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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貝克曼準備前去迎接久無回音的船長大人時,他看見了一艘形狀詭異的黑色小船,正收着帆逆風劃向雷德號。貝克曼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舷牆,片刻後他終于看清了那棺材般的小船上的情景——他那不怎麽在乎身份的船長正手持木槳賣力地劃着船,而船長身後另有一個衣着考究、被華麗的帽子遮住了臉部的神秘男人,正安然坐在唯一座位上。
那無疑就是船的主人,此人的造型,那自黑暗中逐漸顯形的姿态與這條船實在太般配了,如果沒有正在船頭邊熱情洋溢地笑着揮臂的自家船長,這個出場就再完美不過了。
“船長撿回了一個什麽喲……”貝克曼可沒想到這真的是一位兼職廚師。
事實上,米霍克并不想讓和自己齊名的紅發船長來出力,他習慣于凡事都依靠自己,在問清了紅發的船的方位後,劍士便收了帆拿出了船槳,香克斯卻趁他沒提防搶走了木槳,還說什麽本來便有求于你,出點力也是應該。
考慮到黑帆船的空間太小,質量又足夠好,兩人劃槳反而會施展不開,米霍克便也悉聽尊便地放了手。直到許久後他才明白,紅發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雖然他看上去那麽不在乎得失,可是自始至終,在所有人甚至連紅發自己都不曾留意的情況下,這個一直微笑着或大笑着的人,卻從沒欠過任何人什麽,包括財富,包括人情。
紅發海賊團的全員幾乎都集中在了雷德號左船舷旁,對着這少見的小船指指點點地圍觀。貝克曼制止了失禮的大夥兒——他拿捏不好該用怎樣的方式迎接船長的客人。貝克曼不認為自家船長會請他看不上的人來做客,但眼前這位的氣質風度,怎麽看也不是船長青睐的類型。
此時的米霍克也在暗自揣度着與紅發的船員們打招呼的時機,他雖然想和紅發決鬥,但決鬥和仇恨不是一個概念,不必要的摩擦和麻煩還是越少越好。小船行駛得越來越近,米霍克終于看清了船上的指揮者,他自然得體地站起了身,脫帽行禮以示友好。
貝克曼先是松了口氣,但當他對上米霍克那雙犀利的眼睛,又驟然變了臉色。
“……鷹眼?!頭兒是在幹什麽?!”
香克斯卻還在開心地一邊單手劃船,一邊揮着胳膊報平安。
米霍克忍不住小聲提醒道,“請專注點。”
“相信我吧,沒問題的。”香克斯聳了聳肩。
貝克曼冷眼俯視着小船上看似和睦的兩個人,不期然想起了鷹眼那一言不合就會拔刀砍船的風評,頓悟了船長的木船為何有去無回,某種不良的預感像冷風一樣竄過了他的脊背。
副手果然不好當。
米霍克安穩地落足在船舷邊時,香克斯正指揮着幾個船員把他的黑帆船牢牢地綁在了雷德號上,那原本是安放被他砍壞的木船的地方。
米霍克站在原地打量着雷德號的全貌。海上漂流第一要緊的便是船,紅發看上去很随便,可是對船的選擇和護養都是極好的。一艘船是否被精心維護,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體現船上的精神風貌,這是條有幸遇上了好主人的好船。米霍克在心底給予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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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克曼輕輕地站到了米霍克身後兩步開外的位置上,米霍克略微轉頭,目光卻先盯住了貝克曼腰間的長槍。兩步是那柄槍與米霍克的劍都能施展的最近距離,劍士沒有忽略這細節,但他并不在意。
香克斯終于安頓好了棺材船,他靠過來拍着米霍克的肩膀,不無驕傲地向大家介紹了這位臨時的廚師先生,米霍克則在第一時間注意到了貝克曼微妙的表情變化。
“沒開玩笑吧,頭兒……”貝克曼一臉黑線地看着滿面笑容的船長和面無表情的鷹眼并肩而立,有種船長搭在那人肩上的手即将被砍斷的錯覺。
“米霍克已經答應了!”香克斯又在米霍克肩頭拍了拍,“一切就拜托了。”
“廚房在哪?”另一位當事人很配合地發問。
貝克曼摘下煙,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場景,他或許該再翻翻報紙裏的通緝令,重新确定一下這位來客的身份。
“鷹眼喬拉可爾?米霍克,”那當然是沒必要的,紅發海賊團最聰明的貝克曼相信自己的記憶力,最終他決定履行大副的職責,同時提醒不知好歹的船長,“身價早已過億的海賊新星也會客串廚師嗎?”
“哈?”香克斯愣了一下,重複道,“鷹眼……?”
果然是完全沒看出對方的身份,貝克曼在心底把自家船長鄙視了一番,就在全船頓時陷入劍拔弩張的關頭,香克斯卻吐出了讓人始料未及的言辭。
“真是個适合你的稱號,米霍克!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睛,就一直想找到能形容它們的詞語。不錯!就是鷹眼!”
米霍克把帽子壓低了一些,他喜歡清靜獨處的習性,未嘗不與這雙天生便過于淩厲的眼睛有關。從小到大,願意直視着這雙眼與他好好說話的人并不多,所以後來他選擇了一頂寬檐的帽子,更好地遮住了眉眼。
幸在年輕的劍士有着更執著的目标,這雙眼睛不是他的心結,他并不因對方的誇贊而感到喜悅,同樣也并不生氣。
“這種事沒有意義。”米霍克平靜地做出了回應。
“貝克曼,”香克斯收斂了笑容,“和我一起來到雷德上的就是朋友,你想得太多了,需要反省。”
“……那就罰掉我的晚餐吧。”貝克曼似乎早已想好了說辭。
米霍克挑了挑眉,明白貝克曼的戒心仍在。紅發有位好副手,時刻保持戒備是個好習慣,從來獨自一人的米霍克十分認可這樣的态度。
“這算什麽認錯?當然要罰你今晚吃到撐喝到醉,開宴會的時候在大家面前跳肚皮舞啊,貝克曼!”香克斯眉開眼笑地轉過頭看着米霍克,“對不對,鷹眼?”
米霍克忽然就明白了精明的貝克曼為何會成為紅發的船員,心甘情願地為這位看似大條的海賊船長操心了。
“一定要把我們的客人逗笑了才行!”
香克斯最後做出了裁定,這一次輪到米霍克和貝克曼面面相觑了。
開宴會招待客人是很好的習俗,然而宴會上最忙最累的反而是客人,這就有些考慮不周了。
米霍克盤點了船上種類不多的食材,當它們以菜肴的形式被船上的見習生端上桌時,已經沒有人質疑鷹眼在海上獨自維持精致生活的能力了。
貝克曼輕輕地走到香克斯的身邊,嘆了口氣:“頭兒付出了什麽代價?”
“沒什麽,”已經吃飽的香克斯端着木桶酒杯笑看着開心的船員們,“一場比試而已。”
“鷹眼沒那麽好對付,他只身一人,可卻和你這樣帶着一群狠家夥的船長一樣值錢。”
“誰知道呢?不過他飯做得真不錯。”香克斯看上去很是漫不經心。
貝克曼咬着煙,一時無話可說。
“別太擔心啦,貝克曼!”香克斯把酒杯塞到多慮的大副手裏,“不管什麽時候碰上那個夥計,我都免不了要和他較量一次。今天是我們賺到了,瑞格懷特不是什麽安全的海域,我總不能讓大家連啃幾天冷幹糧吧?”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貝克曼的背,在離開前留下一句信心滿滿的話:“一個人獨處和聚齊一群人哪個更難?我有你們站在身後,難道還會不如那個形單影只的家夥麽?”
香克斯走到了廚房邊,大力拉開了門,向裏面喊道:“鷹眼!出來吧!來參加宴會啊!”
貝克曼目送着船長的背影,吐了口煙霧,沉默地聳了聳肩。
米霍克走到門口時,被香克斯冷不防地用力拉了出來,他下意識地去拔刀,又立刻放了手,他因為分心失去了平衡,在香克斯面前踉跄了一下。
香克斯指着狼狽的米霍克大笑起來:“你還沒喝酒,就已經這樣了,待會可要怎麽捱?”
“我已經吃飽了,”米霍克面不改色地回答,“也沒有在飯後飲烈酒的習慣。”
“這算什麽?人總要有破例的時候嘛!”香克斯完全不聽商量地拉住了米霍克,向着甲板上最熱鬧的地方走去。
當米霍克第二次被香克斯推進人群時,他聽到紅發用幸災樂禍的語氣說道,“恩人來了!大家敬酒啊!”
“我不擅長飲酒。”他推辭了一句。
“怎麽可能?先前那壺不是已經被我們分光了麽?”香克斯驚訝道,“你連醉意都沒有……我倒是頭暈得很,所以如果言行不當,也請你見諒吧!”
這句話說得太巧妙了,米霍克怔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先澄清那壺酒十有八九都是紅發喝掉的,還是先對紅發放肆出格的動作表示不悅。
他皺起眉,看着眼前面紅耳赤地舉着酒杯的半醉海賊們,明白道理已經不可能再說通了,只好跟着舉起了酒杯。
香克斯回頭去看對米霍克投以同情的眼神的貝克曼,笑着豎起了拇指炫耀自己的成果。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總能慢慢拉近,香克斯從來沒懷疑過這一點,至少現在貝克曼已經不再對鷹眼有偏見了吧?他随手搶過了身邊船員的酒杯,用力撞向米霍克的杯子。
“來,鷹眼!讓我舍命相陪吧!一口氣一口氣,喝不完就挨罰!”
海賊們的起哄中,米霍克終究沒避開紅發大力撞過來的杯子。
這種酒怎麽可能一口氣喝完?米霍克在仰起頭的一刻自暴自棄地想到。
香克斯一腳踩在木箱上,在船員們的喝彩聲中,一口氣飲盡了一大杯朗姆酒。他長長地呼了口氣,将杯子颠倒過來,以示自己一滴未剩,口哨聲、掌聲和起哄聲齊齊地響了起來。
拉基和耶稣布身處在人群的正中間,與身邊的海賊們勾肩搭背地跳着難看的舞,一起陪着船長發瘋。米霍克并沒有勉強自己,他輕輕放下還剩了大半杯的酒,出神地看着眼前熱鬧的場面。
“輸了輸了!”香克斯笑着用肩膀頂了頂米霍克,“所以你要認罰!”
米霍克很想表示自己自始至終也沒接受過這個拼酒的挑戰,不過他不願意被認為自己輸不起,便只是平靜地問道:“罰什麽?”
香克斯托着下巴仔細地思考起來,耳畔是海賊們一些諸如裸奔敬酒之類不成體統的建議,香克斯偷偷瞥了一眼面如止水的米霍克,“那麽,來唱首歌吧!鷹眼!”他拍了拍手,“大家跳得這麽開心,沒有歌可不行。”
鷹眼沉默半晌,答道“我想不起自己會唱什麽歌。”
“《賓克斯的美酒》?至少應該會幾句吧?”香克斯換上調侃的語氣,“不會可就不算是海賊了!”
“……三兩句。”米霍克誠實地回答道。
“唱吧唱吧!不會的地方我幫你接下去!”香克斯對着米霍克眨了眨眼,表情裏滿是“我會罩着你”的意味。
米霍克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地直接從某段副歌開始唱了起來:
“送你一杯賓克斯的美酒。
放聲高歌,歡樂悠悠。
人生苦短,枯骨經年。
今日歡聲,他載笑談……”
劍士的聲音有些低,帶着些許歌劇式的綿長,歌唱水平不算好,但很專注。這段歌詞通常是在宴會結尾的離別時才會被唱起的,此刻的米霍克邊唱邊回憶着歌詞,便下意識地拉長了音調,放慢了速度輕聲吟唱,一種冷清的氛圍從他的周身無形地散布開,連一邊載歌載舞的熱烈氣氛似乎也開始滞澀。
香克斯用力拍了下米霍克的肩膀:“你在唱什麽啊?!”
“《賓克斯的美酒》,錯詞了嗎?”米霍克立刻解脫似的住了口。
“……沒有。”香克斯想了半天,最後只好實話實說,“只是氣氛太不對了……”
“我只會唱這幾句。”
“……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嗎???”香克斯把一整杯酒塞在米霍克的手中,“還是罰酒吧!”
“不要,”米霍克難得地拒絕了一次,“我已經唱了歌。”
香克斯愣了愣,“那麽不罰了……繼續喝酒吧!”
……這有分別麽?米霍克沒來得及提出第二次申訴,卻見紅發已經大步走向了狂歡的人群,風吹動着他的黑披風,讓這個背影顯得很有氣勢。
“讓一讓,讓一讓!”香克斯擠進拉基與耶稣布之間,接着米霍克的旋律放聲高歌,那聲音若要用恰當的語言來形容,更近似于縱情嘶吼,帶着呼嘯拂面的豪情,和他平時略顯柔和的音調完全不肖似,這樣的粗犷和米霍克之前的文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手舞足蹈地唱到:
“呦吼吼吼,喲吼吼吼。
送你一杯賓克斯的酒。
縱橫大海,獨領風騷。
立艦橋,向天長嘯。
骷髅旗幟,分外妖嬈。
雷電怒,風雨急。
巨浪起舞我吹笛。
好男兒,艱險不避。
明日當會雲銷雨霁!”
富有感染力的空氣讓他身邊的海賊們也加入了高歌的隊伍,雷德號上開心的歌聲随着海浪回蕩開來。
不知會不會驚擾到這片海域上古往今來不計其數的亡靈們,實在是太吵了。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米霍克站在幾步之外平靜地看着胡鬧的人群,深刻地認識到這些人和自己完全不在一個世界裏。他聽到背後的腳步聲,回頭看見了先前對自己并不友善的雷德號副船長。
貝克曼對着米霍克舉了舉杯,“剛才是我太失禮了,真是抱歉。”
“沒什麽,那是應該的。”米霍克同貝克曼撞了一下杯,示意自己并沒放在心上。
“我們的船長……你也看到了,他就是這個樣子。”貝克曼的語氣裏混合着一點無奈和驕傲。
米霍克在心裏搜索了很久的用詞,最後總結道:“真是個悠閑的男人。”
他想不到這句話就成了多年後他對紅發唯一還可以有的評價,盡管那時的大劍豪米霍克和大海賊香克斯已經相識了十幾年,在他心中也有更多更确切生動的、或褒或貶的詞語可以用來形容這個人,可是面對滿臉戒備的紅發海賊團的新成員們,世界第一的劍豪想,他或許已經失去了不客氣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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