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六千七百回合,皇甫弋南難得卒了一次

時不同往日了,“憑闌,是我忘了你……”她說到這裏頓了頓,蹙着眉坐下來,“說起來,這孩子你可打算怎麽辦啊?”

怎麽辦?她要是知道怎麽辦,還至于在這裏喂錦鯉嗎?她又沒當過狗血言情劇的女主,哪想得到一次就能中?

“你真不打算告訴殿下?”哦,當然現在是“陛下”了。

她丢下魚食,絲毫不遲疑地道:“孩子長在我肚子裏,告訴他幹什麽?”說罷又像想起什麽似的,指着商陸道,“我警告你啊,你跟呂仲永要再敢做出賣我的活計,現在就收拾行李打包走人。”

商陸立即舉手作發誓狀,示意堅決不會了,随即又嘆了口氣,“憑闌,其實我曉得你的意思,這人活于世總得有些盼頭,如今殿下皇位也到手了,要再曉得自己都後繼有人了,恐怕……”恐怕更撐不過一個年頭。

江憑闌聞言沒有說話,忽聽外頭的人通傳,說呂先生回來了。商陸向宮人應一聲,又轉頭去問江憑闌:“憑闌,你這都好幾天沒喝藥了,還是叫呂先生來瞧瞧吧,指不定這藥不礙肚子裏頭的孩子呢?”

“那就叫他進來吧,反正我也閑得慌。”她點點頭,又去看池子裏的錦鯉。這幾天微生玦不讓她上朝也就罷了,連平日裏議事的書房也不給她進,實在跟禁足沒什麽兩樣,以至這池子裏的錦鯉都被她給喂得撐死了好幾條。

呂仲永提着個藥箱風塵仆仆地來了,一見到江憑闌就大驚失色,“憑闌,陛下叫我過來瞧瞧你,你快些讓我給診診脈!”

江憑闌被他惹得一頭霧水,一面伸出手去一面道:“怎麽,你給我下毒了?”

呂仲永沉默不答,待到擱下用以診脈的迎枕才苦着臉道:“這誤會可大了!”

這下商陸也急了,“哎呀呂先生,您能不能揀着重點說?”

呂仲永千年難得一回直奔主題,“憑闌,你沒懷孩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 嗯,雖然懷孕的确是個烏龍,但這個烏龍馬上就會引起一系列蝴蝶效應......

☆、失之交臂

三個月後。

甫京禦仁宮書房內煙氣袅袅,茶香四溢,上座的男子垂眼閱着奏折,氣定神閑重複着啓封、提筆、落筆、合攏的動作,直到一摞半人高的奏折盡數從左手邊移至右手邊才擡起頭來,淡淡瞥一眼下首位置,“你這茶倒是喝完沒有?喝完了就回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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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首那人聞言擱下手中茶盞,沒好氣道:“九哥,你以為我真是來你這喝茶的?就你這冷冷清清的禦仁宮,平日裏也沒客人來,能備着什麽好茶?我是看你總孤零零待在書房裏頭,才特意陪你來的。”說及此,忽覺這蟬鳴聒噪的大熱天不知從哪吹來一陣陰風,他趕忙靈機一動接上,“我這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三月多前,你人尚在南回的時候,皇後娘娘來信裏說了‘拜托’二字,雖是沒點明拜托什麽,可這不都明擺着呢嘛?”

眼見皇甫弋南沒再擺臉色,甚至還有那麽一丁點笑的意思,皇甫逸輕吐出一口氣,終于放心喝茶去了。

其實他說的也是實話,畢竟此地實在沒什麽好的。那麽大個皇宮,那麽多的殿宇,寬闊敞亮的多了去,可九哥偏就喜歡待在這小小的禦仁宮裏。好了好了,他知道,因為這禦仁宮是當年嫂嫂跟九哥一道住過一小段時日的地方嘛。

這也就罷了,可如今已是八月了吧,早過了喝君山茶的時節,偏九哥這裏還真就只這一種過了季的陳茶。好了好了,他也知道,因為嫂嫂喜歡喝嘛。就算嫂嫂遠在千裏之外,根本不可能來這裏。

皇甫逸已經想得很通透明白了,他這個九哥啊,但凡有點什麽讓他一時不理解的行為,都往嫂嫂那邊套就是了,準能找着答案。

正這麽想着,忽聽有人通傳說李護衛來了,緊接着就見李觀天一反平日端正規矩的常态,跟丢了魂似的狂奔到了屋子裏。

不用猜也曉得,八成是哪裏出了什麽亂子。

果不其然,李觀天連禮都來不及行一個就喘着粗氣道:“主上……!”

皇甫弋南從一摞奏折擡起頭來,緊緊盯死了他的眼。李觀天負責的情報網範圍是南回,也只有南回。

“主上,約莫兩月多前您命我去尋的那位周太醫終于給找着了!他說……他說……”他憋了半晌,憋得臉都紅了才得以啓齒,“他說皇後娘娘有孕了!”

“咔擦”一聲響,皇甫弋南手裏的筆杆子斷成了兩截。

皇後娘娘有孕了,那孩子豈不是破軍帝的?皇甫逸目瞪口呆,看一眼皇甫弋南這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反應,怕他一時打擊太大說不出話來,忙替他問道:“觀天,此事玩笑不得,不過是個被遣送回鄉的太醫的說辭,如何能确切?”

李觀天聞言急得滿頭大汗,“确切,理當是确切的!倘使只是個犯了小錯被遣送的太醫,沒道理咱們的人尋了兩月多才尋到,這必然是破軍帝的手筆無疑。且從時間上看,周太醫離宮那會呂先生尚未回到南回,由此推斷,很可能是他當時代替呂先生替皇後娘娘診了脈。還有,還有……照周太醫的說法,他走的時候,皇後娘娘腹中孩兒還不足月,主上……”他說到這裏猶豫了一下,試探道,“主上三月多前不是恰在大乾皇宮嗎?”

皇甫逸更加目瞪口呆了,好了個家夥,是他想錯了,這不是出了亂子,是出了喜事啊!還不等皇甫弋南開口,他忙又滿面喜色地替他确認道:“那周太醫眼下人在何處?”

“人在鄉裏。他死活不願跟咱們的人來甫京,說自己講出這些已是要遭天打雷劈了,不能再對不起破軍帝。咱們也不好真把人捆了來,怕皇後娘娘曉得了不高興。”

皇甫弋南好似終于活了過來,卻沒急着問皇甫逸在意的那些事,素來清冷的人近乎難得的急迫道:“十一,阿衍到哪了?”

“昭京有異動,阿衍領着急行軍去了,照時間算這會該是剛入大昭邊境,距離昭京尚有幾日腳程。”他答完以後覺得有些奇怪,“九哥,你問這個做什麽,咱們現在不是在讨論……”他說到這裏忽然停住,臉色都跟着變了,“你的意思是……大乾抛了迷霧彈,皇後娘娘不在西厥,而在昭京?”是了,既然皇後娘娘有了身孕,破軍帝哪可能允許她去前線呢!

皇甫弋南靜坐了幾個數,忽然起身,“下令撤回急行軍,叫阿衍候在大昭邊境待命。”

“九哥,你這是……?”

“我親自去昭京。”

……

又過十日。

戰火紛飛的西厥高原,白金王帳裏傳來一個清麗卻有些疲憊的女聲:“微生說得沒錯,厥人的戰力本就超絕,偏又占據主場優勢,老王雖倒,卻還有格桑這個主心骨在,借以複仇之說大振士氣。從開戰半月以來的傷亡統計看,大乾幾乎是在用人海戰術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她說罷看了一眼沙盤形勢,緊緊蹙起了眉。當初朝裏其實是有一半人主和的,是她堅持要将西厥連根拔起以絕後患,才最終在群臣期待的目光下帶兵來到了這裏。可她不得不承認,厥人為複仇反撲得太厲害了,甚至超出了她的預計。

楊騁聞言點點頭,“幾位前線的副将也是這個意思,既然戰力上無法硬拼,整改戰術便勢在必行,否則傷亡太大,戰果太小,只怕要動搖軍心。”他們急需一場絕對的勝利來重燃士氣。

江憑闌籲出一口氣來,緊盯着眼前的地形圖圈圈畫畫,一時也犯上了難。論起對戰西厥,有兩個人無疑是比她更适合的。一個是狂藥。可他自三月西厥諸事了結後就請辭逍遙快活去了,她自然沒好意思再綁着他,如今連他人在何處都不曉得。還有一個是微生玦,然而他此去昭京,有更要緊的事得做。

她這邊煩得胸悶氣短的,王帳裏又進來個人,“憑闌,前線醫官傳來消息,說那邊的藥草不夠用了。”

江憑闌聞言擡起頭來,死死瞪了沒規沒矩的呂仲永一眼。

一看見呂仲永她就氣不打一處來。想起三月前那一日,他苦着臉跟她說,是他臨行前忘了交代,她那滑脈不是有孕的征兆,而是赤蠡粉餘毒将将清除前起的病症,過了就好了。她将信将疑,結果當日就來了月事,證實他所言非虛。

好了,這下倒是不必擔心微生因她懷有身孕無法出征,決定在西厥一事上主張和談了,可她這心情卻跟坐過山車似的忽上忽下,甚至覺得,自己的失落反還大過了慶幸。

要不是呂仲永這不靠譜的,她至于這三月來時時想起那樁事,想起那個本不存在的孩子?她江憑闌什麽時候這麽矯情了!

想到這裏,她深吸一口氣,“呂仲永,藥草沒了你不會就地取材嗎?這種事還要我教?”

呂仲永着實不知她吃了什麽火藥,心道莫不是還在氣三月前的事?可真要說起當初的懷子烏龍,他也未必有多大過錯,他哪知道皇甫弋南剛從鬼門關回來,還有力氣跟江憑闌有那檔子事啊!否則他一定不會忘了交代的。

他苦着臉解釋道:“憑闌,西厥此地本就貧瘠,厥人又為打擊我們将莊稼地全給燒了,等重新開墾了土地,播種了幼苗,那仗可能早就打完了。”

江憑闌聞言扶了扶額,都說一孕傻三年,她這假孕了一遭,竟連呂仲永的智商也比不過了。半晌後,她疲憊道:“從備用軍用裏取四成出來救急,後續補給再有三日也該到了。”

呂仲永應聲剛要走,就見一名士兵急匆匆進了帳子,“啓禀攝政王,昭京傳來捷報!”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已經把本文存稿包括番外全部寫完了,按日更頻率全文将在12.29正式完結。來自作者君的重要提醒:本文元旦過後将可能開啓完結半價,所以請養肥黨們抓緊時間閱讀,以免到時候多花冤枉錢!另外,有沒有人想要盡快看完的?可以考慮剩下的每日雙更~

☆、千裏回奔

江憑闌聞言好歹舒展了些眉頭,只是眼下她手邊還一堆爛攤子,也沒心思細瞧微生那裏的情況,且既然是好消息,就更沒什麽可着急的了,因而擺擺手示意士兵将捷報先擱在一旁。

約莫兩月前,大乾接到密報,說西厥與大昭有了秘密往來的動作。這并不叫人意外。從地理位置上講,大乾恰好夾在西厥與大昭之間,被兩者包圓,而從戰略意義上講,大乾又是兩者共同的敵人。因此,西厥與大昭的合作不過遲早問題。

只是江憑闌和微生玦當然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此番出征西厥,一方面是為拖住厥人的腳步,叫他們無暇他顧,亦無法輕易與大昭配合包圍作戰。另一方面也為迷惑大昭,令其放松警惕。畢竟,不論西厥還是大昭,都不認為大乾具備兩面同時作戰的可能。

可對大乾雙皇來說,越是不可能的事,他們越喜歡挑戰。所以,比起江憑闌這邊明面上對西厥的征讨,更要緊的其實是微生玦暗地裏對大昭的突襲。說白了,這又是一出聲東擊西的戲碼。

江憑闌召集了幾位将領,花了一下午的功夫商議出三個計劃,待到敲定最終方案已經入了夜。她匆匆吃了點軍糧,活動了一番筋骨,才終于得空翻開了那份捷報。

只是剛一打開就瞪大了眼睛。

一旁還未離開的楊騁眼看她神色不對,忙問:“攝政王,出什麽事了,不是捷報嗎?”

她遲疑了一會才繼續盯着捷報點頭道:“是捷報沒錯,可這太奇怪了,微生的藏龍軍竟在七日內直接摸着了昭京老穴,而我們先前預計的卻是二十到三十日。”她說到這裏皺起眉來,“但凡一路上遇到哪怕一個城池的抵抗,都不可能如此順利,七日,僅僅七日……也就是說,微生根本是暢通無阻地入了昭京。不僅入了昭京,連帶将昭京的守軍都誘出了城,眼下把人圍困在了京外山裏。”

守城軍都瞎了嗎?沒瞎的話,為什麽大開城門迎敵?懷盛帝是死了嗎?沒死的話,好端端的京軍不在裏頭嚴正以待,跑到外面自投羅網去做什麽?

“可是敵人的圈套?”

江憑闌立即搖頭,“圈套太明顯就不叫圈套了,倘使如此,微生不可能看不出來這一點,更不可能盲目突進。唯一的解釋是,大昭真的沒打算抵抗。”

她話說及此,兩人同時想到了一種可能,楊騁搶先道:“這麽說來,是……”

江憑闌聞言默了很久,又搖頭,“他剛登基不久,腳跟都未立穩,要想盡早改立國號,勢必得抓緊了大昭這塊寶地,絕不應該拱手相讓。”

楊騁是個心直口快的,“恕屬下直言,攝政王,您可是将這事想得太冷靜了些?”他說到這裏放輕了聲音,“屬下以為,他對您沒什麽應該不應該的……”只有對她好的,和對她不好的。

江憑闌倒是不生氣,畢竟她心裏對此事也有計較。她和皇甫弋南之間心照不宣的一點是,只要不關系到彼此的性命根本,就不會叫感情混淆了政治立場。否則,這兩人也實在不配、不堪成為兩國的上位者。

當然,這樣的說法或許不能叫一心覺得皇甫弋南“色令智昏”的楊騁信服,所以,她選擇了更合理的說辭,“楊将軍,他心裏是否會顧忌我是一回事,但這事擺出來是個什麽樣子,卻是另外一回事。即便他真想手下留情,起碼的戲也該做給那些朝臣們看,否則甫京還不鬧翻了天?況且先前不是來了密報,說一支急行軍從甫京出發,越過皇甫邊境向大昭去了嗎?倘使像你說的,這支急行軍的做法該如何解釋?”

她說到這裏忽然皺起了眉。對啊,那支急行軍去哪了?帶兵的人八成是喻衍沒錯,可以喻衍的本事,怎會這麽久了也沒聽着動靜?

她垂眼重新讀了一遍密報,眉頭蹙得更厲害。假設皇甫弋南有心相讓,架空大昭的地方軍對他來說的确不是難事,可懷盛帝卻是個貪婪的,這些年來始終不甘為傀儡,事态到了這等地步,哪裏是皇甫弋南一句話就能叫他舉雙手投降的?那麽,這支近乎等于自殺的京軍又是怎麽回事?

如果京軍不是懷盛帝的意思……不對,如果這根本不是京軍,而是皇甫那支憑空消失了的急行軍呢!

她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也不知是在自語還是在問楊騁:“的确是他,沒有別的可能了。可究竟發生了什麽,叫他臨時改變了計劃,甚至連戲都來不及做給朝臣看,還用了這種偏激到極點的法子?”他明明有更好的選擇,何必作出這種自殺式的行為來!更何況他也該曉得,在昭京的人不是她,是微生玦啊!

“報——!”一聲報令響起,帳子裏進來個士兵,“啓禀攝政王,有您的口信!”

江憑闌尚且百思不得其解,正想擺擺手叫他晚些再報,卻又像預感到什麽似的,招了招手示意他講。

“南回來報,說歸鄉的周太醫前些日子似乎見了皇甫的人。”

江憑闌一個激靈霍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她怎麽忘了這個人!

自西厥一行後,呂仲永聽命皇甫弋南那事就暴露了,她因此多次警告前者莫再與甫京聯絡,否則就收拾行李打包走人。而皇甫弋南因她知曉了當年真相,也不認為還有偷偷在她身邊安插人手的必要,于是默許了此事。

也就是說,呂仲永已經跟甫京斷絕了整整三個多月的聯系,皇甫弋南不可能知道當時那樁烏龍事件。那麽,倘使他聽聞了大乾皇宮內奇怪的人員調動,就更可能因對她的情況一無所知,所以順手去查探查探了。

他有一百種方法逼迫周太醫開口的……如果他誤會她懷了身孕,第一個推斷就該是:她一定不在窮兇極惡的西厥,而去了相對可靠的昭京。

這樣一來,那支原本拿來對付微生玦的急行軍如今的自殺式行為就得到解釋了!

只是,似乎還有哪裏不太對勁。

她第三遍去讀密報,目光不停掃過那些滴血的字眼,心幾乎要跳出了嗓子眼,“不對,不對……這支急行軍是在邊境停留了數日才繼續向昭京去的,他們在等什麽……”她忽然如遭雷劈般僵立在了原地,“是皇甫弋南……”

皇甫弋南親自去了昭京!

就他那身子骨,安安分分待在甫京都未必能恢複得起來,更別說是領兵出征了,且領的還是速度超絕的大陸急行軍……這不是胡鬧嗎?十一就這樣放任他去了,絲毫沒有将她當日寫在信中的交代聽進去?

楊騁聞言霎時瞠目結舌,食指一指東面道:“這麽說來,眼下被圍困在昭京山中的人不是喻将軍,而是……!”

江憑闌的目光不停閃動,攥着捷報的手幾乎痙攣了起來。

不可能,不可能的!論起行兵打仗的頭腦,皇甫弋南實踐雖少,卻也絕不輸給微生玦,怎會這麽輕易就被圍困了?

然而她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行軍路線機密,兩邊的主将哪裏是常人能夠親眼見到的,加之她與微生玦本就喜歡使聲東擊西的套路,如果皇甫弋南作出了反思維,從頭到尾都誤以為身在昭京的人是她呢?

是了,他都這麽去送死了,還有什麽不可能的?

要真是因為一個由她而起的誤會,叫皇甫弋南葬身昭京……她可能會瘋的……

楊騁急得滿頭大汗,不停來回踱着步子,半晌後忽然停下來,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攝政王,您讓我帶着弟兄們去昭京吧!不管來不來得及,總得試一試!”

江憑闌臉色發得發緊,整個人看上去毫無生氣,聞言才像終于活了過來,緩緩偏過頭去看他。

楊騁如今是大乾的将領,換作平日,倘若他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她必要以一句“你想通敵叛國嗎”将他狠狠駁斥回去,可眼下她竟然罵不出來。

她這才恍然驚覺,就在剛剛那一剎的心潮翻湧裏,她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她是大乾的攝政王,她的身前還站着無數奮勇拼殺的戰士,那麽多條性命,乃至大乾的未來全系于她一人,可她這時候在想什麽?

身為西厥此戰的最高将領,臨陣脫逃,跑去救敵國的皇帝?

不用等到皇甫弋南出事,她可能現在就已經瘋了。

正是這四面死寂無聲之時,帳中忽灌入一道勁風,習武之人特有的警覺叫江憑闌的身體先思維一步作出了反應,她霍然擡首出掌去迎。

兩掌相擊,“轟”一聲大響,震翻了滿帳子的東西,一個“嘶嘶”吸着氣的男聲響起:“丫頭,你這是要謀殺親舅啊!”

江憑闌聽見這個聲音先是一愣,随即意識到是自己反應過度,傷了并無歹意的狂藥,也來不及顧及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她立即上前道:“前輩,您怎麽樣?”

狂藥佯裝冷笑一聲,挪開了捂在前胸的手,心道江憑闌沒反駁他是她舅,那他就勉為其難原諒了她,“行了,瞧你緊張的,我狂藥還能真被你個丫頭片子給傷了?”

她松一口氣,“您怎麽來了?”

“我怎麽來了?我要不來,我那親外甥可不就要白白冤死在昭京了?”

江憑闌聞言一哽,為難道:“前輩,您既然知曉此事,還有功夫跑來西厥,何不直接去了昭京……”

“哦,我一個孤家老人,獨身闖到昭京去,被你們大乾的鐵蹄子踩死?”誰認識他啊,他又不是大乾鼎鼎有名的攝政王。

“前輩……”

“行了,丫頭,我今個兒呢就把話撂這了!西厥的仗,我幫你打,保管打它個落花流水屁滾尿流的,至于你要不要拍屁股走人就是你的事了。”說罷十分随意地揮揮手,“你不走也沒事,我叫我侄子給我外甥收屍去!”

江憑闌聞言只覺得喉嚨如火在燒,連帶腦袋裏也似沖上了熱血。不知過了多久,她深吸一口氣,轉身提劍背甲,“楊騁,點齊弟兄跟我走。”

“是!”

她轉身後,一片狼藉的帳子裏,一臉舒爽滿意的狂藥笑着仰頭飲下一口酒,也不知是在跟誰說話,“人生苦短,總得有一次随心而行不管不顧,只為自己活着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像我耳根子這麽軟的作者......一看到男主迷妹要求雙更......立馬就來了。好了,最近雙更時間為早八點和晚八點。

☆、訣別

一騎快馬飛似的奔馳在山野,快得像要将九月的風都甩在馬後。

馬上的人已經接連趕了十四日的路,一路跑死了三匹絕世名馬。一連十四日,她幾乎是在馬背上吃食、歇息,整個人都僵硬得仿佛成了一塊木頭。只有每日從昭京傳來的密報才叫她意識到,自己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昭京的圍困戰還在繼續,半個多月過去了,既然皇甫弋南能在如此近乎山窮水盡的劣勢裏與微生玦僵持這麽久,就說明他是有備而來。那麽,她眼下的千裏回奔還不算太晚。

楊騁率領八百騎兵跟在她後頭,一開始還能勉強咬着她的馬尾巴,到七日過後卻實在是跟不住了,只得稍稍放緩了腳步。

他們都很清楚,江憑闌為何要用這種死辦法,而不走“捷徑”。丢下西厥已經越過了她的道德底線,不主動聯絡昭京,不以攝政王的身份主導昭京的戰事,是她最後唯一能堅守的原則了。

她要救他,就靠自己的力量。這個時候,她不是大乾的攝政王,不能是大乾的攝政王。

第十五日,昭京的城門出現在江憑闌的眼前。

第十六日,楊騁率領騎兵隊姍姍來遲。

第十七日,在足夠的休整後,這支不足千人的軍隊悄悄繞行到了京外。

江憑闌不得已易了容,化裝成皇甫的人,但她不會跟大乾的士兵動手,因此制定了一套潛入計劃,以求不與他們起正面沖突。

只是哪裏想得到,還不等一行人靠近山口,就有一名大乾的士兵遠遠策馬而來,手中邊高舉揮舞着一面青色的旗幟。

青色旗幟,代表對方知道他們是自己人。江憑闌蹙眉勒馬,停了下來。

那小兵也跟着勒馬,随即翻身而下,向江憑闌作揖道:“攝政王一路辛苦。啓禀攝政王,陛下臨時改變計劃,說您不必冒充皇甫的軍隊誘敵出山了。南回告急,陛下已先行回都,命您替他處置昭京後續戰事。”

江憑闌聞言忽然眼眶一熱,無聲落下一滴淚來。

微生知道,他什麽都知道。明知她通敵叛國,明知她不可饒恕,明知她心之所向,卻還要以這樣的方式成全她。

不僅成全了她的私心,還成全她的大義。

她不管不顧地來了,甚至早就做好了被萬人唾罵的準備,可他細致周到地替她安排好了一切退路。走進這座山,她還是大乾的攝政王,永遠都是。

沒有人責怪她。

那士兵禀報完許久也等不到攝政王的回複,卻又惶恐着不敢擡起頭來看她,直跪得腰背都酸了,才聽見一個清冷的聲音:“我知道了,吩咐圍山的弟兄們撤軍,整饬完畢後等我號令。”

“是!”

士兵絲毫不疑有他,應聲退下,重新翻身上馬疾奔了回去。

彼時的他還不知道,就在剛才那漫長的沉默裏,他們大乾的攝政王做了一個多麽瘋狂的決定。

……

江憑闌獨自走進了那座山。

山幾乎已經被燒了大半,光禿禿的再看不出原先的樣子,但她對這裏曾存在過的一草一木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裏是所有一切開始的地方,這個地方滿布荊棘,蜿蜒着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日,從微生皇宮逃出後走過的路。在這條路上,她挾持了微生玦,遇到了皇甫弋南,從此後,所有的恩怨羁絆千絲萬縷般纏繞在一起,再無法分得明晰。

她順着當年走過的路一點點往裏,入林,過溪,最終在一塊光禿禿的空地上停了下來。她伸出一根食指點在半空,像在觸摸一個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幻境。

眼前分明什麽都沒有,可她知道,就在這個地方,原本伫立了一間破舊的茅屋。而在那間破舊的茅屋前,有她和皇甫弋南的初遇。

身後忽然響起一個熟悉到了極點的聲音:“我當是什麽厲害角色,能值千金。”

江憑闌聞聲幾乎要落下淚來。十七日了,從得到消息起到如今,整整十七日,她看似始終緘默冷靜,卻只有自己知道,她有多恨不能快些,再快些。

眼下,那個日思夜想的聲音就響在她的身後,重複着當年與她初遇時,他對她說過的第一句話。

她緩緩回過身去,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她這才恍然驚覺,這一路曲折蜿蜒,不是所謂殘忍的天命,而是不堪承受的人心。倘使人心足夠堅韌,什麽都不會變,不論時間流過多久,都還能回到最初的那一天。

在滿眼的模糊裏,她近乎顫抖地一如當年那般答道:“有人千金買我的命,我也覺得受寵若驚,不過閣下跟我這麽緊,是迫于生計?”

皇甫弋南淡淡笑着,九月裏蕭索的日光照着他近乎蒼白透明的臉,他伸出一只手來,掌心向上,指尖向她。

江憑闌也跟着笑起來,向他狂奔而去。

一個幾乎要将彼此揉進骨血裏的擁抱。

她閉目在他懷裏,嗅見他周身無法被血污掩蓋的藥香,聽見他微弱卻仍一點點搏動着的心跳,竟從未有過的感激,“太好了……”

皇甫弋南伸手摩挲着她窄了好大一圈的肩,回應道:“嗯,太好了。”膽戰害怕過後,還能看見安然無恙的彼此,真的太好了。

“皇甫弋南,你能不能不這麽吓人……”

他笑了笑,聲音很低,“雨點才多大,你還能被雷聲吓着?”

還是她關心則亂了?

整座山都被燒成這樣了,荒蕪得一點人氣也沒有,哪裏是一句“雷聲大雨點小”可以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的。她來時察看過了,就在短短半月裏,這座山經歷了起碼八場大大小小的戰役。

無數次突襲與反突襲,游擊與反游擊,無數次你死我生的較量,無數次驚心動魄的險象。

皇甫弋南和微生玦是動了真刀真槍的,誰也沒讓着誰,她再晚來一些,怕就得給他們其中一人收屍了。

想到這裏,她也不再還嘴逞強,難得順從地道:“吓就吓吧,你沒事就好。”

皇甫弋南聞言放開她一些,垂眼看着她的頭頂心道:“這話不該我說才是?”說罷掃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分明是他先被她吓了一跳,才有了這些後來的事。

江憑闌順着他的目光低頭看一眼,怕他誤會了什麽,忙解釋道:“不是計謀,不是誘你來昭京的計謀,是周太醫診錯了脈。”

他笑了笑,伸手替她拂去落在發間的塵土,“沒關系,是計謀也沒關系。”只要她沒有當真懷着身孕上了戰場,只要她沒有出事,即便受騙他也甘之如饴,甚至寧願受騙。

江憑闌目光一閃,似是想到什麽,“你做了兩手準備來的。”

他點點頭,坦誠道:“南回告急是真。是我叫喻衍帶軍打過去了,在發現你不在昭京以後。”他說到這裏垂了垂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憑闌,你看,我在那種時候還記得要做兩手準備,還能冷靜地分析戰局。”

她搖搖頭,示意不是。如果他真的足夠冷靜,就該知道,其實微生玦是不可能允許她懷着身孕上戰場的。倘使這并非老天開的玩笑,那就是個逼着他往裏跳的陽謀。

而他明知這或許是個陽謀,仍舊心甘情願地來了。那麽,兩手準備又算什麽呢?在他這樣位子上的人,本就永遠無法拿最簡單的目光看事情。皇權傾軋,宦海沉浮,他早已在這亂世血火中練就一雙不論何時都能巋然不動安靜審視的眼。當然,不僅是他,她和微生玦也一樣。

她伸手環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也想過你可能根本不需要我救。”可她也跟他一樣,仍舊心甘情願地來了。

皇甫弋南輕嘆一口氣,“憑闌,喻衍不會真的打進南回,你也撤軍吧,回到大乾去。你要大昭,我總會把它原原本本送到你手上,還有皇甫。”

“我不要大昭,也不要皇甫。”她笑着搖搖頭,“皇甫弋南,有句話我好像還沒跟你說過。”

他稍稍蹙起眉,垂眼看她,還在等她開口,卻被一記手刀截斷了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 早上八點也有更一章,大家別忘了看~

男主:這個作者為什麽不按套路出牌,我想聽完我媳婦的告白再暈。

作者:你都知道是告白了還聽個啥子?

明天平安夜,女主要搞事了~

☆、以身殉戰

是夜,整座昭京城都失陷在了血火中。大乾的鐵蹄毫不留情破開了那扇威嚴莊重的城門,幾乎堪稱輕狂地将青色的旗幟直直插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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