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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下來。

柳還行知道顧蘭亭肯定是在想馮京的案子。

“蘭亭,楊遇安說你跟着李延昌來了這裏,可有發現什麽?”

“沒有什麽,一切正常。”顧蘭亭搖了搖頭,給面前兩個人各倒了杯茶,又問道:“阿寧你們剛才在說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什麽都沒有說。”柳還行急急回道,說話時還朝阿寧遞了一個眼色,他怕她把“挖牆腳”的事兒說出來了。

“是是是,沒什麽。”阿寧點頭如掏蒜。

“馮京這個案子就這樣結了嗎?”顧蘭亭知道他倆肯定瞞了她什麽,但她沒問,比起這個,她更關心馮京的案子。

“結了,估計短期內不會再複審了,除非出現新線索。”

“你們京兆府上下都覺得沒有問題?”素聞京兆尹李大人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英明決斷,這回怎麽會這麽草率就結案呢?

“問題自然是有的。是因為大理寺和馮京家人都要求早日結案,李大人才只好把它歸為疑案結了。不過私下裏,他還是吩咐我們要繼續查的。”

“馮京家裏要求早點結案?這倒奇怪了。”

顧蘭亭點了點頭,準備吩咐小二上些菜品,正好看到周纓和楊遇安進來了,便招呼他們這邊兒來坐。

“楊公子,周大人,你們好啊!”阿寧先打了招呼。

“你們都認識?”

“認識認識,我們是好朋友。”阿寧使了個眼色,示意楊、周二人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楊遇安看向顧蘭亭,她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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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坐定,氣氛一下子怪異起來。

柳還行看着周纓,想盡量讓自己的眼神不帶任何超出同僚的感情。可實際上他的眼神并沒有什麽變化,還是帶着三分溫柔、三分欣賞。看他那傻樣連楊遇安都注意到了,阿寧趕緊踩了他一腳,叫他回過神來。

“吭,大家吃飯吧!”

“對,對,動筷子吧!”

顧蘭亭深覺氣氛微妙,應了一聲,率先動起筷子來,她餓了。

吃完飯後,楊遇安提議去西郊騎馬,顧蘭亭本來不想去的,可看阿寧和周纓都很想去的樣子,也不好拒絕就答應了。

西郊馬場。風恬日暖蕩春光,山花遍野綠悠長。青山欲共高人語,聯翩萬馬聲浩蕩。

一行人在車水馬龍的京城悶了許久,甫一看到這廣袤開闊的馬場,心裏頭都高興的很。連不會騎馬的顧蘭亭,都按耐不住,想策馬揚鞭一回了。

可她只是想想,在挑好馬之後,她甚至連想都不敢想了。柳還行給她挑的白馬還是最小的一匹,可依舊高出了她的頭,是她爬不上去那種。

“你們去騎馬吧,我就在這兒牽着馬遛遛算了。”

“別,蘭亭,我教你!”楊遇安道。

“別,我不要你們誰教我,你們都走,讓我在這兒練習一下怎麽上馬也行。”顧蘭亭很堅決地拒絕了,她不想叫別人教,老是學不會會讓人煩躁。

“蘭亭,楊公子騎術可是一流,你真的不學嗎?”柳還行笑問,他自己是教過顧蘭亭騎馬的,無奈教了許久還是馬都上不去的狀态,她便再不要他教了。

“不學,我還是先學怎麽上馬吧。”

顧蘭亭說着喚來了馬場的教習師傅給她牽馬,倒真是一副要練習上馬的樣子。

“師傅,你得好好照顧這位公子!”

見顧蘭亭堅持不學,楊遇安也沒強求,轉身正準備上馬,胳膊卻被阿寧拉住了,她叫他教她騎馬。

他回頭看了看後面的周纓,還是點頭答應了。長寧公主不會騎射,他是知道的,這原是他父親楊太傅的任務,如今輪到他身上了。

柳還行叮囑了顧蘭亭一番,回頭看周纓還站在原地,再看楊遇安正為阿寧牽着馬,便裝作無意地走在了周纓身前,擋住了她的視線。

“周纓,聽說你騎術也是一流,要不我們比一比,看誰先到對面山腳下?”

“好啊,比就比!”

周纓說完便翻身上了馬,馬鞭一揚一落,人已竄了出去。

柳還行看了那英姿飒爽的背影一會兒,才策馬追了上去。

馬場裏,直到楊遇安、柳還行他們都跑遠了,顧蘭亭才艱難地爬上了馬,那教習師傅都急出了一身汗,他還從沒見過誰連馬都上不了的。

教習師傅叫顧蘭亭擺正姿勢,扶穩馬鞍,準備牽着馬,先帶她在場子裏轉兩圈。

誰知馬才走出一小段兒,突然從空中射來一支羽箭。

羽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馬腿,疼得馬兒揚起了前蹄,嘶叫一聲掙脫缰繩跑了出去。

颠簸之中顧蘭亭的心都快跳了出去,但她理智還在,趕忙抓緊了馬鞍,身子伏低,雙腿夾緊馬身,才堪堪沒讓馬兒将她甩落下去。

“來人吶!救命啊!驚馬了!”教習師傅見抓不住缰繩,趕緊大聲呼救。

☆、西郊墜馬

此時, 馬場門口處,正在選馬的李柽聽到有人呼救,跑了過來。

“馬師傅, 出什麽事了?”李柽是馬場常客,認得那教習師傅。

“李大人,馬,馬受驚了,顧大人還在馬上, 她不會騎馬, 你快,快去救她!”馬師傅剛才呼救了一陣兒,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什麽?”

李柽順着馬師傅指的方向,眼見顧蘭亭正艱難地挂在馬背上,頃刻就要掉下去的樣子,他心中一急, 匆忙飛身上馬,追了上去。

馬師傅還在喘氣, 只聞得一陣噼裏啪啦的馬鞭聲,李柽人已經跑老遠了, 他心稍稍定了下來, 心想顧大人這回肯定有救了。

顧蘭亭那白馬受了傷, 越過栅欄後越跑越快,她為了不讓自己被馬甩下去,整個身子都伏在了馬背上。颠簸之中, 她死死攥着馬鞍的手都磨破了,正鑽心地疼着。眼看白馬就要往山林裏跑去了,她心知自己馭不住馬,在想自己是不是該跳馬,又該怎麽個跳法。

她正苦苦思慮間,忽聞後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登時感覺到了一線生機,忙大聲呼救道:“救命啊,救命啊!”

“顧兄別怕,我來救你!”

李柽控制好馬兒的速度及兩匹馬之間的距離,瞅準時機,長臂一伸,一把将顧蘭亭從白馬上提了過來。只是他沒料到,突然的承重叫他的馬也驚了,擡起前蹄仰天嘶鳴,使得馬上二人猝不及防一同落了馬。

此處恰好是個山坡,坡還有些陡,慌亂間李柽伸手牢牢摟住了顧蘭亭,把她護在懷裏,兩人一同滾下了山坡。

天旋地轉中,他的視線裏只有她,眉如遠山,眸似秋水的她。

而她的視線裏,則一會兒是藍天白雲,一會兒是綠草紅花,眼花缭亂的。好不容易停下來不再翻滾,她只覺眼前金星四濺,天地無光,立時暈厥了過去。

“顧兄?顧兄?”李柽用力晃着顧蘭亭的肩膀,試圖叫她起來。

可許久她都沒有回應。

他伸手去撫面前人沾了血跡與塵土的臉,他從未想過一個男人會有這樣明玉一般的臉,一時忘了收手。他的指尖一點點劃過她的眉心,鬓角,唇邊……

她薄唇如珠似玉,他突然覺得有些燙手。

他猛地收回了手,只覺暗自驚心,不知自己為何會做出這些不合時宜動作。

他四處張望了一眼,坡下沒有人。眼下顧蘭亭傷得很重,他要趕緊帶她回到馬場去找大夫才對。

李柽小心翼翼背起了顧蘭亭,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朝坡上走去。

背後人身體溫軟纖細,李柽未覺負擔,臉上反而起了笑意。倘使讓他就這麽一直背着顧蘭亭,他也是樂意的。

春陽融融,綠草茵茵,陌上誰家胭脂紅,落誰心底成朱砂?

“籲……”

飛馬而來的楊遇安和柳還行差點兒撞上李柽,見他背上是顧蘭亭,忙翻身下馬。

“李兄怎麽是你?她沒事吧?”

“诶!小心!她傷的重!”

楊遇安還在問李柽,柳還行已經不由分說接過了顧蘭亭,自顧自抱進了懷裏。

“我知道,這就去找大夫。”

“李兄,我也去了。”

“……”

眼睜睜看着柳還行強行抱走了顧蘭亭,李柽頗有些不甘心,他往後看了一眼,背上是空落落的。再看柳還行和楊遇安兩人,已經走好遠了。

他快步跟了上去。

馬場那邊,周纓和阿寧正與柳仁對峙。剛才放冷箭的正是柳仁,一心他看顧蘭亭一人在學馬,想報上次踢腕之仇,就朝她的馬放了劍。

“柳仁,你這是蓄意謀害,本公主要抓你去官府!”阿寧怒氣沖沖。

“哎喲公主,您哪只眼睛看到我謀害她了?我本來想射大雁,不小心箭射偏了而已。”柳仁叉着腰,神色淡定。他一點兒也不怕阿寧,畢竟她只是個小姑娘而已。

“說什麽鬼話,現已至夏日,天上哪有什麽大雁?”說話間,周纓又将将刀架上了柳仁的脖子。

“我說有就有!”柳仁伸手想去撥開那刀,遲疑了半天又作罷,他不敢。

“休要狡辯!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倘若顧大人出了什麽事,你就是謀害朝廷命官,論罪當誅!”

周纓手下用了力,眼看刀鋒逼近了自己脖子,柳仁有些慌,但嘴上還是不饒人。

“你這娘們有毒是吧,每次見到我不是喊打就是喊殺,我上輩子欠了你一條命還是咋地?”

“你……”

周纓還沒說什麽,遠遠就看到柳還行他們過來了,便即刻收了刀迎上去。可楊、柳二人并未看到她,而是直直疾步出了馬場。

“顧大人沒事吧?”

“有事,要快找大夫才好。”李柽朝周纓重重點了點頭,語氣正經又嚴肅。

這時柳仁也湊了過來,周纓一記眼刀就剜向他,吓得他一個寒噤,往後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後的他的小厮秋收。

“……快,秋收,把馬車牽去,叫顧大人坐馬車好快去醫館!”柳仁踢了秋收一腳,秋收飛快地行動了。

周纓見柳仁這回竟然懂得補救了,便懶得再與他計較,擡腳也出了馬場。

“哼!”

阿寧朝柳仁哼了一聲,也擡起小短腿快步跟了上去。

柳仁将手上的箭矢一扔,見身旁已無人,便狠狠白了不遠處恭敬站着的馬師傅一眼,擡腳也準備離開。

“诶,大人,還沒付錢!”馬師傅雖然不明所以,倒還是沒有忘記要賬。

“我不是付了嗎?”他明明進馬場就付了一錠銀子啊!

“那個,是周大人他們沒有付錢……”

“給給給,哼!”

柳仁扔過去一錠金子,氣哼哼地走了。

“大人,慢走!”

馬師傅用袖子擦了擦那錠明晃晃的金子,心裏樂開了花,這柳太師的兒子就是大方!

顧府門口,有兩個身影焦急地朝門外的街道張望着,是剛到京城的書童春生和冬暖。

“我家小姐回來了!”

“我家少爺回來了!”

甫一聽到車轱辘的聲音,眼見那前頭駕車的俊俏公子正是柳還行,兩個人不約而同驚喜出聲。

“小姐!”

顧蘭亭才勉力從馬車上下來,便聽得一聲熟悉的呼喊,她驚喜地回頭去看,冬暖已經朝她飛奔了過來。

“冬暖!”

冬暖不只是她的書童,更是與她情同姐妹,許久未見的兩人抱在一起,立時便紅了眼眶。

“小姐這是怎麽了?胳膊上也是?”良久,抱着的兩個人松開,冬暖才看見顧蘭亭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又急急去看她身上是否還有。

“沒事的冬暖,今天去西郊騎馬,不小心從馬上掉下來了,已經看已經看過大夫了,大夫說只是皮外傷,不用擔心。”顧蘭亭拉下袖子蓋住傷痕,對冬暖笑起來。又看了看冬暖身旁的春生,兩個人都還是老樣子,健康活潑。

見自家小姐還如舊日般燦若春花地笑,冬暖這才放心一點兒。

兩個人拉着手往府內走去,邊走邊說着話。

瞧春生一動不動地盯着冬暖,柳還行敲了一下他的頭。

“嘶,少爺……”春生摸了摸頭,這才看向自家少爺。

“春生嚯,你怎麽也來了?不是只讓冬暖來嗎?”

“這不是……想少爺你了嗎,怕你過不好,想過來照顧你。”一向油嘴滑舌的春生面不改色地撒着謊。

“你又在騙你家少爺了啊,我可一點兒都不信。怎麽着,我和蘭亭走的這幾個月,你天天跟冬暖在一起還沒把她拿下?”柳還行攬着春生肩膀,笑着問道。

“哎呀,少爺你說什麽呢,叫冬暖聽到了不好!”

春生這下卻害羞起來,耳根子都紅了,不欲再跟他家少爺說話,快步跑了。

“改天教你追她啊!”

柳還行大聲喊了一句,春生生怕前頭的冬暖聽到了以為自己跟少爺又在搞鬼,跑得更快了。

一路風塵仆仆,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晚上冬暖做了地道的紹興菜,四個不分主仆,一桌吃着,其樂融融。

“冬暖春生,你們來了這裏,不知柳伯和柳嬸兒如何了?柳伯的腿疾可好了?”柳伯和柳嬸兒是柳還行的爹娘,他們一向把顧蘭亭當做親生兒子看待,她與他們感情很深。

“不瞞小姐和柳少爺,本來你們走了之後,老爺都下不了床了,可後來鎮子裏來了一位譚神醫,自己上門來要給老爺治病,開始我們還以為他是騙人的江湖術士,沒想到他就開了一劑方子,竟然把老爺給醫好了!”

“對,那譚神醫可神了,現在老爺去莊子裏都不用人跟着了呢!”

“譚神醫?京城也有一位譚神醫,不知是不是同一位呢?”柳還行想起來,上巳那回來給顧蘭亭治風寒的神醫就姓譚。

“是嗎,聽那譚神醫倒說的是一口正宗的紹興話,不知道是不是呢!”

“譚神醫那回沒說什麽話,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柳還行回憶了一番,搖了搖頭。

“上回,哪回?”顧蘭亭也聽說過譚神醫,據說他曾是宮裏太醫院的院判,她在想柳還行什麽時候見過這神醫了。

“就是你感染風寒那回,阿寧……她哥哥帶來的譚神醫。”

顧蘭亭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李和昶既然是皇親貴胄,那麽能請來譚神醫也不足為奇。只是為她一個小小的風寒,便請了譚神醫,是否太大材小用了?

她有些受寵若驚了。

☆、水運貿易

顧府湢室。

有冬暖在一旁服侍, 顧蘭亭這才好好洗了一個澡。不用擔心誰進來,也不用擔心擦背的問題。

煙霧缭繞中,她突然想起自己上回洗澡李和昶闖進來的場景。

她記得他眼睛裏灼人的光, 動人的癡戀,記得她用胰子砸他時他不合時宜的鎮定,猝不及防的慌亂。

看着案上的胰子,她緩緩笑了,臉在霧氣蒸騰中, 更紅了。

“小姐, 你笑什麽?”

“沒……沒什麽,你快幫我擦擦背。”

顧蘭亭臉上笑意并未消減,她轉過身去背對着冬暖,不叫她看到自己的神情。

“小姐你束胸是不是箍得太緊了,連這背上都有淤痕了?”顧蘭亭背上的紅痕冬暖看着便覺得心疼,不知不覺又紅了眼睛。

“沒辦法, 翰林院裏都是男人,我怎麽也得防範着。”

“小姐等着, 我待會兒便去給你做個舒服的束胸來。”冬暖是個行動派,說着便已經在考慮用什麽料子了。

“冬暖, 我習慣了不疼的, 不用這麽急, 反正你以後都在我身邊啊!”

“好,我先給你擦背。”

冬暖避開淤青的地方,不輕不重的一下一下給顧蘭亭擦着背。以後她是都在她身邊, 可她多希望,她能代她受這些苦啊。

她本該是衆人捧在手心的明珠的,奈何浴血以後,蒙塵隐落。

不過,既是明珠一顆,縱被塵勞關鎖,也終會有一日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洗沐罷,兩人同榻而眠,說着小話兒。

“冬暖,你來了這裏,流觞坊和興懷樓可安排好了?”流觞坊是酒坊,興懷樓是酒樓,它們前身曾是沈家的錢莊,顧蘭亭輾轉從官府那裏買下,改了名字,擴了規模,如今兩家鋪子經營已步入了正軌。

“當然,一切都按小姐說得安排妥當了。興懷樓由柳老爺和夫人管着,流觞坊我安排了酒酒在那裏,她善釀酒,又嚴謹認真,酒坊現在正蒸蒸日上、日進鬥金呢!”酒酒是真正的顧蘭亭的表姐,也是柳還行的嫂子,她雖不知這個顧蘭亭不是真正的顧蘭亭,但對這個“表弟”很好。

“嘿嘿,冬暖,賺錢真好。”

“是啊,小姐。”

冬暖原名何冬兒,本來是沈家錢莊一位賬房的女兒。沈家于她爹娘有救命之恩,她兒時也有幸做過沈蘭亭的侍讀書童,與她很是親近。沈家滅門之後不久,冬暖的爹娘也死了,臨終前他們告訴她小姐沒死,後來她便果真輾轉找到了沈蘭亭。

沈蘭亭成了顧蘭亭,也繼承了顧家的産業,冬暖善算賬,便做了顧家的管家,替顧蘭亭打理家務和顧家的一些小鋪子。

她心知顧蘭亭有心恢複沈家的昔日輝煌,便仔細經營,陪着她一點點把顧家的小小家業做大。

“那……小姐,下一步咱們是不是要找路子把沈園買下來?”冬暖猶豫再三還是開口問了,她是怕沈園二字勾起顧蘭亭的傷心事。

“買得下來嗎?”沈園是當年沈家的私學學堂所在,位于紹興城郊之外,避開市井,環境靜谧,顧蘭亭曾在那裏讀過三年書。

“買得下來的,只要給得了足夠的銀兩,官府不會不賣的,反正他們空着也是空着。”

“買得下來,可我就怕銀兩不夠,酒坊和酒樓還有顧家的小商鋪加起來頂多月入不過千兩,哪裏抵得住戶官他們獅子大開口?”顧蘭亭雖人在京城,但對顧家的賬是再清楚不過的,她不過走了幾月而已,盈餘不會增加太多。那沈園,想來沒有萬兩白銀,官府是不會松口的。

“小姐,說到這個,我要告訴你一個莫大的好消息,我們現在至少月入三千裏兩哦!”冬暖側過身面對着顧蘭亭,她笑着,黑暗中一雙眸子正熠熠生輝。

“這麽多?為什麽?”顧蘭亭又驚又喜。

“年前小姐不是叫我關注紹興的水運貿易,看有沒有辦法插一腳嗎?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紹興雖然水路通達,東走滬渎,南通浙境,但水運貿易卻不發達,只有小部分商賈通過運河把商品外輸到別的州府或者南蠻、富桑等地,以此牟利。春上小姐走了之後,我便依小姐的想法試了一下水,把我們紹興本地的絲綢、瓷器和茶葉等物運往富桑,再把富桑的珠寶、香料和藥材運回來,我來京城前不久我們的商船才回來,只算賣出去的,頭一回就淨賺了三千兩啊!”冬暖講得眉飛色舞、兩眼放光,甚至還用手比劃起來,好像三千兩銀子就在她面前一樣。

“不錯,冬暖果然有經商頭腦!”

“不不不,小姐,是你有經商頭腦。”

“出了紹興,水上行船不易,冬暖,你找镖局運的貨?”水上貿易這事兒顧蘭亭當時只是提出了設想,覺得實施還有諸多問題,沒想到冬暖竟然真做成了,她要細細問她是怎麽實施的。

“當然不是,镖局不輕易出海,而且還貴,我便自己找了護衛隊,那些人都是武夫,又善水上作業,所以第一次出海很順利。”

“那不是沒有自己人?”

“有的有的,春生就跟去了,而且那……護衛隊的高頭領跟我們打過很多交道,相對比較放心。”

說到那隊長,冬暖頓了一下,語聲低了下來。她本來怕商船裏自己人少,春生他們壓不住一群武夫,可能會出事兒。可高頭領的出現,打消了她的隐憂,讓她确信,此次出海不會有任何問題,護衛隊不會壓不住,更不會有人搶貨。

可高頭領的出現雖解了她燃眉之急,于她而言,卻是不善。

“看來這水運貿易之事确實可行,也不枉費我一番思量。至于護衛隊,我們日後可以自己組建一個……”

顧蘭亭并未察覺冬暖的異樣,關于水上貿易,她還有許多想法要一一同冬暖道來。

月上中天,四周寂靜。看着身側的顧蘭亭已入酣夢,冬暖替她掖好被角,輕手輕腳下了床。

杏花已落,杏葉正繁。冬暖在院中杏林之外站了一會兒,不多時,便聽得一陣風聲,她轉身去看,那人果然來了。

“你怎麽知道我要來?”來人一襲黑衣,正是冬暖口中那護衛隊的高頭領。黑衣如墨,卻掩不住他臉上笑意,他以為冬暖在等他。

“就是知道啊!今次我又有什麽任務?”高頭領深夜來找,冬暖以為上面又吩咐了什麽任務。實際上,她只想好好待在顧蘭亭身邊,什麽任務都不想接受。

“是我自己要來找你的。”并非上面吩咐了什麽任務。

“什麽?”冬暖恍惚間沒有聽清。

“沒什麽,沒有任務,這一路舟車勞頓,你要好好休息。”

高頭領伸手拍了拍冬暖肩膀,沒再說什麽,飛身離開了顧府。他只是想來看看冬暖,看她安全到達顧府他便也放心了。

看高頭領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冬暖打了個哈欠,準備回去睡覺了。

黑影一路馳往了皇宮。

禦書房。李勖正假裝自己在批奏折,其實,面前的折子他早就批完了,他只是不想回寝宮而已。

因為他知道母後為他準備了美人,此刻怕是已經在他床上了。

這一切都拜阿寧所賜。

今天下午,他與母後、太保周勃一同在暢春園裏飲茶。阿寧冒冒失失便闖了進來,開口更是無遮無攔。

“皇兄,你的顧……顧大人出事了!”阿寧明明都看見母後了,卻還是把話說完了。

“什麽事?”李勖罔顧太後和周勃登時變了的臉色,起身急急問道。

“就是……墜了馬,受傷還,還挺重的。”

聽聞顧蘭亭受了重傷,李勖聞言就要走,連一聲招呼都顧不得打。

“阿昶,你給我站住!”太後厲聲叫住了他,又問阿寧道:“阿寧,你說的顧大人可是那狀元郎顧蘭亭?”

“回母後,正……正是顧蘭亭。”阿寧怯怯地看了一眼心急如焚卻不得不停下腳步來的皇兄,卻是實話實說了,她這分明是在害他。

這下,李勖好男色這事兒徹底坐實了。

“皇兒,上次周太保同我說我還不相信,你怎生這般糊塗,你這樣,我大順還如何百代綿延、福澤天下啊?”太後語氣愠怒,她兒子可是天子,怎麽能喜歡一個男人?

“……”李勖無話可說,他總不能說顧蘭亭是女兒身,這樣她會被殺頭的。

“我說這幾日羅士奇那厮怎麽老是誇顧蘭亭,原是為了合皇上的意思,皇上,這樣可不行啊!”周勃也是苦口婆心,以教訓晚輩的語氣附和着太後。

“……”李勖再次無話可說,他也不知羅首輔為何對顧蘭亭青睐有加,可這的确不關他事兒啊。

聽得母後和周勃輪番說教皇兄,阿寧暗暗在一旁偷笑,她心想,估計皇兄要被迫“回頭是岸”了。

周太後再次提出要為李勖選妃,李勖也再次嚴詞拒絕,最後差點兒氣暈太後,一場說教到此才結束。

母後不允許他出宮,他便避去了禦書房。

這一避就是整整一晚上,導致他一晚上沒睡好,生怕禦書房裏也有母後送的女人。

第二天上朝的時候,李勖好幾次都差點兒忍不住要打呵欠,可上完朝,母後竟然還要壓迫他,叫他和阿寧陪她去城外禮佛。

他知道,母後不過是想找慧極大師給他洗洗腦而已。

他就任他們洗腦了,反正他是不會被教化的。

☆、修纂聖典

晨光熹微, 曉霧朦胧。門前嬌花凝玉露,風搖落落向天揖。

翰林院內,李柽今日特地起了個大早, 站在登瀛門處等顧蘭亭。因墜馬的事,顧蘭亭請了兩天假,今天便會回來。現下他主導的聖典修纂事宜正到關鍵時刻,他要早日同顧蘭亭說好,叫她過來幫他。

“李兄怎麽這麽早!”墜馬那回李柽救了自己, 顧蘭亭心裏對他放下了一些芥蒂。

“不早怎麽能第一個看到顧兄你, 不知你身上傷可好了?”

“勞李兄挂心了,皮外傷而已,又休息了兩日,好得差不多了。上次多虧你出手相救,不然我怕是翰林院都來不了了,多謝。”

顧蘭亭俯首作揖, 李柽拉了她起來,兩手相觸, 一冷一熱,竟叫李柽沒由來的顫了一下。顧蘭亭倒沒察覺這些, 神色淡然, 與李柽一同往翰院內走去。

“顧兄,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你能否答應?”

“李兄言重了,只要我能做的, 我必答應,你且道來。”

“想來顧兄也知道,修纂聖典之事實在繁雜,我與手下衆人都是新手,應對此事十分吃力。我聞你整理藏書庫一事完成得甚好,想來對各類典籍也十分熟悉,不知可否過來幫幫我?”

李柽說得誠懇,顧蘭亭自是不會拒絕的。況且修纂聖典本就是整個翰院的任務,她同為翰林官,自是要出一份力的。

“只要李兄不嫌棄我手慢,我自是十分願意的。左右我們典籍已經整理完了,我叫遇安還有書吏們都參與進來。”

“那便甚好,甚好。”

“一會兒我便去同兩位學士講,李兄且等我。”

顧蘭亭微微笑了笑,溫柔又美好,李柽有些恍惚,他試探着開了口。

“蘭亭,莫李兄李兄的叫我了,沒由來的生疏,叫我李柽,或者同你第一次見我時那樣,叫我李怪亦可。”凡是認得他的人都可叫他李兄,他可不覺得這個稱呼親近。

“李怪?噗嗤~”

聽到這個名字,顧蘭亭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當日還在貢院之時,李柽的房間就在顧蘭亭臨側。她初初不認識李柽時,看他門前的挂牌,以為他叫李怪,還當衆叫了他的名字,鬧了一場笑話。事後顧蘭亭道了歉,倒沒再記着這個事兒,李柽卻是記了許久。

“在下李怪,還請多多指教!”李柽笑道。

“哈哈,好~”

她眯眼笑,晨曦的微光打在她臉上,映得她眉目生輝,明媚動人。

李柽是第一次見顧蘭亭這樣笑,以往她都是極矜持的,都只是淡笑,想來是他将她逗笑了,可真不容易。

他也笑,右手裝作很自然地樣子搭上了顧蘭亭的肩膀,同她一道往裏走。其實他擡手之前,猶豫了再三,斟酌了再三,他生怕顧蘭亭避開。

這回顧蘭亭沒有刻意避開,只是低頭看了一眼,臉上還是微微笑着。

李柽心裏大喜,她對他好像沒有那麽疏離了,是否意味着他終于跟楊遇安站到了同一個位置了呢?

直堂吏王義見到李、顧二人勾肩搭背地進來時,驚得手裏的掃把差點兒沒拿住。他不是驚訝這兩個人的親近,而是驚訝于……顧修撰怎麽這般嬌小?這模樣竟像是在李編修懷裏一樣,好像不太好。

“兩位大人早!”

見王義驚訝的樣子,李柽放開了手,顧蘭亭這才松了口氣,天知道,她內心是拒絕的。

“诶,怎麽有一支杏花?”顧蘭亭畫了卯,轉身發現自己公案上有一支粉白的杏花,花瓣上還帶着露水,嬌豔欲滴。

“我來掃灑時大人案上便有了,如今已至夏初,也不知哪裏竟還有杏花呢?”王義答道。

“有的有的,京城外有一大林古寺,位于高山之上。寺內有一杏林,五月才開杏花。”李柽看了看那杏花,解釋道。

顧蘭亭點了點頭,找了個花瓶把那杏花插上了。她撥弄着花枝,心裏想着,是誰一大早送來的這杏花呢?

請示過覃輝、姚東宇兩位學士之後,顧蘭亭和楊遇安便正式加入了修纂聖典的隊伍當中,李柽給他們分配了任務。

顧蘭亭的任務是比照舊制條例去各本典籍裏查閱,依照典籍比對後,對條例進行重修增補,并注引出出處。

經歷了典籍整理一事之後,顧蘭亭對那些史籍、典章、律例有了基本了解,故而很快便上了手。

編檢廳內,正午的暖陽悠悠灑進來,書卷翻動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忙碌之間李柽擡眼去看顧蘭亭,還好,她面前堆成小山的卷宗沒有擋住她。她正伏身桌案,奮筆疾書,面前那枝粉白杏花迎着陽光開得正好。

嬌花映妙人,任誰看了都會覺得賞心悅目。

這修條例每日是有固定任務的,每人必須修四條以上,完了還要拿去給覃學士檢查。

到了下午散值之時,顧蘭亭第五條還有一點兒沒修完,便留下來準備修完再走。除了她之外,還有好幾個翰林官也沒有修完,都在奮筆疾書。

因為已經散值了,編檢廳裏氣氛也輕松了一些,伏案疾書了一天的翰林們邊動筆,邊說着話。說是聊天,其實更多是抱怨。

“這抄錄典籍,注明出處之事可是折磨到我了,前半生寫的字都沒有這陣子多!”

“唉,我可從未想過寒窗苦讀數十年做了翰林官竟然是來抄書的!”

“我倒是羨慕那些去戶部、吏部的同榜進士們了,就算是去做一個小主事,也是富得流油的差事啊。那跟我同鄉的戶部主事李延昌,如今都在城西買了一個大宅子了啊!”

“主事左右不過六品、七品,跟我們差不多,當真這麽多錢?”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很有錢就是了。”

顧蘭亭聽着幾人提到李延昌,心中起了疑惑。照理說他才上任戶部不過兩月,不該這麽有錢啊?

不過,戶部掌管戶籍財政,富得流油那倒是真的。若說李延昌從中刮取了一點兒,也是有可能的。

顧蘭亭正思慮間,不知不覺衆人話題竟落到了她身上。

“顧修撰,你本來可以不用修典的,怎麽也攬了這檔子事兒?”他們都好奇,別人都避之不及,怎麽她還往這兒湊?

“我們都是翰林官,食君之祿,總該忠君之事。況且,多讀些書,多寫些字,也未嘗不是好事。”

“顧修撰倒是豁達,當真是放曠出煙雲,蕭條自不群了!”

這時,衆人聽得一道洪亮的聲音由遠及近,住筆去看,是覃學士來了。

“見過覃學士!”衆人齊齊道。

“顧修撰,條例寫得如何了?”

“今日且修了五條,煩請覃學士過目。”

顧蘭亭恭敬地把條例遞過去,覃輝看到那字時,先是一驚,即刻便恢複了平靜。

他擡頭看了顧蘭亭一眼,想不到她的字還真同皇上如出一轍。

覃輝細細去看顧蘭亭寫的五個條例,每一條都比舊條例內容豐富了許多,細節也詳實了許多。

譬如典籍裏哪一段話引自大順多少年的诏令、律令,哪一處描述有錯誤、錯在哪裏,或者哪兩本書敘寫內容有所沖突、為何沖突等等,她都事無巨細,一一羅列了出來。

覃輝本來還想批評顧蘭亭效率太低了,李柽一個編修,一日尚能修八條,而她一個修撰,還加了班卻只能寫五條。可看她寫得如此細致,如此嚴謹,他批評的話便全說不出口了。

“貢藝既精苦,用心必公平。顧修撰果然不愧是狀元郎,這般細致用心,讓老夫都有些自愧不如啊!”

覃輝臉上堆了笑容,竟是異乎尋常的和藹起來。他不只是自愧不如于顧蘭亭的細致,他更驚訝于,對于李柽所托之事顧蘭亭尚能如此用心,可見她胸襟。

她這樣的人,日後在官場,必能如魚得水,也必将會成為李柽,甚至是楊遇安他們二人,青雲路上的強勁對手。

畢竟,首輔的位置只有一個。

顧蘭亭交完條例以後,便準備回去了。走至登瀛門,她想了想,又折回來把早晨那只杏花連帶着花瓶帶走了。

“顧大人看來很喜歡杏花?”經過編檢廳的直堂吏王義看顧蘭亭拿着今早的杏花,問道。

“喜歡啊,除卻杏花愛高潔,踏月誰肯來山府?老我若能慣清苦,便種杏花千萬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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