以待斃?”說罷看向素來對戰事頗有見解的江憑闌,“攝政王,您看呢?”

回答他的是“嘭”一聲響,江憑闌的手肘重重磕向了桌案。她迷迷糊糊擡起頭來,一面去揉手肘一面睡眼惺忪道:“你說什麽?”

衆人的臉色霎時跟打翻了醬油鋪子似的精彩。從前議事時,攝政王雖都冷着張臉,卻是格外醒神的,近日裏也不知怎麽了,竟三番五次旁若無人地打瞌睡。

微生玦看一眼衆人臉色,笑起來,“主戰主和,此事還須容朕再思忖思忖,諸位的意思朕都聽明白了,倘使無事,就都下去吧。”

群臣當然知道這是陛下替攝政王打的圓場,也就睜只眼閉只眼,紛紛起身告退了。

待人都散了,只剩下柳瓷,微生玦才看向揉着眉心一臉疲倦的江憑闌,“憑闌,可是赤蠡粉的毒又起了?”

江憑闌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大确定地答:“或許吧,說不上來,就是犯困。”

“呂太醫吩咐煎服的湯藥可有按時喝?”

她托腮閉目,懶洋洋道:“別提那不靠譜的,不就解個毒,這都多久了,非說慢性的毒急不得,我看是他壓根沒找到解法。”

柳瓷聞言咂咂嘴,“這就麻煩了,呂先生護送……”她說到這裏忽然突兀地停住,瞥一眼雙雙動作一頓的微生玦和江憑闌,半晌後,只得哭喪着臉繼續,“護送貴人去甫京,這會怕尚在回程途中,最快也得再有四、五日才到南回……”

微生玦幹咳一聲,看向江憑闌,避着重點道:“呂太醫臨行前交代過周太醫你的毒症,我請他來替你診個脈。”

江憑闌打了個哈欠,點點頭。

☆、喜脈

晌午,憑欄居裏一片近乎詭異的死寂。

目瞪口呆的柳瓷看着目瞪口呆的商陸,目瞪口呆的商陸看着目瞪口呆的江憑闌,目瞪口呆的江憑闌看着目瞪口呆的微生玦,目瞪口呆的微生玦看着目瞪口呆的周太醫。

柳瓷在腦子裏回放了一下剛才的畫面。

沒錯,周太醫給憑闌請了脈,然後滿面紅光地向主子作了個揖說:“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是攝政王有喜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因為所有人都不動了。

歡歡喜喜想着皇室後裔總算有了着落的周太醫一看大家不動了,也跟着目瞪口呆起來,不明白問題出在了哪。

江憑闌渾身僵硬了足足十個數,随即在微生玦略有些尴尬的神色裏笑起來,狐疑道:“周太醫,哪會呢,您是不是弄錯了?”

周太醫聞言緊張地蹙起眉,揩了揩額間細汗,“既然攝政王這樣說了,請容下官再診一次脈。”

又一陣死寂般的沉默過後,周太醫冷汗涔涔地擡起頭來,在幾人近乎緊張逼迫的目光裏仍舊道:“攝政王,您這滑脈雖細弱,卻當真是有喜之兆無疑。”

江憑闌木讷地眨了幾下眼,不信似的笑笑,“周太醫,我記得,喜脈不足一月怕是很難給瞧出來的。”

她這話一問,頭腦清明的微生玦和商陸都聽出了一絲不對。只有遲鈍的柳瓷尚在奇怪,主子何時“趕”的“工”,怎得如此驚為天人,如此神乎其神,如此叫她不信呢?

想到這裏,她心裏“咯噔”一下。

因為不信,所以她想到了一個更加驚為天人,更加神乎其神的可能。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皇甫弋南是二十天才離開的南回。

“回攝政王的話,這滑脈的跡象的确因時而異,卻也因人而異,懷胎不足月便被确診的并非未有先例。”

她的雙目空洞了一瞬,顫了顫眼睫道:“所以您的意思是……的确不足月……”

“回攝政王的話,從脈象來看,是這樣沒錯。您方才說近日裏感到困倦疲乏,應當也是這個緣由。”

她一點點吸着氣,似乎怕動靜太大,腦袋裏繃着的弦就要斷了,半晌才呢喃道:“我知道了……”

微生玦看一眼她下意識撫在小腹的手,眨了幾下眼,随即絲毫看不出異樣地笑起來,“辛苦周太醫走這一趟。”

周太醫總覺得氣氛古怪,聞言也不敢松氣,畢恭畢敬道:“陛下言重了,都是卑職應盡之責。”

微生玦繼續不動聲色地笑着,“周太醫今年貴庚?”

“回禀陛下,卑職已過花甲。”

“既然如此,您也該是時候告老還鄉了。”

周太醫大驚,“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陛下!”

微生玦親自彎腰去扶他,“周太醫這是做什麽?您告老還鄉,照舊每月能拿朝廷的俸祿,只要您出了這扇宮門,便将今日憑欄居裏的事爛在肚子裏。”

半輩子淌在官場裏的人怎會聽不明白這話的意思,聞言顫巍巍站起身來,颔首請辭:“謝陛下恩典!”

……

同一時刻,千裏外,甫京九寰宮宮門前,烏墨錦袍之人迎着晌午的日頭長身而立,眼光淡漠地望着主殿殿門的方向,心思卻似飄忽到了很遠的地方。

多年前,也有人迎着這樣的日頭踏進了這扇宮門,而當她再一次從這裏走出,一道泥濘帶血的溝壑橫亘在了他與她之間,從此将兩人分隔成了天南海北之遠。

他無法找回她,她亦無法給他救贖。

可倘使重來一次,他還會作同樣的抉擇。

他身後站了足足數百群臣,東閣大學士鄭啓當先作揖行全禮,面向主殿殿門的方向跪拜下去,高聲道:“皇族子嗣凋零,朝廷根基動搖,國不可一日無儲,寧王吉人天相,現已平安歸京,臣懇請陛下冊立寧王為太子,以平衆議,以安民心!”

随之而來的是數百人齊整的跪拜和如滔滔洪水般的聲響:“臣等附議——!”

轟然一聲響,殿門被拉開,一個煙灰色的人影緩步跨過門檻,向這廂走來。正是這些時日以來一直守在九寰宮內的江世遷。

神武帝有心要除皇甫弋南,卻自然該以自己的性命為先,因此江世遷,也就是千弑并未被派去西厥,而留在了甫京。

皇甫弋南看他一眼,繼而彎起嘴角,“千弑,我們談談。”

群臣憂心忡忡目送看似劍拔弩張的兩人走開,約莫一炷香後再見,只瞧皇甫弋南依舊是那副淡漠的神情,而原先離開時走在他前頭的千弑跟在了他的身後。

結果不言而喻,人人心底松了一口氣。

皇甫弋南在無數雙熱忱的眼裏一步步走進主殿,将兩卷聖旨遞到了神武帝的床頭。氣息奄奄的神武帝盯着那明黃色的卷宗看了許久才讀清楚裏頭的內容,雙目幾欲撕裂般瞪出,渾身也跟着劇烈地哆嗦起來。

臨死前一刻,他忽然記起那年冬夜,那雙唇染血的女子在她耳邊許下的箴言:“終有一日,您會輸給您近乎自負的自信。”

是,他太過自信了。在該一刀斬斷的時候縱虎歸山,多年來自以為能耐地操控着他野心勃勃的兒子們,甚至時至今日仍舊妄想千氏會是他的籌碼。

千氏忠于皇室不假,可皇甫弋南也的的确确是他的兒子,是皇室之尊。

他伸出食指顫巍巍指向皇甫弋南,整張臉因此漲得通紅,憋了半晌方才費力吐出兩個字:“孽子……”随即嘔出一大口血來,在滿腔懊悔與不甘裏撒手去了。

百年基業,一國君主,到頭來不過一聲“孽子”作結。

皇甫弋南淡淡笑着,耳邊恍似響起那女子清麗的語聲:“殺人算什麽本事,有本事的是氣死人。”

他的目光掠過那兩卷被鮮血浸染的聖旨。它們其中一卷拟定了一個嶄新的國號,另一卷……拟定了他将要冊封的皇後。

☆、立後

皇甫延熹二十六年五月,帝崩于九寰宮,皇九子寧王承襲皇位,次日登基,改年號為“長明”。三日後行冊封大典,立前寧王妃皇甫江氏為後。江氏缺儀,以一襲正紅盤金緞繡鳳尾裙為代。據傳,此為延熹二十一年二月先帝壽辰時寧王妃所着。

消息很快傳遍三國,人們瞧不明白了。皇甫的百姓不敢嚼新帝的舌根,不過,大乾的百姓敢。

大乾上下霎時民怨沸騰,大有群起而攻的勢頭:哎喲我說皇甫那位新帝,您這麽自說自話冊封咱們攝政王為後,經過咱們攝政王同意了嗎?經過咱們陛下同意了嗎?當日風風火火休妻的也是您,如今貌似深情的也是您,用咱們攝政王曾經罵一名貪官的話來講,您這麽牛,咋不上天呢?

憑欄居回廊的美人靠上,江憑闌看完手裏的白紙黑字,撒了一把魚食喂給池子裏的錦鯉,緩緩眨了幾次眼。世人都将目光放在皇甫弋南立她為後這樁事上,卻只有她注意到了那個年號。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喻妃的閨名正是喻宛明。

不過,這年號也只是暫時的。她相信,皇甫弋南要的從來不是繼承皇位,而是将整個皇甫一并毀掉。只不過時機尚未成熟,為穩定朝局,只得暫且保留原先的國號罷了。

一旁的商陸剛想說點什麽來緩和氣氛,卻見她忽然笑起來,“叫他把我那份仇也給報了,他這法子倒是妙,神武帝臨死前看見那卷封後的聖旨一定氣得吐血了。”只是騙騙神武帝也就夠了,又何必來真的,而且,“不過那身衣服堆了五個年頭都該積灰了,也太寒酸了些。何況我那麽大個活人還在呢,搞得像我死了似的。”

商陸聞言就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心道誰叫本尊不能到場,只得拿衣冠替呢?可她也清楚江憑闌之所以如此抉擇的緣由。

微生玦對江憑闌的恩情早就不是掰掰手指頭能夠輕易算清的了,且不說當年足足七十萬大軍的傾國相救,便是後來在她最難的時候将她一點點從泥潭深淵裏拉出來,就夠她還上一輩子。更不必提此番又為了她,連家國大義都抛在腦後,救了整個微生氏族的生死大敵。

她做不到眼睜睜看皇甫弋南死,所以哪怕知道微生玦會因此成為千古罪人,無顏見父族弟兄,還是自私地去求了何涼沉。可如此一來,她就不允許自己再跟皇甫弋南離開了。留在大乾,留在南回,留在微生玦身邊,是她唯一能夠作出的償還。

至于皇甫弋南,她能給的就只有當日一百零八級天階換他的命,還有這顆心和那一夜的交付。

想到這裏,商陸悶悶不樂地來回踱着步子,左嘆一口氣,右嘆一口氣。

江憑闌被她晃得難受,擡頭觑她一眼,“你能不能不走了?我這眼都暈了。”

商陸這才恍然記起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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