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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胳膊,憑臂力一把将她拉上了馬。
“多謝。”顧蘭亭心下尴尬,雙頰已是紅了,卻還是中規中矩地微微笑着。
“不用。”楊遇安看了一眼顧蘭亭,只覺她太過纖瘦了,胳膊柔軟無力的,怪不得連馬都跨不上。
待到顧蘭亭上馬坐好,鼓樂儀仗才開始前進。一時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本就人頭攢動的長安街更加熱鬧了。
路邊上、閣樓上……所有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滿了人,大家争先恐後地湧上街頭,墊起腳尖伸長脖子,紛紛望向街中央的三位少年郎。
“大家快看吶,今年的前三甲都好年輕吶!”
“狀元郎真俊吶,眉清目秀的……”
“楊太傅那位公子才俊呢!”
“探花郎也不差啊!”
……
京城中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俏女子們此刻都出來了,看今次這前三甲個個英俊不凡,不由地芳心大動,紛紛向自己心儀的那位投去絲帕、鮮花、瓜果等物。
看着滿大街亂飛的物什,顧蘭亭眼睛都有些花了。而且那些物什還時不時地打到她身上,她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跌下了馬。她可從未想過,“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欣喜,臨到自己竟變成了“不會騎馬不敢疾,兩眼昏花不敢看”的惶恐。
“嘶……”
“這是在謀殺啊……”
正思慮間,顧蘭亭聽得旁邊的探花郎李柽呼痛一聲,偏頭去看,原是他腦袋上挨了倆顆大棗,此刻竟已起了紅包。
她看着探花郎李柽揉着額頭氣急敗壞的樣子正想笑,沒想到眼前突然撲來一塊帶着香風的手絹,瞬間就把顧蘭亭的臉蓋得嚴嚴實實,她眼前一黑,“撲通“一聲從馬上摔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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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你投中狀元郎啦……”
“小姐小姐,狀元郎掉下馬啦……”
☆、瓊林寶宴
“不好了,狀元郎摔下馬啦!”
“這下是真的是狀元及第了!”
顧蘭亭摔得猝不及防,頭着地時只覺一陣鈍痛,腦袋裏閃過了一些模模糊糊的畫面。那些畫面太零亂,看不清卻又揮不去,顧蘭亭捧着腦袋,試圖阻止那些與疼痛一并襲來的記憶。
“啊,顧郎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顧郎,顧郎……”
說話的便是剛才扔帕子的姑娘,也是雲來客棧那個垂涎顧蘭亭已久的秦小姐,秦惜惜。她看着顧蘭亭躺在地上一臉痛苦的樣子,心裏也不好受,急得眼睛都紅了。
奇怪的是,聽得秦惜惜叽叽喳喳的聲音,顧蘭亭的腦袋突然沒有那麽疼了。
“我沒事,扶我起來……”
顧蘭亭混亂中抓住了秦惜惜的手,秦惜惜心裏一喜,小心翼翼地扶了顧蘭亭起來。
看顧蘭亭胳膊流了血,秦惜惜要撩開顧蘭亭的袖子去看她的傷勢,顧蘭亭趕緊後退了一步。
“嘶……”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胳膊,蹭掉了好大一塊皮,正汨汨往外冒着血。
“大人,我們去醫館看看吧!”一旁的小安子急道。
“不用了,小傷,我們還是繼續游街吧!”顧蘭亭把袖子放下,準備繼續上馬游街。中狀元郎頭一天,她總不能當衆就進了醫館吧,太不吉利了。
這時候,聽說有人扔帕子害得顧蘭亭摔下馬,柳還行火急火燎地趕過來了。他先是細細看了看顧蘭亭,沒看見她有什麽傷。轉身一看,扔帕子的竟然是秦惜惜。
“秦惜惜,原來是你,你又搞什麽幺蛾子!”
柳還行很生氣,聲音大得刺耳,可沒想到秦惜惜的聲音比他更大。
“我……我就扔個帕子,怎麽啦?又不是給你扔的!”
“诶,我說你這個刁民,怎麽?想謀害狀元郎啊!”
“柳還行!你說什麽?”
……
秦惜惜和柳還行本來一見面就愛掐架,誰都看不慣誰。這回秦惜惜害得顧蘭亭受傷,兩個人吵得更兇了。
他們倆一個比一個聲音大,街上的老百姓們都有些被鎮住了,目瞪口呆的。
顧蘭亭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用力翻身上了馬。她示意鼓樂儀仗隊趕緊吹打起來,好蓋住這兩個人的聲音。
“诶,顧郎,你不能走啊!”鑼鼓聲響了好一會兒了,秦惜惜才後知後覺去看顧蘭亭,卻發現人家騎着馬都已經走了好遠了,她提起裙子就想跑去追。
“趕緊給我回來,不準追!”
“嘶……放手!”
柳還行自後面扯住了秦惜惜的頭發,他這招狠,秦惜惜只好停下腳步來。
“跟我回客棧去,不準搗亂!”
“我沒搗亂!”
……
馬上的顧蘭亭遙遙回望了一眼,看見人流中柳還行揪着秦惜惜往回去了。她舒了口氣,定定地望向這長長的禦街,在想什麽時候能到盡頭。
禦街十裏,只嫌太長。馬蹄雖疾,仍嫌太緩。只因剛才腦袋那一撞,她早已沒了一日看遍長安花的心情。
那些零碎的記憶,越想看清楚,人就越痛苦。
三年前從刀山血海中逃出來,顧蘭亭卧床了一月有餘,差點兒沒能醒過來。她醒來之後,以前許多事情便都記不清了,只記得血海深仇了。
她以前以為那些記憶都不重要,不過是女兒家深居閨閣的瑣事,忘了便忘了。可上巳那天遇到的李和昶,還有後來那吃滑蟲的老丈,都讓她覺得,那些記憶很重要。
倘若他們知道她就是沈蘭亭,倘若他們上報了朝廷,那她就是罪人之女,別說平步青雲了,她要活下去都會很難。可是他們若是知道,為何又不揭穿呢?
顧蘭亭一路胡思亂想間,十裏禦街很快便游完了,接下來他們三人便要奔赴那瓊林宴了。
瓊林宴,是朝廷為殿試後新科進士舉行的宴會,因在城西瓊林苑舉行而得名。
顧蘭亭三人一行自苑門進入,但見錦石纏道,寶砌池塘,柳鎖虹橋,花萦鳳舸。如此盛景,倒叫人眼前一亮,心情也頓時舒暢了幾分。
苑內早已聚了很多人,柳還行那呆子此時也在喝酒了。衆人見今科頭三甲來了,紛紛迎了上來。一群人相互道賀一番過後,這才坐入席中。
顧蘭亭看柳還行那呆子都快喝醉了,就沒去找他,開始打量苑中衆人。因着太後的事兒,皇上自是沒來的。在場的除新科進士外,還有一些禮部官員、翰林院侍讀學士。翰林院裏,翰林學士官位最尊,其次便是侍讀學士。席上那幾位侍讀學士以後就是顧蘭亭的直屬上司了,顧蘭亭少不得要同楊遇安他們一同去敬酒。
“我也曾打馬禦街前,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禦街前,人人誇我潘安貌,原來紗帽罩婵娟 ……”
正觥籌交錯間,不知戲臺子上誰點了一出《女驸馬》,喝酒的衆人俱是笑鬧起來。
“我們這狀元郎也是潘安之貌,不知紗帽底下是不是個女婵娟呢哈哈……”聽着戲言,喝得暈暈乎乎的探花郎李柽打趣着顧蘭亭。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顧蘭亭自是連連搖頭,那惶恐的樣子引得衆人一陣發笑。
“哈哈哈……”
笑鬧之中,席上依舊推杯換盞,喝了幾杯之後,顧蘭亭很快便不勝酒力,腦袋都有些暈乎了。可宴上同僚頻繁地朝他敬酒,她不能推辭,該喝的還是得喝。
這邊瓊林之內酒宴正酣,那邊宮廷之內,太後暈倒了,太醫院和慈安宮氣氛都緊張得很。
寝殿之內,李勖已來了多時,可周太後還是不見醒。太醫診脈也診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是太後憂思過甚,好好修養即可。
太醫院自譚院判告老還鄉之後,便愈發不行了,李勖倒也沒責怪,只吩咐趕快備藥。他自己則在外間等着,看太後何時醒來。
其實他心裏還有一層考慮,他在慈安宮這裏,就不用去金殿傳胪也不用去瓊林宴了。這樣,顧蘭亭見不到他,自然也不會知道他的身份了。
可他等着等着,竟看見太師柳儒意來了。那太師可倒好,像是誰都沒看到似的,徑直往內殿去了。
那可是他母後的寝殿!
李勖一口茶水還沒來得及咽下,趕緊跟了進去。
“太師不是告病在家嗎?怎麽有力氣到宮裏來了?”李勖是聽說母後跟太師私交不錯,可這是在寝宮裏,他覺得十分不妥,語氣便沉了幾分。
彼時柳儒意剛撩開明黃的帳幔,聽得聲音,随即放下。
“臣自知有罪,但憑皇上責罰。”柳儒意面色不再緊張了,從容跪下。
柳儒意這一跪倒是讓李勖出乎意料,他看他面色蒼白,倒是真的生了病,心知自己錯怪了他。
“罷了罷了,太師起來罷。朕看太師臉色不好,恰逢今日太醫都在,也出去診診脈罷。”
“臣告退!”
柳儒意聽令退出了殿內,他沒叫太醫診脈,只是問了問太後的病情,知悉沒有大礙,便匆匆離去。
殿內。李勖知道母後剛才便已經醒了,在想是不是柳太師來了的緣故。
“母後,可感覺好些了,可要太醫進來看看?”
“沒事,皇兒不用叫太醫了,母後已經可以起身了。”周太後的聲音有了中氣,倒是真的清醒了。
“那兒臣叫沈姑姑進來。”李勖說完便退了出去,叫那沈姑姑進去服侍。沈姑姑是太後的陪嫁丫鬟,也是李勖的奶娘,所以他稱一聲姑姑。
李勖才在外間坐定,被他派去照應顧蘭亭的太監小安子就進來了,撲通一聲跪下了,面上似有急色。
“她出了事?”李勖眉頭一皺。
“啓禀皇上,狀元郎他,他今日摔了馬受了傷。”
“她現下在哪兒?”
“禀皇上,應當還在瓊林苑。”小平子低着頭答完,還沒回過神兒,只覺面前一陣風過,皇上已經走了。
“皇上,皇上你去哪兒?”
小平子邊追邊問,問罷又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自己問的這不是廢話嗎?皇上肯定是去瓊林苑啊!
待到周太後由那沈姑姑攙着出來時,皇上早已沒了影子。
“皇兒到哪兒去了?”
“啓禀太後,皇上剛才聽說今日狀元郎摔下了馬,便急匆匆走了。”一宮女回道。
“狀元郎?顧蘭亭?看來周勃說的倒是真的了。唉……”
周太後正想着新科狀元郎是個什麽樣子,太醫已恭恭敬敬端了藥上來。
“哀家聽說太師也病了,如何了?”
“太師剛才并未叫臣等診脈,不過臣看症狀,太師應當是感染了風寒。”
周太後聽完點了點頭,這時沈姑姑講那藥也試好了,她便低頭一勺一勺慢慢喝起來。
昨日她聽說柳儒意在一貢士卷子上畫了四個圈兒,還在皇帝面前力薦那人做狀元郎,便宣他進宮問了幾句。
她知道他對于這天下從未真正放手過,所以懷疑那顧蘭亭是他的人。
他對她的懷疑很生氣,兩人一言不合便大吵了一架。
她現在想來,那顧蘭亭肯定不是柳儒意的人。柳儒意這個人雖善謀略,但在她面前,也算是毫無保留了。
這麽多年,他從未騙過她。就連這天下,他說為她放手便真的放手了,縱然他心有不甘。
她不該懷疑他的。
☆、朕來就好
夜色如墨,月涼如水。城西的瓊林苑內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絲竹管弦、猜拳行令之聲不絕于耳。
“我考狀元不為把名顯,我考狀元不為作高官,為了多情李公子,夫妻恩愛花好月兒圓 ……”
李勖進得苑內時,戲臺上的《女驸馬》正好唱到這一段,他聽清唱詞,面上不禁起了笑意,他是把自己想成那李公子了。
“臣等恭迎皇上!”看皇上滿面春風地來了瓊林宴,衆人俱是一愣,倒是沒忘記禮數,有的還端着酒杯就下了跪。
“衆卿平身吧,繼續喝酒,不用多禮。”
李勖環顧了面前這烏壓壓一片大臣,左右也沒發現着紅袍、插宮花的狀元郎顧蘭亭,便叫了禮部尚書李先祥過來問話。
“新科狀元郎呢?”李勖壓低了聲音,他想着還好今日太保周勃不在,不然又要用眼神給他遞刀子了。
“啓禀皇上,顧大人白日摔了馬受了傷,方才又不勝酒力,臣等便由他提前離席回去了。”
“方才?”
“禀皇上,就是方才,皇上來的時候,顧大人剛出去。”
李先祥恭恭敬敬地作着揖答着話,待他擡頭,面前的皇上竟已不見了,只剩他近身的公公小安子。
“公公,皇上這是……”
“皇上找狀元郎有事,李大人莫要見怪。大人好生喝酒,奴才這也走了。”
小安子說完撩起拂塵走了,只剩李先祥愣在原地。
這是怎麽了?他們平常老成持重的皇上怎麽變得一陣風似的了?
銀月似鈎,星河天懸。
顧蘭亭正一個人往客棧走,夜晚的涼風吹拂着她發燙的臉頰,可她的醉意卻越來越濃,一點兒也沒被吹散。
她看到一家醫館還開着門,本來想進去的,可又覺得自己穿着一身狀元地行當不太好,便擡手想把帽子上大紅的宮花扯下來。可一個用力,不僅宮花連着帽子被她扯下來了,束發的簪子也被她碰落了。只聽得玉石落地叮咚一聲,滿頭青絲頃刻如瀑布一般傾瀉下來,一直垂順至她纖細的腰間。
顧蘭亭心裏一驚,倒也沒有慌,俯身撿起紗帽和碎掉的玉簪。只是她還未來得及起身,便看到一雙素色秀金龍的靴子停在了自己身前。她順着靴子往上看去,只見李和昶皺着眉,正俯身朝自己伸着手,想拉自己起來。
自病愈那日烏龍一場過後,她已許久沒見過他了。
他今日着了一身月牙白的家常錦緞袍子,如墨的發絲散落在肩背上,頭上插着一根上好羊脂玉的簪子。他身形颀長姣好,如銀的月光灑了他一身,也晃了顧蘭亭的眼。
良久,顧蘭亭眨了眨眼睛,想自己站起來,卻不料腦袋一陣眩暈,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她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寬厚溫暖的懷裏,鼻間聞到一陣似有若無的藥香,不知是自己身上的,還是他身上的。待想細細嗅來,已失去了知覺。
“蘭亭……”
李勖喚這一聲,心都是疼的。
良久,見懷裏人沒有反應,他便輕輕将她橫抱起來,緩步走進了旁邊的醫館。
大夫見來的這位公子軒然若舉,貴氣逼人,又以為懷裏的紅衣人是他夫人,自是不敢怠慢,細細診起脈來。
“公子不必擔心,夫人這是醉得深了才未醒來。不過,我看她臂上有傷,像是從哪裏摔下來過,想來身上也有。我與你開些傷藥,回去洗淨傷口塗上即可。”
“好。”
李勖點頭答好時,眸子裏湧起幾分喜色,要她成為他夫人,這件事他肖想了很多年了。
今年是第六年了。
李勖重又抱起顧蘭亭,卻沒把她送回客棧,而是順路送去了也在城西的狀元府。跟着李勖到了狀元府,小安子一顆心才鎮定下來。他真怕皇上把新科狀元郎帶去了皇宮,那樣可解釋不清了,估計太後會把自己這個小跟班當場滅了。
因着顧蘭亭還未正式過府,所以狀元府裏只有幾名宮裏的禁衛把守,靜谧得緊。
李勖将顧蘭亭輕輕放至榻上,撩開她那寬大的袖子,見她傷口上的血已經凝住了,捏着那瓷瓶,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塗藥了。
這時小安子正好端了一盆熱水進來,這是他急中生智掏銀子從鄰居那裏買的,一路端過來可燙死他了。
“皇上,要不要奴才搭把手?”
“她是個女人,朕來就好。”
什麽?狀元郎是個女人?你來就好?
李勖說這話時眉頭都沒皺一下,語氣不鹹不淡地像是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可聽得小安子驚得水盆都沒拿住,還好他及時撲在地上接住了,不然他又得重新去端一盆了。
小安子戰戰兢兢地把水盆端過榻前去,便識相地退出去了,還關上了門。
他說皇上怎麽會把這宅子賜給狀元郎呢,原來早就看上人家了。可狀元郎是個女的,自己怎麽就看不出來呢?這可是欺君之罪,皇上竟然全不在意?
小安子實在想不通索性也不再去想,他擡頭看向滿院子粉雕玉琢的杏花,想伸手去摘一朵,可又趕緊自己打了自己的手,這可都是皇上親手種的啊,他碰不得,碰不得。
屋內。李勖給顧蘭亭的胳膊上好藥後,想到她身上肯定還有傷,于是伸手将她腰間的羅帶解開,褪掉了厚重的狀元服。他想将她的中衣也解開,可又覺得不妥,于是心虛一般地點了她的睡穴。
他的手在顫抖,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是怕她醒來發現?還是有什麽私心?
開襟的中衣本就只有腰間一條羅帶束縛,李勖一拉開那羅帶,顧蘭亭的中衣幾乎就全部散開了。她只着一件束胸的身子完全暴露在了他的面前,他看得心裏一窒。
瑩骨冰肌,如蘭似玉。
李勖想閉上眼睛,可又不受控制似的睜開,他掩唇低低咳了一聲,低頭去看她身上的傷。
比肩膀上更醒目的,是她胸前的傷痕。
她的束胸太過厚重,勒得又緊時間又長,致使她胸口已淤腫了,白玉般的皮膚上起了一道又一道紅色的勒痕。
他伸手想去碰,可又不敢,只好掩了掩她的中衣,把視線移到她右肩的傷口上,輕輕替她擦去污血,撒上藥粉。
屋裏出奇地安靜,李勖只聽得到牆角更漏“沙沙”的細微聲響,還有他的心跳,他越來越重的呼吸聲。
他的頭越來越低,離她越來越近,她身上好聞的香氣湧入他鼻翼。
他要醉了。卻在醉與沉淪的邊緣醒了過來。
他心知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慌忙坐正,手上塗藥的動作快起來,不多時,便将她所有的傷口都上好了藥,能包紮的也包紮好了。
他熟練的将她中衣的羅帶打了一個活結,給她蓋上被子,忍着心裏的悸動和狂熱,疾步走到了門口。可他伸手拉開房門,遲疑了好一會兒,卻未出去,而是又轉過身來看榻上的人。
他終究沒忍住,慢慢走近榻上的人。
屋子裏燭光朦胧,将她的眉眼都籠上一層淡黃色的光暈,讓人恍惚又讓人心悸。
他伸手細細撫過她的臉,确認手上那溫潤柔軟的觸覺,确認他朝思暮想的沈蘭亭,真的就在他眼前了。他眼裏俱是眷戀和愛憐,像對待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一樣。
良久,他俯身吻上了她眉睫,一滴淚緩緩落在她臉上。
月光灑進來,杏花的影子映在紙窗上,簌簌落落。
風定落花深,簾外擁紅堆雪。長記杏花開後,正傷春時節。
酒闌歌罷玉尊空,紅燭暗明滅。半世韶光如蝶夢,都落你眉睫。
☆、初入翰林
翌日清晨,顧蘭亭迷迷糊糊地還未睜開眼,便恍惚覺得自己做了一場春夢。夢裏那名男子的模樣她已無從記清楚,卻記得他摸她的臉,溫柔細膩,還隐約記得他的聲音如清風霁月,很是動聽。
“不似鸾凰,誰似鸾凰?”
他如許問她,她卻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回想起昨晚夢中種種,俱不真切,卻只這一句,分外真實。
“顧蘭亭……”砰砰砰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回想,她睜開眼,才恍然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她猛然坐起,手摸到枕側大紅的狀元服,低頭看身上中衣卻是穿好的,身體也沒有任何不适。看到胳膊上的傷口已被人包紮好了,她忐忑地撩開肩上衣服往裏看了一眼,肩上傷口也上了藥。
她頓時心跳如雷。
是誰給她上的藥?難道是……
她眼前浮現了李和昶那張俊秀非凡的臉。
“篤篤……篤……”柳還行已經敲了半天門了,無人回應,他便邊喊邊推門進去了。“顧蘭亭,都日上三竿了,你怎麽……?”
見顧蘭亭此時只穿了中衣,衣襟還微微開着,柳還行連忙捂住了嘴巴,但見顧蘭亭還瞪着自己,才後知後覺捂錯了地方趕緊又捂上眼睛轉身要逃離現場。
“嘭……”“嘶……”
禍不單行,看不見路的柳還行一頭碰在門上,摔了個四腳朝天,正呼着痛。
“呆子,你沒事吧?”
此時顧蘭亭已經穿好衣服下了床,她伸手準備去拉柳還行,擡眼卻看到了門外好大一片雪白的杏花,她一時怔愣起來。
“蘭亭,你沒事吧?”柳還行站了起來,伸手在顧蘭亭眼前晃了晃。
“哦,沒事,我……為什麽在這裏?”顧蘭亭回過神,不再看那杏花。
“你自己都不知道嗎?瓊林苑的人說昨天你喝醉了,就把你送到了這狀元府。”
瓊林苑的人?狀元府?那李和昶又是什麽人?
柳還行看顧蘭亭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以為她沒休息好,也沒多問。而是叫她快快洗漱,宮裏來了人,在正廳等着宣旨了。
接了旨,這雕欄玉砌的狀元府便真正是顧蘭亭的了。她只身站在杏林之中,看杏花沾衣,嗅香風陣陣。
“蘭亭,你的東西我都叫人搬來了。丫鬟仆從宮裏賜了幾個,還要再買嗎?”柳還行主動擔當起了狀元府的管家,顧蘭亭早點安頓下來,他便可以回他柳家在京城買的宅子裏住,不用住客棧了。
“不用買了罷,寫信叫冬暖過來可行?”冬暖是顧蘭亭的女書童,此刻人還在紹興。
“行啊,她來了也好照顧你。對了,你昨天什麽時候喝醉了我怎麽不知道?”柳還行今天在客棧醒來才發現顧蘭亭一夜未歸,吓了他一大跳,還好瓊林苑那邊派人來打招呼了。
“你自己什麽時候醉的你知道嗎?”顧蘭亭反問了一句,走到石桌邊坐下。
“……不知道。”他連自己怎麽回的客棧都記不得了。
狀元府裏都安頓好了,又過了兩日,顧蘭亭便要去翰林院坐堂了。這一日她起了個大早,外面天還沒亮就出發了。
顧蘭亭到時,翰林院還沒什麽人,寂靜得很。她走入登瀛門,進了編檢廳,直堂吏王義見了她,面上一驚,笑道:“修撰大人今第一個到啊!”
“第一日值堂不敢遲到。”
“是修撰大人勤勉才是。”
顧蘭亭畫了卯後便走至自己的公案前坐下,過了好一會兒,門外才響起腳步聲,楊遇安和李柽到了。
三人打過招呼後,翰林官們便陸陸續續都到了,大部分人顧蘭亭在瓊林宴上已經見過了,當下便一一見禮。衆人閑聊了一番,才各自回到公案上忙碌起來。
翰林官是個頂清貴的差事,第一日坐堂自然也沒有重要的事兒要做,顧蘭亭便随着小吏去了後堂的藏書庫。她早聞翰林院藏書衆多,可真正見到的時候還是吃了一驚,書庫高達三層,滿滿當當都是書,果然是浩如煙海,數不勝數。
顧蘭亭在書庫裏流連了一番,竟在高閣處發現了一本姚秦三藏法師鸠摩羅什譯著的《金剛經》,這可是一本絕世孤本,她迫不及待想要翻開一讀。
“诶,顧大人,動不得動不得,這是孤本,動不得。”這時,小吏喊住了顧蘭亭。
“為何?”
“年前上面下了命令,此為《金剛經》原本,為防遺失翻亂,不得翻閱。”
“好。”顧蘭亭嘆了口氣,将書放了回去。
翰林院坐堂的時間是辰入酉罷,紅日初落之時,一衆翰林官便準備回家了。
“顧兄,聽說你今日去書庫見到了那孤本《金剛經》?”楊遇安趕上顧蘭亭,問道。
“确有此事,只是不能借閱,我倒是很想看看。”
“絕世孤本,不能借閱也正常,不知顧兄竟對佛法也有研究?”
“研究談不上,所知不過浮光掠影,皮毛而已。佛法大乘,我只取小義,不為普度衆生,只是想度自己。”
聽得這話,楊遇安忍不住扭頭去看顧蘭亭,日暮的餘輝勾勒出她清俊的輪廓,平靜又生動。
“人生在世,誰不是在度自己呢,可是要想度過,實是很難。”
兩個人一路聊着,很快便出了登瀛門。顧蘭亭突然想起自己有一方絹帕落在了公案上,那絹帕若是叫明日掃灑的小吏看到了,那就麻煩了。
思及此,顧蘭亭便叫楊遇安先走,說自己要回去拿東西。
可她回去,發現公案上什麽也沒有,正思索間,聽得外堂傳來了腳步聲,聽聲音是兩個人。她以為是小吏來了,正準備開口問他們是否已經掃灑了,卻在聽到外堂聲音時,倏然閉了口。
“阿柽,明日我便将《聖典》修纂之事交與你,書成之後我會替你向天子敘功,升遷兩級,不在話下。有叔父在,保你飛黃騰達。”
顧蘭亭識得聲音,說話的是侍讀學士覃輝,他應當是在跟探花郎李柽說話。顧蘭亭心裏納悶兒,覃學士今日一天都未來翰林院,怎麽這時候卻在這兒同李柽說話?
“叔父放心,我自幼熟讀經史,又善稽古之事,此次必當竭盡所能,不敢怠慢。”聽語氣,李柽是極高興和胸有成竹的。
“可叔父,這等大事你若是交給了我,那顧蘭亭和楊遇安怎麽辦?”
“楊遇安是太傅的兒子,他自有前程,定是看不上這等差事的。至于顧蘭亭,她的事,不可說,不可說啊!”一臉富态的覃輝撫了撫胡子,笑道。
“那便不說咯。叔父,不早了,咱也回去吧!”李柽仿佛懂了覃輝話裏的意思,也跟着笑起來。李柽笑聲爽朗,可顧蘭亭總覺有幾分詭異,她隐隐覺得不妙。
“走吧,你叔母做了你最愛吃的荷包鴨等着你呢!”李柽是覃輝結拜兄弟的兒子,所以他稱他一聲叔父。只是他們的淵源,旁人不知道,也不能叫旁人知道罷了。
聽得兩個人的聲音漸行漸遠,顧蘭亭才舒了口氣坐下來,她若有所思地朝李柽的公案看了看。須臾,她想着自己索性也找不到絹帕了,便起身準備回去了。
原來李柽跟那侍讀學士覃輝竟是叔侄關系,當日瓊林宴上,怎麽就沒發現呢?荷包鴨是鄖陽名菜,所以覃學士跟李柽都是鄖陽人?覃學士既是柳太師一黨,想來那李柽自然也是太師的人了。
那覃學士所謂“不可說”又是什麽意思呢?他們知道了什麽?
“嘶……”
顧蘭亭邊走邊想着事情,一時沒注意前面來了人,兩人迎面撞上,她額頭剛好撞到那人下颌,有些疼。她怕自己跌倒,下意識伸手去抓那人的衣服。
她自驚慌中擡頭,剎那間望進一雙久違的眸子裏。
落落風姿,矜矜顏容。
既見之兮,終不可谖兮。
☆、後果自負
顧蘭亭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又見到了李勖,她愣了一會兒,很快便回過神來,放下了攥着他衣服的手,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向別處。
“你怎麽在這裏?”
“我來找你。”
“何事?”
“你就是我的事。”李勖看着顧蘭亭低順的眉眼,玩味似的,低聲道了一句。
顧蘭亭心裏一驚,眼光卻依舊認真看着自己衣上的織紋方向,片刻,她裝作沒有聽清楚的樣子,擡首問道:“什麽?”
李勖自然不會以為她真的沒聽清,但他也沒揭穿她,而是問到:“顧蘭亭,你……就沒有事要問我?”
顧蘭亭聽得面前人直喚她的名字,一雙圓潤清亮的眼睛微微動了動。不知為何,臉上燙起來。
看顧蘭亭雙頰立時染上桃花色,李勖不禁笑了。這回他口中所謂“事”,她總該聽清楚是什麽意思了吧?
“多謝李兄那日送我回府,在下這廂有禮了。”顧蘭亭俯首朝面前人作了一個揖,絕口不提瓊林宴那晚“其他”的事。
李勖看顧蘭亭神色平靜,眼底微微閃過一絲驚疑,又很快淡去。他知道,她不是在裝傻,她什麽都知道。
“你不怕我揭穿你的女兒身?”李勖伸手,扣在了顧蘭亭肩上。顧蘭亭想躲開,但他用了力,捏得她胳膊生疼,他在逼她面對着自己。
“你若是要揭穿我,今日也不會出現這兒了。”顧蘭亭索性也不掙紮,皺着眉無所畏懼地迎視他的眼光。他若是想揭穿她早就揭穿了,今日來這兒跟她廢話做什麽?
“你以為……我是來跟你談條件的?”
“沒有。”
“可我就是來跟你談條件的。”
“嗯?”
“以後我每日都要見到你,你要是敢躲我,後果自負。”李勖俯身靠近顧蘭亭的耳朵說着,語氣低沉磁性,聽得顧蘭亭心上一顫。
什麽意思?他每天都要來找她?
李勖說完,滿意地看着顧蘭亭臉若飛霞,他輕笑着揉了揉她額頭,轉身走了。
顧蘭亭看着李勖的背影,神情恍惚了片刻。他生得真好看,這滿院姹紫嫣紅,都不及他蘭麝滿身,眉眼動人。
只是,他卻是個登徒子。
她知道他不會揭穿她,可是,揭不揭穿是一件事,他看了她的身子又是另一件事。
想到這裏,她頓覺羞赧得緊。看他舉止頗為君子,她心知那晚他肯定沒有對她做什麽,可他給她上藥,必定是褪了自己中衣的。她懊惱自己怎麽醉得那麽死,衣服被人脫了都不知道。
還做了一場春夢……真是羞死人了。
顧蘭亭捂了捂自己發燙的臉,她看得出來他眼中的情意,她也承認他很讓人心動,可是,兒女情長遠不是她能貪戀的東西。
不過,她要知道他到底是誰,與她的過去是否有關系,還要弄懂他眼裏那情意。她只盼自己能早日回憶前塵過往,才能讓自己不至于這般被動。
“嘶……”
顧蘭亭後知後覺揉了揉腦袋,剛才她額頭撞到他下颌,現下已經起了包了,不知道他的下颌是否安好?
顧蘭亭回到狀元府,柳還行已經在正廳等她吃飯了。他十分的厚臉皮,給顧蘭亭請了一個紹興的廚子,之後便天天到她這兒來蹭飯吃。
“蘭亭,你回來啦,你的頭上怎麽了?”顧蘭亭生得白,額頭上的紅包格外明顯。
“沒事,不小心碰了一下。你今天怎麽樣了,朝廷給你安排了什麽差事?”顧蘭亭淨手之後也坐下,開始吃飯。
“唉,別說了,我懷疑那皇上跟我有仇,竟然派我去京兆府做了一個評事。我一個文人诶,怎麽能讓我去查案呢?”殿試之後,除一甲三人授翰林院職位之外,其他人皇帝都會另有安排。京兆尹評事屬從七品官員,主要負責案件審理,參決疑獄。
“京兆府評事,這個差事也不錯啊?總比外放到窮鄉僻壤強吧?”
“那自然是強不少的。唉,可能……是個不錯的差事吧,以後可以跟周纓共事,我也就勉勉強強接受了。”柳還行是個善于自我催眠的主兒,總能說服自己接受某些不中意的情況。
“怎麽,周大人救你一命你還看上人家了?人家可是有婚約的啊!”顧蘭亭笑着問,但語氣還是嚴肅了幾分。
“我知道啊,楊遇安今天還來找她了的。”柳還行自然沒有看上周纓這麽嚴重,頂多覺得人家很不錯罷了。
“呆子,我今天聽探花李柽跟覃輝覃學士讨論我們三人的前程,覃學士說,楊遇安自有前程,李柽有他庇佑也不會差,可說到我,他說不可說,你說這是什麽意思?”
“不可說?不可說,大約就是差不多吧,要知道你可是皇上看上的人。”
“皇上?什麽意思?”
“我聽說,殿試那天,皇上後來還來了一趟,獨獨看了你一個人的卷子。還聽說,你跟楊遇安的文章是一樣的等級,可皇帝欽定你做了狀元,當時楊太傅都沒有反駁。”
“真的嗎?”
“殿試那日我的位置在你前面,我倒是沒有看到,可有人看到了,應該是真的。”
顧蘭亭是隐約記得那日自己身後站了人,沒想到竟是皇帝,可皇帝看她做什麽呢?她心裏一時仿似想到了什麽,心緒百轉千回,那皇帝,不會認識自己吧?
還有那楊遇安,若真跟自己一個等級卻居了第二,想必也是不舒服的。可他今日說話的時候還那般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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