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回歸
許素梅到大女兒家裏的時候，發現有些地方不一樣了，桌面堆積了灰塵，牆角的紙也多了幾塊米色的污漬，她将鑰匙放在桌上，走到廚房，一開冰箱門，一股刺鼻的味道撲來。
“這酸菜，味道太馊了！”
許素梅挽起袖子，捏着裝酸菜的盤，擱到水槽裏。
“你甭管了，不是還有連英嗎。”
“哪裏還有連英？她被老太婆趕走之後，就去找了下家，本來只是指着這份工作賺點外快。”
何振梁看向老伴，冷冷地說道，“原來你早就将人家的底細摸得清楚了。”
“咱女兒就指望着她料理家務，我能不仔細嗎。”
“恐怕不是仔細這麽簡單吧，說，是不是暗地裏雪中送炭了？”
許素梅瞥了眼何振梁，“你說你，沒往家裏頭帶來點貢獻吧，還處處針對我，知己知彼，不也是為了讓女兒過得好一點嗎。”
何振梁找了個地坐下，“自己跟女兒說是晚上一塊吃飯，自個兒下午就到了，你總是這樣搞突擊，不是給人增加負擔嗎。”
“我懶得和你說這些，站着說話不腰疼，你往那挪挪地，別坐到咱孫女的玩具了。”
何振梁生着悶氣，其實跟曼青談了心之後，他也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應該松開緊繃的神經，但是老伴兒喋喋不休的，擺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就像是自己從來沒有變好過。
“就你，就你一個人對曼文好，我，我就是罪魁禍首，曼文現在所有的悲劇都是我造成的，可以了嗎！”
在許素梅錯愕的神色中，何振梁奪門而去。
在小區裏游蕩，何振梁看着豔豔的天光，心裏空落落的，不太想承認心裏頭記挂的那個身影。
在花壇的轉角處，背後傳來爽利的叫喚聲，“老何。”
何振梁轉過頭來，神色淡淡的，“你好。”
劉文燕穿着一身淡淡的紅，看起來精神滿滿，“這幾天去菜場買菜，怎麽都沒看到你。”
“回自己家住了幾天。”
何振梁心裏頭是歡喜的，看到劉文燕的第一眼，就覺得她身上有家裏人所沒有的獨特氣息，被柴米油鹽的日子束縛久了，稍有些歡快的氣氛，都覺得是上天的恩賜。
“這樣啊，你女兒失去你們的幫助，應該很辛苦吧。”
何振梁是矛盾的，一方面，想要和劉文燕說更久的話，一方面，卻因口舌愚鈍而成了話題終結者。
“路是她自己選的，辛苦不辛苦也得扛着。”
劉文燕聽了，咯咯的直笑，“你就是太嚴肅了，你已經很幸福了，兩個女兒傍身，還想怎麽樣。”
“你的孩子也很優秀啊。”
“優秀算不上，只能說是混出點樣子吧，但就是太忙了，我女兒女婿都得值夜班，我再加一個保姆，都不夠那個小姑娘鬧騰的。”
何振梁喜歡這種煙火氣，她溫熱的氣息噴到心上，訴說人間悲歡卻不落俗套。
“你女兒女婿真正是為社會做出貢獻的人，這幅身子哪裏是給自己的啊，是給單位和社會的。”
“哪裏有這麽偉大，都是掙一份工，要說起來，你女兒也很優秀啊，一個在政府部門，一個是海歸，我們就指望一個孩子，哪裏有你的福氣。”
“話不是這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何振梁踱着步，往外圈的花園逛去，因為這樣子，可以讓他們相處的時間長一些。
“是這個道理呀。”
劉文燕一邊說，一邊扶着欄杆，何振梁這才發現，她走起路來有些颠簸。
“你的腿腳不利索嗎？要不要坐一會兒？”
劉文燕搖了搖頭，“沒關系，老毛病來的，冬天一到，風濕病就犯。”
“那可不行啊，風濕病痛久了，對神經是有影響的。”
“我女兒經常帶我去理療院做理療，現在時間緊，現在她在忙一項科研項目，沒時間顧到我了。”
“我認識一個不錯的中醫生，不然改天我介紹給你認識吧。”
從劉文燕躲閃的目光中，何振梁大概能夠猜到，她說的話中是有一些水分的，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的先生從來就沒有出現過，獨自一人跟随兒女的結局，總不會太随心。
“真的不用了，這樣一來，我女兒就該多想了。”
何振梁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有多潇灑呢，說到底，不也是一樣的嗎？”
這一句話，讓劉文豔有些無所适從，她怔怔地看着何振梁，，剛開始有些無法置信，後來就變成利落的坦然，“是啊，還不是一樣的，性格多開朗都沒有用，歲月不饒人。”
何振梁就勢在花壇旁邊的座椅上坐下，劉文燕見狀，也不再帶着警惕的防備之心，随着他坐下了，“老何，我看你是個利落人，所以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你現在有老伴陪着，有兩個女兒孝順着，可別不知足了，我女兒很孝順，只是忠孝難兩全，她的單位也需要她呀，難道我給她添堵嗎？”
何振梁看着天邊的紫雲，有些不符合北方下午的氣息，他在家裏頭沉浸久了，只能用極端的思想來看待身邊的任何一個，卻是劉文豔，能夠将她從泥潭中拖拽出來。
“話也不是這麽說，我覺得老人家就是不應該太有自知之明，辛辛苦苦把兒女拉扯大，，現在又要扯斷跟他們之間的聯系，我們實在是不需要這樣委屈自己。”
劉文燕捶了捶腿，無奈地說道，“我是上山下鄉的知青，從北京來到這裏的，受過太多的磨難，早就鍛造了忍辱負重的性格。”
何振梁是本地土生土長的農民，理論上說，他沒有辦法體會劉文燕這種人的想法，他的一生都算順遂，根正苗紅使得他能夠在部門裏頭節節攀升，所以對于他來講，，教養女兒最重要的，就是讓她們成才。
不知怎麽的，聽到劉文豔這麽說，何振梁這一位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心裏頭竟然泛起了漣漪。
“那你也該好好享享福了。”
“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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