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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君子。

“對了呆子,你在京兆府做事,要幫我留意那天那位吃滑蟲的老丈,他說他是京兆府的馬夫,還說他曾經是柳太師的副将,我想知道他的底細。”

“行啊,等我在京兆府混熟了,你想查誰我都能給你查。”

“那你也查查,安寧那個哥哥,李和昶。”

“你近日又見到他了?”

“那倒沒有。”顧蘭亭面不紅心不跳地撒了個謊。

“對了,今天秦惜惜來了,說是要向你道歉,見你沒回來等了個把時辰就走了。她帶了好多糕點,我替你嘗了,味道很不錯的。”

柳還行邊說邊點頭,好似回憶那糕點的美味似的,雖然他也正在吃飯。顧蘭亭聽得很無奈,有想打他的沖動。

“那不是給我的嗎?”

“哎呀,不能這麽小氣,我就嘗了幾塊。”

後來顧蘭亭才發現,柳還行足足将那一屜糕點吃了一大半去了。

秦惜惜的廚藝非常之好,雖然由于性別的原因,顧蘭亭不喜歡秦惜惜,但她做的糕點她十分愛吃。于是,剩下的一小半被她三下五除二全吃光了。

哪曾想,吃了糕點,當晚便出了事情。顧蘭亭肚子疼得下不了床,小厮請了大夫,大夫說是吃了蟹黃餅和柿子糕,兩者相克,這才腹痛。

這醫理顧蘭亭也是懂得的,只是先才太饞了便忘記了。沒有辦法,她只好喝了藥忍着腹痛入睡了。

第二日顧蘭亭依舊下不了床,便遣了小厮去翰林院告了假。反正翰林官每月有五日的休沐,她請一天的假也無礙。

顧蘭亭因病沒來,翰林們自是不會置喙什麽。覃輝覃學士還正高興呢,他此時把修典的事情派給李柽,顧蘭亭明日來時木已成舟,自然不會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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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顧修撰因病請假,人數不齊,但是工作還是要分配。如今皇上有意拾遺補缺,重修《聖典》。照首輔羅大人的意思,當派顧修撰和楊編修二人先去負責藏書庫典籍的歸檔整理工作,以備重修《聖典》之需。咱們翰林院典籍浩繁如海,放置也不規律,此事頗為繁雜,還望多加勤勉。”

覃輝做事滴水不漏,他先給顧蘭亭和楊遇安安排了差事,還說是首輔羅大人的意思,自然無人反駁。

“至于這重修《聖典》之事,昨日羅大人還說我們翰林院承旨修纂《聖典》以來,進度頗慢且成效不佳,很是不滿,要我們另辟佳徑,重修舊本,他會親自監督。”覃輝刻意将事情說嚴重了些,衆人不敢接這差事,他才好交給李柽。

“是臣下辦事不利了。”說話的是正樂元年的狀元郎,也是修纂《聖典》的主事人之一,廖世剛廖修撰。

“那廖修撰且歇一歇,《聖典》修纂之事,本學士就交給李編修好了。我聞李編修自幼熟讀經史,又好稽古之事,定可勝任此事。”

李柽點頭答好。

可覃輝沒想到,顧蘭亭不在場不反駁,竟還有別人給他使袢子。

“這重修《聖典》之事,我與王修撰修了三年,已小有所成,為何要交給李編修這等新人來辦?”廖修撰有些不服,重修《聖典》這種可以連升兩級的好差事,怎麽就叫新進的探花郎攬去了?

“王修撰升了日講官,恐也無空閑。廖修撰,我知你之前出了不少力,但成效甚微,一旦首輔大人問責下來,不僅是你,連本學士也擔當不起。況且,我看上面的意思,你也快升日講官了,且先放下此事吧!”覃輝為人圓滑,他語意中先是批評了廖世剛一番,又賞了他一個升官發財的好消息,廖世剛自然不會反駁他了。

“那我便歇一歇罷,李編修,還望你盡心盡力,早日修典完成。如有什麽問題,我也會能幫則幫。”聽得好消息,廖世剛立馬就換了臉色,高興得緊。

翰林官的升遷體系是按庶吉士,史官(編修、修撰),講官(侍讀、侍講),學士(侍讀學士、侍講學士、掌院學士),這樣一級一級升的,廖世剛三年才好不容易升得一級,自是欣喜若狂。升了日講官,他便可入值禦前為皇帝講學,平步青雲指日可待了。修纂《聖典》這種吃力不讨好之事,他自是不會再幹了。

“那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了,重修《聖典》之事我便全權交給李編修了。編檢廳內凡手中無事着,均需盡力協助李編修。書成之日,大家都可升遷。”

“謹遵覃學士教誨!”

☆、放曠不群

京兆府。今日又沒有案子上門,周纓也出去巡邏了,柳還行無聊得緊,便決定出去吸吸新鮮空氣。

可他出了門兒,聞到對面寒潭酒樓飄來的酒香就走不動了,一路嗅着香味兒進了酒樓,在一樓找了一個臨窗的位置坐下,準備大開酒戒。

“小二,今兒個的寒潭香還有嗎?”

“大人知道的,早就賣光了。不過酒樓裏近日新來了一窖瓊花房,不知大人要不要嘗一嘗?”

“好啊,那便來一壇……”

還沒等柳還行把話說完,街上爆發出一陣驚呼。“咚”地一聲,一道黑影自樓上直墜而下。

“不好了!有人……有人墜樓了!”

柳還行連忙站起來看,墜樓的那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身邊已浸出了一攤血。他心道不好,一個翻身出了窗戶前去探看。

酒樓就在京兆府對面,京兆府的捕快們這時也出來了。

柳還行趕到墜樓那人近旁,一探鼻息,才發現那人已經死去。而這人他也認識,是個會試落榜的秀才,孫海。

柳還行擡頭看了一眼,照理說從酒樓二樓摔下來也不至于當場死去,可怎麽就死了呢?

這時他低頭再一細看,孫秀才腦袋下面正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此時已經半邊紮進了腦袋裏,想來這才是死因。

“你,去請孫仵作來驗屍,你們幾個守在這裏,剩下的随我上樓去把肇事的刁民抓起來!”

京兆府裏,除了青天大老爺和周纓,就柳還行官最大了。他吩咐下去,捕快們很快行動起來。

柳還行上樓時,迎面有個人正慌慌張張要跑,被他抓了個正着。衆人紛紛指認,就是那人推的人。

那人驚惶擡頭,柳還行才發現竟然又是熟人,如今的戶部主事馮京。他們曾一起參加過殿試的,馮京是二甲第五名,成績比他好多了。不過柳還行一直不待見馮京,覺得其人其文都是空有其表,很假。

“原來是馮大人,京兆府門口殺人,不知誰給你的膽子?”柳還行冷聲斥問道。

“我……”馮京此時還驚魂未定,他朝自己的随從使了顏色,叫他去搬救兵。

“誰都不準走,都給我拿下,回衙門!”柳還行當然不會放過馮京的小動作,他好不容易在一向看不慣的人面前占了一回上風,怎麽着也要整治整治他。

柳還行押着馮京還有酒樓一衆人等去往京兆府,沒有人看到,有一個人從酒樓後院飛遁而逃。

“威……武……”

柳還行回到衙門時周纓已經回來了,青天大老爺李招也已端坐明堂準備升堂審案了。驚堂木一拍,整個公堂一震。

“堂下嫌疑犯馮京,你可知罪?”

“在下不知何罪之有,是那孫秀才挑釁我在先,我并非故意推他下去,死因也不在我。”馮京是個六品官,京兆尹卻是四品,饒是他萬般不願,驚堂木一拍,他還是要下跪。但他理直氣壯得很,拒不認罪。

“來啊,帶證人。小二,你說說當時是個什麽情況?”

“當時……馮大人跟孫秀才都在二樓喝酒,孫秀才看不得馮大人點一桌子菜卻不吃完,就罵了他幾句。結果兩人吵了起來,越吵越兇還動起手來,秀才推了馮大人一把,馮大人就反手也推了孫秀才一把,沒想到他就掉下樓去了。”小二倒像是個見過大場面的,一字一句陳述得很流暢。

李大人又詢問了幾個在場的人,大家的說法跟酒樓小二一樣。這種情況頗為不好判,所以李大人當日也沒有結案,而是先把馮京關押起來了。

庭審完畢,柳還行去看衆人的供詞,他本來想看看個人說的有什麽不一樣的,可卻發現馮京的名字簽得很奇怪。

他曾見過馮京寫的文章,是一手極好看的行草,怎麽今天變成了方方正正卻不太好看的正楷了?照理說自己的名字不應該寫得更好看嗎?

“怎麽了?”周纓見柳還行盯着供詞,問道。

“我覺得馮大人這字,有些不對。”

“怎麽?是太醜了?”周纓直率得很,有什麽說什麽。

“那倒也不是,只是跟我以前看見的不一樣罷了。”

“我也覺得,戶部主事不應當把自己的名字寫成這樣,先去查查吧,這個馮大人,應當不簡單。”

“我覺得那些作證的夥計和食客口徑太一致,有蹊跷。”

柳還行說這話時,周纓才擡首正兒八經看了他一眼,她以為他不過是個握筆杆子的書生,沒想到斷案嗅覺還不錯。今天臨場抓人的一系列表現,也都不錯。

“我也覺得。”

周纓答了一句,轉身出去給捕快們安排任務了。柳還行還愣在那裏,他分明覺得,剛才周纓看他的目光裏,有很多不一樣的東西。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

翰林院。

顧蘭亭今早一來,直堂吏便告知她,她近半月的差事是整理藏書庫的典籍,還提醒她去姚東宇姚學士那裏去拿自由出入藏書庫的手令。

翰林院如今沒有掌院學士,只有兩位學士,覃輝為侍讀學士,姚東宇為侍講學士,他們二位共同掌院。

那姚學士一副老學究的樣子,人倒是和藹得緊,見到顧蘭亭和楊遇安兩個後生,臉上都是笑容。

“收好了,這是你二人的手令。今次交于你們整理藏書庫的事務甚為重要,萬萬不可懈怠,二位要發揮自己所能,盡心盡力辦事。如有疑難,可與書吏商量,也可問我。”

“下官明白了。”顧蘭亭二人聞言一并拱手道。

姚學士點了點頭,踱着步子往堂內走去了。顧蘭亭和楊遇安以為已經沒有吩咐了,便準備去藏書庫了。誰知他二人剛擡腳,姚學士又轉身叫住了顧蘭亭。

“顧大人,我聞顧大人寫得一首好瘦金體,我也極好此體,不知可有墨寶可贈與我這老頭子看看?”

顧蘭亭聽得這話突然有些愣住了,不明白自己的字什麽時候這麽出名了。

“诶,顧大人不必謙虛,直接拿給老頭子看就好。”見顧蘭亭沒答話,姚東宇以為她在想謙辭,便先發制人了。

“下官字跡拙劣,實在怕污了學士的眼。但既然學士要看,那便随便看。”

顧蘭亭推辭不得,便從公案上拿了一帖自己前日臨的《蘭亭集序》恭恭敬敬交到了姚東宇手上。

姚東宇看到顧蘭亭的字時心裏一驚,果然如首輔大人所說,她的字跟皇上的字很像。如出一轍,但是細看又有不同,她字裏行間有渾然天成的靈巧,絕不是刻意模仿。反複端看顧蘭亭的字,姚東宇帶笑的眼光裏俱是驚豔與欣賞。

“瘦硬有神,用筆細勁,結體疏朗,果然是一手極好的瘦金體,不知顧大人師從哪位老師?”

“回學士,下官習字時,師從揚州薛曜薛老。”

“江南大儒果然名不虛傳,名師出高徒啊!”姚東宇這下明白顧蘭亭和皇上為何字這麽像了,傳聞皇上少時曾在江南呆過幾年,兩個人曾在一個老師名下也是有可能的。只是不知道,皇上欽點顧蘭亭做狀元,跟她這字是否有關系?

姚東宇直接把顧蘭亭那幅字拿走了,顧蘭亭也沒有在意,出了編檢廳便跟楊遇安一同去了後院的藏書庫。

“這……書也太多太亂了……”入目是幾萬策的典籍,比宮裏的文淵閣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楊遇安感覺兩眼一抹黑,眼前只有書本在晃了。

“楊兄莫慌,這邊架子上就是書目,我們比照書目整理,想來還是比較方便的。”好不容易看到一向成竹在胸的楊遇安犯了難,顧蘭亭偷偷笑了笑。

“你笑什麽?”

“笑你皺眉也是難得。”

“你倒是會苦中作樂,還有心思打趣我。覃學士派李柽重修《聖典》,卻派我們來這裏整理典籍,你不覺得屈才?”楊遇安這樣說未免有些牢騷,但在顧蘭亭面前,他倒覺得自己不用端着,怎麽想就怎麽說。

他已然把顧蘭亭當朋友了。

“心裏不平當然是有的,不過,還是既來之則安之,做好手頭上的事好。李柽其人,少年便以博聞強識、熟讀經史聞名湖廣之地,他名聲在外,覃學士把修纂《聖典》之事交于他也并無不妥,他定能做好。”

“顧兄心裏倒是從容曠達,對了,說起這個,我一直好奇,顧兄是如何覺得我父親放曠不群的?”

“放曠一詞,原是出自楊太傅那篇《秋興賦》,逍遙乎山水之阿,放曠乎人間之世。我已記不清自己是何時讀過,但是印象極深。後來會試之時,有幸見過楊太傅幾面,觀其儀範,果然是個放曠不群之人。”

“你說這篇《秋興賦》,我也想起來了。看來顧兄涉獵極廣,竟連父親的冷門詩賦都讀過。怪不得父親那一日只聽了你一句詩,就把你引為知己。”

“哪裏哪裏,君本放曠士,我意亦安之。”

“顧兄,你這人我歡喜得緊,不知我何時能請你回家吃個飯?”

“這不太好吧……”

“哪有什麽不好?父親也想見你呢!”

“那好吧。”能再去楊太傅家做客,顧蘭亭自是十分高興的。

倘若面前這楊遇安殿試時真與自己是一樣的成績,現下能與她這般推心與融洽,她心裏也是十分高興的。

她心裏也十分欣賞楊遇安,跟他一樣的歡喜,朋友之間的歡喜。

☆、東牆竹影

“咳咳咳……”

顧蘭亭與楊遇安兩個人聊得正酣,一陣急促的咳嗽聲打斷了他們。原來是一旁的書吏見他們久未聊完,便掐了一把脖子讓自己咳嗽了起來。

看着那書吏臉漲得通紅的樣子,兩人倒也沒有尴尬,而是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沒再說話了。

“給,潤潤嗓子。”

顧蘭亭去外間倒了一杯茶給那咳嗽的書吏,看她笑着遞茶,那書吏受寵若驚得差點兒下跪,還是顧蘭亭拉了他起來。

“謝……謝大人。”那書吏戰戰兢兢,自是不敢喝茶的。

“你叫什麽名字?”

“回大人,小人高安。”

“高安,你且說說,這藏書庫以往是如何整理的?”

“回大人,藏書庫的書入庫時都會謄寫書目存檔。每當有新翰林們入職時都會再整理一番,整理書目一般是孤本珍本不動,只整理最近一兩年入庫的……”

顧蘭亭和楊遇安花了整整一日才從書吏們那裏熟悉了藏書閣的書籍擺放的規律和整理書籍的規矩。顧蘭亭吩咐書吏們下去想想關于藏書庫整理的想法,明日幾人再商議。

第二日顧蘭亭和楊遇安早早便來了,倒也沒有動手整理,而是把藏書庫的四名書吏和兩名雜役都叫到,幾人準備坐下來讨論一番,交流一下各自想法。

看顧蘭亭和楊遇安兩人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比之前的修撰老爺們脾氣不知好了好幾倍,書吏和雜役們都覺得舒心,氣氛很融洽,讨論便熱烈起來。連雜役都敢大聲說出自己的想法,不怕大人們看不起了。

“關于書籍分類不明确,很多書看書目找不到,大家怎麽看?”

“我覺得可以重新做一個分類的規劃,比如按經史、子集、天文、地理、風俗民情等分類,然後再細化到書目上。”

“我覺得這個想法可以,我覺得還可以把珍本、孤本、善本跟普通的典籍分開來放……”

幾人讨論過程當中,顧蘭亭把一些好的想法記錄了下來。讨論過後,大家總結整理了一番,一致覺得當務之急是要拟一個章程,對現有的書籍分類、書籍置放、書籍借閱、書籍維護等制度做一個改良。

“今日我與楊大人回去會做個具體的章程,楊大人負責書籍分類和置放,我負責書籍借閱和維護。明天早上大家早點兒來,我們看了章程再商議商議,沒有問題便可以動手整理了,大家都要盡心盡力,不然就要丢飯碗了啊!”顧蘭亭音調明亮,語氣嚴肅。

“是。”書吏和雜役們紛紛點頭。

“今天大家也辛苦了,聽說西街上新開了一家大酒樓,一會兒散值了,我和楊大人請大家喝酒去!”

楊遇安笑着看了顧蘭亭一眼,他當然不會以為顧蘭亭是拉他去付錢,她提到他是表示這是他們兩個人的意思,要底下人也記着他楊遇安的好。

“好,好!”

衆人紛紛雀躍起來,他們在翰林院當個打雜的小吏、雜役,一個月就幾兩銀子,可是萬萬不敢去酒樓揮霍的。現下還是兩位大人請他們,這就讓他們更加受寵若驚、欣喜若狂了。

顧蘭亭這招恩威并施,做的極好。書吏們高興,她高興,楊遇安也高興。

鹿鳴春。顧蘭亭說到做到,帶着書吏們來吃飯。

這家新開的酒樓裝飾十分精美,紅木雕花窗棂,黃木雕花桌椅,梨木雕花欄杆,看了便讓人覺得舒服。

一行人點了酒菜找了個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月明星稀,涼風習習,喝酒談天倒也十分痛快。

顧蘭亭象征性的喝了幾杯酒,聽高安他們說着最近京城裏發生的事兒。

“你們聽說了嗎,寒潭酒樓被封了!”高安小聲道。

“聽說了,說是戶部主事馮京馮大人把一個秀才從樓上推下去,死了人。”另一個書吏答道。

“馮大人好歹是個進士,怎麽這麽不知王法?”又一個書吏問道。

“那便不清楚了,我聽他們說馮大人背後有人,還是個大人物。”

“唉,這年頭背後有人的都飛黃騰達了,可苦了我們這些人。”

“诶,我跟你們說你們別告訴別人,我聽馮大人一個老鄉說,馮大人來京趕考之前可是連大字都不識得一個啊!”

“哈哈,不可能吧!”

聽得高安的話,衆人表示不相信,顧蘭亭也停了筷子,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便想再問一遍。

“高安,你剛才說什麽?”顧蘭亭問道。

“我聽說,馮大人進京之前連大字都不識得一個……”

高安怕自己說這話被人聽了去得罪人,便靠近顧蘭亭,在她耳邊小聲說道。誰知他話音剛落,從窗外飛來一跟筷子,直直地插進他發髻,吓了他一大跳。

“高安沒事吧?”

“沒事,沒事。”

顧蘭亭順着來的方向往對面看去,對面踏月軒的二樓坐了一個白衣公子,此刻正悠閑地品着茶。他側對着她,看不清面目,她卻猜出了他是誰。他,應當是那個大言不慚地跟她說後果自負的人。

“顧兄認識那人?”楊遇安見顧蘭亭眼神有異,開口問道。

“不認識,許是哪家纨绔專門戲弄人罷。對了,那馮大人最後怎樣了?”

“聽說是押在京兆府大牢裏了,此案具體會怎麽判,還要調查。”

顧蘭亭聽完點了點頭,她覺得事有蹊跷,那馮京她是認識的,殿試二甲第五名,總不至于大字都不識一個吧,不然是怎麽考上的?

吃完飯後,顧蘭亭與楊遇安同路,便準備一起回家。臨走時她後知後覺往踏月軒二樓看了一眼,那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顧兄,你可識得那馮京?他當真連字都不認識?”楊遇安對高安說的話很有疑問。

“識得的,可是,馮京他寫的一手極漂亮的行草,文章也不錯,不可能不認識字啊?”

“你觀他平時言行舉止如何?”

“言行,雖有些得理不饒人,但也不至于兇神惡煞,更不可能殺人放火。”

“那他的人跟他的文章他的字是否相配?”

“……确實有些不配,但是這也不能說明什麽,難道,你懷疑文章不是他寫的?”

“有可能,不過我也只是猜測。”

聽楊遇安這麽一說,顧蘭亭也感覺有可能了,想到柳還行就負責京兆府的案件審理,她決定去找他問問,正好她也兩天沒見着他了。

別了楊遇安,顧蘭亭就直奔柳還行家裏去了。

可她才走到柳家院側,不過擡頭想看看月亮,就看見面前一道黑影閃過,接着自己就被人給按到了牆上。她的頭碰到了牆上,疼得龇牙咧嘴。

她只覺得黑暗中有一雙清冷的眸子在盯着她,帶着森森的寒氣。她擡首,果然是李勖。

“你幹什麽?”她問他。

“你幹什麽?剛跟一大群男人吃飯,又跟一個男人有說有笑地回家,現在深更半夜地還要去找男人?”他沒有回答,反問道,語氣低沉。

這一大串的批評聽得顧蘭亭一愣一愣地,不過她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

“你……發燒啦?”她笑問。

身後是一叢修竹,她笑,白玉般的臉上落下斑駁的竹影,映着剪水雙瞳,竟是說不出的明豔動人。

仿佛是過了三年,又過了三年,她還如初見時一般,眼中盛着那江南的山水,堅韌與柔和投注在一處,從來不曾離分。

顧蘭亭不知李勖為何不說話了,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毫無預警地,他低頭就吻了下來。顧蘭亭想驚呼,卻沒能發出聲音。

他的唇在她唇上摩挲,淺啄輕舐,輕攏慢撚,溫柔纏綿。

她伸手想推開他,可手卻被握住,他慢慢張開手,與她十指緊扣。他把她的手放到了自己心口上,她很快便受不住掌心下炙熱的溫度,擡腳狠狠踩了他一腳。

他動作一滞,卻還是用力親了她一下之後才離開她的唇,手依舊緊緊扣着她的。

“你知道我喜歡你?”他啞聲問。

“嗯吶!”顧蘭亭用另一只手擦着嘴,回答得漫不經心。

“那你是否也喜歡我?”

“不喜歡。”顧蘭亭頓了一下,繼續裝作漫不經心地答道。她是承認他很讓人心動,可她覺得她可以不心動。

“那你是何時知道的?”他伸手捏住她下颌,讓她迎視自己。她看到了他眼中還未褪去的失望。

“上巳那晚你站在我身後,想伸手碰我的頭發,我便知道了。”顧蘭亭定定地看着面前人,一字一句緩緩道來。

“你不記得我了?”

“你知道我是沈蘭亭,是嗎?”說話時,她伸手用力掰開他的手。

“是。”

“那你是什麽人?跟我又是什麽關系。”顧蘭亭在質問,聲音很嚴肅,“別想着騙我,我查過了,京城沒有開藥鋪的姓李。”

“我是……偷心的人。”我的心在你身上,我便要你的心。

“嗯?”他的聲音有點兒小,她沒聽清。

“我是吻你的人。”他說完薄唇就再度印上她的唇,可不等她抗拒又很快離開。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拉着她往外走了。

“喂,你個登徒子!你還拉我去哪兒?”顧蘭亭再度後知後覺。

“送你回家。”

“我還有事要……”

“你若不從,我就親你了。”

顧蘭亭想掙開手,可怎麽也掙不開。她想擡腳踹他,又覺得太不人道。因為他的白靴子,已經被她踩黑了。

好吧,她還是從了吧。

“那個,你能不拽着我的手嗎?”

“不能。”

“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你。”

李勖說這話時轉身看了一眼顧蘭亭,手又握緊了幾分,腳下走得更快了。如銀的月光灑在他身上,一派清明晴朗。

顧蘭亭揉了揉自己剛剛碰到的腦袋,她知道,就算李勖知道她是沈蘭亭,也不會對她有任何威脅。她甚至覺得,他會幫他,他會是她的貴人。

因為她篤定,眼前這個人已經被自己吃定了。

☆、典籍整理

登瀛門內,海棠開得正好,晨光朦胧中,氤氲出一抹又一抹白裏透紅的婀娜身影,沒有刻意妖嬈,卻也明媚動人。

顧蘭亭嘆了一句可惜海棠無香,擡腳進了編檢廳。一如既往地,她是第一位到翰林院的大人。

“顧大人早啊!”

“早!”

負責點卯的直堂吏王義對顧蘭亭有些刮目相看了,他以為顧蘭亭第一日來得早不過是一時興起、做做樣子,哪成想她竟然堅持了下來,日日來這麽早。

顧蘭亭畫卯後在公案前坐下,過了一會兒,楊遇安也到了。

“楊兄,章程準備的如何了?”顧蘭亭站起來,笑着問道。

“這是我昨晚列出的章程,顧兄且先看看寫的如何。”

說罷兩人互換了各自草拟的章程,看罷之後,兩人竟是同時贊道:“寫得甚好!”

“哈哈……”

兩個人初步達成共識,便一同去了藏書庫,把章程拿給書吏他們看。

幾個人就拟好的章程再次商量了一番。

“我覺得如果還是按天幹地支給書籍編號的話,未免太麻煩了,又不能每本書都編到,不知大家對此有什麽看法?”編號問題,是楊遇安一直沒想通透的,他覺得肯定有簡便方法,只是他沒想到。

聽楊遇安問,大家紛紛搖頭,歷來都是用天幹地支編號,他們想不出什麽別的方式了。

只顧蘭亭沉吟片刻,将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我覺得可以用數字編號。藏書庫約有三萬本書,按顧兄所列分經、史、子、集四大書庫,其下再分小類,共分了三十四個小類。我們可以每個小類從一開始編號,這樣每本書都可以有編號。”

“大人,這方法是可行,但這樣會不會工作量太大?”高安問道。

“那肯定是的,除去不能動的珍本、善本、孤本,藏書庫的普通典籍大概有兩萬八千本,而我們只有八個人。”這話是楊遇安答的。

“那這樣吧,原來書庫很多書是沒有編號的,但也有很多四本或是五本內容差不多的書用同一個編號的,我們現在就統一四本書同一個編號,減少工作量,大家覺得可行?”

“可行!”

“我覺得可行!”

書庫裏的書都是同類放在一起的,如若四本書用一個編號,那他們只需要寫編號、貼編號就可以,寫數字又比寫天幹地支簡單太多,這樣至少可以減少一大半的工作量,衆人紛紛答好。

“那這樣我先去請示一下姚學士,畢竟換編號方法可是大事……”顧蘭亭話還沒說完,門外就傳來了姚學士洪亮的聲音。

“不用請示我了,老頭子我覺得甚是可行啊!而且此法延行下去,必将惠及後來者。”姚東宇本來是想來檢查工作的,看他們在商議就沒進去,站在門外聽了聽。數字編號的方法,他覺得極好。

“見過姚學士。”見姚學士進來了,顧蘭亭幾人忙俯首作揖見禮。

“不用多禮,都起來吧。顧大人不愧是聖上欽定的狀元郎啊,這等簡便的好方法,可從沒人想出來過啊!爾等不用怕工作量大,我再給你們撥兩名書吏過來。”

“多謝姚學士。”

很快姚東宇便撥了手下兩名得力的書吏過來,一行人熟悉了章程,又将三十四個小類改良縮減成了三十二個小類。

章程完善後,顧蘭亭便開始安排分工了。她的分工是一大類一大類來的,先是經書一庫,三個人負責書籍初步整理歸類,三個人負責寫編號,三個人負責用白膠将編號貼到書架上,還有一個人負責在書目上記錄編號。後面三類依然按此分工即可。

顧蘭亭寫字快,便負責記錄編號,因為編號方式變了,她便做了新的書目。某小類下,某編號對應某四本書籍,她将書名都寫得清清楚楚的。不過書籍排列順序一般不會有什麽變化,她按照舊書目把書籍名字謄寫下來,再寫上編號、書架號,有變化的做好調整記錄即可。

大家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一日下來,經書一庫竟然完成了快一半,大家勞累之餘都是笑逐顏開,這工作效率太快了。

不過相對于大家整理編號完成的進度,顧蘭亭的記錄慢了些,還有好多已編號的書沒有記錄在冊。她便決定散值吃完飯後,再過來記錄,争取記錄完。

顧蘭亭再來時,翰林院裏只剩王義等幾名看院兒的小吏了,他們是住在翰林院裏的。顧蘭亭一直記錄到了晚上,還沒寫完,王義給她送更換的燭燈時勸她早些回家去,她只叫王義只管休息,不用管她。

紅燭高燒,夜色漸深。

袅袅的東風吹動了淡淡的雲彩,露出了月亮,月光也是淡淡的。海棠花的身影融在朦胧的夜裏,而月亮已經移過了院中的回廊。

不知何時,李勖來了。他就站在門外,靜靜看着她奮筆疾書的娴靜樣子。柳月高懸,他迎着月光,在眼裏、心裏一遍一遍勾勒着她清秀的輪廓,柔腸百轉。

他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他看到顧蘭亭趴在書案上睡着了,才擡步走進去。

他看了看她手上的書目,才知她是在記錄書籍編號。他将她抱至外間的軟榻,又回到書案,提起筆照着她的筆跡寫了下去。

次日,顧蘭亭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藏書庫外間的軟榻上,身上還蓋了毯子。她揉了揉眼睛,窗外天才微微亮,可內間的燈還亮着。

她又眯了一會兒,天才亮了幾分。她起身準備滅掉內間的燈,卻發現書案上她昨天落下的書目不知什麽時候竟已經寫完了,而且還就是自己的字跡,可她明明記得自己沒寫完,怎麽回事?

顧蘭亭整理了一番出去,看到直堂吏王義也是才起來。

“大人昨晚沒有回去?”王義揉了揉眼睛。

“沒有,敢問可有地方容我洗漱一番?”顧蘭亭摸了摸發髻。

“有的,大人随我來。大人也太勤勉了些,書目大人可以慢慢寫,也可以讓底下人寫的。”

“無妨,無妨,對了王義,昨晚後來有人來過翰院嗎?”

“沒有吧,除了大人,沒有了。”

其實那跟自己一樣的筆跡是誰的,顧蘭亭心裏自然是清楚的。她心中突然悵惘起來,她不知為何他與她的字跡會一模一樣,更不知兩人有怎樣的過往。

但她深怕自己,承不起他眼中情意。

不管他是誰,她都不是以前的沈家小姐了。

回首卻記不起往事,讓人愁腸百結,卻不得解。那些如詩如歌的豆蔻年華,秋月春風的柔情蜜意,她都忘記了,她何時才記得起呢?

顧蘭亭畫了卯,在公案前坐了一會兒,等楊遇安來了,兩人便去了藏書庫。

這一日顧蘭亭又是奮筆疾書,偶爾奔波于書架間,比對那些位置變換過的書籍。

不知不覺衆人便忙碌到了中午,一行人正準備去吃飯,這時卻出了大事。

“不好了,《金剛經》不見了!”是高安第一個發現,存放孤本的百寶閣上空了一大塊兒。

顧蘭亭過去一看,還真不見了。她心下驚愕,面上卻不動聲色。

“莫慌,大家先在藏書庫裏找一找,說不定是被放錯了地方。”顧蘭亭吩咐下去,自己也開始在各處找起來。

藏書庫有三層,顧蘭亭一行十人樓上樓下都找了個遍,可最終也沒有發現《金剛經》在哪兒。

翰林院這本《金剛經》是姚秦三藏法師鸠摩羅什譯著的原本,流傳于世也只此一本,是為絕世孤本。

這孤本入翰林藏書庫這麽多年也未曾遺失,宮裏有明文規定要好好保存,這下卻不見了,藏書庫的書吏都慌了。

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大事!

☆、孤本失竊

《金剛經》傳世僅此一本,不見了自然馬上轟動了整個翰林院。

覃輝、姚東宇兩位學士迅速把大家都召集到了正廳,衆人肅然站立,氣氛霎時之間變得很凝重。

“今日可有可疑人物進了翰林院?”覃輝冷聲問向衆人。

“回學士,沒有。”

“那藏書庫不是日日上鎖的嗎,怎麽今日遭了賊?”

覃學士的語氣瞬間又冷了幾度,衆人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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