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人設崩裂

“昨天的那場戰争就是在她和她兒子之間爆發的，以我的攻心之術，她昨天是真的戳中死穴了。”

“那你們想回去嗎？”

“你媽媽想。”

何曼青笑道，“這話可千萬別讓姐姐聽到，要不然她又以為你是偏心了。”

“我從來就不偏心，”何振梁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自己的立場，“我對你們付出的心血是一樣的，只不過，你姐姐沒有順着我的想法去走，我自然就沒有辦法認同她的處世之道，你卻不同，你最像我，我跟你親近一些，又有什麽錯呢？”

“從理智上來說沒錯，但是從情感上來說，的确是有錯。”

“咱們今天不讨論這個問題，我來這裏還有一個任務。”

“什麽？”

“就是來征求下你的意見，如果你姐姐真的邀請我們回去，你覺得我們應該回去嗎？”

何曼青想了想，點了點頭，“還是回去吧，這才是老人家真正的歸屬，兒孫環繞，天倫之樂，才是老人家最理想的生活狀态。”

“連你都這麽說。”

何曼青沒有意識到，這是爸爸給她挖的坑。

“對呀，好歹我們是在中華大地上生活起來的一代人，深受傳統文化的熏陶，落葉歸根，天倫之樂，不就是人生最終的目的嗎？”

“那你既然這麽勸爸爸，是不是也應該勸勸自己呢？”

何曼青沒有及時收回目光，所以何振梁清楚地看到，她眼神中閃過了一絲的落寞。

“爸，我覺得跟你談這個話題有些不合适。”

“是不是覺得我嚴厲慣了，跟你說這種話有些違和感？”

“也不算吧，我覺得你像是變了一個人。”

“大概是因為老了。”

外頭起風了，風一直就沒有停止過，北方的冬天，風和灰塵總是交替在一起的，無休無止。

“您應該拿出不服老的勁頭，這才是我認識的爸爸啊。”

“別轉移話題啊，我真的是不得不服老了，這是人生常理，我這個做父親的一直都缺席你的感情生活，現在想起來，可真是失職啊。”

“不是這麽說的。”

“總之，為了完成我這個老父親的心願，你好歹交代交代你日後的打算吧。”

就是因為父親平時就是個不善論斷的人，所以在聽到他這番肺腑之言之後才會分外動情，她決定認真地回應父親這一句話，蓋上文件夾之後，她站起身，走到父親的跟前。

“我當然不希望你缺席我的感情生活，你有什麽事情就問吧。”

“你和小方，能終成眷屬嗎？”

“我們已經分手了。”

其實早就應該預料到，父親已經從母親那裏得到了風聲，自己心裏頭又有些感悟，所以才回問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何曼青坐在父親的身邊，看着他粗糙的手相互摩挲，說道，“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被這種事情打敗的。”

“今天我不是要跟你說打敗不打敗的問題，”停頓了片刻之後，何振梁接着說道，“我是希望你能從中得到一些教訓。”

“你也覺得是我錯了嗎？”

“感情的事情沒有誰對誰錯，兩個從小教育背景和身家背景不同的人融合在一起，本來就是有許多矛盾的，但是我們應該承認這種矛盾的多元性，所以你沒有錯，他也沒有錯。”

“我也是這麽想的，因為這樣想能夠讓自己好受一點。”

何振梁看着女兒，輕輕握住她的手，“其實你有什麽話都可以跟我們講，我們一直站在你的身後。”

“不用了，我不是還有一個姐姐嗎？我跟她傾訴應該會好許多。”

何振梁苦笑道，“是啊，所以生下你們姐妹倆才是明智的選擇，日後若是遇上一些難題，能有一個人可以傾訴，聊勝于無。”

何曼青點了點頭，雙方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我有時候是在想啊，性子這麽倔強，會不會最終被反噬呢？”

“你不會也是來勸婚的吧。”

何曼青故意裝出驚恐的樣子，其實心裏頭的某一處角落，已經被觸動了。

“我不是來勸的，我是來引導你換個角度看問題的。”

何曼青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苦心。”

“其實要怎麽說呢，有些東西近期來看是迂腐不透，可是放遠了來看，的确旁人的經驗還是要寶貴一些的，像我就深有體會，別看我跟你媽媽平日裏吵吵嚷嚷的，但是她住院的那段時間，我最怕的就是她離開我，讓我獨自一人生活在這世界上。”

何曼青的眼眶有些濕潤，親情永遠都是她沒有辦法割舍掉的那塊肉，父母之間的恩愛感情，也曾經是鼓勵她追尋婚姻的動力。

只不過是這種動力還沒有功成名就來得具有誘惑力，漸漸的也就被忘了。

“我自己都是過着這樣的人生，我能夠要求我的寶貝女兒放棄這種人生呢？”

何曼青笑道，“我今天能有這種決定，可不是完全因為你哦。”

“可憐天下父母心，即便你不是因為我做的決定，我也會因為兒時對你的教導而感到慚愧。”

“千萬別。”

何曼青說着，十分誠懇地看着父親，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鏡，渾身上下都透露出嚴謹的氣質，這是與生俱來的。

“我最讨厭做說客，我最讨厭讓我引以為豪的女兒屈服于現實，可是你媽媽說的話沒有錯，我尚且在享受着傳統婚姻帶來的安定感，又怎麽能夠鼓勵你走向那無盡的未來？”

何曼青看到父親這麽嚴肅，心思也定了一些。

“我會好好想想。”

“你可以想，但是時間一定不要太久，女孩子跟男孩子不同。”

這一句話，對于何曼青來說，真是稀世罕見，父親就像是跟自己較真一樣，不願意承認他這輩子就只有兩個女兒的命運，他所有的堅持和好強，不都是為了證明女子不會不如男嗎？

所以何曼青聽到爸爸終于承認了他不想承認的事情後，突然覺得，所謂的真理，也沒有什麽不好改變的吧。

“好的，你的話我都聽進去了。”

何曼青一邊說，一邊在意這屋子外面的情況，好像有人開門進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個人應該是陳嘉華。

說句實在話，在這個節骨眼上，把陳嘉華介紹給父親，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雖然他們雙方并不這麽覺得，但是投射到何曼青的內心裏，就像是有千萬只蟲子爬來爬去一般。

人的命運很多時候都是揣測難定的，在前一個路口你以為不會到達的拐點，卻會交叉相逢之處有難以回還的轉機。

何曼青大概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發現，很多東西都在沿着她無法更改的方向行駛而去，而從前根本想不到的因由，也在人生的某個階段迸發出晶亮的火花。

從方以常開始，她就已經接受命運的預設，有的東西，真的是人力不可為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