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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說話。
“回答人,因近日顧大人和楊大人在整理典籍,藏書庫白天開着,都是晚上才上鎖的。不過,昨晚顧大人整晚都在藏書庫整理,書庫倒是沒鎖。”半晌,直堂吏王義恭敬地答道。
衆人都看向顧蘭亭。
“哦?那顧大人昨晚可有發現什麽可疑的人?”覃輝看向顧蘭亭,眼睛裏俱是寒光。
“回學士,下官并未發現。”
“那你們倒是說說是誰偷的,難不成是監守自盜?”覃輝還是盯着顧蘭亭,他真想戳破她那一副從容淡靜的樣子。
“回……回學士,顧大人初來翰林院的那一日,曾去過藏書庫,還看過那本金剛經。當時我還阻止他,不讓他拿走。”這時,一小吏戰戰兢兢地答道。頃刻間,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顧蘭亭。
“對此顧大人你有何說法?”
“回學士,下官确實看過那本金剛經,但并沒有想拿走,更不會行竊。”
顧蘭亭語氣不卑不亢,臉上看不出一絲慌亂的樣子。見她否認,一時廳上陷入了寂靜,誰也沒有說話。
楊遇安正準備開口為顧蘭亭說話時,覃學士先開口了。
“罷了,大家都好好站在這裏,王義,你帶人去搜一下編檢廳各位大人的書案!”
王義此人頗為剛正,從來不溜須拍馬,阿谀奉承,翰林院衆人都知道,所以派他去最合适。
不多時,王義回來了正廳,手上還捧着幾卷書。
“學士,金剛經找到了。”
“在何處找到的?”覃輝邊問,邊去查看那《金剛經》是否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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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在楊編修的公案上。”
竟然是楊遇安?衆人都吃了一驚,紛紛看向楊遇安,楊遇安此時也是一頭霧水。
“王義,你是否看錯了?”覃輝自然知道王義不會看錯,他問一句,不過是表示他不相信楊太傅的兒子不會做竊書之事。
“回學士,小人沒有看錯。”
“這……楊編修作何解釋?”
“回學士,我從未見過這本金剛經,并不知道它為何會在我的公案上。”
大家自然是不相信楊遇安會竊書,且不說楊遇安君子品性是聲名在外,滿京皆知的,再說那太傅府藏書數萬,犯不着兒竊書。
“既然出現在了楊大人的書案上,肯定是我們翰林院的人當中誰拿的,竊書者速速站出來,不然休怪本官板子伺候了!”
聽得覃學士呵斥,大家一片惶恐。卻有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顧蘭亭。他們覺得就是顧蘭亭拿的,放到了楊遇安的公案上是想陷害他。
不多時,如芒在背的顧蘭亭站了出來。她俯首作揖,緩緩開口。
“禀兩位學士,下官有個法子可以将那竊書之人揪出來,不知兩位可否容下官一試?”
“你且試試。”回答顧蘭亭的是姚學士。
顧蘭亭點頭,不緊不慢地開口,邊說話便看向衆人。
“大家都知道,我們翰院這本《金剛經》,是姚秦三藏法師鸠摩羅什譯著的原本。姚秦至今已過數百年,經書經歲月也有所磨損。朝廷為了除蟲防脆,便令維護之人每月熏以白檀。這白檀原是來自高麗的貢品,素有奇香,且尤好依附于發膚之上。人若沾之,則三天不絕其香……”
顧蘭亭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往廳下衆人中走去。她話音落的時候,已經看到了兇手。
“不知這位兄臺,你聞你的手幹什麽?”顧蘭亭眼神冷冽,聲音更冷。
“我……我……”被顧蘭亭問話的是個雜役,此刻已吓得跪了下來,他一直搖着頭,頭上滿頭冷汗。
看這情形,大家都明白了,這雜役八成就是竊書之人。
“李六,說,是不是你偷的書?”衆人竊竊私語之時,覃學士喝問道。
“大人,我不是……我不是啊……”李六拼命搖着頭。
“李六,本學士勸你還是把偷書的來龍去脈從實招來的好,你若老實,咱們翰院的人還能寬容一二。不然上報了朝廷,那就是掉腦袋的事兒了。”
覃學士語氣緩和了一點兒,可李六還是搖着頭,他已經開始發抖了,可就是不承認。
“來啊,押他去大理寺!”
“別……大人,我招……”李六此時已是涕泗橫流,“大人,我母親病了,快死了,可我家裏沒錢,我就想偷本書賣錢,我不識字,不知道那是《金剛經》,也是怕被發現,所以無意放到了楊編修的公案上。大人,我是無意的啊,我這麽多年勤勤懇懇,你不能報官吶,大人放過我……”
李六趴在地上去扯覃輝的裙角,卻被覃輝一腳踢開了。覃輝轉過身去像是氣極的樣子,不再看衆人。
這時候,姚學士便發話了。
“李六,我知你家裏情況,可我翰林院是容不得品行不端、心有歪念的人的。如今經書完好無損,也就不罰你了,你且收拾東西走吧。”
姚東宇一向和善,沒有斥責,處罰也很輕。在他心裏,李六在翰林院呆了十幾年,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的。
李六含淚給姚學士磕了一個頭。
“大人,李六手上怎麽沒有檀香味兒啊?”就在李六爬起來準備走時,有一小吏大聲問道。
“哦,白檀是我編的,它既不能防蟲,也不能留香。”顧蘭亭淡靜地回了一句,轉身走了。經書根本就沒熏過白檀,那些話都是她臨時編出來的。
“原來如此。”
衆人不禁贊嘆起來,這顧修撰不愧是狀元郎,能謀善斷,輕輕巧巧就把竊書人抓了出來。
“這位狀元郎,心中有丘壑啊!”姚東宇摸着胡子笑嘆了一句,這顧蘭亭心裏,怕不止修齊治平的文韬武略喲!
聽姚學士贊嘆,衆人都看向顧蘭亭,不知為何,她纖瘦的背影,此刻竟突然高大起來,讓人平白多生了幾分敬意。
顧蘭亭後知後覺,回頭看了看李六離開的背影,嘆了口氣,轉身準備去藏書庫繼續整理典籍了。她自然不相信李六偷書之事會這麽簡單,說不定是有人想陷害她或是離間她與楊遇安,至于那人是誰,是閑得慌還是有意為之,她心裏自有考慮,也不打算去追究。
唉。
這看似清貴的翰院,裏面的水深得很吶。
顧蘭亭正彎身去撿臺階上一朵凋謝的海棠花,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看竟然是幾日未見的柳還行,顧蘭亭眼中不禁湧起喜色。
“呆子,你怎麽這個時候來了,京兆府沒有公務?”
“怎麽可能?我是來執行公務的。想必你也聽說馮京的事了,你們翰院的覃輝覃學士是他的房師,我們過來是有些事要調查。喏,那邊他們已經在問了。”
顧蘭亭順着柳還行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有兩個捕快在跟覃學士交談。她也是今天才知道,覃學士竟然是馮京的房師,看來兩個人還關系匪淺。
“馮京的案子現下如何了?”
“案子,很複雜啊!本來是馮京把孫秀才推下樓,孫秀才腦袋碰到石頭以致死亡。可昨日仵作又在孫秀才身上發現了一根銀針,還推斷銀針刺入時間就在墜樓前後,這下好了,連死因都不明了了。我們現在懷疑是孫秀才知道了什麽,有人故意殺他滅口,至于那個人是不是馮京,還有待查證。”柳還行信任顧蘭亭,就一股腦把案情全與她說了,想聽聽她有什麽看法。
“好像我們還在貢院時,馮京就和孫秀才不對付了。不過,你說到銀針,我突然想起來我們會試時,貢院有個人會使飛镖,好像叫……”
“李延昌?”在貢院時,李延昌喜歡站在二樓朝院裏那顆青棗扔飛镖,一扔一個準兒,柳還行見過好幾次,印象很深。
“對,就是他,他那時跟馮京關系還挺好的,當日他在場嗎?”
“好像不在場啊!”
“好像?你這京兆府評事也太不專業了。那,可有查到秀才具體知道了什麽嗎?”
“不知道,反正肯定是什麽秘辛之事。”
“我上次聽人說,馮京連大字都不識一個,不知道是不是跟這案子有關……”
“這事我也聽說了,正在查,如果是這樣,那這案子就不僅僅是個殺人案這麽簡單了。”
如果馮京真的大字不識一個,而他還中了進士,那其中門道可就大了,不是他舞弊,就是考官放水,搞不好還牽涉衆多,連翰院這位曾推薦過他的卷子的覃學士怕是都不能幸免。
不過,事涉欺君,還是不要随意論斷的好。
只是可惜了那一表人才、嫉惡如仇的孫秀才,腹中有才,卻奈何命途多舛,最後還英年早逝。
想來太嫉惡如仇,也不太好。
這世上多的是深水,稍有不慎就會跌入萬丈深淵,容不得那些偏激的情緒。
可她顧蘭亭卻不能退縮,只能往深水裏淌。
☆、非你不娶
翰林院藏書庫,顧蘭亭一行人依然忙碌着。經李六一事,覃學士為了對顧蘭亭予以表彰,便又給藏書庫指派了兩名得力的書吏,與顧蘭亭他們一同整理典籍。
不過顧蘭亭沒在記錄書籍編號了,她在搬書。
經《金剛經》失竊一事過後,翰院上下均對藏書安全一事分外憂心。顧蘭亭便提出把善本、孤本、珍本都放進百寶閣裏,直接落鎖,以後除書籍晾曬時,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取出。
百寶閣是藏書庫二層的一種名貴書架,采用用水曲柳制成,設計別致精美,且塗有大漆,防蟲防火,但因為有厚重的門且在二樓,放置不便的原因,只放了部分珍本。
把珍本都放入百寶閣,此法甚好,翰院上下和兩位學士自然都是同意的。
于是覃學士便叫顧蘭亭和楊遇安兩人親自去搬那些珍本,他怕別人再把那些經書弄亂了。
顧蘭亭終究是個女兒家,那些珍本又大又厚,她不過搬了百來本,就有些吃不消了,滿頭的汗。
“顧兄,你沒事吧?要不你坐下歇會兒?”楊遇安看顧蘭亭臉都白了,吓了一跳。
“沒事,不過,我還是歇會兒吧。”顧蘭亭大聲喘着氣。
“顧兄,你這身體也太不強了,平時有沒有做什麽鍛煉,騎馬練劍什麽的?”楊遇安遞給顧蘭亭一杯茶,問道。
“沒有。”顧蘭亭邊喝茶邊淡靜答道。
“我就知道沒有,顧兄要多多鍛煉,才能體堅色淨啊,古人言少年騎馬入鹹陽,鹘似身輕蝶似狂,顧兄會騎馬嗎?”
“你知道的,不會。”顧蘭亭苦笑道。
“哦,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會騎馬,誇官那次連馬背都上不去。”一想起那天顧蘭亭死活上不了馬背的場景,楊遇安就想笑。
“你怎麽又取笑我?”
“那倒沒有,改日我教你騎馬啊?”楊遇安覺得,顧蘭亭哪兒都好,就是身體太弱。所以,他要幫她去了這缺陷。
“還是算了吧,我怕被馬兒颠死。”
“這是什麽話,我跟你說我的馬術很好的,周纓的馬術都是我教的,她現在可是京城數一數二的。正好快休沐了,我們一起去騎馬啊?”美人在側,摯友并肩,策馬長安,想來便叫楊遇安心中暢快。
楊遇安自己都沒有發現,他不知何時竟已經把顧蘭亭當摯友了。
“那更算了,你還是跟周大人騎馬吧,我可不願旁觀。”她顧蘭亭怎麽着也是個識眼色的人,她可不願意打擾人家郎情妾意。
“你這分明是懶……”
顧蘭亭又搬了百來本,實在是受不住了,便叫了高安繼續來搬,她下去記錄書冊。
她下樓時還聽得楊遇安跟高安吐槽她懶,說她不願意騎馬射箭,身體才這般弱。
對此她也很無奈啊。
搬了一天,千餘本珍本終于全都搬到了百寶閣,落上鎖,顧蘭亭松了一口氣,以後都不用怕被偷了。
顧蘭亭把鑰匙交給了覃學士,覃學士看她疲累的樣子贊了她幾句,叫她快些回去休息。
出門時顧蘭亭正好遇上李柽,兩人說了幾句。
“顧兄沒事吧?這臉怎麽都蒼白起來了,哈哈,倒像是個白臉了!”李柽一向爽朗不羁,又習慣性地伸手拍了拍顧蘭亭的肩膀,顧蘭亭避之不及。
“不過是今日搬書搬的太多,無事,李兄的《聖典》修得怎麽樣了?”
“唉,修典之事甚是繁雜,我這不是來問問覃院士,能不能叫廖修撰他們也參與進來嘛!”李柽邊說着邊往廳裏看。
“那李兄可要多加勤勉了,以李兄才能,定是沒有問題的。李兄快進去吧,一會兒覃學士該散值了。”
“好,那就承你吉言了!”
看李柽進去,顧蘭亭也離開了。李柽還是老樣子對她咧着嘴笑,可顧蘭亭覺得,他們之間,有些東西已經不同了。一入官場,他們便不再是當年互相欣賞的文人,而是各有圖謀的對手了。
他眼裏有野心,他想平步青雲。巧了,她也想。
顧蘭亭回了狀元府,小厮告知他剛才柳還行來過了,本來他要等她的,因衙門有事就先走了。
小厮還說柳還行給她帶了一壇酒,她揭開一聞,荷香濃郁,竟然是一壇上好的瓊花房。
晚飯後,顧蘭亭看柳還行是不會來同她喝酒了,便一個人在院子裏喝起那壇瓊花房。不知為何,她很饞這酒裏的荷香味道,一連喝了好幾杯,竟還覺得不盡興。
這瓊花房産自江南,以人間天堂蘇杭水鄉的白蓮蓮葉為主要原料,輔以十九味中藥,經破碎、發酵釀制而成。
瓊花房所用的白蓮,又稱碧降雪,乃蓮中魁首。顧蘭亭喝着清香怡人的酒,人仿佛游曳在十裏蓮塘,但見蓮花風姿綽約,游魚戲于蓮間,好不惬意。
顧蘭亭酒喝得正歡快,耳邊聽得一陣風聲,有人翻過牆落到了院子裏。她看那修長的影子,便知道是誰了,說話時連頭都懶得轉。
“你怎麽不走正門?”
“這樣進來……快些。”李勖笑道,走至顧蘭亭身前。
石桌上落下一片陰影,顧蘭亭提起酒杯,準備邀來人喝酒。
“喝酒……嗎?”顧蘭亭頓了一下,眼中背對月光那人,宛若神祗。
他今日穿了一身殷紅色仙鶴瑞草五蝠捧雲的袍子,外邊披着一件玄色蟒紋織錦鬥篷。唇紅齒白,劍眉星目,貴氣中隐含着雍容和煦,教人不敢直視。尤其是他額前落下的兩绺墨發,讓他整個人生生從清貴裏生出幾分媚色,卻又媚而不妖,如這庭上空靈明澈的月光一般,攝人心魄。
他眼中開了桃花。
“你今日怎麽這麽好看?”
“《戰國策》有言,為悅己者容也。”
他笑,美眸再生月華,顧蘭亭眨了眨眼睛,她覺得,自從戳破喜歡之後,他越發直接了。她承認她聽了心裏很歡喜,可她不能表現出來。
“你找我有什麽事?”她給他斟了一杯酒。
李勖晃了晃杯中晶瑩的液體,問道:“你……喜歡喝瓊花房?”你還同六年前一樣,喜歡喝瓊花房?
“瓊花房口感醇厚甜潤,柔和不烈,甜綿适口,回味悠長,可謂酒中珍品,當然喜歡。”
“顧蘭亭,你可記得這瓊花房有個故事?”
“記得?未曾記得,你且說來聽聽。”記得二字,讓低頭喝酒的顧蘭亭有些恍惚,再擡首,面前人已經放下酒杯緩緩開口了。
“多年以前,揚州河岸曾住過一位豆蔻年華的姑娘,釀得一手好酒,最好的便是這瓊花房。垆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不知多少人沉醉于她楚楚動人的模樣,沉醉于這兩岸的甘醇酒香。可任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那姑娘卻從來不為所動。直到有一日,她偶然望見了對岸吹笛的少年郎,一溪笛聲,便叫她醉了心魂,從此害了相思,日日不寐。”
“後來呢?”
“後來……她很幸運,那少年也聞得了酒香,終有一日到姑娘那裏買酒,一瞥驚鴻,愛上了姑娘。之後他便日日來買她的酒,與她釀酒品茶,吟詩作賦,共度時光。很快,他們便相知相許,私定了終身。只是好景不長,過了兩年,那少年便要進京趕考去了,他許她白頭之約,答應她金榜題名後必然回來娶她。”
“再後來呢?”顧蘭亭有些醉了,不知是醉于酒,還是故事。
“再後來……她還是很幸運,她年年釀着瓊花房,等着少年郎,從春衫豆蔻等到了雪滿白頭……”
顧蘭亭并沒有質疑李勖說的幸運,因為她覺得,能為愛的人守一生的心,也算一種幸運。一個人守一寸心,一寸心等日月明,試問世上如侬有幾人?
“顧蘭亭,你猜她等到了嗎?”
顧蘭亭此時已有九分醉意,可聽得李勖問她,腦袋裏卻突然閃過了一些零碎的畫面。她趴在桌子上,邊晃着面前的空酒杯邊答道:
“沒有,那少年郎金榜題名,娶了別人,她等不到了。所以,後來她在瓊花房裏加了十九味中藥,是為相思湯,為解相思病。”
“你怎麽知道了?”李勖握住了顧蘭亭的手,眼裏有急切的光。這個故事,同窗之時,他曾與她講過。她此刻,是記起來了嗎?
顧蘭亭微微擡起頭,垂眼定定地看着李勖,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裏像是有幽遠的嘆息。
“我好像,好像……以前就聽別人講過這個故事。我記得,當時我還替那姑娘惋惜,說她有那麽好的手藝,何必等呢!”
她悠悠說着,忘記了面前人還握着她的手。
“那若是你,你會等嗎?”
“當然不會,他一年不回來,兩年不回來,三年再不回來我便要嫁別人了!他敢娶別人,我就敢去愛別人。”
李勖心中一窒,握緊了顧蘭亭的人。
眼前的人,耳邊的話,都同記憶重疊起來。多年前,他也是這樣問她,她也是這樣回答,不曾少一個字。
他還能想起當時她臉上的笑,語氣裏的認真,像酒一樣醉人。
“阿昶,你不能娶別人,因為我不會像那姑娘一樣傻傻等你。”
“別擔心,我此生,非你不娶。”
顧蘭亭此時已醉了,眼睛眯了起來,她看李勖眼裏泛起了水光,卻不願去猜他在想什麽,而是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想去抓他額前那绺頭發。
可還沒抓到,她就閉上了眼睛,醉暈了過去。
他握住她落下的手,才發現竟是冰涼冰涼,便起身把披風披到了她身上。
燈影綽約,杏花如雪,相思情冽,他一杯一杯,将往事一點點打結。嘆一句當年的無邪,如今都變成眸中的月光心上的血。
故事裏,少年郎欠了姑娘鳳冠霞帔紅妝十裏。
故事外,阿昶欠了沈蘭亭一個解釋數年相思。
浮華空,憶成重。願君心,似我心,仍可訴情衷,仍可兩心同。
“我此生,還是非你不娶。”
☆、海棠花落
京兆府裏。馮京的案子還在緊鑼密鼓地調查當中。
柳還行試圖去了解孫秀才是不是知道什麽秘密才遭人滅口,他去孫秀才所在客棧查了,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而且,據說那孫秀才是個孤兒,孤身一人在京城,沒有家人朋友,沒有人知道他的任何情況。
另外馮京那邊也是什麽都查不出來,房師覃輝和戶部的同僚都說他為人是娟狂了些,但還是善良的,況且他膽子小得很,是不可能殺人的。
那馮京也果然是個有靠山的人,刑部尚書南合興、工部尚書譚中原等好幾個大官都來問詢案情進展情況,示意如果查清楚了,就早點判了刑早點結案,莫讓馮京多在牢裏受苦。
于是,“墜樓案”開堂重審了一次回。
可這次開堂沒有任何收獲,所有證人的口供都跟上次基本一致。除了酒樓小二說馮京也出口罵了孫秀才,說他應該叫孫山,名落孫山,這才激怒了秀才。這句口供,可以說一點兒用都沒有。
柳還行基本可以确定,當日在場的衆人口徑一致的原因不是被買通了,而是事實就是那樣。他私下裏還問他們當日可有見過那會使飛镖的李延昌,衆人都說沒有。
而且這回,馮京簽字畫押的時候,名字又寫得正常了,是極漂亮的行草體。也就是說初審那次他一時緊張,寫得醜了也有可能。
仿佛一切疑點都被解釋了,案子徹底陷入了瓶頸,衆人一籌莫展。
京兆府大牢。
柳還行來到馮京牢房外時,只見馮京蜷縮在草鋪上,已經睡着了。他讓牢頭打開牢門,進去走至馮京身邊,低頭細細打量了他一番。
馮京細皮嫩肉的,顯然是沒吃過苦的。只是這吃牢飯的幾日,已經将他折磨得形銷骨立,滿臉胡茬,要多憔悴有多憔悴了。
“大人,大人怎麽來了,大人是來放我出去嗎?”馮京睡夢中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他身邊,便醒了過來。許是監獄生活消磨了他的傲氣,縱然柳還行比他官階低,他還是稱了他一聲大人。
“那倒……不是。馮大人,與我坐下聊聊吧。”
說話時,柳還行朝牢外的捕快勾了勾手,示意捕快将筆墨拿進來。
“大人什麽意思?”馮京有些惶恐。
“我接下來問的問題,希望你能将你的答案一一寫在紙上。”柳還行想進一步确定馮京的字跡。
“好,大人問吧。”馮京順從地蘸起墨,準備下筆。
“秀才墜樓那日,李延昌可與你在一起?”問話時,柳還行盯着馮京的眼睛,可除了一閃而過的驚訝,他什麽也沒發現。
“沒有啊!不知大人為何要及問李兄?”那日,他的确是一個人在酒樓喝酒。
“沒事,就是問問。那這銀針你可見過?”柳還行拿出刺入秀才身體的銀針。
“見過,醫館針灸的銀針就是這樣的啊。”那的确是很普通的銀針,不是什麽太特別的暗器。
“沒在別的地方見過?”
“沒有了。”
“你與秀才可有什麽矛盾?”
“他看不慣我的富貴,我看不慣他的窮酸,這就是矛盾。”
“你可知秀才還與別的人有什麽矛盾?”
“呵,與他有矛盾的多了去了,有錢人他都看不慣。”馮京嗤笑了一聲。
柳還行又問了幾個問題,見實在問不出什麽疑點,便離開了牢房。他看馮京剛才寫的供詞,還是飄逸的行草,沒有任何問題,心下愁起來。都沒有問題,接下來怎麽查呢?
看着柳還行離去,馮京這才松了口氣,他知他就是想看他的字。還好那字他是學過的,簡單的他也能寫得極漂亮。不然要是露餡了,他這到手的功名可就飛了。
馮京肚子裏的确沒什麽墨水,但也沒有到目不識丁的地步。他一點兒都不擔心自己的處境,那秀才死因不在他,他最多判個幾年流刑。刑部尚書南合興可是他姨丈,把他流放到一個富裕之地那就是小菜一碟。到時候他還是能潇灑做官,放浪尋歡。
翰林院。登瀛門內的海棠已經落了,紅消香殘,落紅滿地。
數日過去,顧蘭亭和楊遇安負責的整理典籍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大半,衆人都輕松了許多。書籍編號登記得差不多了,顧蘭亭此時在編寫書籍借閱和維護制度。
藏書庫衆人是輕松了,可編檢廳裏,李柽一行人可忙得夠嗆。他們晚上回家了要攻讀典籍、熟悉修纂初稿,白天便要馬不停蹄為那些典籍編寫重修條例。所謂條例,就是著作的義例、體例,譬如著作裏哪段話引自哪一年的诏令,或者哪兩本書敘寫內容有所沖突、為何沖突,都要一一羅列出來。
李柽覺得自己接了個苦差事,縱然覃學士已經将以前修典的廖修撰和王修撰都派了過來,一行人還是很吃力,進度極慢。他終究是年輕氣盛,繞是知道修典之事沒有一年半載完成不了,可還是急得很。
這日,他又到覃學士這裏來請求支援了。
“叔父,不行啊,我手下的人都是新手,初稿都未看熟,更別說那些個浩如煙海的典籍了。我這邊修史的進度實在太慢了,加上廖修撰和王修撰,我們八個人每人每日平均只修得四至五個條例,這還有數千個條例,什麽時候才能修完啊?”關了門,李柽便直接叫叔父了,語氣急得很。
“你莫急,你們作為新手,能有這個速度已經可以了。你須記着,欲速則不達,欲求則不得。”覃輝對李柽這個侄子,脾氣是極好的。
“叔父,我想着,顧蘭亭他們典籍不是快整理完了嗎,反正翰院也沒別的事,要不把他們也派來修典?”
“這……怕是不太好吧,他們整理典籍任務也重啊!況且,你上次騙李六把《金剛經》放到楊遇安的公案上,你覺得自己在開玩笑,我看他們倆可是明白人,多半就以為是你幹的呢!”
那《金剛經》的确是李六偷的,可他才偷到手,藏書庫那邊就發現了經書不見了。當時他正在編檢廳想找個地方藏起來,李柽進來發現了他懷裏的經書,便告訴他可以把書放到自己指着的公案上,一會兒有人來找到就沒事兒。
李六一時心慌也不疑有他,匆匆将經書放到公案上就跑了。李柽指的正是楊遇安的公案,他知道顧蘭亭想看這本經書,一會兒矛盾會集中在她身上,如果最後是在楊遇安公案上發現了經書,說不定可以讓他們産生誤會。
不知道為什麽,他看到顧蘭亭跟楊遇安不過才來翰林院沒幾日便已那般交好,心裏有些不舒服。他也挺欣賞顧蘭亭的,怎麽她就對自己客氣中帶着疏離呢?
“那就是我幹的,大不了承認了就是。反正,我就是想讓顧蘭亭過來跟我一起修典。”
“那你自己去同她說,她答應了就成。”
“我說就我說……”
李柽說着就要去找顧蘭亭說了,他覺得顧蘭亭不會拒絕他,畢竟這可是升官發財的好事。可他也沒想到,他到時首輔羅大人竟然在藏書庫。
“首輔大人是什麽時候來的,怎麽沒有知會一聲?”李柽停在院子裏,小聲朝雜役問道。
“回李編修,首輔大人剛來沒一會兒,他叫我們不要聲張,跟姚學士聊了一會兒就來了藏書庫。”
李柽聞言皺了皺眉,怎麽首輔大人也這麽關注顧蘭亭?他擡眼去望,羅士奇正拿着一本冊子,跟顧蘭亭讨論着什麽。
“哦?顧大人覺得翰院的借閱制度有問題?”其實羅士奇本來是想看看顧蘭亭的字,卻發現她寫的是關于書籍借閱與維護制度的改革。
“回羅大人,翰院現有的借閱制度就是記個流水賬,比如說某位翰林官于某年某月某日借了一本名為某某的圖書,此外就基本沒有後文了,關于有沒有歸還、何時歸還的基本都沒有記錄,導致藏書庫丢了不少書。下官覺得應該制定一本內容完善的借閱臺賬,把借閱人、借閱時間、書籍名稱、歸還時間等都列表造冊,有人借閱時便做好登記,每月月末進行一次清點,何時借出何時歸還就一目了然,沒還的也能清楚書籍在哪裏,催促歸還。”
顧蘭亭說得有條有理,羅士奇心裏很是認同。他恍然想起,以前在翰林院時自己借的書,還有幾本沒還呢,果真還是得有個具體的制度約束着,不然書放久了就忘記還了。
“那書籍的維護呢?”見書籍維護顧蘭亭還沒寫,羅士奇接着問道。
“書籍的維護上,下官的想法是,其他對書庫打掃清潔制度不變,只修改曬書一制,将以往半年一次的全部晾曬改成每月的分類別晾曬。雖然由原來的一年兩次,變為了一年十二次,但是工作量大大減少,書籍遺失損壞、被雨淋壞等的失誤也随之降低。”
“诶,你這法子倒好。記得我當年來翰院的時候就曬過一次書,翰院上下全體出動忙到中午才把書都搬出去,結果下午就下雨了,沒辦法得趕緊又搬回去,當時我們那叫一個手忙腳亂啊……”
羅士奇講起當年“曬書下雨”的事情,興致來了眉飛色舞的,顧蘭亭帶笑聽着。兩個人聊了許久,久到廊下的李柽都不想幹站那兒了,反正今兒怕是找不了顧蘭亭了,他得趕緊回去修典了。
下午時,顧蘭亭一行人送羅士奇出翰林院。走至登瀛門時,羅士奇環顧滿院凋零的海棠,停下了腳步。
“我上回來時海棠才結苞,想不到這麽快就已謝了,果然是花無百日紅,人生自是長恨水長東啊!”
“海棠花雖謝,躬身未曾休,花期短暫,它留了諸般美好便夠了,何況還化作春泥護花,更是難得。”
羅士奇嘆的是好景不常在,顧蘭亭贊的是氣節長留存,兩人相視一笑,均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欣賞。
他知自己終究沒有白打那個圈兒,面前的人,見識才學,此屆進士中,無出其右者。
來日必有好風憑借力,送她上青雲。
☆、紅血玉玦
秀才墜樓一案久懸未決,但寒潭酒樓卻在二審之後,很快就正常開張了。寒潭酒樓跟宮裏的禦酒司關系匪淺,京兆府也得給他們面子,不能封太久。
重新開張這日下午,柳還行約了顧蘭亭過來捧場。
柳還行在喝酒,顧蘭亭在吃飯。今日在藏書庫忙了一天,她又累又餓。
“你怎麽每日都這麽餓?每日都吃這多麽多?”
看着柳還行故作訝異的樣子,顧蘭亭很想打他。
“……胡說,什麽時候每日了,我就是今日比較餓。再說,我吃的多幹你何事,吃你家大米了嗎?”
“那……倒沒有,不過,翰林院的飯不好吃麽?”他看這陣子,顧蘭亭好像更瘦了,再瘦這男兒身可就辦不下去了啊!
“尚可吧,不是太清淡了就是太重口味了,我覺得不太喜歡。呆子,我想吃清湯越雞,梅菜焖肉,醉蟹,醉河蝦……”顧蘭亭放下筷子,開始掰着手指一樣一樣數起來,邊數邊點頭,樣子極認真。
“得得得,你別說了,說得我好饞,我不是給你請了紹興的廚子嗎?”顧蘭亭數的都是有名的家鄉菜,柳還行聽名字就可以想象那個色香味兒了。
“廚子的确是紹興的,可雞、鴨、魚、蝦、蟹……這些都不是紹興的啊!”
顧蘭亭癟了癟嘴,拿過酒壺自斟自飲起來。
“唉,蘭亭,你說我倆啥時候才能回去呢?”
“不知道,也許,年關的時候吧……”
兩個人一時沉默了下來,碰杯喝着酒,卻誰都沒有講話。
這時候,卻聽得門口那裏喧鬧了起來,有人因為吃了霸王餐正在跟老板大聲吵架。顧蘭亭聽聲音覺得有些熟悉,瞥了一眼,發現那吃霸王餐的竟然是多日未見的阿寧。
“呆子,是阿寧,你過去看看怎麽了?”
“嗯?哦!”
柳還行轉頭也看見了女扮男裝的阿寧,便起身走了過去。
“你說你這個小白臉,穿得倒是不錯,看起來也是個有修養的主,怎麽能不給錢呢?”寒潭酒樓的侯掌櫃的是個目露精光的中年男人,雖生氣但語氣倒還不是很難聽。
“我才不是小白臉呢,我就是沒帶錢而已,我下次給,趕快讓我走!”阿寧今天是一個人出來的,她想趕緊溜走,不然驚動了對門的京兆府,臉就丢大了。
尤其是在那周纓面前,她一定不能丢面子。
“這可不行啊,小店拒不賒賬!”侯掌櫃插着腰,冷聲斥道。
“侯掌櫃,她欠多少錢?這些夠嗎?”柳還行拍了拍侯掌櫃的肩膀,遞給他了十兩銀子。
“原來是柳大人,夠的夠的!”侯掌櫃接過銀子,馬上換了笑臉。
“柳不行,你怎麽在這兒?”阿寧邊說邊四處張望着,她知道,顧蘭亭肯定也在。
“我在這兒喝酒啊!”柳還行白了阿寧一眼,對于某個莫名其妙的稱呼,他只能一哂置之。
“嘿,肯定是顧公子叫你來幫我付錢的對不對,他對我太好了!”阿寧說話聲已看見了坐在窗邊的顧蘭亭,朝朝她跑過去了。
“……”
還站在原地的柳還行對阿寧的一番腦補表示很無奈,雖然這好像也是事實。
“顧公子,好巧,又碰到你了!”
“幸會幸會!”
阿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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