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米霍克站在原地,目送着香克斯離開的背影。他看着那襲随着風飛揚的黑披風慢慢向上,而後下行,直到那頭紅發也漸漸沉下了山尖。
那個人走得不倉促也不留戀,沒有回一次頭。
米霍克轉過身看向島的另一側,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晖幾乎在同時隐蔽到了山峰之下,兩輪耀眼的紅一起消失在了他的世界裏。
結束了。
他說不上心情是輕松還是沉重。米霍克沒想到香克斯會到得這麽早,他還沒想好要怎麽和紅發進行這一次交流,那個家夥卻像最初從濃霧中跳向自己的小船時一樣,那麽突兀地從山頂上滾了下來。
他也曾設想過他們可以敞開心扉地暢談一次,但無論如何,那個該主動道歉并離開的人,都絕不該是香克斯……一切全反了。
米霍克不懷疑香克斯說出的話,即使是那最惡劣挑釁的說辭,他都相信對方是在坦誠真實的感受……只是,那不見得是全部。
這就如同自己那沒機會說出口的告別之詞裏,也一定有某些不會向對方道明的心思。即使他們看上去那麽不同,可本質上又肖似——他們終究都懂得,分道揚镳不過是遲早的事,他們沒有相守的可能。
但是那個家夥竟然搶在了自己的前面。
米霍克明白自己已經輸了一場,幸好他還抓住了最後一個機會。
這和留戀沒有關系,米霍克只是不想讓對方小瞧了自己。他不允許香克斯就這樣自說自話地用漂亮的說辭結束他們之間的一切——它對于孤高的劍士而言,是帶着侮辱的同情和施舍。
米霍克絕對不要這種無聊的助力,如果說這一整年焦躁的荒廢源于自己的心情,那麽擺脫它也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
劍士喬拉可爾?米霍克在他二十六歲的那一年,遇見了海賊頭子香克斯。他在離開對方之後,懂得了什麽是思念,在短暫的重逢和分別後,也終于心甘情願地承認了這種心情。
在此之後,他們結束了這一切。
他和他全部的故事不過如此。
米霍克獨自坐在徹底黑下來的山谷間,不想去做晚餐。某種不吐不快的陌生情緒洶湧地灌入了他的胸膛,那是滿溢的空虛,又或是荒蕪的充實,它們那麽沉重而輕松,遠在天邊也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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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士沉默了很久,最終慢慢上揚起唇角,漸露出一個如某人一樣誇張的大大笑容。
不是很流暢的笑聲在無人的山谷間由低而高地傳開,又帶着四面八方的回音折返,和山林裏被驚動的飛鳥雜鳴交織在一起。
米霍克把生平第一個失态的大笑送給了他自己。
半晌後,劍士起身走向了他放置廚具的山石,平靜地引火煮飯。在為自己盛粥的那一刻,他終于忍不住向着對面的位置看了一眼,午間那個曾坐在那啃着雞腿的人,現在應該在駛向香波地群島的大船上,和他的夥伴們一起喝着酒吧?
晚餐的食譜并不适合搭配任何一種酒,但米霍克還是取出了高腳杯,他對着還剩下半瓶的朗姆酒凝視了一會,最終伸出手來,拿起了另一個已被自己遺忘了很久的精致酒瓶。
劍士為自己倒了一杯紅酒,卻不講究地一口飲盡了它。他迎着微涼的夜風,心無旁骛地吃掉了全部的晚餐,但沒嚼出什麽味道——在咽下第一口菜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忘了加鹽,這是他在多年來唯一一次犯下這麽低級的烹煮錯誤。
飯後,他整理好了一切,然後伸手握住了一直斜插在山石裏的黑刀的刀柄。
“真是抱歉,先前冷落了你。”米霍克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拔出刀來,“以後都不會了。”
被堅定抽出的黑刀回應似的發出了一聲顫動的金屬清鳴。
“庫贊中将!”年輕的海軍士兵緊張地跑過甲板,向悠哉靠在藤椅上的上司行了個标準的軍禮,“發現目标!”
“真是的……”庫贊一把摘下了遮光的眼罩,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撓了撓一頭彎曲的黑發,“這種事兒怎麽就找到了我頭上呢?”
海軍中将站起了身,號令巨大的軍艦原地待命,推起了自己的小自行車,準備去進行一場讓他很是不以為然的對話。
“庫贊中将!”他的親兵忍不住出言勸阻,“敵人性情古怪,又不好對付,您自己去太危險了!”
“這總勝過我們的船被他砍壞了,回去之後再被老頭子們唠叨嘛。”庫贊懶洋洋地聳了下肩,“況且,雖然可能性不大,也說不定以後就不是敵人了。”
未來的海軍大将騎上了他的小號自行車,悠閑地下了軍艦,朝着遠處隐約可見的小棺船騎了過去。
米霍克遠遠瞟了一眼那緩慢接近的黑點,再次低下頭去閱讀手上的報紙——今天的晨報導讀上提到了紅發的名字,他準備先讀完這段內容,再去拿那艘看上去不錯的軍艦練練刀。
他和香克斯的上一次決鬥已是半年前的舊事,劍士依舊坐在他的小棺船裏,飄蕩在偉大航路的前半段,日常不辍地讀報和練劍,偶爾砍砍他看得入眼的大船。
他依舊會關注紅發海賊團的新聞。香克斯終究是他心裏那個有點特殊的人,但他已不再時刻挂念他,也能夠越來越心平氣和地去面對一切有關對方的消息了。
“風頭正盛的紅發海賊團現已進入大海賊白胡子的勢力範圍,這會是新銳活躍的海賊新星與老當益壯的海賊巨頭間的激蕩交鋒?抑或将産生新的強強聯盟?一切讓我們拭目以待!”
米霍克不快不慢地讀完了這篇關新世界格局分析的最後一段話。他輕輕放下報紙,抱着臂側過頭,去看那個已經把自行車騎到了附近的海軍。
那個魁梧的家夥看上去不像是來找茬的,報紙上紅發海賊團混得不賴的消息讓劍士心情不錯,于是他準備給對方留一個說話的機會。
“喂,鷹眼米霍克,”庫贊腳下的海面結起一層厚厚的堅冰,他把自行車停在原地,懶洋洋地招呼道。
“你有興趣來當王下七武海嗎?”
香克斯耷拉着腦袋,沮喪地坐在雷德號的船頭邊。他憤然灌了一口酒,向身邊抽着煙的得力副手道:“那些海軍是怎麽回事?把我們圍了一圈又不開炮,馬上就要從香波地群島一直圍到費農山了!”
“這難道不該問頭兒嗎?”貝克曼叼着煙嘆了口氣,“以你現在的身份,一聲不響地從魚人島鑽出新世界,就這麽明晃晃出現在海軍本部旁邊,人家無視你才奇怪吧?”
“我現在的身份?”香克斯詫異地把視線從遙遙可見的費農山轉回到他副手身上,“這話什麽意思?”
“五天前的《正義周報》,”貝克曼把一直放在手邊的報紙遞給了他的船長:“雖說小半年前就有報紙把頭兒和白胡子、凱多、畢古?麻姆放在一起叫新世界四大勢力了,但是海軍的刊物也這麽說還是第一次。你應該知道它意味着什麽吧?”
香克斯皺着眉看着報紙上自己那張笑容燦爛的大照片,讀了幾行字後就打了個哈欠,“這種東西你也讀得進去啊,貝克曼?”
貝克曼不準備提醒的是,就在一年半以前,香克斯本人對報紙還也還懷着極高的熱忱——即使脫線的海賊船長看報也是一目十行,仿佛只是在尋找某個關鍵詞一般。
然而就在那段時間的某個清晨,貝克曼發現他的頭兒在粗略掃了一眼報紙後,就撇下它轉身而去了。雷德號副船長有些意外地彎腰拾起了那張被扔在甲板上的報紙,在頭版頭條上看到了他并不陌生的人。
照片裏的鷹眼低着頭,那頂羽毛帽遮去了劍士犀利的眉眼,只餘下陰影裏緊抿的唇,看上去和以前沒有什麽改變。貝克曼把目光移向照片旁那一行醒目的大字,“專題:記新任王下七武海,特立獨行的劍豪——鷹眼喬拉可爾?米霍克”。貝克曼倒吸了一口氣,捏緊了手裏薄薄的紙。
雷德號副船長不曾問過香克斯在那一年的費農山上經歷了什麽,那場無人目睹的決鬥進行時,雷德號的海賊們都在甲板上照常說笑逗鬧。
直到日漸西沉的時候,香克斯果然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大船上。他帶着燦爛的笑容,照例用宣布平手的方式攪黃了耶稣布的賭局,只字未提那個和他獨處了整個下午的家夥。
紅發的海賊豪邁地一腳踩在酒桶上,意氣風發地拔出西洋劍,指向了香波地群島的方向。他搶過半壇酒一飲而盡,把壇子摔在了甲板上,又深吸了一口氣,挺起胸膛大聲道:“兄弟們!向着新世界,出發吧!”
貝克曼冷眼看着香克斯那與平時不大一樣的笑容,在海賊們的歡呼聲中抽完了一整支煙。一如半年後,他冷眼看着他的頭兒在丢下某一份報紙後,就重新回歸了對讀報興致缺缺的老樣子。
雷德號的副船長收起了的記憶,把抽完的煙頭丢進海裏,“我真沒想到你和鷹眼還有這麽個兩年之約,一個月前你忽然就說要出新世界,我還吓了一跳。”
“是我任性了,”香克斯歉然地笑道,“不過和朋友的約定總不能不遵守吧?”
“鷹眼這兩年風頭很盛,又砍了不少船……報紙上都在說他已經是偉大航路上數一數二的劍客了。”貝克曼又點起一支煙,“你小心點。”
“是消滅了不少海賊船吧?”香克斯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那種家夥居然也有與人合作的一天,這真是太難得了。”
貝克曼指了指香克斯手裏的報紙,“想想看,海軍本部剛認可了我們的地位,雷德號卻在這個時候離開了新世界。這無疑破壞了他們想維持幾大勢力平衡的盤算……頭兒考慮過這一點麽?”
香克斯一臉不以為然地撓了撓頭,“什麽幾大勢力只是他們認可的,和我又沒什麽關系。難道指望我像鷹眼一樣順着他們的心思去做事?”
貝克曼敏銳地看出他的船長全部的心思都在那個決鬥對象身上了,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好吧,這事兒以後再說。你只管安心打你的架,雷德是不會輸給幾艘軍艦的。”
香克斯看着已經近在眼前的費農山,把草帽扣在頭上站起身來,他走了幾步,回頭對貝克曼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一直以來,真是謝謝大家了!”
雷德號的副船長頓時打了個冷戰,“頭兒,你的霸王色已經很熟練了,會活着回來的。”成功捉弄到了副手的紅發海賊開心地長笑了一聲,他輕盈地一撐舷牆,直接自高高的船頭上一躍而下,黑色披風剛剛在風中飄揚了半秒,又被濺起的飛揚沙塵所遮蔽。
香克斯苦着臉揉了揉迷了塵土的眼睛,不由自主打了幾聲噴嚏。他身後的大船上,目送他離開的海賊們都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齊齊嘲諷着耍帥不成的頭兒。
香克斯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自己也露出了笑容,大步向着上山的小路走去。
直捷而整齊的山路是米霍克在兩年前砍出來的,風雨的沖刷讓曾經切痕分明的山石棱角柔和了不少,小路上也冒出了茵茵綠草,涼鞋踏在上面,已不會再深陷到碎石中了。
香克斯深吸了一口氣,這兩年他過得足夠充實和快樂,經歷了他所向往的大冒險,也有新上船的夥伴。那些歡聲笑語和戰鬥歷練擠掉了某些偶爾會湧上心頭的情緒,所以他才能一直開懷地笑着。
現在他已經可以放肆地想他的朋友了,他有很些話想和他當面聊聊,然而他拿不準現在的鷹眼又變成了什麽樣子,也不知他們是否還有這個機會。
香克斯邁出最後一步,登上了山頂,去俯視他和米霍克曾經決鬥過的山谷。
貝克曼有些無奈地看着不遠不近地把雷德號圍住的海軍艦隊,以及若幹近在咫尺、比軍艦更加棘手的存在——那是自香波地群島聞訊蜂擁而來的記者們。
紅發海賊團無疑是近年來新世界崛起得最快的勢力之一,世界政府剛剛通過某些途徑認可了紅發香克斯舉足輕重的地位,這個永遠笑着的海賊頭子卻驀地出現在了他勢力範圍之外的地方。
沒人知道這是挑釁還是另有目的,雷德號最終停在了從不引人注目的費農山旁,這更引來了紛纭的百家猜測,沒有哪家媒體會錯過這極佳的新聞。
貝克曼一臉嚴肅地站在船舷邊,眼看着不遠處的多條小船,記者們正争相對着雷德號和費農山拍照,還有格外膽大的家夥在用擴音電話蟲向着海賊船發問。
他否定了耶稣布用大炮趕走這群記者的不靠譜提議,努力醞釀着比較合理的說辭——頭兒沒有交代這場決鬥的性質,鷹眼更是個不可捉摸的家夥,風頭正盛的大海賊和王下七武海的私人碰面無疑是件敏感的事情,雷德號優秀的副船長不希望這個消息是從自己口裏傳出的。
貝克曼忽有所感,他擡頭眺望向遠處的艦隊,眼看見某艘正對着己方的軍艦在劇烈晃動了兩下之後,桅杆驟然傾塌,船身瞬間分崩離析,斷裂成幾塊跌入了大海裏。
貝克曼心裏一動,他舉起望遠鏡,移動着鏡頭,看到幾個海軍驚慌無助的表情,并最終找到了那只悠游漂在水面上的小棺材船——鷹眼正低着頭,把那柄巨大的黑刀收回背後,這還是貝克曼第一次親眼目睹到這位他不算陌生的朋友出手砍船。
頭兒要經歷一場苦戰了。貝克曼放下了望遠鏡,默默在心裏評估道。
這番巨變同樣也沒逃過在場多家媒體記者們的眼睛,嘈雜的海岸邊霎時安靜了下來,只有海浪拍打山岩的聲音如故。
小棺船在衆人的注目中漸漸接近了費農山,沒有人不認識那個正低眉垂目坐在小船上的人,那正是王下七武海之一——“鷹眼”喬拉可爾?米霍克。
米霍克擡起頭,揚眉看了看眼前混亂的場景。他站起身來,先是來對着貝克曼點了點頭,随即背着黑刀輕巧地一躍而起。劍士如翺翔的蒼鷹般,高高掠過了他面前的幾只小船,穩穩落在山腳邊的一塊大石上。貝克曼不禁暗自感嘆起自家船長和鷹眼在亮相氛圍上的巨大差距。
下一刻,他看到鷹眼站直了身體,擡頭對海灘邊的衆人露出了那犀利的眼眸。這位王下七武海拔出了背上的黑刀,指向了外圍的海軍艦隊。他面無表情,語氣平靜——那一刻,所有媒體都向世界傳達了他的聲音。
“今天是我和紅發私人決鬥的日子,任何想要讓他分心的人,我将第一個刀劍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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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