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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破天荒地頭一回了。

“看什麽看,都走都走!”

柳還行的面子馬上挂不住了,他趕緊驅散衆人,把阿寧拉進了屋裏。

“我的大小姐,你這是幹什麽,興師動衆的?”柳還行看阿寧背的荊條,上面還真有刺,像是新砍下來的。

“跟你道歉啊!”

“誰教你這樣道歉的?你那哥哥?”柳還行說着自己就搖了搖頭,絕不可能是她那莫名其妙的哥哥。

“不是,我昨日新跟太……哦不,新跟夫子學了一個詞叫負荊請罪,講的是藺相如和廉頗的故事,我覺得那故事甚好,今天便對你用了哦!怎麽樣,我這麽厲害,你就原諒我吧?”阿寧背着荊條,邊說邊眨着大眼睛,神情認真極了。好險,她剛才差點兒說成太傅了。

“哈哈,好,我原諒你。先把這東西取下來,別紮到你。”

柳還行幫阿寧把荊條取下來放到一邊,給她倒了茶水,讓她坐下說話。

“謝謝你,你真好。”阿寧剛才在門外說了太多話,此時真有些渴了。

看阿寧都這般請罪了,柳還行一個男子,覺得自己不能落了下風。便站在那裏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開口道歉。

“李……姑娘,一直沒跟你道歉,我聽蘭亭說我曾輕薄于你,是我醉酒失儀,真是對不住。”

“噗……”阿寧沒想到柳還行來這一出,一時沒忍住,噴了柳還行一臉的茶水。

“那個,我們就當一筆勾銷了……給!你不用客套,叫我阿寧就好。”阿寧遞給了柳還行自己的帕子讓他擦擦臉。

柳還行忿忿不平地擦着臉上的茶水,他很無奈,為什麽他就天天遭受無妄之災呢?不是掉下水就是被水噴?

“那個,顧蘭亭顧公子呢?”阿寧一直沒看到顧蘭亭,早就想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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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染了風寒,正在隔壁休息。”

“啊?我要去看看他!”阿寧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顧蘭亭受不得風,風寒又易傳染,柳還行只讓阿寧在窗外遠遠看了幾眼,不準她進去。

“顧公子他吃藥了嗎?”

“當然。”

“那他怎麽還不好?看來我得從我家裏拿點兒好藥過來給他治病了。”

“你家是哪兒的?”

“我家……是開藥鋪的。”

柳還行正低頭想着京城哪家開藥鋪的姓李,想來想去,他對京城也不熟,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再看阿寧,她人已經風風火火下樓了,倒真是要回家拿藥的樣子。

不過阿寧當日并沒有再來,當晚她那哥哥卻來了,帶了大夫來看了看顧蘭亭,開了藥就走了。柳還行見那大夫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京城第一明醫譚佬,便很是聽話地用了他的藥。又過了一日,顧蘭亭果然退了燒。

顧蘭亭掙開眼睛,感覺自己剛才被困在了夢魇之中,醒來一身的冷汗,卻想不起自己做了什麽夢。她起身下床,赤腳踩在花梨木鋪成的地板上,往梳妝臺而去。烏檀木妝臺上,一面銅鏡,映出她清婉美麗的臉,看面上氣色已經好了許多了。

她給自己把了把脈,脈象從容和緩,不浮不沉,想來大病已愈。

她扭頭看窗外,昏昏黃黃的陽光照進來,暖意融融的。她輕聲嘆了一句,可惜這大好春光,竟都待在屋子裏養病了。

“篤篤……篤……”

這時候柳還行聽到屋內動靜,敲門進來了。

“蘭亭啊,你終于醒來了,正好,我這藥也熬好了,你快喝了!”

顧蘭亭點頭,乖乖喝起藥來,喝了一口,随即皺眉。她知一點兒藥理,覺得這藥不對,跟前幾日喝的好像不一樣。

“這藥是……換了一個大夫?”

“這藥,是,是阿寧送過來的。”

“阿寧?”

“是,阿寧那日來跟我請罪來了,聽說你病了就給你拿了藥。你可知她是怎麽請罪的?”

“怎麽?”

“她學了那廉頗,背了根荊條,在我門外拱手作揖,連聲道歉呢!”

“噗嗤……想不到她也是……可愛得緊。”聽柳還行這樣說,顧蘭亭不由地笑出了聲,她心裏也不怪阿寧了,畢竟人家還只是個小姑娘。

“對了,她說她家是開藥鋪的,所以給你拿了上好的藥材。”

“哦。”

顧蘭亭搖了搖頭繼續喝着藥,依她所見,那兩兄妹絕對不會是開藥鋪的這麽簡單。自己學藥理不過半年多,身上都有些藥香。反觀那阿寧,身上無藥香不說,十指纖纖無繭、柔潤如玉,根本不像是碰過草藥的人。看她年紀也已及笄了,總不會家裏什麽都不讓她碰吧!

還有她哥哥李和昶,蕭疏軒舉,湛然若神,連衣衫上都帶着不可逼視的榮光,教人沒由來地敬畏,更加不會是什麽凡夫俗子了。

“蘭亭,你認識阿寧那哥哥?”

“有過一面之緣,上巳那晚對對子,便是與他對的。文采,甚是不凡。”

顧蘭亭說完良久沒聽見柳還行答話,回頭看,他去給她拿鞋子去了。

“快穿上,你這風寒還沒好全,不能凍着。”

顧蘭亭乖乖穿上了鞋。

“我想……洗個澡。”她看着他,語氣裏帶着央求。

他們此行沒有帶丫鬟仆從,她又是個女子,倘使要沐浴,便只能讓他受累,叫他擡水,還要他守在門外放風了。

“好。”

霧氣蒸騰中,顧蘭亭褪去一身束縛,将身體浸在熱水之中,直至水沒至頭頂。良久,她從水中探出頭來,身體已是軟綿綿、通體舒泰了。她這才感覺這幾日的刺骨寒氣,真是離她遠去的了。

她心中舒暢,整個人便輕松起來,很是愉悅地拿起沐浴用的木瓢,一瓢一瓢舀起水慢慢的往自己身上淋着。

柳還行守在門外,看着樓下中庭中熙熙攘攘、大聲說話的客人。他沒注意,樓側一抹月白身影,緩緩上了樓。

“呆子,再幫我提一桶水。”

“好。”

聽得門內傳出的聲音,柳還行便又下去提水了,走之前還把門鎖虛虛挂上了。

柳還行是從另一側下樓的,并未遇上來找顧蘭亭的李勖。

李勖見那門挂了鎖,遲疑了一會兒,擡手扣門。

“篤篤……篤……”

聽得兩短一長的敲門聲,顧蘭亭以為是柳還行回來了,心裏還納悶兒他提水怎麽這麽快,莫不是給她提了一桶冷水?

“你進來,把水放在門裏面,我自己來拿。”

李勖以為顧蘭亭把自己當成送水的店小二了,笑了笑自顧自地推門進去了。

他沒想到,裏面的人在沐浴。

隔着繡花屏風,只見佳人輪廓影影綽綽,三分真七分幻,卻也美得讓人沉醉。

李勖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這時顧蘭亭發現聲音有些不對,從屏風後面探出頭來看。

“你怎麽……”她本來準備問柳還行怎麽還不出去,一見來人是李勖,生生閉了嘴。

她眨了眨眼睛,殊不知她此時香肩半露,整個容色盡已落在了來人眼底。

他移不開眼。

眼前人冰肌如玉,晶瑩剔透,紅粉香腮如凝新荔,玉山瑤鼻似膩鵝脂,唇色朱櫻,讓人見之忘憂,見之忘俗,見之忘我。

他不想移開眼。

隔着水霧,顧蘭亭覺得李勖眼睛裏有些潮,像是有光在流淌,那光熱得灼人得緊。

顧蘭亭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那樣傻乎乎地跟李勖對視了那麽久,好半天她才後知後覺縮回頭,用力撫了撫心口,她真怕自己的心跳出來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拿起木瓢大力扔了出去。

“哐當!”

“公子該出去了!”

李勖沒想到裏面的人來這一出,一時沒想着要躲,那木瓢正中他心口,疼是不疼,衣服卻是浸濕了。

可他全未在意,還是看着屏風裏的人。

見屏風外那人沒有任何動作,顧蘭亭又羞又怒,将那洗澡的胰子也往那人身上扔去。

“快出去!”

這回李勖長了記性,伸手想去接住那胰子,沒想到那東西太滑,不僅沒接到還叫它砸到了自己臉上,上面的皂水刺得他眼睛有些疼。

“嘶……”

聽得李勖呼痛,顧蘭亭探出頭來瞧了一瞧,外面那人正慌忙揉着眼睛,惹得她不禁笑了起來。

“那個,快出去洗一下,眼睛瞎了可不好……”

☆、媒妁之言

柳還行提水上來時便見得李勖從顧蘭亭房間裏匆匆出來,他心裏一驚,還沒想好問什麽,那人已下了樓。

他進門,發現顧蘭亭已經穿好衣服正在梳頭發了。他急着往前走,差點兒踩到屋中間的胰子,踉跄了一下。

“你們……怎麽回事?”柳還行默默撿起腳邊的胰子,還有木瓢。

顧蘭亭有些心虛,搖了搖頭,沒有作答。

“他不會,不會看見你洗澡了吧?”想到這個,柳還行驚得跳了起來。

“那……還不是怪你。”

“怎麽能怪我呢,你不是叫我去打水嗎?我都沒看到他,诶,他來我怎麽可能沒看到他呢?”柳還行開始日常摸頭納悶兒起來。

“算了,也沒看到什麽。”顧蘭亭接過那木瓢和胰子放于案上,想了想,還是出聲問了。

“你說,我以前……認識他嗎?”

“不認識啊,哦不,我不認識他,你……應該也不認識他吧。”

“可我覺得他認識我。”顧蘭亭語氣嚴肅起來。

“怎麽可能?不可能吧……那他是認識顧蘭亭還是沈蘭亭?”柳還行下意識覺得不可能,因為他覺得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顧蘭亭的身世了。

“我也不知道。”

顧蘭亭搖了搖頭,拿着東西出去了。柳還行看着她纖細的背影,突然覺得一陣沒由來的心痛。像是有什麽往事壓在心口,重重的,那是顧蘭亭的往事,他在替她心痛。

她只是一個女子,本不該背負那麽多的。

顧蘭亭病好了,便又開始準備策論,每日俱是閉門讀書,從《治安策》到《治安疏》再到《酌古論》,她讀了一遍又一遍。

而柳還行則是繼續浪蕩逍遙,時不時地出去喝喝小酒,看看景色。

他大概是這屆貢士裏面最輕松的人了,因為他其實并不想要那個功名。

他家裏很富,可以說是紹興府會稽縣的首富了。他吃喝不愁,進京趕考,全為了陪顧蘭亭這個女扮男裝的發小。

他得護着她,不能讓她出事情。雖然……好像每次都是她護着他的樣子,連掉下水了,還是得她去救他。

不過,這也沒什麽不好,有這麽一個強大的發小也沒什麽不好。她将來平步青雲了,他也跟着沾光啊!

寒潭酒樓。

這是京城最貴的一家酒樓,因為只有在這裏,才能喝到禦貢的寒潭香。而且每日只有二十壇,先到先得。自從那一日在太傅府喝了寒潭香之後,柳還行便垂涎得緊,每日都往這酒樓跑。

要知道,他這一生除了酒,別無所好了。

可是,他十回來,十回都沒有買到酒。

這日他好不容易搶到了最後一彈,可來了一個公子哥兒,非要拿走他的酒。

“識相點兒的趕緊滾,這酒是我的了。”

那人伸手去拿酒,柳還行往後一退他便撲了空。柳還行不欲理這纨绔,自顧自往外走去。

“攔住他!”

柳還行被一群小厮攔住,個個惡狠狠地看着他,這讓他心裏很是不悅。

“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我的就是我的。天子腳下,大家總是要守規矩的。”

“規矩?你知道我是誰嗎?敢跟我談規矩?”

“你是……看你這尖嘴猴腮的樣子,多半是個猴子。”

聽得柳還行這話,周圍響起一陣哄笑聲。柳還行确實不知道面前是誰,聽周圍的人竊竊私語,才知道他叫柳仁,是權傾朝野的太師柳儒意的兒子。

原來是那老狐貍的兒子!

“你這厮說什麽呢?來,給我打!”

柳仁一聲令下,便又從外面進來了一群彪形大漢,他們個個都拿着手腕兒粗的木棍,對柳還行虎視眈眈的。

柳還行雖然孤立無援,倒也沒想着要跑路。只是他沒來得及找到個防身武器,棍子已經招呼到了身上。

“砰砰砰……”

那些人當頭就打,柳還行雖有些功夫,但終究寡不敵衆又無處躲避,漸漸地身上已經挨了不少棍子。

衆人都為柳還行倒吸了一口冷氣。

“啪!”

又是一棍子過來打中了柳還行的腿,痛死他了,他剛想閃身躲,不想碰到地上的板凳,眼看就要頭着地了,下一秒卻被人拎起來了。

“啊~”

柳還行驚呼了一聲,因為拎他起來的竟然還是個女人。這聲驚呼,也導致他再度沒站穩,跌到了地上。

“嘭嘭嘭~”

那女子刀未出鞘,僅以掌力便将面前幾位大漢摔出了幾丈遠,那幾位大漢當即吃不住痛,嗷嗷嚎叫起來。

“大膽,哪來的鄉野莽夫,敢在我京兆尹門口鬧事?”

她一出聲,四周頓時靜了下來,連嚎叫聲都止住了。聲似洪鐘,铿锵有力,卻又極悅耳,柳還行還從未聽過哪個女子有這樣的聲音,不禁驚奇。

再擡眼細看,那女子雙眉修長,目光湛湛有神,十分美麗之中,又帶着三分英氣,三分豪态,同時又雍容華貴,讓人不敢逼視。

如果他沒猜錯,面前女子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女神捕,周纓。

“喲,又是你,我們還真是冤家路窄啊,你又來壞我的事兒。我告訴你,我今天還就要鬧事兒了,繼續打!”

“柳仁,你打的這位可是新科貢士,要是打壞了,不知柳太師這次,還會不會來給你善後呢?”

聽到這話柳還行有些驚訝,她怎麽知道自己是新科貢士?

“你這娘們,當真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別以為……”

柳仁伸手指着周纓,話還沒說完,她的刀已經架到了他手腕上。

“你別搞錯了,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周纓眼光淩厲,說話聲更是淩厲。

那柳仁也是個會功夫的,此刻被一個女人架着刀說話,面上頗為不爽。他後退了一步,拔劍出鞘,與周纓打鬥起來。

可他太弱,不過兩招便被周纓制住了,這回刀都架到了脖子上,真是太丢面子了。

“楊遇安來了。”

這時,不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周纓下意識回頭去望。柳仁見她收了刀,拔劍便向她背心刺過去,想一雪前恥。

“大人小心!”

眼看柳仁就要手起劍落,說時遲,那時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顧蘭亭一腳踢飛了他手上的劍,震得他虎口生疼,後退了好幾步。

他正想開口破罵,卻在看清來人眼神後生生遏住,那眼神太冷了,冷得有莫名的殺氣,竟然讓他害怕了。

“在人背後出陰招,你可真不是個漢子。”

“對,不是漢子。”

顧蘭亭語氣尖厲,旁邊有大膽的人點頭附和。這下柳仁真的是臉面全無,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他自知理虧德也虧,冷哼一聲,丢下劍便甩袖離開了。

“多謝。”周纓拱手對顧蘭亭道謝,眼神裏流露出了淡淡的欣賞。要不是他,她可能要血濺當場了。

“不不,是我要多謝大人,救了我這位呆子朋友。”顧蘭亭說着,扶起了地上柳還行。

“多謝大人,救命之恩。”柳還行腿疼得都站不穩了,說話也有氣無力的。

“這是在下職責所在,無需道謝,你快帶他去找大夫吧,出門右拐便有醫館。”周纓淡淡瞥了柳還行一眼,皺了皺眉,這柳仁下手也太狠了。

“告辭。”

顧蘭亭扶着柳還行出去,經過楊遇安身側時,沖他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楊遇安看她扶着人步履艱難,當即遣了随從過去幫忙。

他轉身看周纓也走了,便快步跟了上去。

“阿纓,你可有傷到?”楊遇安來這裏,是因為聽說周纓與柳仁又打起來了。

“沒,沒有。”此時兩人已出了酒樓,光天化日,聽得楊遇安如此親昵地叫自己的名字,周纓的俏臉立刻燒了起來。

他,是她媒妁之言、指腹為婚的丈夫,也是她心上之人。

周纓放慢了腳步。

“阿纓,不知近日府中可還好,聽說老師腰疼又犯了,如何了?”楊遇安口中的老師即是周纓的父親,當朝太保周勃,是自幼教授他騎射的老師。

“府中一切安好,父親腰疼是老毛病了,譚大夫來看過了,如今已經大好了。”譚大夫即譚佬,京城第一名醫。

楊遇安點了點頭沒再問,過了一會兒,他停下腳步,伸手拉住了周纓。周纓自幼習武,手自是不如平常女兒家白皙細嫩,虎口還生了繭子,可他握在手裏,細細摩挲那繭子,便覺得心旌微漾,滿心歡喜。

“阿纓,經冬歷春,我們已有幾月未見了,你可有想我?”

他的話輕輕淺淺溫溫柔柔,聽來仿佛是羽毛撓着心一般,又酥又癢。他看着她的眼神又是那樣真摯,讓人稍不小心便會沉溺其中。

周纓到底是沒受住,慌忙抽開了手。楊遇安再次伸手想去拉她的手,卻叫她溜了。

“我……我還有公事先走了。”

周纓落荒而逃。

他看着那抹纖直的背影,溫聲笑了。他多幸運,能看到她不勝嬌羞的這一面。面若飛霞,燦若桃花,只回憶她這樣子,他便覺得此生足矣了。

他多幸運,這媒妁之言,亦是他心上所愛。

“楊公子,不知這壇酒該當如何?”這時,酒樓的老板拿着那壇寒潭香走了過來。剛才場面混亂,這酒倒是幸存下來,也沒人拿走。

“送去雲來客棧罷,給一個叫,顧蘭亭的人。”

楊遇安念及顧蘭亭的名字時頓了一下,這人還真是膽大,敢當衆踢柳仁的手腕子,怕是柳仁以後還要找他麻煩的。

顧蘭亭,真是特別,與別人都不同。

☆、醫館笑談

回春醫館。

柳還行傷得很重,右腿和胳膊上已經皮肉翻起,正流着血。醫館人手少,病患們正排着長隊,顧蘭亭便要了三七粉和金瘡散,自己給柳還行上藥。

“嘶,蘭亭,你怎麽也到這兒來了?”柳還行邊疼得龇牙咧嘴邊問。

“這兒離客棧也不遠,我聽說有人跟太師的兒子打起來了,就怕是你,沒想到還真是你。”顧蘭亭皺着眉,放輕了動作。

“你跟楊遇安一起來的?”

“沒有,我該是比他先來的,我來時正看見周大人……把你拎起來。”

“……什麽叫把我拎起來,就不能給我留幾分臉面嗎?”看顧蘭亭眼裏起了促狹的笑意,柳還行語氣佯怒。

“你還要臉面這東西做什麽?能吃嗎?”

“能喝……嘶……你輕點!”

“少貧嘴了,呆子,你要長記性了,行事該放則放,該收則收,注意分寸。如今惹了柳仁,怕是以後他都不會要我們好過了。”

顧蘭亭的語氣嚴肅又認真,柳還行也收起了眼裏的笑意,神色凝重起來。

“怕什麽,我也不想要他好過。”

“要他不好過,哪兒那麽容易?”

顧蘭亭低頭嘆了一句,不再說話了,清水一般的眸子升起一團看不清的霧。

不多時,顧蘭亭便給柳還行上好了藥。這時來了一個奇怪的病人,醫館裏突然喧鬧起來。

“大夫,我今日誤食了一只滑蟲,現在腹中絞痛,這該如何是好?”來的是一個蓬頭垢面的老頭子,語聲洪亮。

“啊?滑蟲?”問診的老大夫吃了一驚,他還從來從聽說過人吃滑蟲的,那可是個頂污穢的東西。

老大夫反複給那老人診了診脈,脈象平滑,沒有什麽不對。

“你肯定是吃了滑蟲腹中絞痛嗎?可吃了別的什麽東西?”

“沒有,今早吃了滑蟲之後,我便再也沒吃過東西。”

大夫聽完捋了捋胡子,照理說滑蟲應該無毒,可怎麽又腹絞痛了呢?老大夫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一籌莫展起來。

“哈哈,餓死鬼投胎嗎,怎麽會吃這麽龌龊的東西?”

“那滑蟲是有毒嗎?”

“要不要吃點兒殺蟲藥?”

……

醫館裏的一衆人,有人嬉笑,有人議論,還有人高聲出着主意。一旁的顧蘭亭這時也聽清了事情原委,她起身,走近了那吃了滑蟲的老者。

“滑蟲沒有毒,《本草綱目》曾記載:蜚蠊,行夜,蛗螽三種,西南夷皆食之。蜚蠊即是滑蟲,可見食之是無礙的。這位老丈腹痛,想是滑蟲不潔所致,敢問老丈是否有腹瀉之症?”顧蘭亭看老丈面色發黃,心裏已有了論斷。

“确有腹瀉之症。”那老者看向顧蘭亭時,眼神裏閃過了一絲訝異。

“那,用葛根芩連湯煎服即可。老丈若是不放心,還可輔以兩錢樟葉,樟葉有殺蟲之用。大夫,你認為如何?”顧蘭亭語氣恭恭敬敬,俯首作揖問着那老大夫的意見。

“甚好,甚好,公子此法甚好,是老朽愚鈍了。”老大夫有些羞愧,剛才一慌,他竟然忘記“望聞問”三個字了。倒是眼前這後生,雖看起來是個文弱書生模樣,見識卻是不凡。

老大夫對顧蘭亭拱手作揖以示敬意,醫館衆人也紛紛向她投去贊賞的目光。

一場笑鬧随即結束,顧蘭亭也準備帶着柳還行回客棧了。只是她還未上馬車,便被剛才那老丈叫住了。

“公子留步,多謝公子。”老丈俯首對顧蘭亭做了一個揖,動作标正。

顧蘭亭扶了老丈起來,此時離得近,她才得以看清老丈的樣貌。他花白的頭發下,是一張方方正正的臉。雖蓬頭垢面,但眼神矍铄,身形又健壯,多半是個練武之人。

那老丈一直看着自己。

顧蘭亭覺得老丈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又說不清是哪裏奇怪。她對這位老丈,頗有幾分好奇。

“是人皆有仁心,老丈不用道謝。老丈……是軍中之人?”

“公子好眼力,我原是太師麾下一名副将,後來老了,便在這京兆尹做了一個馬仆。”

老丈說着看向了酒樓對面的京兆尹府,目光裏俱是滄桑淡靜,顧蘭亭也随之看過去,若有所思。

她并不認為一個在太師麾下當過副将的人會來京兆尹做一個小小的馬仆。

“時候不早,在下得回去了,老丈注意洗盥,盼早日去病。”

“一定注意。”

那老丈看着顧蘭亭的馬車遠去,緩緩笑了。他飽經風霜的臉上布滿了歲月刻磨留下的皺紋,此刻都舒展起來了,看起來慈祥又和善。

他三年前從刀山血海裏救出來的小姑娘如今長大了,愈發沉穩練達了。想來是這些年,壓在她心上的東西,太多太重了,迫得她不得不成長了。

他第一次見她時,她還是個無憂無慮,整日笑着、鬧着的小姑娘啊!

世事茫茫如流水,如今已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了。

可憐。可嘆。

馬車在路上颠簸了一下,車上的顧蘭亭不小心碰到了頭,她心中恍似突然察覺了什麽,撩開簾帷探頭去看,那老丈果然還站在街中央看着她。

“呆子,你說,剛才那老丈,我以前認識嗎?”

“啊?應該不認識吧?”柳還行剛被颠醒,正打着哈欠。顧蘭亭又問他這樣的問題,他其實并不清楚,但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直觀想法。

“我覺得……他也認識我。”

“怎麽可能,阿寧那哥哥認識你,老丈也認識你?會不會是你想多了,他們都是京城人士啊!”

“希望是我想多了吧。可我總覺得,有什麽很重要的過去我好像忘記了,好模糊。”

顧蘭亭腦海裏,只記得自己原是紹興名門沈家的嫡小姐,後來家族滅門,她逃出來,頂替那時剛好夭折的遠房表弟顧蘭亭的身份活了下來。

除了滅門,她很多記憶都是模糊的。

而柳還行,是她那表弟,真正的顧蘭亭的發小。他知道她的身世,可對她的過去,知道的也并不多。

“蘭亭,你別想太多,他們不可能會認識你。據我所知,你在沈家的時候除了上家族的私學,根本就沒有在外露過面,外人不可能會認識你。而且,真正的顧蘭亭自小體弱多病很少出門,沒有多少人見過他,你又跟他長得有幾分相似,如今顧叔顧嬸已經過世,現在除了我,應該沒有人知道你就是當年的沈蘭亭了。”

“那我私學那些同窗呢?”

“你們沈氏家族私學,連夫子都是沈家的,外家子弟不可能進去……”

三年前,沈家被誣以“通敵罪”,導致滿門抄斬、九族盡誅,除了沈蘭亭,無一活口。

後面這句話柳還行自是沒說出口的,他不想提起顧蘭亭的傷心事。可顧蘭亭的臉色,還是瞬間煞白,眼睛裏也氤了水氣。

有些記憶,已經洶湧而來了。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沈毅之私濟蠻夷,通敵叛國,罪證已實,着賜滿門抄斬,九族盡誅,家産盡數沒入皇莊,欽此!”

顧蘭亭從來不信什麽通敵叛國。她只知道,自己的爹爹富甲一方卻有仁愛之心,是受萬人敬仰的一代俠商;她的娘親才情出衆又精于醫術,是鄰裏皆誇的賢妻良母。

可一道聖旨,什麽都沒有了。

慘烈的尖叫,滿地的屍體,仇人帶血的刀,族人的鮮血還有母親絕望的眼光……一切都是那麽深沉而熱烈,只要一想到,便如心上一場淩遲,千刀萬剮,叫人心痛欲死。

良久,顧蘭亭閉了閉眼,硬生生逼回了将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哭了。

因為眼淚這種代表脆弱的東西,她已經不需要了。

非進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內閣。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先進翰林院,再進內閣。她要平步青雲,她要為家族平反,還要讓仇人血債血償。

而當年誣陷沈家通敵叛國的仇人,就是如今權傾朝野,連皇帝都要忌憚三分的太師,柳儒意。也是他親自帶兵,燒殺搶掠間,滅了沈家滿門。當年沈家百萬財産,很多都落入了柳儒意囊中。

可嘆她沈家原是“資巨萬萬,田産遍于天下”的江南第一豪富,可百代榮華,俱毀于一罪。

從江南巨富到家破人亡,只用了一紙皇絹,一語佞言。

她恨。

她身上所背負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榮辱,還有整個家族的命運。盛極必衰,她才不相信這是她沈家注定的宿命。

她不信命,她要抗命。

別人都道她如蘭似菊,從容淡靜。可他們不知道,她心中有滔天的恨意,那恨意支撐她活到現在,支撐她從不谙世事的沈蘭亭,變成如今的沉穩練達的顧蘭亭。

她心裏兵荒馬亂,寸草不生,但她從來不會與誰言說。

簾外風定,馬車停了下來。顧蘭亭率先下了車,她擡頭看向雖昏黃卻依舊明亮的日光,握緊了手掌。

她不信命,或許也是某種,寫好的宿命。

☆、金殿對策

三月十五。殿試日。

一大清早,天還沒大亮,寒風依舊徹骨時,顧蘭亭等一行通過會試的貢士們便已經在太和殿東西兩側的丹墀內排列整齊。除卻他們之外,文武百官亦是如平日上朝一般侍立東西。

四周寂靜,只餘風聲。

當遙遙望見那明黃傘蓋車輿漸漸行來的時候,顧蘭亭便知道,大順王朝那未及弱冠便黃袍加身的少年天子,要來了。

三聲靜鞭之後,便是百官先行叩頭行禮。直到今次殿試那道時務策的策題經過繁複的程序,被一步一步交給最終的禮部試官,這才輪到貢士們磕頭。五拜三叩頭禮之後,顧蘭亭随其他貢士們一同起身,恭送了皇帝上銮駕離開,又直到文武百官也一一告退,這才看到數百名軍校開始安放試桌。

顧蘭亭得空轉頭去看時,那明黃的車輿已消失在宮門一角。她心中略有惋惜,她還以為,能一睹那少年天子的風貌呢。

分發早粥之後不久,這次殿試的主考官也一一就位了。同顧蘭亭想得一樣,考官以太師柳儒意、太傅楊寅、太保周勃這三公為首,六部尚書緊随其後。

六部尚書之中,居首的便是兼任內閣首輔的兵部尚書羅士奇。他是太傅楊寅的得意門生,還是正樂元年的狀元郎,而且他當年鄉試、會試、殿試三試均是第一,三元及第,一度傳為佳話。

顧蘭亭遠遠望着羅士奇那清癯的面頰,心中驟起敬意。三年便平步青雲,坐到內閣首輔的位置,确實不凡。

跪領試題,叩頭就試之後,不多時考試便正式開始了。

試題很長,足足有三頁紙。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朕誕膺天命,寅紹工基,于今方三兩年有餘也。仰賴皇太後教育之勤,諸臣輔佐之勉,庶政協和,四方安谧。今玆當臨軒發策,其敬聽聯言……”

如是開場白下,策題分別以“帝王誠正之學,格致為先”,“用兵之法,貴乎因地制宜,舟師其尤要也”等為主題,延伸出的問題多達數十個,內容具體到對某幾本書的看法、對郡縣制利弊得失問題的分析、對當朝局勢的見解等等。

想那少年天子如今也不過才至弱冠之年而已,能提出這樣一篇包羅萬象,涉及歷史、政務、國防、用兵、財政、外交、治學等各個方面的策題,讓顧蘭亭又是驚訝又是贊嘆。

可這樣籠統錯雜的題目,看來好答,實際上卻很難。要在短短時間內将自己的治國見解一蹴而就,還要通篇文氣暢達,對考生要求極高。

顧蘭亭一邊研墨一邊醞釀思路,數次要下筆,都覺得不妥,又重新擱下筆來。她往周圍望了一眼,左右考生都已奮筆疾書起來了,如她一般還未落筆的人已沒有幾個了。可她還是一筆未動,只是靜靜坐着、想着。

她心裏清楚,要拿狀元的文章,非得“筆落驚風雨,策成泣鬼神”不可,否則斷斷入不了那位少年天子的眼。

直到日頭起來了,所有人都開始寫了,顧蘭亭面前還是白紙一張。衆考官再看她人,竟是閉目養神起來了。

“老楊,這貢士怎麽不寫啊?”太保周勃為人率直又多話,忍不住出聲問楊太傅。

“可能另有良謀吧!”楊寅笑道,他此時還認不得顧蘭亭。。

“那他要是交了白卷又如何?”

“白卷,那自然也是他的答案。”

“你這糟老頭子說什麽呢,我可聽不懂!”周勃吹了吹胡子,左右看了看,竟發現不知何時皇上也來了。

“吭,楊太傅,皇上來了。”周勃立馬正經了起來,皇上說過,要他公衆場合注意言行舉止,不可太過随意。

聽得聲音,場上的考官們都往皇帝那邊看去。一身明黃的少年天子,此刻正邁着步子,往殿上那唯一一個還沒動筆的貢士走去。

大家都等着看皇上要做什麽。

可就在李勖走至顧蘭亭身側,她面前的白紙落上陰影那一刻,她睜開了眼睛。此刻她腦裏已經有了思路,于是立即動筆,飛快地寫起來。

李勖停了腳步微微彎下身去看顧蘭亭,這個動作讓一衆考官們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臣聞格致誠正,方能修齊治平。故帝王之道,應先崇正學也。若但求簡牍之陳言,而不探意蘊之要旨,則雖采遺文于散闕之餘,談周孔于坐論之間,不精不專,終未之有得也……”

李勖看顧蘭亭寫出“崇正學”這三個字時,便知她心裏已有良論。看着紙上工整秀潤的字,還有那人清麗溫婉的側臉,他嘴角彎了起來,笑意不知不覺間越來越盛。

皇上竟然笑了?

衆考官們再次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這位皇上不是一向儀範清冷不易近人嗎?

怎麽今天這麽和煦?

看顧蘭亭寫完了第一頁,李勖才後知後覺自己這番動作有些不妥。他直起身時,看太保周勃正探着身子往這邊看,衆考官也是一副驚訝的表情,便立馬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他以手撫唇想輕咳一聲以正威嚴,可又怕顧蘭亭聽到,随即作罷。

少年天子再未看別人一眼,轉身離開了。

周勃這才把自己略顯富态的身子板正,又習慣性地吹了吹胡子。他看着皇帝已經出了殿門了,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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