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寧府繁華
刺骨的寒風恣意恣意掠過樹梢,落葉随風在空中打着卷,忽東忽西,忽南忽北,煞是有趣,少女蔥白般纖細柔嫩的手伸向窗外,臉上笑意明媚,乍一瞧,根本不像還在發燒的人,這時候,一只略微蒼老的手探向少女背後,語氣帶着嗔怒,“還發着燒,怎麽還敢吹風,關上窗戶,一路上大夫難尋,注意自己的身子。”
寧櫻扭頭,餘光中似有不同的顏色,她定睛一瞧,枯黃蕭瑟草叢堆裏,一朵秋菊掩面盛開,如果不是她眼神好,根本沒留意,她激動的探出身子,指給身後的黃氏瞧,“娘,您看,秋菊,秋菊開花了。”
馬車駛過,視線又被寧櫻身子擋着,黃氏哪兒瞧得見,不過仍笑着附和道,“看見了看見了,快回來,吹了風,你的病何時才能好?”
新換的馬車裏萦繞着淡淡的檀香味,氣味好聞,黃氏拉着寧櫻坐好,關上窗戶,讓秋水挑了挑炭火,裹着寧櫻的小手替她哈氣,若不是寧櫻鬧性子她們只怕還在漏風的馬車裏,忍着瑟瑟寒風,當下暖和多了。
黃氏的手粗糙,在莊子裏,很多事她親力親為,久而久之,掌心起了厚厚的老繭,磨得寧櫻掌心疼,然而,寧櫻臉上卻揚着喜悅的笑,打心底透着歡喜。
被她的笑晃了神,黃氏嘆道,“回到京城莫這般任性,佟媽媽是你祖母跟前的老人,甚得你祖母信任,得罪她,吃虧的還是你。”女兒養在莊子裏,凡事有自己護着,性子純良,不懂後宅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打狗看主人,佟媽媽背後的人,暫時,她們招惹不起。
“娘,您好似沒怎麽咳嗽了,是不是舊車黴味重,您被嗆着了?”寧櫻倒下身,躺在黃氏雙腿上,擡眉撒嬌道,“娘,繼續給我捂着,有點冷。”她喜歡黃氏掌心的老繭,搓得她癢癢的有點疼,是她娘無疑了。
黃氏好笑,蒼白的臉色溢有淡淡的紅色,“閉眼休息會兒,娘替你捂着手,待會就暖和了。”寧櫻在莊子裏落過水,手腳冷的時候渾身都涼,黃氏請了大夫給她調理,這兩年好很多了,她擔心寧櫻發燒,養好的身子又折騰回去了。
行了五六日,黃氏咳嗽好了不說,寧櫻的病也給拖沒了,黃氏略微後悔,佟媽媽提出回京時,她該尋人買一輛馬車,路上她和寧櫻也不會遭此罪,然而想着手裏的錢財,她又皺起了眉頭,在莊子的十年,寧府不管她和寧櫻的死活,逢年過節從未派人送過禮,當年她帶離京的布匹,藥材,銀子,早用沒了,養着孩子,手頭拮據,日子過得艱難,寧伯瑾心裏記恨她,可櫻娘是他的嫡女,他不聞不問十年,其心何等涼薄,想着自己在寧府的女兒,黃氏眸色漸深。
路上寧櫻興致勃勃,馬車走走停停,佟媽媽催促了好幾次說老夫人等着,寧櫻置若罔聞,偏生慢條斯理和佟媽媽對着幹,佟媽媽得老夫人信任,她再讨好巴結,佟媽媽都不會對她好言好語,與其吃力不讨好,不若由着自己的心思來。
馬車入了城門,簾外喧嚣聲不絕于耳,黃氏擔心寧櫻好奇心重,坐在簾子邊,管着不讓寧櫻掀開簾子,殊不知寧櫻興致不大,人多是非多,京城寸土寸草都帶着人的氣息,處處都是算計勾心鬥角,她厭惡不已,哪有心思張望。
四輛馬車沿着朱雀街往前過了鬧市,一炷香的時辰後馬車往左,拐入喜鵲胡同,嘈雜聲沒了,周圍安靜下來,黃氏掀起一小角車簾,望着久違的街道,怔忡道,“再半柱香的時辰就到了,記着娘說的,你祖母喜歡乖巧懂事的,你莫要忤逆她,京城不比莊子,名聲極為重要,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壞了名聲,往後可要吃不少苦頭。”
說這話的時候,黃氏眉梢閃過淡淡的嘲諷,寧櫻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了當年之事,寧伯瑾寵妾滅妻,黃氏所作所為乃正妻的本分,卻被丢到莊子上十年,寧府任她們母女自生自滅,回京後,黃氏疾病纏身,與寧伯瑾争鋒相對,寸步不讓,夫妻感情如履薄冰,兩看生厭,一年到頭,寧伯瑾沒在黃氏屋裏歇過,美人環繞,夜夜笙歌,他心裏沒有黃氏這個正妻。
想着黃氏過的日子,寧櫻鼻子發酸,“娘……”
“多大的人了,還哭呢,娘給擦擦,咱回來是件好事,哭什麽,安頓好了,娘待你到處走走,多結交些朋友,你便能見着京城的好了。”黃氏擡起頭,輕輕取了櫻娘頭上的簪子,替她重新盤發,時隔十年,又回來了,黃氏不免心生感慨。
弄好發髻,黃氏讓秋水将她準備的衣衫給寧櫻穿上,手頭不寬裕,這件淺粉色絹絲繡花長裙,是她連夜趕制出來的,寧伯瑾想讓她老死在莊子上,可惜,不能如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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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不用了,這身就挺好。”老夫人餘氏不會見她們的,餘氏看來,她和黃氏在莊子上住了十年,長與鄉野,不懂規矩禮數,頂着寧府小姐的頭銜是給寧府抹黑,上輩子,老夫人便是以身子不适為由拒絕了她和黃氏的請安。
黃氏搖頭,接過秋水手裏的衣衫,“第一次見府裏的親人,不能寒碜了……”櫻娘臉蛋精致,眉目間隐隐帶着鄉野中的灑脫,氣質宛若□□櫻花,嬌柔中有着自己的倔強。
“留着,明日穿。”寧櫻皺了皺眉,想起一件事來,“娘,待會讓大夫來瞧瞧,你身上的病好了沒。”
黃氏笑道,“好了,沒聽着都不咳嗽了嗎?”回府第一天就找大夫上門,傳到老夫人耳朵裏又有番争論,她暫時不想和老夫人起沖突,隔了十年,物是人非,一舉一動都該謹言慎行才是。
寧櫻明白黃氏心裏的顧忌,心思一轉,有了主意,哀求道,“不止讓大夫給娘把把脈,我也不太舒服,要讓大夫看看才行。”
她沒有忘記黃氏死前滿頭柔順的發掉得一根不剩,而她亦不能幸免,女為悅己者容,若這輩子她仍然活不過三十,她想死得不那麽難看,想着,手不由自主的落到自己發髻上,眼神一痛。
黃氏以為她不舒服,擔憂道,“怎麽了,哪兒不舒服,和娘說說。”
寧櫻搖頭,目光堅定,“娘,讓大夫來瞧瞧,我心裏難受……”
黃氏忙不疊的點頭,摟着她,心知她該是怕是着了,安撫道,“好,晚些時候娘托人找大夫給你瞧瞧。”寧櫻就是她的命根子,哪怕老夫人覺得不吉利她也顧不得了。
被黃氏抱着的寧櫻吸了吸鼻子,喉嚨發熱,“好。”
馬車在兩座巍峨的石獅子前停下,秋水先挑開簾子下了地,黃氏擔心寧櫻又不懂規矩自己跳下馬車,拉着不讓她動,待聽着秋水的聲音後,才松開寧櫻,小聲道,“讓秋水扶着你下地。”
寧櫻點頭,深吸口氣,緩緩将手遞了出去,探出身子,擡頭,看向威嚴宏偉的大門,侍衛身形筆直,目不斜視,仿若沒有見着她們一行人似的,不見任何人迎出來,寧櫻想,果然,一切還和上輩子一樣,寧府的人看不上她與黃氏。
踩下地,寧櫻掀了掀嘴角,黑不見底的眼裏盡是嘲諷,再威武氣勢的門面都抵不過已經壞透的裏子,寧府的人個個心如蛇蠍,老夫人尤甚,最重門庭子孫教養的寧府,最後不也是靠着幾個嫁出去的女兒撐起門面?偏老夫人尤不自知,以為寧府蒸蒸日上,會繁榮昌盛百年。
佟媽媽和門口的侍衛說了兩句,侍衛朝這邊看了眼,寧櫻挑眉笑了笑,侍衛面色一紅,快速的低下了頭,作揖道,“佟媽媽等等,我找二管家過來。”
話完,轉身跑了進去,很快走出來個胖子,四十歲左右的年紀,圓臉,小眼睛,一身青色繁花直綴,眉眼溫和,看上去十分慈眉善目,笑吟吟的,只見他朝佟媽媽低頭哈腰道,“入冬後老夫人身邊就不舒坦,今天早上去柳府做客吹了冷風,病又不太好了,你與三太太說,院子收拾出來了,過去就好。”
不知情的人聽着這話還以為她和黃氏不是回家而是落難來京城尋求寧府庇佑的窮酸親戚呢,寧櫻揚了揚眉,唇角譏諷更甚。
金順以為自己瞧錯了,馬車前十二三歲的小姐,面上竟流露出嘲諷和不屑來,斜眼仔細一瞧,寧櫻已轉過身,只留了半邊臉給他,金順不由得想起三太太在府裏的做派,六小姐跟在她身邊耳濡目染,心思怕不是個好的,方才的神色就能看出一二。
佟媽媽轉頭,朝黃氏恭敬的福了福身子,“老奴領着三太太和小姐回梧桐院,之後給老夫人回話。”
黃氏峨眉輕擡,叮囑邊上的秋水,“你讓吳媽媽整理馬車裏的物件,先随我一塊回梧桐院吧。”秋水喜歡事事親力親為,她見秋水往馬車邊走就明白秋水的用意。
聞言,秋水轉過身,矮了矮身子,“是。”
亭臺樓閣,假山回廊,玲珑清雅,無處不精致,無處不峥嵘,一山一水,皆彰顯着寧府的榮華。
半個時辰後,黃花梨木的羅漢床上,一身暗紅色緞面祥雲紋長裙的婦人眉峰輕蹙,橫眉道,“那丫頭果真是個沒規矩的,你說三太太讓請大夫,誰不好了?”
“路上,兩位主子雖身子不爽利,這會兒都好了,不知為何,六小姐嚷着心口疼,三太太托人找大夫去了。”青石木的地板上,佟媽媽雙膝跪地,低眉斂目禀告道。
“她哪是不舒服,是趁機給我臉色瞧呢,別跪着了,起來吧,舟車勞頓,你先下去歇會兒,晚上再過來伺候。”
“是。”
佟媽媽小心翼翼站起身,退到門口時想起一件事,怔了怔,随即又搖搖頭,覺得不可能,天冷趕路,有個傷風病痛實屬正常,黃氏的病與那件事毫無關系才是。
想清楚了,她略微松了口氣,自己也說不上來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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