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确認着航海方向的米霍克沒有向香克斯通報他在地圖上讀到的一個不算好的訊息——瑞格懷特海域的島嶼除了最大的皮蒂鎮和距離皮蒂鎮不算遠的戴斯島以外,大部分都集中在了他們正身處的這片區域。縱然地形多變,但是群島的基架不會輕易消失。現如今要抵達戴斯島或皮蒂鎮的最快方法也只有橫穿過眼前這片充滿了沙洲、暗礁與島嶼的危險地帶,更糟糕的是,百年前的地圖并不能幫助自己一行人順利避開這片暗流湧動的海域中的種種險惡。
米霍克不懷疑貝克曼找到的老地圖有什麽問題,地圖的繪制者迪亞士?恩裏克本人正是百年前舉世聞名的優秀航海士,即使時過境遷,之前賞金獵人們的肯定也依然驗證了這張圖的真實性。
另有一件并不為人所知的事情是,讓米霍克最終确定了黑刀?夜下落的老舊手記正是出自這位航海士之手——恩裏克航海手記是一本公開出版發行的書籍,幾乎全世界的航海士都會有一本作為常用的參考資料。然而不同于公開發表的部分,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卻流傳着一些更加豐富而離奇的版本。至于這些夾雜了野史、許是後人添油加醋杜撰的副本到底有多少真實性,那也只好由它們的讀者自行判斷了。
米霍克本來也不信任他手裏那份號稱是“絕對真實”的副本,雖然它老舊得的确像是存在了很多年。手記裏以恩裏克的視角,用一種平淡的口吻記錄下了那個時代許多傑出的人物的種種細節之事,米霍克無法相信一個人可以交到那麽多朋友,并且還都有如此深入的了解,哪怕他是個游歷遍各個海域的知名航海家。
不過在認識香克斯以後他改變了看法,确實有人有辦法成為每一個人的朋友。
米霍克僅用他的手記副本來參考各地的海形和風俗,它比公開發表的版本更加詳細一些,也沒什麽大的錯誤,這讓剛出海的年輕劍客很是滿意。
後來他越發困惑于自己的劍技該如何提高,連良快刀也不能經受住他太多次全力的斬擊而出現裂痕的時候,米霍克茫然地失去了他一向率性的航向,與劍法上的前進方向。
這樣的狀态持續了一段時日,米霍克為了打發時間和調整心态,選擇閱讀了一些娛樂性的東西——比如偉大航路上出名的八卦小報Sailor Buddy Show(SBS)。然而諸如海賊新星沙?克洛克達爾是新世界海賊巨頭白胡子的私生子、海軍英雄卡普一直只能做中将的原因是他太愛濫用職權讓親兵挪用公款購買成噸的仙貝此類既不可信,所提到的人物又與米霍克全然無關的垃圾信息,閱讀起來實在沒什麽樂趣可言。
直到某一天,米霍克在SBS的頭版上看到了自己的大幅照片,并配着醒目的大标題“解密新銳海賊‘鷹眼’喬拉可爾?米霍克!”年輕的劍客面無表情地讀完了這篇所謂的絕贊內幕。
想象力極佳的供稿人從他罕見的金色眼眸分析到衣着小船和飄忽不定的航線,甚至連一直在更換的佩劍也大肆點評了一番,最終得到的結論是——也許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一個獨來獨往的海賊鷹眼。而這一立論的根基在于,沒有人可以獨自一個長久地漂流在偉大航路上,即使是已故的海賊王也不例外。
文章的作者以此入手,詳細拆解了有關米霍克的種種神秘和矛盾之處,最終給出篤定的推測——鷹眼不是一個人,他擁有一艘潛水船和很多手下,海賊團長米霍克只要揮舞佩劍發出某種暗號,他的潛艇就會在海底消滅敵人。
佩劍大概屬于消耗品,所以換得很頻繁。而所謂鷹眼不劫財的說法則是因為鷹眼海賊團秉承了少量多次的理念,每次只是在水下悄悄撈走一小部分,畢竟已經四分五裂的船只上的財物不可能完全找回來,這便給人以鷹眼對財富不感興趣的印象,這會讓遭遇了他的商船因為這溫和的傳言而不做激烈的抵抗。
米霍克無聲地讀完了整整占了一頁版面的有關自己的內容,在次日取消了SBS的訂閱。
此後他才仔細參詳了在他看來同樣荒誕不經的恩裏克手記副本,在多次與某些內容擦肩而過後,米霍克讀到了恩裏克關于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劍俠帕林迪(Paladin)的一段文字,“帕林迪是個沉默寡語的人,但這并不意味着他的心也同樣冷漠。劍是他的生命,而俠是他的精神。帕林迪比我大了二十幾歲,可是我們都把對方作為平等的朋友來看待——這也說明了這個人大度不羁的心胸。”
“帕林迪在提到劍的時候會比平時健談很多,有一次我冒昧請求借他背上的‘黑刀?夜’一看,對于這樣一把大得誇張、又華貴鋒利的上古名刀,我一直下意識地抱有敬畏。帕林迪很痛快地答應下來,把極其沉重的黑刀遞給我,并感嘆道,‘我曾經因為手上沒有足夠堅固的劍,而對這把世界上最強的黑刀心生向往。可是在得到它之後我才明白,只能使用最堅硬的刀的劍客,并沒有資格握住這把最堅硬的刀。’我不是劍客,對這段繞口令似的話并不理解,不過我想它一定是有道理的,所以聊以記錄。”
米霍克明顯感受到了自己心中強烈的喜悅與迫切,手記上所講述的內容恰恰是他所面臨的難關,沒有過相同體會的小說家不可能杜撰出這樣的話語,帕林迪無疑經歷過與自己同樣的困惑,并且成功克服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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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迫不及待去翻手記的下一頁,然而映入眼的卻是其他的內容了。這讓米霍克多少有些百感交集,他合上書,看着一望無際的海面,隐約覺得自己在黑暗裏摸到了迷宮出口大門的一角,可是要找到打開它的機關,卻依然需要極久的時間。
之後的日子裏,他依然用偶爾擦肩而過的結實大船試劍,并且機緣巧合地得到了黎前——這把終于能夠承受住他的道力的刀在遇見他的時候已經有了裂痕,而給它帶來致命之傷的卻正是劍俠帕林迪以及他的黑刀?夜,這仿佛是某種暗示般的巧合。
恩裏克手記被不再急切尋找新刀的米霍克讀得很熟。這位大航海家一生有很多朋友,劍俠在他的手記裏也不過是幾段文字。恩裏克提到他聽說年邁的帕林迪回到了故鄉瑞格懷特,這位大劍俠的親人似乎讓他很頭疼。
有關黑刀?夜的主人在手記裏的最後一段記載顯得極為微妙,“我接到信後,帶着東西前往瑞格懷特,幸運地乘上了海流。迅速抵達了目的地。與我的朋友進行了最後的對話後,我拉着他失去力量的手失聲痛哭。完成了他所要求的簡樸葬禮後,我來到皮蒂鎮,見到了帕林迪最後的親人,他的兩個侄子。我并不想對這兩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家夥做什麽評價。”
“哦,我的朋友,願你在你最愛的地方安寧長眠,直到你所期待的人出現。”
“我忽然不想就這樣離開瑞格懷特,就這樣離開我的朋友深愛的海,于是決定調頭重游這片陰霾的海域。”
不大喜歡這種語言風格的米霍克皺起了眉,不過這并不妨礙他攫取到其中的重要信息——恩裏克帶着某樣東西,帕林迪的臨終之地不在皮蒂鎮,但也必然在瑞格懷特的海流流經之處,帕林迪在期待某個後來者。
米霍克認真翻閱了手記上有關瑞格懷特的全部記載,然而這比起其他海域來卻少得可憐,以至于很多只言片語都讓米霍克難以理解,他只好去收集其他有關瑞格懷特的情況。
最後他能夠确認黑刀?夜的最後一任主人帕林迪的确生于又亡于瑞格懷特。而那柄舉世聞名的寶刀的各種傳說也都指向了那片神秘之海。但絕大部分有關瑞格懷特的資料都證實了離開那裏的海流不會經過皮蒂鎮以外的任何島嶼。米霍克疑惑了很久,最終還是找到了另一種極罕見的記載——海流會順次經過依形狀得名的戴斯島,随後到達皮蒂鎮。
在聽到戴斯島之名的那一剎,米霍克靠直覺确定了自己要前進的方向。
此刻,當他手持着恩裏克親自繪制的地圖參詳時,也終于明白了這兩種不同說法的原因——離開瑞格懷特的洋流一共有兩條,一條在中途不會經過任何島嶼,另一條則起源偏僻,與任何外界航路都沒有交集,因此極少有人能夠遇到。它剛好與自己所在的礁岩帶擦肩而過,經由戴斯島抵達皮蒂鎮。
米霍克粗略推測了一下,發現如果他在初進瑞格懷特海域時沒有貪圖順風行船的省心省力,又或是風向沒這麽不湊巧,那麽此時的自己應該已經乘上合适的海流抵達皮蒂鎮了。
不過事後的聰明沒有任何意義,自己的船足夠小,靈活到不怎麽懼怕礁石,但紅發一夥卻是跟着自己才誤撞進了險境中。于情于理,米霍克認為自己有必要為雷德號的平安航行出一點力氣。
所以當香克斯正安然躺在小木船裏扣着草帽小憩時,米霍克不動聲色地持着手裏的黑刀,劈開了對方斜前方的一塊礁石——它不會影響雷德號的正常行駛,但礁石的位置很巧妙,極有可能引發附近的渦流,那對小船而言是件很麻煩的事,況且紅發的船又不如自己的堅固。
岩石四分五裂的落水聲驚動了抱着酒壺假寐的香克斯,他一把抓下臉上的草帽,仰身看向聲源地,很快反應過來這是米霍克在幫助自己清除障礙物。他不禁開心地笑起來,抓起小電話蟲,轉過頭去看十米之外的鷹眼的動作。
米霍克的小船在從前并沒裝備過通話設備,所以也不太習慣電話蟲的存在。當“卟嚕卟嚕”的聲音響起時,他的第一反應是猛然坐直了身體,把手按在腰間劍上,随後才把目光投在向了電話蟲。
他沒想到自己方才流露出的敵意讓他手裏這個膽小的小東西戰栗地把大半個身子縮進了殼裏,用兩只小爪子捂住了眼睛,連來電的聲音也哆嗦起來,“卟嚕……卟、卟嚕……”
米霍克皺着眉捏起了聽筒,“……什麽事?”
然而小電話蟲哆哆嗦嗦的音節讓人實在無法理解,米霍克不知這種傳話生物的習性,只好把電話蟲放在膝蓋上,輕輕安撫着它的殼,這方法似乎很管用,小家夥受用地探出頭來蹭了蹭他的手心。
下一秒,米霍克眼看着剛才還畏畏縮縮的電話蟲忽然把那雙觸角眼晃動得東倒西歪,一只小爪子不停敲打在自己的掌心上,咧開嘴笑到一直露出牙龈——原來這種東西還有牙龈?香克斯爽朗而招欠的笑聲随即清晰地傳來:“哈哈哈哈哈!鷹眼你對電話蟲做了什麽啊?!哈哈哈哈——”
米霍克轉頭看向香克斯,對方正前俯後仰地舉着望遠鏡,另一只手不斷地捶着晃得厲害的小船。
顯然,紅發不僅在該觀察海況的時候偷懶睡覺,還把用以瞭望的設備拿來窺視自己的動作了。米霍克面不改色地回應了香克斯的嘲笑:“如果你連最後的木板船也想毀掉,我很樂意代勞。”
他膝蓋上的電話蟲立刻端正了表情,上下揮着小爪子,比翻書還快地傳遞了對方的認真語氣:“剛才真是謝謝你了!”
米霍克不置一詞地看着搖頭晃腦一臉期待相的小電話蟲。半等待了半晌的香克斯可能有點失落,于是劍士眼前的小家夥也耷拉下兩只觸角眼,意興闌珊地道:“再看到礁石就給雷德打電話吧,耶稣布正找目标試射新炮呢。一直用劍去砍也太費力氣了。”香克斯停頓了一下,“那樣的工作也不适合你。”
米霍克依舊不言不語,香克斯終于忍不住搖了搖自己手裏的電話蟲:“喂!你聽到了嗎?!鷹眼!”
接着他看到那只如同貴族一樣傲慢、終于肯擡起一只觸角瞥了自己一下的電話蟲難得高擡貴嘴,惜字如金地傳達了米霍克的話:“知道了。”
香克斯苦笑了一下,他沒想到電話裏的鷹眼比本人更冷淡了許多。他盯着自己手裏把兩只爪子抱在胸前低眉垂目的小電話蟲看了許久,最終開口道:“……你怎麽還沒挂電話?”
“等你先挂。”小電話蟲依舊擺着米霍克的經典姿勢,連眼皮都不曾擡一下。
“……這是為什麽?”香克斯有些詫異,緊接着就聽到了電話挂斷的聲音,他手裏的電話蟲從冷漠的表情裏解脫出來,似乎壓力很大地松了口氣,然後陷入沉睡。
香克斯茫然地放下聽筒,轉過頭去看了看米霍克的遠影,極是憐愛辛苦模仿着米霍克的可憐電話蟲。
“等你先挂。”香克斯忽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緒,開始去琢磨這句尋常的話裏是否有其他微妙的意義。他伸出兩只手夾住腦袋用力搖了搖,再次拿起電話蟲上的聽筒開始撥號。
再次被吵醒的電話蟲豎了豎爪子表示抗議,随後表情一變,撅起嘴做出叼着東西的姿态,貝克曼的聲音悠閑地響起來:“有暗礁嗎,頭兒?”
“沒有暗礁,一切都很好……”香克斯覺得自己的神經放松了下來,“太無聊了,給我扔壇酒下來吧!”
“我下去替你吧。”
“不要!”香克斯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副手的建議,“給我壇酒就好了。”
“頭兒你要想清楚……”電話蟲模仿着貝克曼的嘆氣,“鷹眼是在幫我們的忙,要是你喝醉了,把觀察海況的事兒也推給他,那我們就太過分了。”
香克斯沉默了一會,最終給出了一句驢唇不對馬嘴的回答,“貝克曼,再多說幾句話來聽聽。”
“哈?說什麽?”聰明的雷德號副船長一時間也不能理解船長的突發奇想。
“什麽都好,大家都在做什麽呢?”香克斯漫不經心地發問。
“有的拼酒,有的賭棋,有的睡覺準備晚上換班。拉基在啃肉,耶稣布在炮臺上待命,剛聽說你打電話來還很興奮,但是現在又失望了。就像平常那樣吧,好幾天沒見到陽光了,大家都有點提不起精神。”
“貝克曼,”香克斯把玩着手裏的草帽,“咱們平時打電話都是誰先挂斷?”
這個問題依然讓人摸不着頭腦,貝克曼回憶了半天,“這還真的沒注意過,不過更重要的是,你在哪吃晚飯?回來還是去鷹眼那邊?”
“鷹眼那裏,已經說好了。”
貝克曼不意外地點了點頭,“待會我把酒扔下去,喝的時候還是節制點吧!”
香克斯在這種時候便不太喜歡他副船長的面面俱到了,于是馬虎地答應下來挂了電話。擱下聽筒的瞬間他恍然發現,故意等對方先挂電話也不是他的習以為常之事,像之前那樣雙雙對着話筒沉默地等待對方結束通話的狀态,在香克斯以前的人生裏還從未發生過。
……鷹眼可能是懷着和自己一樣的心情才造成了尴尬的局面吧?可自己當時究竟是個什麽心情——香克斯站起身來,穩穩接住了大船上抛過來的酒壇,将那一點無關緊要的想法丢掉到了腦後。
紅發的海賊沒什麽機會知道,米霍克之所以在電話裏表現得那麽冷漠僵硬,是因為他在多年前就已經失去了最後一個可以用電話蟲去聯系的對象。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為他的成功而感到榮耀,或是為他的死亡而感懷傷悲。對于一個不擁有思念和牽挂的人而言,用來傳達這些感情的工具是沒有用的。
所以在面對着一個活生生的,向着自己張牙舞爪表情多變,等待自己先挂電話的小電話蟲時,那種陌生、難言的心緒,竟會讓久經風浪的米霍克沉默,仿佛一種突如其來的感情擊中了他,如果這股情緒有名字,他或許會稱之為不知所措。
注:
航海士迪亞士?恩裏克(Dias?Henrique)原型是兩個葡萄牙航海家:
巴爾托洛梅烏?迪亞士(Bartholmeu Dias,約1450 - 1500/5/24)
唐?阿方索?恩裏克(Dom Afonso Henrique,1394/3/4 - 1460/11/3))
澄清一下SBS的本意,它是日語的Shitsumono Boshū Suru,收集(S)詢問(B)的專欄(S),也就是OP單行本裏答讀者問的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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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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