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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短暫的沉默後,香克斯最終露出了開朗的笑容,“謝謝你,鷹眼!我一直以為身為雷德的船長,自己最沒有資格去猶豫和迷茫,所以這件事甚至都沒有對貝克曼講過。現在把它們都說出來了,心裏就輕松了不少。”

“不要道謝,沒人能幫你。”米霍克忽然話題一轉,“那麽,你準備現在就返回新世界麽?”

“……我忽然想再去東海看看。”香克斯望向東面的溫和目光被不遠處的小山頭遮住了,“那裏是羅傑船長的故鄉啊!況且,耶稣布也念叨他的老婆兒子好幾年了。”

米霍克有些意外于這個決定。

“暫時離開新世界吧,看看我能不能放下這個包袱。否則就算開始了新的冒險,我的心也會被束縛在那裏,沒什麽自由和快活可言。”香克斯一口飲盡了最後一杯酒,吐了口酒氣,“如果能看得開,我就不回偉大航路了。如果不能,那這一趟東海之行,就算是我最後的任性吧!”

米霍克并不認為香克斯需要對這個動蕩而混亂的時代負有怎樣的責任,但也不想幹涉對方的堅持和決斷,“如果你最後的決定是徹底離開這裏,記得給我報個信。否則我就沒法找你去決鬥了。”

“你可以随時來啊!”香克斯有些詫異,“我很樂意陪你多打幾場!”

“我不想和心中有困惑的家夥對決。”米霍克揚了揚眉,“那樣的勝利沒有意義,它不能證明我已經強于你了。”

香克斯已經習慣了他這位朋友的認真,他聳了聳肩,“你也去新世界轉轉吧,鷹眼!那裏的确是強者輩出的地方,也許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你能遇到更好的對手呢。”

“我确實準備去見識一下,雖然我并不認為還有誰能帶來更大的挑戰。”米霍克站起了身,“那麽,我先走兩步,算是送你一程。”

“诶?”香克斯一時不解其意。

“上山前我曾警告過海軍,有我在場的時候,他們應該不敢冒險向你的船開炮。”米霍克拔出地上的黑刀,收回到自己的背後,邁步向前,“王下七武海和海軍在外人面前起了沖突,影響不好。”

“鷹眼……你變了很多啊,”香克斯抛下酒壺,一躍而起,跟在了米霍克身後,“我還以為你一定不會去考慮這些麻煩的關系。”

“無聊的時候難免會想些事情——”米霍克稍稍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咽回了後面的話——總勝過去思考某個人。

“還是這麽專注……”香克斯卻想去了另一層,“七武海這種事,不可以馬馬虎虎地做麽?”

“我不會與你為敵。”米霍克并不回頭,在登上山頂前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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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海軍艦隊消失于視野了,香克斯收回了遠眺的視線,感嘆他的朋友是何等的可靠——衆目睽睽之下,米霍克只是不動聲色地掃視過那些虎視眈眈的記者們,沙灘上便頓時鴉雀無聲。

香克斯跟随他的朋友從容地通過了人群,而其後的情景也正如米霍克所料,海軍的艦隊面對着并肩駛來的雷德號和棺材船,沉默地散開了包圍圈,任由紅發海賊團揚長而去。香克斯站在船邊,目光一直沒有離開米霍克。

俯視的角度上,他只能看到那頂寬大帽檐上被微風吹動的羽毛,鷹眼在海軍的艦隊邊停下了他的小棺船,把他的後背毫無防備地留給了雷德號,對着調轉炮口的軍艦抱臂而坐。

他的背影和小船懸浮在浩渺的海天之間,在多艘巨大軍艦的襯托下顯得有些單薄。随着雷德號的漸行漸遠,那個獨自和艦隊沉默對峙的影子也終于融進了陽光裏,變得微不可見。

香克斯知道米霍克沒有回頭,他想象着海軍艦隊的指揮官以及不遠處的海軍本部高層們的表情,輕輕露出了笑容。毫無疑問,米霍克已經送給了他一個最好的臨別禮物。

貝克曼大步走了過來,目光在香克斯被割壞的衣袖上掃了一下,“看起來你們還沒談崩啊。”

“說什麽話吶!我們有決裂的理由嗎?!” 香克斯表達了強烈的抗議。

貝克曼決定不去回顧他的船長在臨行之前,反複把酒壺別在腰間又解下好幾回的動作了。“我們回香波地群島鍍膜嗎?”雷德號的副船長吐了個煙圈,用近似肯定的語氣問到。

出乎意料的是,紅發海賊團的大頭卻微笑着搖了搖頭,輕快地打了個響指,“不回新世界了!我們去東海吧!”

整個雷德號都因為船長這突然的宣令而沉默了一下,随後應和聲四起。海賊們匆忙地跑來跑去,為了新的前進目标做好各自的準備,沒有人向香克斯提出疑問。

“耶稣布!”香克斯抓住了正要去清點炮彈的狙擊手,“這次回了東海,要不要去看看老婆兒子?”

然而他沒有料到,耶稣布在一瞬的喜笑顏開之後,卻大大方方地揮了揮手,“謝謝頭兒……還是不要了!”

“诶?!你可是每天都在念叨他們啊?”香克斯大為吃驚,“要考慮好啊……也許錯過了這一次,我們就沒機會再回東海了。”

“早就沒機會了吧?”雷德號的狙擊手輕松地攤了下手,“紅發海賊團已經這麽顯眼了,家人應該會知道我還好好的。我的賞金也不低了,回去反而可能給故鄉帶來麻煩。”

沒考慮過這一層的香克斯愣在原地,随即被耶稣布笑着拍了拍肩膀,“頭兒在想什麽吶?榮歸故裏這種事兒可不屬于海賊!自打我接受了海賊旗的呼喚,就必須要和那點小心思說再見了。沒有這種覺悟,又怎麽算是海賊呢?!”

香克斯站在原地目送着耶稣布潇灑離開的背影,又轉過頭來向着費農山的方向看了一眼。鷹眼的影子早已遙不可望,紅發的男人輕輕重複了一遍他優秀的狙擊手的話:“……沒有這種覺悟,又怎麽算是海賊呢?”

香克斯沉默了一會,最後吹了聲口哨,一掀披風坐在了雷德號結實的甲板上。他窮極目力望向東方的大海與藍天,愉快地期待着屬于自己的未知冒險。

當送報紙的郵遞鳥落在小棺船上時,米霍克正托着一杯紅酒,懶散地翹着腿,倚在他的座位上。

米霍克不曾考慮過自己的生活會和無聊這個詞沾上什麽聯系——在認識香克斯以前,他的日子簡單而充實,唯一的苦惱是自己太過剛硬的劍法要怎麽改善;在離開香克斯的第一個年頭裏,他的心被壓抑而浮躁的情緒盤踞着,渾渾噩噩消磨了許多大好時光;之後他們相見又分開,香克斯對着他發表了那通嚣張的宣講,他開始學着在想到那個海賊的時候,思考一點其他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再後來他和香克斯又決鬥了一次,米霍克欣慰地發現,自己積攢了兩年的情緒在那場酣暢淋漓的對決中,正随着每一刀的揮出而宣洩着,最終他可以平靜地坐下來,同紅發進行一番心平氣和的長談,甚至還能開導一下對方。

即使是在雷德號背向自己朝着東海漸行漸遠的那一刻,米霍克坐在自己的小船裏,沉默地面對着眼前舳舻相繼的軍艦時,他也依然沒有料到,在之後的兩年時光裏,會有一個叫做“無聊”的不速之客日漸熟絡地前來造訪。

這種情緒的産生只因為他開始越來越少地想起一個叫做“香克斯”的名字。即使他依舊承認紅發對于自己而言,是個有點特別的存在,但他已有信心在未來的次次對決中,把自己的那點心情都化作針對對方的有效攻擊。直到往昔漸漸淡去,他能夠徹底放下一切的那天,他也必将徹底戰勝香克斯,名正言順地邁出抵達夢想的最後一步。

沒了海軍的尾随是個清淨的事兒,可是無聊時沒有最适合被砍的軍艦,卻也難免讓人略感遺憾。米霍克也曾嘗試着在極度無聊的情況下随手削了艘路過的軍艦,之後他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任何來自世界政府的公開或是私下的抗議。

米霍克詫異于海軍對于自己這過度容忍的态度,但也懶得去探索更多。他向來勇于承認自己不是個好的海賊,如今在名義上歸屬了政府,也一樣勇于承認自己不是個好的王下七武海。

他在乎的只是那種愈發頻繁出現在他心頭的,或許只能稱之為空虛的精神狀态。日出日落依舊是不變的,可是從前充實的生活卻像被某種不知名的小蟲偷偷啃噬過,在警醒的那一刻,才體會到了某種遼闊無邊的虛無感。米霍克思考了許久,發現即使他再想要把“香克斯”的名字重新塞回心裏,也不足以去填補那個持續擴充着的內心空洞了。

一如他在新世界受過的某次重傷,在他屏息凝神地用火炙烤了的十字小刀,親自剜下傷口上那塊中毒的腐肉後,那個鮮血淋漓的、疼痛的創口會慢慢地自愈,重新長合如初,卻不會再容納那些曾經屬于自身的血肉了。

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了,即使香克斯這個名字仍然讓他的心隐隐作痛地悸動着,可是他們之間的某種感情,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

米霍克在新世界漂蕩了整整兩年,他主動尋找着那些風頭盛極的劍客們去切磋,偶爾也會等到慕名找上他的人。

不同于和香克斯激烈卻彼此不存殺心的比試,米霍克在這些決鬥中受過很多傷。有時是因為對手足夠強,這會讓他振奮而開心,有時卻只是由于對方太過陰險狠毒。他不在乎自己的對手使用了什麽方法,果實能力還是機關暗器——既然目标是世界第一,那只要對方握着刀劍,他便該理所當然地取勝,僅此而已。

信念堅定的米霍克沒有失敗過,甚至連平局也不曾再有——說到底,他和香克斯也并非分不出勝負生死,只是他還不能在與紅發對決時生出“不是勝就是死”的決心,而香克斯則是沒那麽喜歡争鬥的溫和性格。

所以紅發香克斯成為了唯一曾和鷹眼米霍克戰成平手的劍客。這個人狡黠地捷足先登,占領了此項殊榮,又不自知地贈予了劍士彌足珍貴的經歷和教訓。從此米霍克的其他敵手便只擁有“失敗”和“殺死鷹眼”兩個選項,随着他的劍法日趨精進,後者也越發地難以達成。

在米霍克進入新世界的第二個年頭裏,他發現自己已經物色不到可以一較高下的優秀劍客了。

此時雷德號銷聲匿跡已近兩年,某個風頭盛極一時、面上有三道傷疤的紅發海賊也漸漸被偉大航路的人們淡忘了,只有新世界某些寧靜祥和的小島上,依舊挂着那面屬于紅發海賊團的旗幟。

米霍克曾詫異于此,最終發現保護着這些小島的居然是傳說中與香克斯不睦的白胡子海賊團。他沒有去探究其中的原因,化敵為友一向是香克斯的專長,說不定紅發是料定了這點才放心離開的。

當越來越多的風評開始用“當今最優秀的劍客”、“也許是世界第一的劍豪”等語句形容他時,米霍克只是把目光遙遙投向了極東的海天之間。

他想他之所以如此空虛,大概是因為最後一個能被稱之為對手的人還沒有做好與他對決的準備。在紅發傳達出他的決定之前,米霍克不準備接受那名不副實的“世界第一大劍豪”的稱號,即使會覺得無聊,他仍然樂于等待香克斯和他決鬥的契機。

米霍克的耐心從來都很好,他甚至沒有期待過在下一次對決中就徹底戰勝香克斯。世界第一大劍豪是他人生裏唯一的目标,剛剛三十一歲的米霍克發自內心地認為自己距離它還很遙遠,他還擁有一個在劍道和情感上都能帶給自己巨大挑戰的好對手,他還有不小的提高餘地,因此也并不急于過早摘下那個耀眼的稱號,坐上獨一無二的光輝王座。

所以在這個陽光美好的午後,小棺船平穩地漂流在浪波溫和的海面上,郵遞鳥不合時宜的造訪也沒有提起米霍克太多的興趣——想來也就是哪個出名點的海賊被逮捕了吧?

米霍克的右手依舊輕托着紅酒杯,用空閑的左手抖開了那份薄薄的紙張,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下一秒,玻璃破碎的聲音突兀地劃破了閑适的海風,紅色的酒伴着鮮血從劍士的掌心汩汩流下,沾濕了整潔考究的袖口,又滴滴跌落到甲板上。可米霍克只是渾然不覺地死死盯住了那一張簡簡單單的號外。

上面有一張角度抓拍得極好的照片,是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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