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靠火山熔岩崩解而滋養的植物長得茂盛茁壯,米霍克輕輕踏進樹林裏,沿着小路緩步向前,尋找着自己的目标灌木和花果。香克斯跟在他身後,自然而然地與他步調一致。

涼鞋趿拉在樹葉間的聲音讓米霍克非常不适應,在他成為被懸賞的海賊後,就時常在登陸島嶼時聽到身後細微的腳步聲——他從來沒有同伴,只會吸引到海軍和海賊獵人。

在獨來獨往的米霍克的認知裏,所有配合着自己步伐移動的人,都是需要相殺的敵人。往往他會在某個偏僻的地方站定腳步,耐心極佳地等着那些跟蹤他的家夥扛不住心虛地跳出來,不留情面地拔刀相向。

有時候他離開得很輕松,身後是許多滿面驚恐的屍體。有時候他也會遇到些麻煩的人,于是離開得步履蹒跚,鮮紅的血跡滴落一地,身後依然遍布屍體。總之鷹眼喬拉可爾?米霍克活到了今天,在他獲得這個稱號後,所有曾故意追随過他腳步的家夥,都未能從這位年輕的劍客手下全身而退。

所以紅發這樣光明正大地跟在自己身後的舉動,總會讓米霍克不自覺地在心底豎起敵意與提防,他盡量克制着拔刀的沖動,再次情不自禁地閃過這樣的念頭:紅發真是個大麻煩。

香克斯并不清楚米霍克的心理活動,但這位臨時路伴神經緊繃的狀态并未逃過他的直覺。他有點困惑地看着米霍克走在前面的背影,隐約覺得像是有無形的刺從對方的身體裏冒出來,尖銳地紮向自己。

“刺猬?”香克斯為适才的聯想而笑着小聲自語了一句。

這未能逃過米霍克的耳朵,他定下腳步,稍微偏頭,用目光斜視了紅發一眼,“我不準備抓那種東西,野兔更好做也更美味一點。”

“……難道你一直在考慮吃什麽嗎,鷹眼?!”

“哦?”米霍克挑了挑眉,“我以為是你正在考慮想吃什麽的問題。”

香客斯愣了愣,露出一副大受打擊的神态,哭笑不得地道:“我在你眼裏到底是什麽形象啊?!”

米霍克沉默了片刻,暗自劃去了貪吃嗜酒自來熟廢話多等等詞句,最後總結道:“一個海賊的形象。”

香克斯再次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謝謝。”

這像發生在平行世界的對話毫無意義,但米霍克十分感謝它,至少他不會過于在意紅發的腳步了,他再次邁開步子,繼續自己的食材儲備之旅。

然而沒走出幾步,他卻被身後的紅發拍了下肩膀,米霍克轉過身,看到香克斯草帽下的眼神是難得的戒備與嚴肅,“你說過這是個無人島吧,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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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半個島,沒見到有人生活的痕跡。剛才登高看到島的另一半,也沒有房屋。”

“那麽……”紅發的船長壓着頭上的草帽指了指地面,“我們腳下又為什麽會有路?”

“你以為瑞格懷特是怎樣的地帶?”米霍克無視了香克斯的大驚小怪,再次開始旅程。

“天氣和環境很特別……”香克斯見米霍克并不緊張,便也放寬了心,枕着手臂邊走邊道,“不過在偉大航路上,這也不算什麽。”

“的确,它不是最險惡的,所以皮蒂鎮還有住民。”米霍克俯下身來,在路旁的灌木叢裏摘下了幾株可以治療外傷的草藥。

香克斯也跟着蹲下來,随手幫米霍克拔起地上不知名的野草,他知道他眼前這位夥計很少廢話,便追問道:“所以?”

“你知道皮蒂鎮的住民何以為生麽?”米霍克皺着眉看着對方發力過猛拔壞的草葉子,伸手阻止了這幫倒忙的行徑。

“哎?這倒是沒想過。”香克斯盤膝坐在了一邊,他發現此時的米霍克矮着身子,卻還把腰背挺得筆直,像一把蓄勢待發的刀,這與鷹眼在船上時不算端莊的坐姿很不一樣。

“女人留在鎮上同外來船只做生意,男人打撈沉船,也做賞金獵人。”米霍克低聲道,“他們雖然不住在其他的島上,但必然會踏足這樣的島嶼休整和尋寶。所以山裏有路不稀奇。”

“賞金獵人?”香克斯來了興趣,“打撈沉船找寶藏本來就是海賊的勾當吧?”

“世界政府給予了皮蒂鎮住民合法打撈寶藏的資格,”米霍克轉頭看了一眼無所事事的路伴,“所以來冒險的你,或者來找刀的我,都是和他們搶生意的敵人。”

“難怪這一路來你都有些戒備,”香克斯看着站起身繼續向前的米霍克,由衷地贊揚道,“我還真搭了一位好同伴啊!”

米霍克無意解釋讓他緊張的罪魁禍首是紅發的涼鞋,“你也許該去提醒你的船員們,小心在這所謂的無人島上被偷襲,紅發海賊團的腦袋想必都很值錢。”

“那幫家夥可不用我去操心,”香克斯扯開嘴角笑起來,“反之,敢偷襲的人要自求多福了。”

香克斯跟在米霍克後面一路走走停停,目光一直沒怎麽離開對方提着竹簍的背影。即使他神經大條,也覺得鷹眼的氣質與他這一路收集野果的舉動太不相稱。

可是米霍克絲毫沒有這樣的自覺,依舊我行我素。紅發的男人有些微妙地想到,如果一個人要一直是這樣辛勞地獨自謀生,那的确是太艱苦了,或許他有些同情沒有夥伴也不需要夥伴的鷹眼,即使這個人是如此的強悍。

“鷹眼,”香克斯阻止了自己腦中某種持續蔓延的異樣思維,忽然發問,“如果真像你所說的,瑞格懷特的原住民以尋寶為生,那又怎麽能确定你要找的那把刀還在這片海裏?”

“無上大快刀重新現世,”米霍克道,“這樣的大新聞必然會有報紙登載。更何況……我要找的刀,也不是人人都能握住的。”

“名刀擇主?這樣的傳說我倒也聽說過。不過值得你這麽用心尋找的,到底是怎樣一把刀?”香克斯忽然來了興致,“我們也走了很遠了,不如坐下來休息一會。”

米霍克接受了對方的提議,撿了塊幹淨的地方與香克斯并排而坐,并從竹簍裏拎出串漿果遞給對方。

香克斯撿了幾顆丢進嘴裏,頓時覺得酸甜可口,很是潤喉。

米霍克輕輕抽出了他的刀,豎在自己眼前,“地藏丁字刃,世界上最堅固的黑刀之一,它的名字叫做‘黎前’,以黎明之前的夜色來形容刀身的樣子。”

“是把好刀,我領教過它的厲害了。”香克斯贊道。

“它自出爐的一刻起就被評定為大快刀,可是身為大快刀二十一工中的一把,卻在鍛成的幾年後,就有了裂痕和缺口。”米霍克伸出手指,輕輕撫摸着愛刀上的一道道傷口,“也許這就叫做生不逢時,它這麽快就輸給了另一把黑刀。”

“另一把?”

“是的,材質一樣,是工藝的不同決定了成敗。”

香克斯想起了米霍克剛剛說過的話,“無上……大快刀?”

“亂刃重花丁字,太古刀,它的名字叫做……夜。”米霍克把黎前收回腰間,“百年前随着最後一任主人失蹤在這片海域,從此,這世上就再沒了它的傳說。”

“你剛剛說不是人人都能握住它的?”香克斯很感興趣地追問。

“很多名刀都有類似的詛咒,認主、不易降服,歷代主人都不得善終等等。”在提到有關于刀的話題時,米霍克從不吝惜詞句,“不過在我看來也沒那麽神奇,寶刀在握,自然有人垂涎,沒有能力護住它,就會被別人搶走。”

“有道理,”香克斯又從米霍克的竹筐裏拎出一串漿果,“就像海賊總會為了寶藏火拼。”

“我早就知道夜的故事,卻直到現在才下定決心來尋找它。”米霍克低聲道,“黎前已經不能再堅持了,而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劍術如何繼續提高,希望那把傳說中的刀能給我一些啓示。”

“你果然是個純粹的劍客,”香克斯輕松地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西洋劍,“我一直沒法專注地追求變強,只好寄望能夠遇上一些契機,讓自己有所提高。這比起你來就太懶散了。”

“但是你很強。”

“或許是有某些原因,讓我沒失去變強的意志吧。”香克斯聳了聳肩。

米霍克沒有去追問香克斯的原因是什麽,只是認真地答道,“這樣最好,我很期待我們在未來的公平較量,你的劍法裏有我還看不透的東西。”

“樂意奉陪!”香克斯笑得很開朗,“和你打是件很愉快的事。”

然而,他們都無法預料到,這個本該是最易達成的約定,卻在多年後成為了最不可能的一件事。

據說人們開始習慣一些反常的事物時,就往往會丢掉某些固有的經驗和警覺。當米霍克和香克斯被驟然而起的瓢潑大雨澆成落湯雞的時候,他們才深切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香克斯把草帽扣在了頭上擋雨,呼嘯而過的大風吹動樹林裏的枝葉,發出了不小的響動,雜音裏他有些聽不清幾步外的米霍克在說些什麽,只得眯起眼盯着雨幕中同樣顯得狼狽的對方,提高聲音道:“我聽不見你說話!鷹眼!”

米霍克皺着眉後退了兩步,把竹簍塞在香克斯的手裏,沒什麽猶豫地伸手抓住了那只手腕,不做聲地拉着對方離開了林間小路,往雜草叢生沒有通道的地方大步走去。

這是米霍克第一次主動拉扯自己,香克斯吃了一驚,劍士的左手修長溫暖,因為常年持劍而有些粗糙。此刻這只手稍微使了點力氣,牽着他的右腕,帶着不由分說的意味,在冷雨中引着他走向某個未知的方向,他手裏的竹簍在兩人之間輕快地晃悠着。

香克斯用剩餘的手扶住帽子,任由對方在牽着自己的同時揮劍在灌木裏斬出一條路來。

身為一位船長,香克斯習慣在這種情況下沖在前面開路,所以當有另外一個人為他披荊斬棘,讓他只能望着對方的背影并且接受指引時,他的心裏忽然生出了一種十分微妙的感受——或許自己在夥伴們眼裏也有這麽可靠吧?

于是眼前這個似乎在暫時充當自己替身的家夥,紅發的海賊決定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香克斯一直認為保護同伴是一種責任,并且也是快樂,如果鷹眼也體會到了這樣的感受,他會不會更喜歡和人相處一些?

專心致志開路的米霍克并不知道他身後的人在想什麽,即使黎前已經傷痕累累,但是砍砍灌木還是綽綽有餘的。他盡力回憶着早晨所看到的山洞的具體方位,都快忘了自己還拉着身後的人。

随着這一路向前,爬到了近山腰的位置,米霍克終于看到了記憶中的洞口,他轉過身想告知香克斯目的地,才發現自己竟一直在扯着對方。

米霍克迎着香克斯的笑臉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松開了手,已經一致的體溫驟然被分割開,便像忽有寒流吹過掌心,他輕輕握起了拳,把左手收回身側。

香克斯沒看到對方的表情有什麽變化,但鷹眼那動作的僵硬還是瞞不過人的,他忽然心情大好,笑着經過了米霍克,在他濕淋淋的肩膀上輕拍了一下,率先向山洞走去。

當米霍克與香克斯雙雙鑽進不大的山洞時,身上的衣服都已經徹底濕透了。香克斯也終于有機會指着米霍克帽子上癟癟趴下來的羽絨,大笑着道,“哈!鷹眼!這帽子看上去實在是糟糕透了!”

米霍克默默看了一眼幸災樂禍的紅發,無聲地摘下帽子放在一邊,他脫下了長風衣開始擰水,“這幾天一直是陰天,空氣濕度也不小,就忘了瑞格懷特也會下雨的事兒。”

香克斯也解下披風擰了起來,他望向洞口的雨簾,“已經小了很多了,暴雨通常不會下得太久,不知道船上的那些家夥是不是也被淋到了。”

小山洞裏的兩個男人對視一眼,一個半裸、另一個的濕襯衫緊貼在身上,都覺得彼此是說不出的狼狽。

“……我去弄點柴來生火。”米霍克站起身來,彎下腰準備走出矮小的山洞。

“外面還在下雨呢。”

“沒關系,已經不能更濕了。”米霍克把那頂“糟糕透了”的帽子再次扣在了腦袋上。

香克斯看着米霍克離開的背影,再次感受到了這個人的行事風格同他外在氣質的迥異。

米霍克再次回到山洞的時候,臂彎裏抱着幾根潮濕的粗木。香克斯眼見對方把木頭安置在地上,接着從一棵圓木上摘下了什麽遞到自己面前。他借着洞口投進來的昏暗光線,看出了那是一只縮成球的小刺猬。

“砍樹時看到了它,大概是被雨水沖昏頭了。你确定你想吃這個?”米霍克似乎有點迫不及待地摘下了頭頂那已經不能更糟糕的帽子,把它丢在了一邊。

香克斯擡起頭,仔仔細細地盯着米霍克打量了好幾圈,單從那沒有表情的面容和沒有波動的眼神裏,他很難判斷對方是不是在用這只刺猬打趣自己,“喂鷹眼,你不是認真的吧?”

米霍克随手把可憐兮兮縮成團的小家夥丢在一邊,再次拔出刀來,開始娴熟地給圓木剝去被雨水淋濕的樹皮,“我也覺得它太小了,還是等雨停了去抓兩只野兔吧。”

原來真的不是開玩笑,香克斯哭笑不得地沉默了半晌,悄悄抓起那只幸免于難的小刺猬放在手掌裏把玩,小家夥不太紮人的刺警戒地豎着,一動不動地賴在他的掌心裏裝死。香克斯坐在原地,看着米霍克把所有的圓木都削成了方形并且整齊碼好,先用打火機烘幹了一小段樹皮,然後靠它引燃了整堆柴火。

燃起的火焰很快溫暖了整個山洞,香克斯向前挪了兩步,同米霍克一起撐着自己的披風烤火,“鷹眼,和你一起待久了真的會變懶。”

“哦?”米霍克轉過頭,“如果你想負責做晚餐我也很歡迎,我不挑食。”

香克斯瞬間像被紮漏了的氣球一樣,低下頭幹笑起來,“會食物中毒的。”

“我的腸胃還不錯。”米霍克把烤幹的衣服穿回身上,繼續開始烘帽子,“你可以試試看。”

香克斯偷瞥着火光下一半面容隐藏在陰影裏的米霍克,對方在他的注目下依然面不改色地整理着帽子上漸漸恢複到先前的華貴樣的羽毛。

“……你是在開玩笑嗎?”香克斯非常猶豫地輕聲發問。

米霍克緩緩轉過頭,挑着修長的眉毛與他對視了片刻,最終輕松道:“就當是個玩笑好了。”

香克斯發誓他捕捉到了米霍克的唇角輕微上翹的那一瞬間,那個家夥一定是在笑!他一一回想了自己先前說過的話,在反思了好幾遍之後,小心翼翼地暗自決定:無論鷹眼的帽子再變得多難看,他都絕對不會再嘲笑那個東西了!

有所覺悟的紅發船長忽然清晰地認識到,雖然鷹眼一直很缺乏面部表情,但這個家夥和自己獨處的時候,顯然遠不如他在雷德號上時那樣寬容大度。不知為什麽,這個無關緊要的發現讓香克斯瞬間覺得又振奮又委屈。某種念頭再次強烈地閃過他的腦海——不能讓鷹眼成為自己船上的人,實在是太遺憾了。

香克斯随手從竹簍裏抓了一個小漿果,紮在了身邊的小刺猬豎着的尖刺上。就好像這樣近在眼前的美味它卻吃不到吧?年輕的未來四皇帶着點洩憤的意味,悄無聲息地轉嫁了自己心裏的不甘。

香克斯沒有想到他做了一個錯誤的類比,當他把烤得溫暖的披風重新披上時,不小心發現身邊不遠處,小刺猬尖刺上的漿果不見了。

紅發的船長愣了愣,又摘了好幾顆漿果再次紮在刺猬的身上,目不轉睛地凝視着。

“你在玩什麽啊?”米霍克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終于發問道。

“這東西是怎麽把背上的食物搞進嘴裏的?”香克斯笑着指了指蜷縮着的刺球,“……簡直比我還能幹。”

“我只知道怎麽把它搞成食物。”

香克斯不得不承認他身邊的夥計實在很有冷幽默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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