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四皇之一的紅發香克斯同王下七武海之一的鷹眼喬拉可爾·米霍克的那場決鬥直到多年後,依然被偉大航路的人們津津樂道着。
人們說那一年剛成為四皇的紅發船長跋涉過大半個新世界,張揚地出現在海軍本部附近,毫不遲疑地去赴一場決鬥;人們說從來冷淡古怪的鷹眼一人一刀一句話就杜絕了海軍攻擊紅發海賊團的可能性。
那一刻,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直播着這場決鬥的影像電話蟲上,然而卻沒有誰能說出那究竟是一場怎樣的決鬥——鏡頭裏的鷹眼背着他誇張的長刀一路走上山道,最後消失掉。不久後,刺耳到連山外都聽得見的金鐵交鳴之聲铿锵響起。崩裂的山石,驟然陰沉的天光,驀地洶湧的海浪無不說明了這是一場怎樣激蕩的對決,甚至令海天為之變色。
某些站在世界勢力頂點的人無疑更加明白這場決鬥意味着什麽——新世界新晉的海賊巨頭與王下七武海的交手,無論失敗的是誰,都将是一件影響深遠的事情。
“這太亂來了!”海軍本部的某個辦公室裏,戰國憤然捶了一下桌子,“他們難道不知道這麽做的後果?!”
“難道不是兩個很不錯的年輕人嗎?”坐在沙發上的海軍英雄卡普樂呵呵地拿起一個仙貝,“咔嚓”咬了一口。
“紅發單方面結束了和我們的戰鬥,一聲不響就消失了。”馬爾科訝然看着白鯨號上的轉播屏,“我還以為他是逃了,原來是去和別人決鬥啊。”
“嗚啦啦啦啦,這個脾氣,不愧是羅傑船上的小子。”新世界最強的大海賊大笑道,“兒子們!別忘了咱們和紅發的仗還沒打完!在那個小鬼回來之前,絕對不能讓其他的家夥趁亂占了他的地盤兒!”
“是!”白鯨號上的應和聲此起彼伏。
“羅,你要看仔細……”多弗朗明哥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眼前的屏幕,“你選擇刀作為武器,那就不要錯過這兩個劍士間的戰鬥。”
“可是他們根本沒在鏡頭裏啊!”
“好好看着。”戴着墨鏡的海賊笑着翻轉過手腕,收攏了五指,“以後你就會理解這種境界。”
“哦……”少年漫不經心地應和着,把新長出白斑的手腕背在了身後,目光又被一旁衣衫忽然起火的人吸引了。
鏡頭裏的貝克曼正把手搭在腰間的槍杆上,一臉輕松地咬着煙,在他身後不遠處,幾個記者癱坐在雷德號的甲板上。
費農山上的激鬥聲在持續了近三個小時後戛然而止,但全世界的目光都彙聚在這座不起眼的海島上許久,也沒看到任何一個人影重新出現。
鷹眼和紅發的船都停在海灘上,顯然不會從其他小路離開——難道竟是兩敗俱傷的結局?這樣的猜測不約而同地浮現在了衆人心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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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的戰鬥太過激烈,沒有誰能接近那座山頭。如今一切似乎都已停止,天光重新明亮,海浪也平靜下來,便有幾個有膽大之徒意欲摸上這被激蕩的劍氣波及破壞的小山,來一探戰場。不過他們全都被雷德號的副船長派人扣住了。
這讓人始料未及的綁架記者事件頓時轉移了在場大部分媒體人的注意力,貝克曼在心裏譴責了一下每次打完都要一起說悄悄話的頭兒和鷹眼,無可奈何地充當了一次舉世矚目的惡人。
“有誰想進山的話……”他抽出長槍,在手裏擺弄了一下,“先過了我們這關再說。”
他轉過頭使了個眼色,拉基擡起一條粗腿把幾個被抓住的記者全都踢下了海。
貝克曼面對着大聲對他發出抗議的文人們,笑着摘下煙頭,緩緩吐了個煙圈,“喲,我們可是海賊啊,就算殺人放火又怎麽了?還有誰要讨個解釋嗎,嗯?”
喋喋不休的記者們頓時鴉雀無聲。
真是的,明知道外邊這麽多人看着,就不能長話短說麽。貝克曼瞥了一眼不成樣子的山頭,心裏很苦。
香克斯揉着鼻子打了個噴嚏,打破了他和米霍克之間的沉默。他在開口時已心平氣和,“……你的刀法真進步了不少啊,恭喜了。”
“可是依舊沒能打贏你。”與他并肩而坐的米霍克壓了壓帽檐,聲音裏倒聽不出什麽遺憾。
香克斯認真地搖了搖頭,微笑着擺弄着襯衫上被對方的劍氣割壞的地方,“我是用盡了全力才勉強與你打成平手的。我有霸王色啊,所以單論劍技,已經是你贏了。”
“那不過是霸氣的一種,我也用了見聞色,”米霍克低下頭,凝視着自己被西洋劍割破的風衣下擺,堅持己見,“所以還是平手。”
香克斯沒有就勝敗再做争論,他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終深深吸了一口氣,收起了笑容,扭過頭來,用近似逼視的目光盯住了他的朋友沒表情的側臉:“我聽說你成了那個什麽七武海……是為什麽呢?”
“……我想給自己一個決心。” 經年未見的米霍克依舊坦誠地回答到。
“決心?”
“要不那麽在意一個人,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我以為把自己推到你的對立面也許會好點。” 米霍克感受到了對方熾熱的目光,也轉過頭來平靜地直視着闊別了許久的香克斯。
“但就在我答應那個家夥的時候,心裏還是在想……你遲早是要鋒芒畢露的,那麽在這世界上舉足輕重的勢力中,至少有一個不會與你為敵。”
香克斯頓時愣在原處,他向後仰起了頭,雙手在地上漸漸收束成拳,無聲地撐住了忽然失去力氣的身體。
許久後,他感受到心中那些累積了很久,直到上一刻還在努力壓制着的憤怒和失望都像指縫裏的塵土一樣,悄無聲息地散去了,只餘下那顆曾經不情願地容納着它們的心,在空曠而落寞地一下一下跳動着。
香克斯曾在很多次半夢半醒的酒醉中想到,在他向鷹眼質問出那句話後,無論對方回答了什麽,他都該果斷與他訣別,永不再見這個抛棄了海賊榮耀的家夥。
可是這個場景永遠都卡在米霍克那雙滿溢感情的金色眼眸上,他想不出對方會給出什麽理由,更想不出自己該說出怎樣的訣別之詞來。
總之絕對不能原諒。紅發的海賊無數次賭氣地在心底重複道,又翻身沉沉睡去。
如今他聽到了米霍克的回答,第一次開始後悔自己對某個大冒險的征服。他可以在告別之後就把這段感情抛在腦後,快樂地喝酒航海,不留戀地向前看……可是他明明最該了解,他所招惹的那個人是多麽認真的性格。
香克斯有些窒息地想到,他的确不能原諒對方,因為他并沒有指責的資格。而如此自私任性的自己也同樣沒辦法得到對方的原諒,因為米霍克顯然從來也沒有怨恨過他。
“對不起。”香克斯最終把草帽抓在了懷裏,有點苦澀地開了口,“這件事……我沒想到它會讓你這麽辛苦。”他想不到除了一聲最簡單的道歉外,自己還能說什麽。
“不重要了。”米霍克揚了揚眉,“我已經能心無芥蒂地和你對決了,也沒什麽不能說出口的想法……我甚至該感謝你。”
香克斯不确定米霍克是不是在說反話。
劍士把手搭在身旁斜插入土的黑刀上,“得到又失去,這和始終一無所有是不同的。經歷過動搖和困惑,才能更加堅定。沒有過這些體會,也難以抵達我所追求的更高境界。”
“……我想你大概不會為了安慰我而故意這麽說。”香克斯說不上自己的心情是失落還是輕松。
“你這樣的海賊不需要安慰。”
香克斯不得不承認這是極高的褒揚,讓他無法再心懷糾結。他長長松了口氣,最後露出發自內心的愉快笑容,“真是太好了,我所認識的鷹眼終于回來了。”
米霍克指了指香克斯腰間的酒壺,“既然你帶了酒,為什麽不一起喝一杯?我也想聽聽你的事兒。成了新一代的大海賊,一定經歷過不少苦戰吧?有沒有遇到什麽優秀的劍客?”
“诶?你也會主動要酒喝?”香克斯大大地驚訝了一把,“可是我好像忘了帶杯子。”
“看到你就想嘗嘗朗姆酒的味道,”米霍克摘下了脖子上的十字架小刀,“杯子不成問題。畢竟……”
香克斯看着他的朋友忽然同自己一樣懶洋洋地雙手支地。米霍克放松地仰起身體,擡頭去看不遠處的小山頭,像是在回憶什麽。這種懶散而自在的氣息,香克斯還是第一次在對方身上感受到。
一小會兒後,劍士慢慢露出一個難能可貴的微笑,上揚起了眉梢,“就算不用杯子又能怎樣?我們的關系不止于此吧?”
被……被、調、戲、了?!香克斯目瞪口呆地盯着起身去尋找木材做酒杯的米霍克。
紅發的海賊不客氣地拿起了第一個削好的竹筒酒杯,自顧自喝着酒,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米霍克轉削竹杯時輕疾若飛的靈巧十指上。
他想到他們交手時的某些細節——那把名為“夜”的無上大快刀被米霍克行雲流水般操控着,收放自如得像是他自身的一部分。香克斯不得不承認,即使在新世界經歷了整整兩年的戰鬥,可若是抛去霸王色的輔助,單純就對劍的領悟來看,自己已經不如對方了。
他看得出米霍克刀法裏的巨大變化——剛柔并濟、随心所欲,這無疑比他印象裏能切斷飛劍的刀法更進了一步。鷹眼對他沒有說假話,香克斯相信他的朋友一定是悟到了更加了不起的東西,所以才能夠由劍及人變得從容随性起來。
香克斯心頭一動,他望了一眼米霍克專注而平靜的面容,忽然就明白了對方那些輕描淡寫的話語背後的心境。自己的道歉來得太遲了,米霍克已經如此風輕雲淡,甚至還會拿他們之間的事情來打趣,那麽,他是真的已經看開了吧?
鷹眼果然是個說到做到的人,香克斯無聲吐了一口氣,最後露出一個笑容。他把酒壺探到米霍克剛剛削好的新酒杯前,給對方倒滿了酒。
“幹杯!”香克斯揚起手中的竹筒重重撞向米霍克的杯子——大海賊和七武海又能怎麽樣呢?兜兜轉轉了這麽久,在他幾番以為自己将永遠失去與鷹眼再次見面的機會後,他們還能這麽輕松釋懷地喝酒談天,這已經是最完美的結局了。
香克斯看着米霍克眉也不皺地飲盡了一整杯酒,他把手探到自己的腰帶裏,抽出了另一樣他遲疑了許久,最終決定帶來的東西——一張寫着他名字的生命卡。他在來到新世界以後就制作了它,後來他看到了鷹眼成為七武海的新聞,曾以為自己再不會有機會送出這張薄薄的紙了。
“這個送給你吧!”他把白紙小心撕成兩半,又一探手,把半張紙別在了米霍克的羽毛帽上,小紙片随着白羽毛在黑色的帽檐上迎風搖曳,顯得說不出的生動。
“……這次來到費農山就發現我被海軍盯上了,以後的決鬥,恐怕我也不太容易随時赴約了。”
“換我去找你麽?”米霍克摘下了帽子上的生命卡,瞥了一眼簽在上面的名字,将它收入懷中,他鄭重道,“在徹底戰勝你之前,我不會丢掉它。”
“我看得出你的劍法進步了很多,但還不是極致!”香克斯露出開懷的笑容,“如果你不認為霸王色算作弊的話,我也還有些提升的空間,至少還能陪你打上幾年!”
“這樣最好,”米霍克給自己添了杯酒,“下次再見到你的時候,我應該能更坦然一點。”
“哈?”香克斯舉着酒杯的胳膊情不自禁僵住了。
米霍克不動聲色地将目光從對方裸露的鎖骨上移開,不打算多做解釋。“說起來……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呢?我看見有的報紙把你稱為新世界的‘四皇’之一,這個稱呼很有趣。”
香克斯的注意力立即被米霍克的新話題吸引了,他長長嘆了口氣:“我可從來沒把自己當成新世界的人來看待啊!‘四皇’有什麽好,連和朋友決鬥都不自由。”
“你也可以不去背負它吧?”米霍克揚了揚眉,“那是海軍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沒料到這句簡單的話卻讓香克斯沉默了很久,最後他看到對方把那頂寶貝的草帽扣在了頭上,一如兩年前他說起拉夫德魯的日光時。
“這頂帽子是羅傑船長送給我的。”香克斯按着頭頂的草帽輕聲道,“那時我還是個小孩子,要高高擡起頭,才能看到船長的臉。我要到了這頂草帽,然後站到酒桶上對羅傑船長大聲承諾,說我一定會成為配得上這頂帽子的優秀海賊。我還記得船長聽到了我的話之後,笑得很開心。”
米霍克不大能理解草帽和優秀的海賊之間有着怎樣的邏輯關系,在沒來得及做出更多聯想之前,他聽見香克斯低聲道,“可是鷹眼,怎樣才算優秀的海賊呢?”
米霍克愣了一下,他并不認為自己是個優秀的海賊,于是謹慎地引用了香克斯曾經說過的某些話,“……和夥伴們一起自由快活地追求夢想?”
“到現在為止,我已經把四海和偉大航路上的各條航線都轉過一遍了,”香克斯的笑容裏帶着憧憬的向往,“可我知道更大的冒險就存在于那些不在航路上的未知海域裏。這個世界有那麽多我們都不了解的大洋,也許我一輩子都走不完它們。”
“所以我一直認為你的夢想是宏大而浪漫的。”米霍克幫香克斯添滿了酒,“海軍的中堅力量都集中在偉大航路上,一旦你出了颠倒山,本部就鞭長莫及了。四海的海軍支部不值得重視,那麽無論我在何時何地去找你決鬥,都不會再有那幫家夥尾随了。”
“這樣最理想不過了!”香克斯眼前一亮,然而他晃了晃酒杯,聲音卻又低了下來,“但是,鷹眼,如果我心裏裝着兩件不能同時去做的事兒……”
米霍克看着香克斯把頭上的草帽摘下來捧到了懷裏,慢慢道,“羅傑船長用一句話改變了這個世界,後來我長大了,才開始慢慢明白很多事情。”紅發的男人稍稍笑了下,“我的想法和志向都與船長的期待相去甚遠,我不是他等的那個人。可是在那個人出現之前,身為羅傑海賊團的一員,我是不是也能為這個時代做點什麽?”
“你想做什麽?”
香克斯長長吸了一口氣,“新世界是個殘酷的地方,大海賊時代到來之後,更多了不少亡命之徒。海軍本部管不到那裏,弱肉強食就是那片海唯一的法則,我也明白這是必然,但是有些事情我看不下去。”
米霍克不禁想起自己常在報紙上看到紅發海賊團在新世界與人碰撞的新聞,他知道香克斯并不是好戰的性格,也曾有一閃而過的困惑。
“……這才是你在新世界發展勢力的原因?”他點點頭,準備替對方再斟一杯,“想替海賊王收拾爛攤子?”
“我并不認為羅傑船長做錯了什麽,”嫌酒杯不過瘾的香克斯幹脆搶過了米霍克手中的酒壺,仰脖灌了一大口,“很多事情都是在糟糕到極點之後才會有全新的開始。但就算是天真吧,我還是希望那個代價越小越好。”
“為此你準備放棄夢想,去做那個新世界的‘四皇’麽?”
“我不知道啊,”香克斯的笑容裏有點無可奈何的意味,“夢想就是一個人最想做的事吧?可是如今的我,卻沒辦法篤定那件事兒是什麽。我想離開偉大航路,去尋找新的冒險;但又想回到新世界去,我的劍總能保護一些無辜的普通人。我也不想放任那些借着羅傑船長的話胡作非為的家夥,他們不配做海賊。”
米霍克久未言語,任由他身邊的紅發海賊獨霸了酒壺。直到香克斯對着空空如也的酒壺意猶未盡時,他又把自己手裏那杯沒動的酒遞給了對方。“最想做的事……我想那個答案一定已經在你的心裏了。只是它的代價對你而言,也許是太大了,所以你還沒有攢夠勇氣去面對。”
香克斯猛然擡起了頭,看着面上沒什麽表情的米霍克。
米霍克平靜地對上了香克斯探尋的目光,“沒有必要太糾結,你遲早會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麽?”香克斯心裏一動,脫口問道。
米霍克壓了壓頭上的帽檐,眯起了冷然的金色雙眸,坦然道:“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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