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在這個潮濕的雨天裏,未來的大劍豪與四皇坐在一個不大的山洞內烤着篝火,他們試圖進行了一些無聊的交談,最終都以冷場收尾。

米霍克看着第若幹次因為分神而錯過了刺猬吃果子的瞬間,不甘心地繼續往那團刺球上紮漿果的香克斯,不知該怎麽評價這種實在太過幼稚的娛樂。

果子酒的計劃要破産了,劍士暗自原諒了對方一面自己消滅着漿果,一面還用它去喂刺猬的無聊舉動。

香克斯的确很無聊,他和米霍克相識不過三天,還遠沒有多麽了解彼此,自然也不可能一直找到好的話題來聊。其實他也不太介意這樣的沉默,不過前提是要有酒喝。

沒有酒也沒有熱鬧的時間就太難熬了,香克斯最終放棄了探索刺猬吃果子的終極奧秘,他向後挪了挪,背靠着山洞的岩壁,把草帽罩在了臉上,“昨晚做了個噩夢,我先補一會覺。”

米霍克自然不會了解香克斯口中的噩夢會與自己有關,只要紅發不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那麽他要醒要睡都是無所謂的。

在沒有賞金獵人糾纏的情況下,米霍克一向覺得登陸島嶼,踏實地站在土地上是件安逸的事情。他和香克斯不一樣,大海是他追逐夢想的場所,而陸地則是他生長多年的根基,越是經歷過漂泊,便越會感到這偶爾駐足陸地的狀态是難得的享受。

就在香克斯睡熟不久後,這陣突如其來的暴雨也漸漸平息。米霍克在心底盤算了一下,悄悄站起身來,步伐極輕地離開了暫時容身的山洞。

他一只腳邁出洞口,卻又停滞了一瞬,最後無聲地轉回來,俯身拾起了那只又一次悄悄吃掉了漿果的小刺猬——既然不做食材了,那還是放生了這個被紅發蹂躏了半天的小東西吧,對待動物還算溫柔的米霍克如是想到。

去抓兔子吧,米霍克站在松軟的土地上,深吸了一口帶着泥土味的新鮮空氣,開始為這一天的下午餐忙碌。

他根本沒去想過,自己一時興起的放生舉動導致在不久後,他就要去面對香克斯那張耿耿于懷的臉,不過若是早知如此,米霍克根本就不會一時興起地撿來一只刺猬了。

後來某個問題困擾了香克斯很久,甚至在他游遍了四海,長了足夠的見識,又回到偉大航路之後,也始終沒得到答案。

再後來的某一年,已經被譽為世界第一大劍豪的鷹眼第一次在香克斯斷臂後來拜訪他,那一天他陪着這位難得的客人喝了很多酒,直到故人離開的背影在他醉醺醺的眼中搖搖晃晃成了好幾個。

四皇之一的紅發香克斯轉過頭,不再目送鷹眼的漸行漸遠,他忽然對他得力的副船長迷迷糊糊地發問道,“貝克曼……你說刺猬是怎麽吃掉背上食物的呢?”

“背上的東西也可以吃到?”他睿智的副手似乎也沒有這個常識,“叫誰抓一只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然而紅發海賊團的老大卻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仰頭灌了一大口酒,“算了,不值得大動幹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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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克曼覺得他的頭兒是飲酒過量了,于是架起香克斯往船長室的方向走去。在把爛醉的海賊丢在床上,關門離開的那一剎那,他還是不小心聽到了船長最後一句醉裏呢喃的夢話:“真是不甘心吶……”

雷德號副船長很聰明地沒去探究讓他們一向心寬的老大這麽不甘心的事到底是什麽,不過顯然那不會真的是一只刺猬……吧?

抛去多年後的夢話不提,此刻還沒蓄起胡茬兒的香克斯在肉香裏睜開了眼睛,他輕輕拿下已經滑到了鼻尖的草帽,第一眼看到的依然是不遠處的篝火,以及火上的烤兔子,然後是火堆另一面,正在用十字小刀削着竹節的米霍克。

香克斯忽然覺得他的整個人生裏也許都不會再有更安逸的時光了——這樣吃飽了就散步,困頓了就睡下,醒來了又有美食的生活,如果再有那麽點酒就更美好了。

心随念動,香克斯果然聞到了空氣中似乎有一種并不常見的酒香氣。“哎?”他歡欣地往米霍克的方向挪了兩步。

米霍克把削得不再紮人的竹筒遞給了香克斯,“剛剛在樹林裏看到了猴子,想到你好酒,所以……”

“哎?”香克斯不解其意。

米霍克并不想解釋他在抓兔子時剛好撞到了猴子窩,順便用竹子在猴子栖息的石窪裏拿了點猴兒酒,這樣的巧合難以遇見,也許是老天要成全紅發這個酒鬼。

“只有一杯啊……”香克斯嗅着濃厚的酒香,捧着這珍貴的小竹筒不知足地嘀咕道,“不過這是什麽酒?這色澤和氣味我都沒什麽印象啊,鷹眼?”

“野酒。”米霍克默默白了香克斯一眼,“猴子們喝的。”

香克斯愣了愣,腦袋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如果日後要在陸地上常住,那麽一定要選個有猴子的地方——後來他也的确這麽做了,但偉大航路上會釀酒的猴子卻并不多。紅發海賊團的諸多船員們也曾興師動衆地陪着船長去追趕在林子裏亂竄的猴子們,卻沒有遇到過石窪裏醇香清澄的野酒。

“頭兒是從哪聽到的猴兒酒的傳說?”

“顯然是在夢裏。”拉基和耶稣布說着相聲嘲笑着他們做了無用功的船長。

而香克斯正失望又沮喪地坐在一塊大石上,因為情緒失常而下意識散發出的霸氣讓本來就受到了驚吓的野猴子們紛紛攜家帶小四下逃竄。

“啊……搞不好真的是做夢吧。”紅發的男人最終笑着接受了手下的調侃,他不可遏制地開始想象多年前的鷹眼是怎樣蹑手蹑腳地跟蹤着猴子,為自己找到了那麽一杯美酒,這個場面實在是太有趣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那個家夥顯然不會真的那麽做吧?香克斯強迫自己的想象力去休息,最終萬分滄桑地自言自語道:“人和人的運氣……還真不能比啊。”

米霍克從猴子口中強取豪奪來的一小筒酒被香克斯一口氣消滅掉了,天然的果酒不如朗姆酒烈,但也有獨特的風味,香克斯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戀戀地感受着唇齒間殘餘的酒香,贊嘆道:“……真是美酒!”

米霍克把烤熟的兔子放到他臨時削出來的小案板上,示意香克斯挪動尊臀坐到木桌對面來,用鋒利的十字小刀将兔子一分為二,再将半只熱氣騰騰的熟兔用削好的樹枝重新串起來,遞給了香克斯,“沒有帶鹽來,味道可能差了點。”

香克斯接過了這半只野兔,眉開眼笑地道了謝,卻看見米霍克再次将一個大了幾號,上頭扣着大樹葉的竹筒架在了火焰上方:“……這是?”

“山菌魚鳅湯,用竹筒煮能去腥,”米霍克暫時忙完了手頭的工作,松了口氣,“剛淋了雨,喝湯比較驅寒。”

香克斯這才注意到自己睡過去的時間裏小山洞內添了些什麽——首先是幾樣或葷或素的食材,除了煮在竹筒裏的湯和自己手裏的兔子,被石頭墊起的平整方木上還擺着兩片大樹葉,一片上是先前摘到的幾種果子,另一片放着清淨的鮮木耳。

此外還有五六個大小不一,被削好充作容器的竹筒,新添了木柴的火堆,以及火堆上的烤架。香克斯伸手拾起桌上的筷子——咦?居然還有削好的筷子和筷子架?!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若無其事的米霍克,揚了揚手裏的筷子:“……你連這個也做了?”

米霍克把小刀戴回了脖子上,語氣理所當然,完全沒什麽自得之意:“雨下得太大,山洪正順着小路洩下去,沒辦法下山取東西。”

“所以你就……簡直像是要在這過日子……”

米霍克轉過頭看了看山洞外面有些發暗的天空,“你一直沒醒,太早做飯會涼掉,所以找點事來打發時間。”

香克斯大為感動,嚴格來講,他與米霍克的交情不算有多深。他的确視對方為朋友,可也只是有幸相識了一個有趣的家夥,他們很快就要在下一片海域分道揚镳,或許以後就鮮少有機會再相遇了。香克斯有過很多這樣的朋友,并且在未來還會遇到更多。

香克斯眼裏的米霍克幾乎一直是那樣波瀾不驚又無所謂的态度,有時會流露出一點小小的無可奈何或者是做出點無關痛癢的捉弄。他雖然承認鷹眼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麽孤高,卻也從未期待對方還會為自己考慮得更多。

他随手翻轉着熱氣騰騰的半只兔子,難得沒有狼吞虎咽,他細細咀嚼着沒有鹽味的兔肉,那的确不如他曾在小棺船上吃過的烤魚烤鳥可口,可是配上清淡的木耳和果子,以及米霍克剛剛煮好盛在竹筒裏遞給他的山菌魚湯,卻也依舊毫不馬虎。

潮濕的空氣,溫暖的篝火,安靜的夥伴。香克斯喝了一口帶着淡淡竹香味的鮮魚湯,一股暖流直沖到胸腹間,那種感覺說不出的惬意。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坐在那艘小棺材船上的時候,米霍克也是把兩碗同樣的魚湯端到自己面前,心無芥蒂地任君挑選,金色的眼眸裏滿是坦然。

他想起鷹眼冷冷清清唱着那首《賓克斯的美酒》的時候,那一瞬間好像他獨自一個站在很遠很冷的地方,哪怕雷德上那麽熱鬧的氣氛都不能感染。

他想起遇上大漩渦時鷹眼的微笑,他似乎底氣十足地指揮着航海士采取了最好的辦法,然後語氣不驚地抛出一句“聽天由命”……簡直讓人無話可說。

他想起最早聽到鷹眼提起他是“不幸”成了海賊的時候,自己那不友善的言行;想起鷹眼在決鬥時冷靜犀利的眼眸,靈活利落的腳步,精準直快的刀法,以及他在講述自己的刀時溫柔的語氣,他提起羅傑船長和夢想時那份向往和堅定的鬥志。

那只全都推到自己面前的烤鳥,那件被認真縫補好的披風,那杯他剛剛喝掉的野酒,以及那份寧願耐心等待也并未叫醒自己的體貼。

又或者最早時那由半裸到哥特的變身,那幾根在淋濕後呆呆翹起來的頭發,那冷不防的毒舌,那驟然失落離去的背影,那頂羽毛癟癟趴下來的帽子,那記仇又為難人之後難以被察覺的笑容……

香克斯從來沒想過短短兩三天的相處可以積累下這麽多記憶,他不是個愛追憶的人,也極少這樣去想誰。他想自己也許辜負了鷹眼的太多善意,大概也錯過了不少更有趣的細節。

那一刻他覺得坐在對面安靜吃飯的米霍克在他的眼裏清晰又模糊,他很确定米霍克待自己很夠意思,很篤定他正在漸漸了解這個沉默的夥伴,但又越不能去進一步思考什麽,仿佛有一種直覺的警示滑過他的脊背,強迫他必須承認自己并不懂鷹眼,也同樣不能和不該去懂那個人。

神經大條的紅發男人最終放棄了這種讓他有揉臉沖動的糾結思考。沒有酒又沒有熱鬧的時間果然沒辦法輕松打發掉,香克斯開始後悔自己太早喝掉了那杯珍貴的野酒。

“幹杯!”

紅發的海賊忽然舉起半筒熱湯大聲道。他敏銳地注意到了鷹眼微微挑起的眉毛和向下的弧度抿得更彎的嘴。

然而對方還是縱容了他的胡鬧,擡起竹筒陪着他喝了一口湯。

飯後的香克斯因為小刺猬的失蹤悶悶不樂了好一會,米霍克實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建議在天黑前下山。

鷹眼花了那麽大力氣布置起來的小山洞竟然是一次性的,這讓香克斯十分惋惜。而米霍克惋惜的卻是這場暴雨中斷了他收集零食和釀酒的計劃,采到的幾樣食材也快被紅發消滅光了,唯一的收獲則是暴雨後大量新生出的木耳。

山洪洩得差不多了,然而山林間的小路依然濕滑泥濘,被水流帶下山的碎石積堵在道路上,稍有不慎便會打滑跌倒。時間已不早,天色越發昏暗,香克斯一路跟在同樣小心翼翼的米霍克身後,幾次差點立足不穩,最後只好承認鷹眼的爬山技能比自己強,難怪他會始終走在前面。

“山賊也有他們自己的本事,”香克斯服氣道,“不過你走得也很平穩啊,鷹眼。”

“我出入山裏練過幾年劍,”米霍克一只手還拎着竹簍,邊走邊答道,“別分神,注意腳下,涼鞋容易打滑。”

踏上海邊沙地的時候,香克斯像重獲自由般地長舒了一口氣,他望着不遠處燃起的篝火,知道那是夥伴們為晚上的狂歡做的準備。香克斯拉住了正要去往棺船方向的米霍克,擺出大大的笑臉,“鷹眼,一起來吧!”

“我沒興趣。”米霍克不為所動。

香克斯頓時愁眉苦臉起來,不依不饒地扯着對方衣袖。米霍克提着空竹簍站在原地,沒有掙開香克斯的手,但也沒有妥協的意思。

香克斯盯着米霍克沒有表情的臉看了半天,最終嘆着氣松開了手,轉身往雷德號的方向走去。米霍克目送着對方有些寂寥的背影,無聲地轉過身,大大松了口氣——他有點受夠這個時而趣味時而幼稚的家夥了,倒也不是讨厭,米霍克想他大概只是不太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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