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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膽子走到了剛才那貢士身側。看他答紙,才知道他叫顧蘭亭。
周勃細細打量了顧蘭亭幾眼,便又踱着步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還投給了楊太傅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楊太傅不解,但也并不着急問清楚,而是繼續看着考生們。周勃白了楊太傅一眼,覺得這老家夥不理解自己,決定不再搭理他了。
一場殿試,一直考到傍晚才結束。
“老周,那貢士如今已交卷了,你先才下去看他試題,可發現什麽了?”看顧蘭亭離去,楊寅這才想起來問周勃。
“沒想到他竟然還寫完了,先才我可不是看他卷子,我是看他叫什麽名字。”
“你看人名字作甚?”
“不不不,我還看他的樣貌。”
“這又是為甚?”
“皇上登基三年,到如今後宮還空無一人,我這不是着急嗎,那貢士生得花容月貌、神清骨秀的,萬一皇上是個……”萬一皇上是個斷袖,萬一皇上看上他了,這大順的江山該如何是好?
“打住!你個糟老頭子,皇上都幾次三番叫你注意言行舉止了,你怎的還不長記性,如今還議論起皇上來了!”楊寅嚴肅起來,厲聲打斷了周勃。
“我這……還不是……還不是為了國家考慮嗎,皇上年少氣盛卻不近女色,你就不擔心嗎……”周勃悻悻的,語氣弱了下來,吹胡子瞪眼兒地,仿佛受了委屈似的。
“……那貢士叫什麽名字?”
“顧蘭亭啊!”
“原來是他。”原來是曲水流觞那日皇帝說的妙人,點中自己心思的妙人。
“怎麽,你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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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認識。”
“你才是個糟老頭子,不認識在這兒說什麽說。”
周勃袖子一甩,仰着頭大步走了,他真是不想再搭理這個不明所以的太傅了。
顧蘭亭交完卷子走出太和殿時,紅日已落入西山之後,天邊正浮出晚霞。滾滾紅河鋪天來,與這紅牆黛瓦融成一色,分外绮麗動人。
她知道柳還行早已交卷回客棧去了,便決定一個人乘着暮色回去。
只是還沒走幾步,便見一個小太監提着一盞燈籠,到了自己面前。
“公子,天色已晚,小人給你照路。”
那公公微低着頭,神色和語氣都是極恭敬的。在宮裏人生地不熟的卻有此待遇,讓顧蘭亭不禁有幾分受寵若驚。
“不敢當不敢當,這位公公,我自己來就好。”
“哪裏,指不定明日公子就金榜題名,便是那狀元郎了。為你提燈,是小人的榮幸。”
“那就借公公吉言了。”
顧蘭亭也不再推辭了,由那公公領路,帶着自己一路到了宮門。太監不能私出宮門,那公公臨行時便将那燈籠給了顧蘭亭。
“公公慢走,這一路勞煩公公了。”
“無妨,無妨。”
顧蘭亭心情愉悅,并不欲去探究那公公給自己領路是為了什麽,因為她看他眼神清明,想他是出自善意才有此行。
人若是心情好,便總會願意去想一些好的東西,便會覺得自己遇到的人都是善良的。
顧蘭亭回到客棧時,正遇到柳還行搖搖晃晃地打着燈籠出來。
“蘭亭,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我還要去接你呢!”
聽柳還行說話斷斷續續的,顧蘭亭近身一聞,竟是滿身的酒氣。果不其然,他又喝酒了,喝的還是那天那壇寒潭香。
“唉,也難為你這呆子了,喝醉了還能想起來我。”
顧蘭亭這次倒沒有出聲批評柳還行,而是接過他手裏的燈籠,扶他回了客棧。
她沒注意,柳還行手上的燈籠是她上巳那晚對對聯的獎品,上面畫着火鳳。而今晚那公公給她的燈籠,上面畫着游龍。
兩只燈籠形制一模一樣,正是一對兒。
顧蘭亭把柳還行扶到床上睡下,順道把桌上那壇還未喝完的寒潭香拿走了,她要藏起來,不叫他喝了。
喝酒傷身,喝酒誤事。喝酒易惹美嬌娥,喝酒總多麻煩事。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
1.殿試流程參考明朝科舉流程。
2.殿試是管早中晚三頓飯的,此處未做贅述。
3.殿試試題參考《光緒丙戌殿試策問題目》。
4.格致誠正,修齊治平,即《大學》 中的八目。格致誠正即格物,致知,誠意,正心,是為修身修心四道,內外兼修之後,方可齊家治國平天下。
*^O^修齊治平,便是蘭亭以後要與李勖一同做的事情。^O^*
(咳咳,太保周勃就是……怼天怼地怼空氣,偶爾還怼怼自己那種人,哈哈哈*^)
☆、讀卷評卷
三月十六,文華殿內,殿試的改卷早早便開始了。受卷官在監臨官監督下,将試卷開箱,置于案桌之上。
柳儒意、楊寅、周勃、羅士奇等十位讀卷官各坐在案後,監臨官取了試卷,按照官位高低,從柳儒意開始一人一卷地發放,直到此次殿試的二百六十份答卷全部分發完畢為至。如此平均下來,每位讀卷官都是二十六份答卷。
閱卷采取輪流傳閱的方式,一份卷紙過了九名讀卷官之目,方算閱畢。
閱卷之時,讀卷官根據成績标記圈、尖、點、直、叉五種記號,代表由高到低五種等級,最後得“圈”多者為佳卷。标記等級後,讀卷官們蓋上各自的戳印即算閱畢。
另外,為了防止讀卷官徇私,導致成績相差懸殊,閱卷還有一個規則:圈不見點,尖不見直。
也就是說,一份卷子的第一位讀卷官如果用的是圈(一等),那麽後面的八位讀卷官都不能用點(三等)。如果第一位讀卷官用的是直(四等),則後閱者都不能用尖(二等)。
所以第一位讀卷官對于卷子的評斷,至關重要。
第一位拿到顧蘭亭卷子的是內閣首輔羅士奇,不過,殿試試卷是有彌封的,羅士奇并不知道手上是誰的卷子。
羅士奇為人謹慎,拿到考生文章之後,并未看其內容,而是先看其格式、字體有無越制、不妥之處。
文章開頭有“臣對臣聞”,結尾有“臣謹對”,格式沒有一絲錯處。可待到細看這考生字跡之時,羅士奇不覺吃了一驚。這考生雖通篇皆是規整、圓融的館閣體,算得上頂一流的好字,可這字形、筆鋒,竟然像極了皇上的字是怎麽回事?
羅士奇自入內閣,常見皇上朱批,對他的字很是熟悉。此刻看到幾乎一模一樣的字,他心中很是不解,便擡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師。他倒不是要求教,只是習慣性地看了一眼。
巧的是楊太傅此時正好察覺到了羅士奇的目光,他看他臉上似有驚亂之色,也不知是為何,只朝他投去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羅士奇只好定下心,開始細細讀起眼前這篇文章。
這篇文章形式上與皇帝出的策題一致,分成開篇、作答和總結三部分。考生以“格致誠正,修齊治平”為起,提出了“崇正學”的觀點。随後,列舉了皇帝策題中所提及的若幹帝王之學的典籍名作,如《群書治要》、《太平禦覽》、《帝學》等等,指出其中各有精義可采,但不同持論又可分優劣雲雲。之後,他又提到了郡縣制、兵法、錢法等等方面……
羅士奇讀完整篇文章之後,長長舒了一口氣。只覺通篇文氣暢達,行文骈散結合,立論穩重,辭采雅馴,讀來叫人心情舒暢得緊。
這篇頂一流的文章,确實配得上這頂一流的字。
羅士奇幾乎是毫不猶豫,在卷上落了一個圈兒。他笑着蓋下自己的官戳,然後恭敬地将卷子交到了自己旁側的太師柳儒意手中。
不多時,太師柳儒意将自己的手上卷子看完了,便拿起羅士奇遞來的卷子看。他沒有直接去看羅士奇的評注,而是一字一句從頭看起。
柳儒意是個求速之人,不喜拖拉,剛好面前這篇考生的字極為清秀工整,讓他看得較剛才那篇快了不少。
暢快,這是他對這篇文章的第一感覺。也因為這種感覺,導致他讀的時候下筆得太快,一不留神竟然似批注一般,把考生的四個觀點:崇正學、修戎政、稽郡縣和定錢法,盡數畫了圈兒。
按規矩,一個讀卷官只能畫一個記號的。
柳儒意心道不好,可事已至此也無法挽救了,只好在那四個圈兒處,都蓋上了自己的印戳。
這導致太保周勃拿到卷子的時候都傻眼了,怎麽才兩個人評過,都已經五個圈兒了?這讓他怎麽評?
周勃擡首,看柳太師正低頭認真閱卷,自顧自地向他投去了一個“嫌棄”的眼神。
柳太師這老狐貍,真是醜人多作怪!
周勃之所以說柳儒意醜呢,是因為事實上柳儒意長得太好看了,他很羨慕,羨慕了很多年。柳儒意十六七歲的時候,便已是全京城女子的夢中情郎了。他每次出門,都會有成群的女子朝他抛花擲果,場面比皇帝出行還盛大。放眼整個長安,至今都沒人能如柳儒意當年一般受歡迎。
唉……
周勃嘆了一口氣,再次擡首看向對面的柳儒意。那老狐貍如今雖已過不惑之年,蓄起了胡子,但樣貌仍然很俊秀,風骨不減當年。
怎麽不變醜呢,真是奇了怪了!
周勃羨慕歸羨慕,嫌棄歸嫌棄,眼前的卷子,還是要看的。他倒要看看,這考生到底有什麽能耐,竟把太師都唬住了!難不成是老楊那兒子的卷子?
看完卷子,周勃無話可說,打了一個圈兒。他心裏隐隐知道,這不是楊遇安的卷子,他的字繼承了楊寅那老家夥的飄逸,不會有這般俊秀。
評卷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直至暮色四合,二百六十份試卷方才全部批改完畢。閱卷完畢,前十名的卷子也随即選了出來。這前十的卷子選定之後,明日就會呈給天子禦覽,由天子定出名次。
衆考官休息了一會兒,進了些茶點,便又聚到了殿中。如今前十名已經選定,他們可以打開彌封,看看都有誰了。
周勃最膽大,便由他一個人去揭封,揭一個便念一個。
“宣化,杜陟。”
“淮安,宋郊。”
“杭州,馮京。”
“平陽,任亨泰。”
“泸州,鄭獬。”
“襄陽,畢漸。”
“鄖陽,李巨卿。”
從末往前,念完前七個,周勃便停了下來。他看了一眼站在他對面的楊寅,投去了一個滿含笑意的眼神,意思是:你兒子在前三甲了。
結果,楊寅回給了他一個白眼。
滿朝肱骨都在場呢,周勃這糟老頭子笑得這麽張揚,也不注意一下,弄不好別人要以為,以為他們兩人評卷時搞了什麽小動作了。
明明是報喜,卻挨了白眼。周勃覺得老楊太不理解自己了,又吹起胡子來。
殿內靜了一會兒,手臂粗的紅燭燃得正好,時而發出刺刺拉拉的聲音,如人心一般不平靜。
周勃緩緩解開了第三名的彌封。
“鄖陽,李柽,四圈六尖。”
“李柽,湖廣鄉試的解元啊!”說話的是戶部尚書吳遠春,他記得李柽這個名字。
“第二名,是……”
周勃揭開第二名的彌封,看見了楊遇安的名字。不過,這回他并沒有念出來,而是接着打開了第一名的彌封,然後反複翻看了卷子。
看着周太保眼珠膛大,把卷子翻得嘩嘩作響,衆人心裏也不由地緊張起來。
“六圈四尖,兩人均是六圈四尖!楊遇安與顧蘭亭,竟是并列第一啊!”周勃心裏太過驚訝,語氣都顫抖了起來。柳儒意給顧蘭亭畫的四個圈兒,他算作了一個。
“嚯!”
有幾位考官登時便驚出了聲,并列第一,這可是開朝以來從未發生過的狀況啊!
“看來兩位貢士俱是大才之人吶!”
這時候一直不動聲色的太師柳儒意發話了,說話時還朝看了身側的楊寅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太師說是,那便是了。”楊寅低聲笑道,擡首迎上柳儒意那矍铄的眼光。
殿上又靜了下來。
案上香爐裏檀香袅袅升起,似暗流湧動。
“好了,今日已近三更,卷子也閱完了,大家都各自回去吧。”
周勃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大大咧咧地出聲打破了沉靜,拉着楊寅便出了殿門。這兩個人合不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今天怎麽這麽奇怪呢?難道那顧蘭亭是柳儒意的人?
“老楊,你們倆剛才這是幹什麽呢?”
“沒什麽大事,只不過互相對對眼罷了。”
“真是……服了你了!”看楊寅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周勃索性也不問了,換了個話題。
“老楊,這兩個第一,不知明天皇上會如何定奪呢?我這個着急啊!”
“你着什麽急,皇上自有他的看法。”楊寅實在不懂周勃在着急什麽。
“萬一……唉,我跟你說,那就是男色誤國啊!”周勃湊近楊寅耳朵說了一句話,說完便跑了。
“你這……”
楊寅還沒來得及裏說什麽,周勃已經跑遠了。想到他肯定是怕挨自己的罵,楊寅搖頭笑了笑。
“老師!”這時候,走在後面的羅士奇提了盞燈籠跟了上來。
楊寅知道他要說什麽事,他閱顧蘭亭的卷子的時候,便知道羅士奇驚訝的是什麽了。
“士奇,你先才可是要說有位考生跟皇上字跡一樣?”
“是,老師,實在是太像了,都可以以假亂真了。”
“你可知那位考生,便是那六圈四尖的,顧蘭亭。”
“六個圈兒?顧蘭亭?就是殿試那天皇上另眼相看的那位貢士?”
羅士奇不禁想起了昨日殿試皇帝來時的場景,他後來聽人說了,那貢士就叫顧蘭亭。想不到那顧蘭亭,文采見識竟然那般不凡。
“老師,難不成那顧蘭亭,跟皇上是認識的?”
“認識又如何,不認識又如何,你還不是打了圈?”楊寅笑問。
“我是打了圈,可他跟皇上的字那般相像,他不會是……”羅士奇覺得,臣子與君主寫的字一模一樣,終究是不好的。他甚至懷疑,那顧蘭亭是刻意模仿皇上的字。
“普天之下又有幾個人能看到皇上的字呢?你看,皇上自己也看到了,他不是也沒在意嗎?權當是那顧蘭亭跟皇上有緣吧,你莫要思慮過甚。”
“老師所言甚是,是學生多慮了。”
楊寅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兩人趁着夜色出了宮門。
耗時整整一天的閱卷,讓衆讀卷官們都精疲力竭了,各自回到家洗沐後便躺下了。可一想到明天的狀元郎會在六圈四尖的那兩個人當中産生,他們心中就會生出無盡的猜測,就算是躺下了,腦袋還是不停地轉着。
是楊遇安?還是顧蘭亭?
反正經審卷這一天,上到太師,下到六部尚書,滿朝的肱股之臣都算認識了這位以前名不見經傳的顧蘭亭了。
他們甚至都可以理解殿試那天皇上為什麽會對那顧蘭亭笑了,畢竟,如此驚才豔豔之人,确實世間少有。
洋洋灑灑一篇只兩千字的策論,便将修齊治平之道娓娓道來,當真可以說是“筆落驚風雨,策成泣鬼神”了。
妙哉。
☆、天子欽定
三月十七,太極殿上。皇帝觀策,欽定三甲。
殿試前十名的文章,歷來是由十位讀卷官跪于殿中、一字一句讀來與天子聽的。這也是主持殿試的官員,不叫閱卷官而叫讀卷官的原因。
讀卷完畢,每位讀卷官都會将卷子上呈給天子,天子再在卷末寫下自己的評注。
按順序來,今天第一個讀卷的是吏部尚書乃永寧,讀的是第十名,宣化府杜陟的文章。
“臣對:臣聞政治甚繁也,實由廟堂握其綱。寰區甚遙也,實由宮廷提其要……”
乃永寧聲音洪亮,李勖高居禦座之上,凝神靜氣認真聽着。
今次殿試的題目是他年初就思慮好的,雖看似包羅萬象,涉及史政國防等治國的各個方面,但其實也是有有所偏倚的,重點便在于治學、軍政、財政以地方行政管理這四個方面。李勖主要通過考生對于這四點的論述,來評判他們策論文章的優劣。
聽乃永寧讀完之後李旭心裏邊已然有了判斷,所以接過卷子後,他便直接在卷末寫了自己的評注,寫完才去看考生的名字、籍貫。
這番來來回回,三至十名的卷子很快便讀完了。李勖心裏清楚,剩下那兩篇便是楊遇安和顧蘭亭的文章。他不由地喜上心來,他早知顧蘭亭是不會讓他失望的。
待到第二名楊遇安的文章時,手捧卷子的是戶部尚書吳遠春。他是殿中唯一一個既不是楊寅的門生,又不與柳儒意沾親帶故的人,他最适合來讀楊遇安的卷子了。
吳遠春見皇帝點了點頭,才開始不緊不慢地念起來。
“臣對:臣聞人君建級,綏猷将胥,天下之臣庶相與進于乂安。而欲智取術馭也,其道無由。是以神聖代興之朝,天人交應,遐迩悉懷。而求其要端,則不外緝熙以新其德,講論以探其源……”
一篇文章念完,李勖點了點頭,他拿到試卷,卻并未批注,而是開口贊到:“緝熙以新其德,講論以探其源,為政以德,促民新德,此文甚好,甚好。”
太傅之子楊遇安本就是今次科舉奪魁的大熱門,此刻衆官聽得皇上開口贊譽,面上均是浮出笑意,心裏都在暗暗恭喜楊太傅了。
可楊寅卻未覺欣喜,反倒擔憂起來。他本就覺得遇安文中所言之“德”有些虛泛了,眼下,怕是皇上也這麽覺得了。更不用說一會兒讀到顧蘭亭那論理與舉措并重的文章,怕是遇安的文章都入不得眼了。
接下來便是顧蘭亭的卷子了,讀卷的是太師柳儒意。太師一開口,便如驟聞玉石之聲,清脆悅耳,叫殿上衆人注意力都被這文章吸引了去。
一篇讀罷,李勖并未發話,而是拿過顧蘭亭的卷子,又細細看了一遍,且落了批注。
“朕觀太師足足畫了四個圈兒,太師認為此文如何?”李勖站起身來,走至禦案之前,問向太師。
“暢快,看來叫人暢快。文中所道崇正學、修戎政、稽郡縣、定錢法四論,精辟入裏,所舉具體舉措又極為可行。臣以為,此子堪當大任。”
聽得柳儒意此話,李勖心中驚喜,但面兒上卻未表露。
“衆卿家以為此文如何?”
“回皇上,臣觀此文通篇文氣暢達,立論穩重,實為不凡也。皇上策題中所提及之《太平禦覽》、《群書治要》等典籍名作,顧生指其各有精義,但又以其不同持論分出優劣,見解極為出彩。可見皇上提及的那些書,他不僅都讀過,且有自己的思考評判。顧生如今不過歲十有八,舞象之年,實在是後生可畏也,臣自愧不如。”說話的是顧蘭亭的第一閱卷人,羅士奇。他如今已年至不惑,中狀元那年都二十有七了,所以對考生年齡格外注意。
李勖含笑點了點頭,看向了在羅士奇之前就有發言之意的戶部尚書吳遠春。
“吳卿有何要說?”
“回皇上,臣任戶部尚書以來,自認對郡縣制度認識頗深,今觀顧生之論,方覺臣之所知不過爾爾。顧生有言,先周滅絕在于封建,先秦滅絕不在郡縣制而在暴/政。秦有叛民而無叛吏,漢有叛國而無叛郡,唐有叛軍而無叛州,此番分析可謂直接闡明要害:郡縣制的巨大優點是忠誠于朝廷,特別是皇帝。而如今我們的地方行政制度尚不完善,有人還大呼改革,意圖廢掉郡縣制,實為大不當也。以臣所見,誠應如顧生所言,取前朝之長,稽郡縣,往優稽之。郡縣優,方可中央集權,全國一統。”
吳遠春一番話說完,殿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群臣相顧無言。他們當中就有反對郡縣制的,此刻聽得分析,頓時臉上無光、心中羞愧起來。
想他們為官數載,見識竟不如一個少年了,當真慚愧。
李勖站在案前看衆臣表情,發現有老臣臉竟已紅了,他心中暗暗笑了一會兒。良久,才出聲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如此,衆愛卿以為,顧蘭亭與楊遇安二人,誰當奪魁?”
“回皇上,臣以為,顧蘭亭應當奪魁。”楊寅率先答話了,他鞠躬揖禮,語氣清朗。
“臣等附議,顧蘭亭應當奪魁。”
大家異口同聲,紛紛附和。
“那便依愛卿們所言,準備準備,明日放榜。”
案前天子笑了笑,揚袖走下殿去。
待皇帝走遠了,衆臣才大大舒了一口氣。他們暗暗朝太傅楊寅看了一眼,發現太傅面上卻并未有失望的神色,反倒是在笑。
再看那“大順第一大膽”的太保周勃,竟已走上了禦案去看皇帝的批注了。
“皇上原來早有定奪,合着他問着我們玩兒呢!”
衆臣聞言都去看周勃手上的卷子,原來顧蘭亭的卷子上早就批注了一個“魁”字。
原來剛才皇帝站在案前問衆臣意見時,他心裏已有了定論。
對皇帝已有定論還問衆臣意見這件事,衆臣自然不敢抱怨。可到周勃那兒就不一樣了,他突然就對顧蘭亭“懷恨在心”了。他固執地認為是顧蘭亭以“男色”蠱惑了皇帝,讓皇帝定了他當狀元郎。
他“恨”。
“恨”那些長得比他好看的男人。
“老周,你怎麽還不把卷子給監臨官?”看周勃捏着顧蘭亭的卷子不放,監臨官在一旁幹着急,楊寅出聲問周勃。
“不行不行,我得去找一下太後。”
“周勃……”
周勃越想越覺得情況不妙,放下卷子,一溜煙兒就往內宮跑去了,楊寅直呼他的名字他都沒聽見。
慈安宮內,太後周氏正在殿內與太師柳儒意喝茶,周勃火急火燎地就跑了進來。
周勃進來柳儒意便甩袖出去了,他心裏着急,完全沒有意識到氣氛的反常與微妙。
看到柳儒意出去,周太後心中低嘆了一聲,臉上又挂上笑容。
周勃與太後周氏原是同族的堂兄妹,所以他在禮節上從來都沒多大顧忌。況且他本就是個粗枝大葉的人,不拘禮慣了,周太後也無可奈何。
“太後啊,不得了啦,皇上他選了一個花容月貌的小白臉做狀元啊!”周勃張口就來,他知道柳儒意可能已經把殿試結果告訴太後了,可他非得把自己的版本說出來不可。
“小……白臉?”太後心裏一驚,但面兒上還是從容得緊。
“對對對,太後您不知道,那小白臉比您長得還漂亮。”周勃這太後堂妹雖然已經年過不惑,但容貌還是如當年一樣绮麗動人,完全不顯老。
“吭……休要胡說,新科狀元郎終究是個男兒,怎麽能拿來與哀家一個老太婆比呢?況且哀家也聽太師說了,那狀元郎是個有大才之人,生得好看也沒什麽不尋常,你莫要大驚小怪。”周氏說到老太婆三個字時,眼底閃過一絲一縱即逝的憂愁。
“怎麽是臣大驚小怪呢,臣懷疑……懷疑皇上看上他了!那日殿試皇上還特意看他的卷子,今天評卷對他也是青眼有加,肯定是看上他了。”周勃後面這幾句話說得極快,畢竟是在太後面前說她兒子壞話,他心裏也慌得緊。
“吭……堂兄你又在胡說了,你每年都要跟哀家說好幾次皇兒的取向問題,到底是要幹什麽?”太後聲音不大卻不怒自威,她早就想問周勃這個問題了。
周勃騰地一下跪了下去。
“臣……臣也是着急啊,皇上年輕氣盛可登基三年後宮還是虛設狀态,太後您就不着急嗎?”
周勃語氣真摯,聽得周太後也是一怔。
“這……哀家也同皇兒說了好幾次了,可無論是旁敲側擊還是直言不諱,他都不予理會呀!”
“不是有選秀嗎?趕緊挑一個妃子啊?”
“選秀,皇兒登基那一年已經舉行過一次了,按祖制是三年一選,如今時候不對啊。而且堂兄你這也太着急了,皇兒不就是選了一個俊俏的狀元郎嗎?也不能說明什麽,咱們不能懷疑他。”
見周太後不信,周勃便将殿試那天皇帝對顧蘭亭笑的場景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
“您不知道,殿試那天……我可從來沒見過皇上那樣笑呢,牙齒都露出來了!”
“噗嗤……真的嗎?”周勃那一句露牙齒,叫周太後猝不及防笑出了聲,她可不信她的皇兒會這般失儀。
“真的,不信到了明日瓊林宴太後您悄悄去看,皇上對那狀元郎絕對與衆不同。”周勃是絞盡腦汁地想叫周太後相信顧蘭亭這個“危險人物”的存在。
“那……哀家便等着明日那瓊林宴,倒要看看那狀元郎是何方神聖,叫你這般憂心。等哀家看了,我們再商量。”
聽得太後這樣說,周勃心裏才稍稍滿足,倘使太後能“整治整治”顧蘭亭那小白臉,也不枉費他苦口婆心說這麽多。
☆、三甲傳胪
三月十八,殿試放榜日。
皇極門外,新科進士們肅然站立。金榜公布在即,縱然心跳如雷,他們卻都大氣兒不敢出一聲,氣氛格外靜谧肅穆。
紫禁城的天空一碧如洗,幾朵白雲正悠然來去。顧蘭亭迎着刺眼的日光,望向丹陛之上的金銮殿。金殿高聳的屋脊鑲嵌着彩色的琉璃瓦,此刻在陽光映照下正爍爍發光。光芒太盛,愰得顧蘭亭眼前只剩一片金碧輝煌。
山河千裏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
眼前這檐牙高啄、宏偉壯麗的宮殿,不知捆綁住了多少位帝王,引得多少王朝傾覆,百姓流離失所……可卻還是有人前仆後繼、舍身忘死。
可嘆。可嘆。
衆人站立良久,直到身上的進士巾服都被汗濡濕了大片,才見得一位手捧金冊的二品官員緩緩從金殿內出來。那人便是今日的唱榜官,禮部尚書李先祥。
李先祥停在了第一級丹陛之上,高聲念道:
“正樂三年三月十八日,臣禮部尚書李先祥于皇極門外,奏科舉諸事。本年三月十五殿試,取天下貢士合計兩百六十人,請柳儒意,楊寅,周勃等十人讀卷。茲有三甲進士,名次如下……“
說到這裏,念榜的李先祥李大人頓了一下,看了看丹陛之下的考生。
他這一頓,整個金殿四周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場上風和雲都停了。
衆新科進士們的呼吸也都在這一刻突然停止了,目光齊刷刷地看在了李大人的臉上。有的人垂于身側手腕已開始劇烈的抖動,怎麽也控制不住。顧蘭亭更是閉上了眼睛,黑暗裏,那些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的場景,一幕幕撲向眼前,又呼嘯而過。
“正樂三年殿試一甲第一名……“
“顧蘭亭!”
聽到自己的名字,顧蘭亭猛地睜開了眼睛,如雷的心跳霎時恢複了平靜,眼前一片清明。
“正樂三年殿試一甲第一名顧蘭亭!“
“正樂三年殿試一甲第一名顧蘭亭!“
“正樂三年殿試一甲第一名顧蘭亭!“
聽得這三遍高聲唱名,顧蘭亭擡首緩緩笑了,面上喜色漸盛。今日只有她一人,有金榜三唱的榮耀。她可以感覺到,身前身後同榜進士們數百雙眼睛正看着自己,目光中有羨慕,有熱切,有嫉妒,如芒在背。可她笑得從容,此刻她內心已靜,俯仰之間俱是雲淡風輕。她看向朱紅色的宮牆,眸子裏多了幾分青雲直上的豪情。
但願好風憑借力,送她上青雲。
金殿裏的天子聽得三唱之名,隔着朱門看向門外,也緩緩笑了。這一笑,果然又叫殿上站在文武百官當頭的周勃捕捉到了,周勃又開始腹诽起來。
“皇上,皇上不好了,太後娘娘突然暈倒啦!”這時,禦前太監小安子急匆匆地進了殿內。
“母後怎麽好好的突然暈倒了?可有宣太醫?”李勖眉頭霎時皺了起來。
“回皇上,現在還不知具體病因,太醫已經過去了。”
“快,随朕去慈安宮!”
“皇上,今日這金殿傳胪怎麽辦?”見皇帝這就要走,百官中為首的楊寅開口問到。
金殿傳胪,即依次唱名之後,傳呼新科進士們進殿晉見皇帝。
“傳胪,便由太傅大人主持吧,朕先去了。”李勖說完便急匆匆出了殿去。
“臣等恭送皇上。”
皇帝以孝為先,文武百官自是沒有異議。
李勖目不斜視地出了金銮殿,并未去看百米玉階下站着的各位進士。不多時,三甲進士的名次便已全部念完了。
李先祥合起金榜,對丹陛上的諸進士們道:“陛下有旨,宣新科進士入殿觐見。“
唱榜官李大人話音落定,對顧蘭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顧蘭亭一手提起袍角,堅定從容地,一步一步邁向那金銮寶殿。陽光映射,白玉石階上落下她長長的影子。
其餘進士也随着顧蘭亭的腳步,拾級而上,緩緩進了金殿。
這回是實實在在的,滿朝文武的眼光都落在顧蘭亭身上了。可顧蘭亭倒是不慌不忙,舉止鎮定沉穩,面對這等大場面也絲毫不見懼色。
有幾位官員暗自點了點頭,心道這狀元果然儀态不凡。
只是衆進士進了金殿,卻未見禦座之上的天子,連當首的顧蘭亭也不禁驚訝。
“衆生不必見怪,太後突生急病,皇上趕去探望了。今日這傳胪,便由本官代為主持了。”
聽得楊太傅發話,衆進士這才恍然大悟,心裏也已生了敬意,久聞天子至孝,如今看來,果然不是虛傳。
衆進士站定,朝那無人的禦座行了叩拜之禮。楊寅這才緩緩走至禦案旁側,從禮監手中接過天子的恩榮策開始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今次殿試已畢,恭依祖制,第一甲例取三名,第一名紹興府顧蘭亭,授從六品翰林院修撰,賜狀元府邸一座,金銀寶器各衆。第二三名,順天府楊遇安,鄖陽府李柽,授正七品翰林院編修,賜進士及第,金銀各千。第二甲取四十七名,授從七品,賜進士出身。第三甲取二百一十名,授正八品,賜同進士出身。”
“臣等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進士按耐住喜悅激動的心情,再次朝禦案行了叩拜之禮。
“恭喜諸生了,以後還望發憤圖強,為國為朝排憂解難,方才不負青雲之志啊!”
“謹聽太傅大人教誨。”
至此,金殿傳胪便是結束了。文武百官按官階退出殿中,衆進士随後退出,只留了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三人。
金殿傳胪之後,他們三人便要一同游街誇官了。
“顧兄,恭喜了。”楊遇安昨日便知自己不會是狀元,此刻心裏已然釋然。他也欣賞顧蘭亭,是真心地在祝賀她。
“同喜同喜!”顧蘭亭笑答。
“顧老弟,早就覺得你見識不凡了,果真沒讓咱失望不是!”這位來自鄖陽府的探花李柽為人風趣,極為自來熟,伸手就搭上了顧蘭亭的肩膀。
“多謝李兄謬贊。”顧蘭亭看着肩上的手覺得頗為不自在,但又不好表現得太抗拒。她看了看殿側站着的幾位公公,換了話題。
“李兄,楊兄,我們三人也別在這聊天了,去換衣服去吧,幾位公公還等着呢。”
由公公領着,顧蘭亭三人一起去偏殿換了一身嶄新的紅衣進士袍。巧的是,領着顧蘭亭的那位公公便是殿試那天見過的公公。
“巧了,狀元郎,我們又遇到了。”
“又要勞煩公公了,不知公公叫什麽名字?”
“奴才小安子。”
衣袍換好,三人并步走向皇帝專用的禦街,游街誇官便要開始了。所謂誇官,即指士子高中之後,排列鼓樂儀仗游街,只有殿試前三甲有此殊榮。
行至禦街,禮監們牽來三匹駿馬。人聲鼎沸中顧蘭亭聽得小安子對她喊:“狀元郎,該上馬了!”
顧蘭亭手拉着馬鞍,幾次往上跨,可就是怎麽也上不去。眼看榜眼和探花早已上了馬,旁邊牽馬的小安子急得都開始跺腳了。
叫顧蘭亭久久上不得馬,一側的楊遇安俯身伸手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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